一个人自我隔离实在太过煎熬,我很想知道别人是怎么看待我和我的书的,我被好奇心吸引着,看了一些评论。然后我再也不想看了。我将手机断网,扔得离我远远的。

    他们没像我期待的,喜欢我的书。我知道那些文字不讨人喜欢,可是我也期待过它们被喜欢。反响很激烈,都不是赞美的声音。网上跟现实真实不一样呢,在网上我看到了那么激烈的声讨,把我吓坏了!不知道好还是不好,我总觉得网络上的言语暴力蔓延不到现实中来。我很担心突然某天房东阿姨找我“聊天”,至少到现在她还没找我聊天,太好了!今天我还能住在这儿。往后我要是被赶出去了,岂不是只有住进沈子实家?我很感激他愿意帮我,可……还是不想用那当做退路。

    最近他有点烦我了。我控制不住不停地打扰他,他说我在不断吸引他的注意力,让他很头疼。

    我想说本来我不是这样的人啊,最近这几天……我不知怎么的突然变成这幅样子,非要黏在一个人身边,可能我发现在我身边的人只有他一个,我非常想依赖他。他帮我找了房子,我以为他跟我算得上亲近了,就控制不住去烦他。我心里也很烦躁,就想将我心里烦的内容告诉他,这让他也很烦。我只好自己处理自己的心烦了,我不想他讨厌我。

    我想不明白,我想说我亲眼看着自己一步一步走到这种地步,算咎由自取。可我一面认命了,一面不甘心。

    我问我自己,我真的做得好吗?如果我做得好,现实为什么是这样子的?看到这样的现实,这就是我认为的“好”?如果我做得不好……什么才是真正的好?我真的值得我骄傲吗?这么苦苦坚持着……我……不喜欢这个我……为什么我什么都没得到?如果做得好和过上好的生活没有必然的联系,我还能怎么做呢?还要我怎么做啊?啊!

    我似乎分裂了,我的身体里还有另一个我。她把她所有的错误都剔出来啦,显得她清清白白。所有那些无用的渣滓形成这个我。她有她的不满,我有我的无奈。我想对她说,现实不是她以为的那样子的,她说,她只愿意过她脑海中幻想的生活。我问她,要怎么承担生活中的不如愿呢?她认为的好不是世俗认为的好,她自己也知道。为什么我和她不是两个人呢?我这里去了她,她那里去了我,都是思维统一的一个部分,可是我知道她是我的“核”,褪去她的想法,这个我只是一层皮。我觉得我疯了。

    她问我对我的未来有什么想法,我说我不知道,如果带着这个零碎的自我活下去,最好现在先想想以后怎么活。至于生活嘛,只要肯劳动,我想我不至于饿死。她不肯,她还想着她的报仇,她的功成名就。我说,只当创作者又没有钱。她说她不喜欢我这个样子,太被动太消沉,只会拖累她。我说,我有什么办法?如果她放弃了这个我,我是彻底的没办法了。

    我独自修改我的书,改得很痛苦。这时候她会跳出来,对我写的内容指指点点,说我的书、我的画都是她的,这部分最让我光彩的荣誉都属于她。真是叫我好无奈啊,我虽赞同她的说法,还是不停地劝她回归正常的生活,创造不算劳动。她很生气,问凭什么创造不算劳动?经年累月凝聚时间和心血,累积的画、文字,凝结的思想,这些怎么不算劳动?我说,创造没有钱,别人都会认为我是个游手好闲的。她说她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她。

    后面她没再理我。我不想写书,也不想画画了。实在没事情做,只好读我以前写的日记,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很多记录是现成了,我可以沿着已探究过的脉络继续往下挖掘,再写下新的。

    我想,内在的我已经分裂了,这么巧,两面我都能看见,中间的间隙我也能看得清楚。于是我很容易就知道了我内在虚伪、矛盾的一面了。我将自己骗得很深呐。

    我看起来舍弃了这个那个,变得无欲无求了,其实是不能对现实妥协,我将想要而得不到的装作我不想要。实际上还是想要的,不然我为什么写了那本书?找上那个男人?说要放弃,其实什么都不想割舍,到现在也在为钱、名利努力着。心里面,那个更坦诚的自己肯定一眼看清我的虚伪,我猜她会坦率地承认、去追逐,难怪她不喜欢我。

    更早之前我的心思不纯,那时心里想着:赶紧把那男人弄来当我新的家人,好让我把从前全部替代。这个愿望延续到今日,好比我刚刚发现沈子实不像我以为的那么坏,我又想着黏上他。我想有人陪在我身边,从感情上与我共鸣。如果我要做的事使我很痛苦,他也要知道我的痛苦。他似乎爱我,不是吗?他会关注我的。因为自己的不幸,我想将缠绕自身的不幸蔓延到他身上,我又舍不得。我想……这也是一种依赖吧。

    这不行,好像我非得依赖一些东西才能活得下去,虽然我已经离开了父母,我依赖过钱,依赖过我的作品,还想依赖一个叫沈子实的男人……我还能依赖什么呢?

    为了做成一部“有希望”的小说,停止了绘画逼着自己完成它,我已经发现了我不单调的心思在神往一些尚未落到我口袋里的财富名利,于是殚精竭虑灌溉这部作品。它毕竟是我的作品,我想我能摆弄它,实际上是我被它牵着鼻子走了,我一不小心,被我的欲望牵着鼻子走啦。完成它已经胜过了我善待我自己,我又一次把自己当工具用了……我早说过“被我生产的我的文字只是从我指缝里流出来的细沙”,实际上还过着被它统治的生活……因为我一心想着通过它得到更多嘛……

    我问过自己,舍弃到不能再舍的那两项恐怕才是我真正需要的。可是我从来都没有认真想过怎么将那些弄到手。体会到爱的感觉,自爱?灌溉生命力,得到创造力?生的希望吗?那是什么啊?啊,今时今日我才发现,我不知道那些是什么,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我在追求的是什么啊?我把它认为是我毕生中追求的最重要的东西,可今天我才第一次尝试解读它们,然后糊里糊涂地,不能完全理解。

    我到底在追求什么啊?不能解答。不过也对,要是拥有过,我就会理解了,我不理解是因为我从来都没拥有那些,也不知道能做什么。可是……为什么我躲开了最想要的,直至今天痛苦到无以复加,才回想起来,尝试思考它们?原来……我竟然是一个徘徊在最美好的可能性之前止步不前的人吗?

    如果我问自己要答案,我就要躬身去找出来这个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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