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再遮掩自己的欲望也没用了,我不怕网络暴力,他们骂我我不怕,我更怕没有骂声。如果说围观的人群愿意来骂我,这就算我求来的关注了。唯一担心就是他们的行为影响到我的日常生活而已,我知道……我想要的要通过这种方法达到。”

    x的这种意图很明显,她的作品里充斥着同样急功近利的想法,也让读者发现了。现在舆论又改变了方向,许多人觉得这作者可怜又可悲。将自己的出身拿出来玩,她只是一个哗众取宠的小丑。诚如她文章里所述,她只是个一生都在求取关注的荒唐人,对着这种人,搭理她就是在满足她了。x的文笔挑起了一些读者的怜悯,但大部分人是那么认为的,好事者将她的隐私扒开之后,附上几口腥臭的唾沫,没有更多了,这阵风波很快平息。

    “唉,闹也只闹了几周,这么快就把我忘记了,我这么辛苦写了这本书,只满足了我几天的虚荣心呐?他们不都生气吗?怎么一转眼,哪个哪个明星曝出丑闻,哪个哪个官员贪污,一时间所有人的眼睛全都往那边看了?之前还有大批人在我文章的评论区下面辱骂,很快这些骂声也停歇了……为什么什么都没有留下!难道人人都过着他们的生活,没空搭理我吗!”大势已去,x有心挽留却无余力,她颓然点开网页看着评论区发呆。

    “这就是我想要的吗?不对啊,怎么会是这样子啊!”x的父母呢?所有欺辱过x的人呢?没人关注他们吗?大众的好奇心就此止步,不往她期待的方向探究一分一毫。x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笔力不够强劲,渲染得不够苦情。她马上又遏制了自我怀疑的想法,她还想做什么呢?何必再要哗众取宠?她到底想将自己丑化到什么地步?难道她本人不伤心吗?她已经知道她的伤心了。况且,人家也不是傻子,也犯不着看了一本“据真实事迹改编”的苦情小说就受到触动,愿意帮x做成什么事。她这个希望最终还是落空了。

    “闹了这一趟,好像也没得到什么……”

    当x将这些事实整理完毕之后,在电话里跟沈子实说明,沈子实听完了觉得很生气:“你不要把社会对你的包容当做忽视,你这不知好歹的……”他骂了特别脏的一个词。

    x满不在乎地应答:“哦,这么说,这件事好像该平安过去了。”

    “过去了吗?你傻了吧!”

    “你别大惊小怪的!剩下的那些都不重要嘛,我现在该想想往后要怎么生活了。”

    “x你是不是脑子不清醒了?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啊?你现在可算出名了知不知道,你怎么找工作?出趟门都要小心被人打啊!”

    “我今天早上出门买菜了,戴着口罩没人认得我!”

    沈子实隔着电话对她翻白眼:“你那是运气好!反正我不相信你还能找到工作,这可怎么办呢?你下半辈子吃西北风咯?栽过一趟该老实点了知道吗!”按照x的认知,他的下一句话大概是“不如你来我这儿?”真是听都听腻了。之前说不会被认出的也是他,现在说找不到工作的也是他,话全被他说完了!

    “我自己有方法,这你不用管了!”x郁闷地挂断了电话,和沈子实吵吵闹闹地让她心情好了些,割断了这个对外界的期待她心里轻松了些。剩下的舆论迟早有一天会平息,x不担心,她也不关心她本人的形象在公众眼中成了什么样,当她将她的形象当做实现目的的一种手段,亲自动手泼上几盆污水……她早就料到要承担这种后果,并无畏惧。所幸,这一时间她心里悬着的那块石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感觉到一种开阔且明晰的视野。这下好了,她不用活在恐惧期待落空的阴霾中了。怨恨,报仇的期待还在她的心中,她暂时不想管那些,就目前为止,她无力实现那些,就先搁置在那里吧。

    迎面驶来马车载着x新的劲敌,那是生活的难题。现在已是五月,刚交过一个月的房租,x银行卡里还剩下二千余元,真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啊!x看着自己的惨状笑出声来。她目前最着急的一件事就是回到现实里,过上现实中安稳的生活。她为她的报复和功名努力过一把,竭尽全力!不仅将自己弄得疲劳不堪,疯疯癫癫,还花光了所以积蓄。x大抵是不后悔的,接下来就要想怎么生活了。她想起来她的老本行,当她还在上高中的时候通过给人画海报赚到了自己的第一块手绘板,上大学时又通过接外包赚钱将手绘板换成了手绘屏,后来她报班学习的钱、到G市来的钱全都是这么赚来的,每一分都是自己挣的。任何时候,x接取外包工作都只用隔着一条网线,与发布委托的甲方联系上,参与试稿通过了就能达成雇佣关系,不需要x提供任何身份证明。x选择的这些低价、量大的外包稿件赚来的钱根本达不到交税的最低额度,想要赚钱从来只能以量取胜,这才是真正出卖廉价劳动力的方法,只要愿意做,就绝对饿不死。x拥有的是一项技术啊!她怕什么?她知道她心里有些埋怨,努力了这么久又回到了从前,可是这有什么办法呢?这是x自己选的路。现在她要做的不是创造作品,而是赶紧弄点钱来。

    她登录了那些许久没用上的社交媒体账号,进入委托页面,逐一搜罗她能胜任的委托任务。AI绘画的风靡确实给这行业带来一定的影响,满足了一部分甲方的需求,也让大家对待每一张作品都更谨慎了。外包的报价比x当年接受的稿件价格低了些,委托项目也变少了。她仔细地找一找,应该能找到点好的。

    ……

    某个周末的下午,这间平静的房子里忽然迎来了一个客人。

    x专心致志地握着画笔早数位屏上挥洒耕耘的汗水,她突然接到了一通电话,有人要来拜访她。

    十分钟之后,荣乐怡到了x的新住处,x怎么都没想到她竟然会来,将她让进房间的时候,x一时间说不出一句话。乐怡说她是自己来的,问了沈子实要了地址,想来看看x。刚见面不到五分钟,她握着x的手道歉:“对不起,我没想到你对你的父母有这么深的恨意,之前我说错话了。”x看着乐怡真诚道歉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此时她手中还握着画笔,书桌上的电脑和数位屏亮着,乐怡来时她正在工作。x赶紧将电脑屏幕合上,屏推到电脑支架下面,让桌面空出一半。

    “我也没想到你会来。”

    乐怡说:“你这地方这不容易找,我走了好几圈才找到这栋楼,你给我倒杯水吧,好吧?听说你的父母真的做过那种事,”乐怡边摇头边说:“我都不敢想……那都是真的,你经历了很多。”

    x这里只有一只自己用的杯子,就是沈子实送的那只玻璃杯,她只好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灌装果汁递给荣乐怡。x的房间里不多的物件摆放得有些凌乱,乐怡进来都没地方走动了,唯一一张椅子让给乐怡坐,x坐到床上。荣乐怡甚至只要坐在那里,环视一圈就将这处全部看清了。

    “x,现在你在做什么呢?”

    “现在……我也没别的事情做,也就改改小说,画点外包之类的?”

    “还在写?”

    “写完之后总该整体修改一遍的。这几天将之前的看了看,想了想,觉得有些当初写的不好,还要修改。”

    “别写那东西了不行吗?”

    为什么?她本来想这么说,x又想摇头,她最终沉默了。

    “我看着都觉得痛苦,你写这个的……”

    就像一遍一遍挖心里的肉吧?x想,她说:“这件事情还没做好、做完,总要有始有终的。”

    “然后呢,这书写完了你要回归正常生活,好吧?我说真的,x,回到正常的生活吧,去找份工作吧。往后别再写了,你可以……将它删了就当没事发生过。你写这东西,你……你以后怎么生活呢?又赚不来钱。”

    “我不是为了赚钱才写的啊,”x马上改口:“我不止是为了赚钱才写的,而且我现在已经在正常生活了。你看,”x指了指刚刚收起来的那套绘画工具,“我刚刚就在画画,这是我正在接外包,这是工作啊,我已经在工作赚钱了。”

    “哦,这样啊。我说的是那种坐班的工作,你去找那种工作比干这个好吧?”

    “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你不用担心我了。”乐怡的表情还挂满了担忧,x说:“我一定会写成这东西,就算现在这样我也不后悔,你不知道。你和沈子实看我觉得我疯了,我没有疯,我……我想要被人看见,我心里有话要说……所以才写的。我做了这些,也没有很难理解吧……”只是做到这种程度会让她很心痛。

    “唉,你写这些,这不是在伤害自己吗?这本书只会伤害读者,又再次伤害了你,本来想劝你忘记它,这话我都说不出口了。”荣乐怡对x苦笑。

    “还好吧。”

    “x,我跟你讲一个我以前的故事哦。”

    “好啊,你讲吧。”

    “我大概六七岁的时候,有一天我爸带着我在居民楼下玩耍,我踩着一辆踏板自行车在街道上晃来晃去。那时候摩托车是最普遍的交通工具,所以我在街上踩着自行车算很安全的,我爸爸就在旁边看着我,跟楼下小卖部的老板聊天。那时候我根本不害怕,我踩着车去了更远的地方,出了我爸的视线,开过一个拐角时突然被一辆摩托车撞上了,那时他都把我撞飞啦!你看我膝盖上这条疤痕被自行车刮伤了,就是那时候留下的。当时流了好多血,吓死我了!”乐怡将裙子提起,她膝盖至小腿上确实有一条约十五厘米长的隆起的痕迹,肤色倒是与周边的皮肤相近,稍微深了一些,不仔细看很难看出来。

    “我摊在地上,我爸赶紧赶过来将我送到医院。后来又去了警察局,那些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被关在房间里,也不用去上学。我爸每天出门前都把我叫起来,用DVD机播音乐给我解闷,我妈做好我的午饭搁桌子上。他们工作到很晚才回来,每天我听那几首歌从早播到晚,烦死了,这种日子过了几天就受不了。我想赶紧去上学,我爸问我能不能走,我说肯定没问题的,我能走,我当着他的面走了几步,还跳了好几下,证明我明天就能去上学!然后,第二天我下楼梯的时候腿一软,滚下两层的楼梯,结痂的伤口也裂开了。”乐怡讲着讲着笑了起来。“下楼梯和走在平地上的感觉不一样哦。后来我在床上躺了更久,直到这伤口完全好了才去上学,上学那天的日期接近期中考试,我考砸了。那真的隔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发现我根本听不懂老师们讲的课,考试还拖累全班的平均分,公布成绩那天我跟其他几个差生一起被罚站。我腿上还多了条疤痕,不想再穿短款校服。同学都说我的脾气变坏了。那段时间的我有一种被隔离的感觉,觉得我跟其他人都不一样了。

    “后来才发现,都会没事的。几个老师表面上罚了我,后来他们会把我叫去办公室补习,尤其是我们班主任,她是教数学的,她将知识点从头跟我讲。班主任说‘缺了的课要从头补,你要比其他人更努力啊’,你说我多倒霉啊,那段时间我一直都倒霉!不小心摔伤了腿被迫躺了那么久,刚回学校来又得拼命学习。腿上还有那么长一条疤,丑死了!我就怪我那不小心的一摔,让我后面什么都做错了,错的都要补上,缺的都要改正,我不知道要额外付出多少努力才能回到正轨啊。”

    乐怡用手抚摸膝盖处的疤痕,“你看,最后疤痕都会淡去的。缺的知识都会补上,不过因为我们没有紧随着大部队,就要付出额外的努力了,x,你要回到正常的生活中,没有人会抓着你以前的错误不放的,不过你要付出很大努力……”

    x不知道说什么好,她面露难色,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出口,她说:“可是……我没有后悔啊。”

    “你没有后悔吗?”

    “呃,是啊。”

    “……那怎么办呢?x,你真的觉得你这样生活很好吗?”

    “还行吧,不!你别误会,我是说我能接受这样的生活。也没有你想的那些痛苦,我的痛苦来自于你……没想到的地方。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就是,人生有很多种选择,是吧?目前的这些,我都没有后悔。”

    “你以后怎么办呢?结婚生子这些,你没想过吗?”乐怡困惑地苦笑着。

    “没想过。”x想起来她的户口还在父母手中,这些问题多想也没用。

    “哦,这样啊……但我还是要说,这书写完之后,全部都过去了,就当没有那些事情,好吗?将一切都放下,你不能让自己活在怨恨中啊,那句话怎么说的?‘别为打翻的牛奶伤心’,咱们生活还是得向前看的好么?”

    “好……”x木讷地点头,荣乐怡看着x的表情,觉得她那表情不像听进去了,实际上x的脑袋里面空空如也。

    “等过段时间,我再来你这边。过一两个月很快什么事都没有了,保重哦,我要回去了。”

    “再见。”

    乐怡离开了。

    这晚上,x窝在被窝里失眠。她今天一直在工作,本来已经很累了,但还是想了很多。她能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乐怡从她的视角出发给了x劝告,她的想法相对传统,x也能理解她不能设身处地地了解x的难处。虽然说的不是x想听的,但x感受到她的关心了,所以心里好受了一下。她很好奇是不是沈子实劝她来的,第二天她问了沈子实这个问题。

    “我让她去找你的。”

    “果然是这样啊。”

    “哼,别想那么多,她要是不想去,我逼她她也不会去,知道吗?很多人关心你的,别太自以为是了。”

    “嗯……我有些感动。”

    “受过别人的恩惠就别总说瞧不起人了。我帮了你,你就别想着你多特殊了,你要对我好知道吗?你要对我好。”最后这句话他说了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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