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细心地掸掉鞋尖毫不起眼的杂尘，脸上流露出对人间恶劣环境的嫌恶。他所居住的白玉水晶宫殿，每个时辰要清扫一遍，确保和天宫一样洁净。当然，他认为天宫迟早易主，等他做了天帝，先把天宫乱七八糟的花朵改成白色。
还是先做好眼下的事。这个机会，他可等了四千年。
此人正是瞑尤。
难道阿思的孩子有什么奇特之处，竟让瞑尤也产生了兴趣？只见他伸开双手，中间腾起一团白光，把天空中的月亮星辰全部遮蔽，许多来投胎的中阴身被强光刺得睁不开眼，纷纷转头离开。接着他念了半会儿咒，才零零碎碎召来些长相浮肿膨胀的鬼魅。
“都是些什么玩意儿，早知带我自己的部下。”瞑尤满心不悦。
那些鬼魅委屈道：“瞑主难道不知这里属于鬼刹山，收到瞑主之令，我们冒好大风险赶来，能凑齐这几个已经不错了。”
这几个鬼魅无名无册，在鬘光眼皮底下杀个人，也追踪不到自己头上。时间紧迫，瞑尤喝道：“动静搞大些，去！”
夜已深，阿思百骨摧裂，肢节皆开，种种痛苦无人能分担。
徳诺波眼见阿思流血不止，脸色煞白，也慌了神：“怎么办，怎么办，孩子你快点儿出来啊！”他医术虽好，但从未接生过，一时手足无措，恨不得自己上去替她生。
阿思叫了一个时辰，声音渐微，嘴唇上的一点儿血色也在急剧消失，夜风朔朔，空气中涌动着恐怖的血腥味。
一般人看不出什么，德诺波猛地起疑，难道真有嗜血鬼魅？对他来说，修行的唯一目的是利益众生，不管有没有鬼魅，他都会坚守在阿思身旁。但他平日里修的都是祈福护佑类的经文，不会收服鬼怪，这个时候，也只有试试祈请山神了。他马上跏趺坐，努力摄集自己的念头，一心一意呼唤道：“山神，请您勿忘记往昔所立下的誓言，您为鬼刹山山神一日，就不会有恶灵害人，这对痛苦的母子正在遭受恶灵折磨，您如何还不赶到？”
鬘光正在闭关，听到此言，发起心头火，“谁在背后怨我！”不待叫上旄牛就飞出去，瞬间到达木屋。
瞑尤计谋得逞，悄然隐退。
只见几只五头夜叉，脸黑得如同墨水，五只赤眼，双耳流脓，鼻中冒血，正覆爬在阿思身上吸食她的精气，还有些饿鬼跟着舔舐鲜血。鬘光见了，大为震动，张开双臂抖出“迢虹”，把一只只五头夜叉缚住，生生勒死，饿鬼们惊慌逃跑，鬘光喝道：“一个也别想跑！”遂幻化成红脸老虎，像捕食猎物般撕碎小鬼。人类看不见鬼神，不知她现在有多怒恚，德诺波仍喃喃地不停祈祷。
只剩下两三只嗜血鬼，鬘光变回人形，厉声道：“给我踏成泥！”原来音犀赶到了，他一脚踩下去，鬼怪全无活命的机会。
这时，鬘光听到一阵杀猪般的哀嚎：“小姐！小姐醒醒啊！”德诺波好像比产妇还痛苦。鬘光忙查看阿思，精力耗尽，气若游丝，孩子再不出来，母子都得死。
“我运灵力助产，应该没有问题。”她立刻做法，倾尽全力逼婴儿出来，反复多次，阿思的肚子却纹丝不动。再看阿思，只有吐出的气，没有呼入的气，这是临终的一个显现。
奇怪了。
“这胎儿就算是千年万年的大魔王，我也有办法让他出来，到底哪里出了问题？”鬘光继续施法，如此良久，有些招架不住了。
“音犀，你在此守候，勿让鬼魅靠近。我去琉璃苑求药。”话未落，鬘光已冲到天界。
天宫灿烂耀眼，宝网揽天，黄金铺地，阁楼林立，每座阁楼都有七重栏杆和瑞蔼祥云围绕，栏杆上缀着由金、银、琉璃和宝石做成的装饰，天女飞行其中，演奏伎乐，撒落花瓣。白鹤、孔雀、鹦鹉等仙鸟，不停歇发出柔和高雅的鸣叫声，天人分居十方，天帝居于中央，这样的环境和鬼刹山一对比，鬘光似乎被流放了。
鬘光没有拜见天帝，径直飞入一楼阁，抬首见匾额题三个大字“琉璃苑”，花草依旧，流水潺湲，清凉如月，遂朗声道：“鬘光拜见清涟仙子。”
“惶恐，惶恐。”
鬘光听到这清脆悦耳的声音，喜上眉梢，转过身，只见一个美貌仙子款步姗姗而至。
“我想，你今日来，不会是找我喝茶的。药嘛，无甚作用，‘药偈’倒有，你听不听？”
果真“人以群分”，这位清涟仙子，来就单刀直入，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她通身霜色素衣，云鬓斜插一枝将开未开的草玉梅，衣饰简约，与鬘光相仿。两人都是容光绝世的仙子，但又各具韵味，鬘光孤标傲世，稍稍带点儿稚气，似月色里莹莹生辉的昆山夜光，而清涟仙子高贵中多些亲切感，如空谷幽兰，淡雅怡人。
鬘光沉着脸，“你早知道？不把药送来，让我辛苦跑一趟。”
清涟啐道：“呸！和妖魔交道打多了，越不像正常人，你懂什么，还敢给人接生，这会儿下不了台，问我药，你当药是饭粒，能随便吃？”
鬘光一听，哭笑不得，又担心阿思危在顷刻，坚持不了太久，急道：“仙子快赐给我吧，人命关天，下次再来向您赔罪。”清涟充耳不闻，悠悠入座，侍女会意，似乎早有准备，端上一桌佳肴。
清涟给鬘光酌满杯，笑道：“陪我吃顿饭吧。我都不记得上次见你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鬘光奇道：“我们需要吃饭吗？别磨蹭了，我急着救人哩！”
“这是我自己种的刺蘼，选那又大又匀净的，放瑶瓮里揉碎搅拌......总共才得了半斤酒，你喝一杯，看香不香？”
鬘光如坐针毡，哪里听得进去花儿是如何采的，酒是怎么酿的，抢上一步，自己去架子上乱翻，边道：“不急，放着以后当喜酒，我一定喝。”清涟气得两眼翻白：“你......”看她忙碌的身影，叹口气，无奈道：“蠢夯之货！就像你昨日摘的白蓝翠雀，它的种子不会长出莲花来，世间万物，看似错综复杂，均遵循‘因果’这一规律。有句话叫‘自己吃饭自己饱，自己的因果自己了’，因果自负，无人能替啊！”
鬘光不悦道：“你的意思是，任由她难产而死？”
清涟道：“从无始以来，许多深具慈悲的神灵，不厌其烦地现身人间，指示脱离痛苦之法，可世间人就喜欢沉浸在爱欲中，看不清，也听不见......你降妖除魔是很厉害，捏死蚂蚁般，不过别人的因果，你有办法更改？天帝有办法更改？”
“早让你多出去和人接触，别整天关在这破院里，说些话不着要义，我鬘光连条人命都不能救？哼，那我改叫‘清涟’好了。”
清涟也不生气，摊开手心，变出个紫色锦袋，道：“别乱翻了，拿去罢。”鬘光一把夺过来，笑融融道：“早点儿拿出来不好吗，讨骂。”一阵风匆匆离开。清涟呆呆地伫立半晌，眼神复杂，鬘光已经走远，没看到她落寞的表情。
“早点回来。”她低低地道。
鬘光兴冲冲赶到木屋，见音犀严阵以待的样子，真把自己的话当命护着。再看阿思，不知睡着还是晕了，那个徳诺波的银针铺了长长一排，双手打颤，不知该往哪儿扎。鬘光打开锦袋，掉出一张折好的红笺，把锦袋掏个底朝天，也不见半颗药丸。只得捡起红笺，只见上面写着：
“相见即分离。”
“臭......妮子......”
“你是鬘光吗？”
鬘光听到一个微弱略带惊喜的声音。
“阿思？”
可她没有醒，嘴唇紧闭，声音不是从口中发出来的。
濒死之人，灵魂异常敏锐，容易看到生前肉眼无法看到的东西。鬘光心下一沉：“糟糕，她看到我了？莫非她已经死了？”如果死了，鬘光应该能看到她或许已经离开身体的灵魂，但四周除了音犀，没有别的非人。
“你是阿妈说的神女吗？”
声音再次响起。
鬘光“嗯”了一声，现在不是拉家常的时候，就算大人死了，也要救出孩子。她把阿思隆起的肚子细细检查一遍，“不是死胎，胎位也正，理应寅时出生，寿至二十......费这大劲儿，才二十？不管了，生出来再说。”
“我似乎明白了......还没有灵魂投胎！”
忙乎半天，这才想到那张重要的纸条。
“相见即分离？”鬘光细细揣摩此话，音犀见她神情迷惘，有些古怪，用角轻触她的手指，鬘光咬着嘴唇道：“阿思，你没死，但看到我了，是吗？而我也听到你的声音，这就是‘相见’。”
“所以，那个灵魂，是我。”
音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把鼻子凑到阿思脸上，气息虽弱，并未断绝，她们俩到底怎么回事？
“相见即分离，不是说你和孩子相见，是和我相见。清涟早就知道，才顾左右而言他......”
鬘光脾气凶暴，但只针对作恶多端的妖魔，面对可怜的阿思，她心中生起的慈悲没有丝毫伪装。哪怕经历几大劫轮回，只要有一丝希望，她都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
这也是她成仙，而瞑尤入魔的原因。
决心已定，鬘光凝眸注视着未来的母亲。她因累世福报，化生天道，没有父母，未体会过父母之爱，此刻有些说不出来的感情，眼神也比以前柔和：“你放心，我不会白白吃你的果子。”这时音犀走过来，摇着头，“吭哧吭哧”不知说些什么，天知道他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天上一日，地上百年。就当我出去玩一日，如何？”鬘光哄小孩般，语气里带着撒娇的味道。
音犀从未见过她如此温柔，心一软，几乎要动摇了。她本是逍遥自在的仙子，做什么破山神，天天拘在鬼山里，面对各种丑八怪，反正只有一天而已......但是入胎后有胎障，会忘记一切，许多人可以回忆起前世，是因为躲过了胎障，或者修行已达解脱，但鬘光能吗？
“如果她忘记一切，忘记我......不行！”想到这，音犀坚决不同意。
鬘光知道它的顾虑，但阿思等不起了，命令道：“众生有苦，我不能坐视不管，否则修行亿劫也毫无意义。以我的灵力，不会有胎障的。”
“投胎后失去法力，你的处境会很艰难，如果被瞑尤发现……”音犀决定开口说话，哪怕变回真身也一定要劝住她，鬘光突然道：“从今以后，你自由了。你不再是我的坐骑，变回人身，也......用回自己的名字吧，琅跋。”
音犀猛然听她叫出这个名字，大为震骇，一是自从爷爷死后，再没人这样叫过他，二是她居然知道自己的一切。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他想说话，但千百年来没和她说过一句话，曾无数次幻想过以常人形象与她交谈的场景，现在有这样的机会，反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其实就算是只普通牛妖，作为坐骑跟着自己，鬘光总要多提防一点，更别说她有了知过去的圆光镜。
想到这里，琅跋陡然大悟：“原来这样......我被她骗了。她习惯独来独往，哪里需要坐骑？收我为坐骑，日夜不离，目的是保护我，还有封灵印，她怕哪天不在我身边，用最后一个办法，不让瞑尤找到我......我太傻了，天底下最傻的傻瓜！”
琅跋蓦地明白鬘光对自己的好，实在比想象中更多，更深，除了爷爷，世上竟还有个人这般待自己......可是明白太迟，离别在即，他什么都做不了，只有泪水扑簌簌掉落。
鬘光见他哭了，心中也酸酸的，还笑道：“别哭，你已经是大男孩了。下次见面，记得给我摘那蓝色的花，我要最大的。”
琅跋知道自己无法改变她的决定，含泪点点头，心中道：“好。”
还是先做好眼下的事。这个机会，他可等了四千年。
此人正是瞑尤。
难道阿思的孩子有什么奇特之处，竟让瞑尤也产生了兴趣？只见他伸开双手，中间腾起一团白光，把天空中的月亮星辰全部遮蔽，许多来投胎的中阴身被强光刺得睁不开眼，纷纷转头离开。接着他念了半会儿咒，才零零碎碎召来些长相浮肿膨胀的鬼魅。
“都是些什么玩意儿，早知带我自己的部下。”瞑尤满心不悦。
那些鬼魅委屈道：“瞑主难道不知这里属于鬼刹山，收到瞑主之令，我们冒好大风险赶来，能凑齐这几个已经不错了。”
这几个鬼魅无名无册，在鬘光眼皮底下杀个人，也追踪不到自己头上。时间紧迫，瞑尤喝道：“动静搞大些，去！”
夜已深，阿思百骨摧裂，肢节皆开，种种痛苦无人能分担。
徳诺波眼见阿思流血不止，脸色煞白，也慌了神：“怎么办，怎么办，孩子你快点儿出来啊！”他医术虽好，但从未接生过，一时手足无措，恨不得自己上去替她生。
阿思叫了一个时辰，声音渐微，嘴唇上的一点儿血色也在急剧消失，夜风朔朔，空气中涌动着恐怖的血腥味。
一般人看不出什么，德诺波猛地起疑，难道真有嗜血鬼魅？对他来说，修行的唯一目的是利益众生，不管有没有鬼魅，他都会坚守在阿思身旁。但他平日里修的都是祈福护佑类的经文，不会收服鬼怪，这个时候，也只有试试祈请山神了。他马上跏趺坐，努力摄集自己的念头，一心一意呼唤道：“山神，请您勿忘记往昔所立下的誓言，您为鬼刹山山神一日，就不会有恶灵害人，这对痛苦的母子正在遭受恶灵折磨，您如何还不赶到？”
鬘光正在闭关，听到此言，发起心头火，“谁在背后怨我！”不待叫上旄牛就飞出去，瞬间到达木屋。
瞑尤计谋得逞，悄然隐退。
只见几只五头夜叉，脸黑得如同墨水，五只赤眼，双耳流脓，鼻中冒血，正覆爬在阿思身上吸食她的精气，还有些饿鬼跟着舔舐鲜血。鬘光见了，大为震动，张开双臂抖出“迢虹”，把一只只五头夜叉缚住，生生勒死，饿鬼们惊慌逃跑，鬘光喝道：“一个也别想跑！”遂幻化成红脸老虎，像捕食猎物般撕碎小鬼。人类看不见鬼神，不知她现在有多怒恚，德诺波仍喃喃地不停祈祷。
只剩下两三只嗜血鬼，鬘光变回人形，厉声道：“给我踏成泥！”原来音犀赶到了，他一脚踩下去，鬼怪全无活命的机会。
这时，鬘光听到一阵杀猪般的哀嚎：“小姐！小姐醒醒啊！”德诺波好像比产妇还痛苦。鬘光忙查看阿思，精力耗尽，气若游丝，孩子再不出来，母子都得死。
“我运灵力助产，应该没有问题。”她立刻做法，倾尽全力逼婴儿出来，反复多次，阿思的肚子却纹丝不动。再看阿思，只有吐出的气，没有呼入的气，这是临终的一个显现。
奇怪了。
“这胎儿就算是千年万年的大魔王，我也有办法让他出来，到底哪里出了问题？”鬘光继续施法，如此良久，有些招架不住了。
“音犀，你在此守候，勿让鬼魅靠近。我去琉璃苑求药。”话未落，鬘光已冲到天界。
天宫灿烂耀眼，宝网揽天，黄金铺地，阁楼林立，每座阁楼都有七重栏杆和瑞蔼祥云围绕，栏杆上缀着由金、银、琉璃和宝石做成的装饰，天女飞行其中，演奏伎乐，撒落花瓣。白鹤、孔雀、鹦鹉等仙鸟，不停歇发出柔和高雅的鸣叫声，天人分居十方，天帝居于中央，这样的环境和鬼刹山一对比，鬘光似乎被流放了。
鬘光没有拜见天帝，径直飞入一楼阁，抬首见匾额题三个大字“琉璃苑”，花草依旧，流水潺湲，清凉如月，遂朗声道：“鬘光拜见清涟仙子。”
“惶恐，惶恐。”
鬘光听到这清脆悦耳的声音，喜上眉梢，转过身，只见一个美貌仙子款步姗姗而至。
“我想，你今日来，不会是找我喝茶的。药嘛，无甚作用，‘药偈’倒有，你听不听？”
果真“人以群分”，这位清涟仙子，来就单刀直入，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她通身霜色素衣，云鬓斜插一枝将开未开的草玉梅，衣饰简约，与鬘光相仿。两人都是容光绝世的仙子，但又各具韵味，鬘光孤标傲世，稍稍带点儿稚气，似月色里莹莹生辉的昆山夜光，而清涟仙子高贵中多些亲切感，如空谷幽兰，淡雅怡人。
鬘光沉着脸，“你早知道？不把药送来，让我辛苦跑一趟。”
清涟啐道：“呸！和妖魔交道打多了，越不像正常人，你懂什么，还敢给人接生，这会儿下不了台，问我药，你当药是饭粒，能随便吃？”
鬘光一听，哭笑不得，又担心阿思危在顷刻，坚持不了太久，急道：“仙子快赐给我吧，人命关天，下次再来向您赔罪。”清涟充耳不闻，悠悠入座，侍女会意，似乎早有准备，端上一桌佳肴。
清涟给鬘光酌满杯，笑道：“陪我吃顿饭吧。我都不记得上次见你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鬘光奇道：“我们需要吃饭吗？别磨蹭了，我急着救人哩！”
“这是我自己种的刺蘼，选那又大又匀净的，放瑶瓮里揉碎搅拌......总共才得了半斤酒，你喝一杯，看香不香？”
鬘光如坐针毡，哪里听得进去花儿是如何采的，酒是怎么酿的，抢上一步，自己去架子上乱翻，边道：“不急，放着以后当喜酒，我一定喝。”清涟气得两眼翻白：“你......”看她忙碌的身影，叹口气，无奈道：“蠢夯之货！就像你昨日摘的白蓝翠雀，它的种子不会长出莲花来，世间万物，看似错综复杂，均遵循‘因果’这一规律。有句话叫‘自己吃饭自己饱，自己的因果自己了’，因果自负，无人能替啊！”
鬘光不悦道：“你的意思是，任由她难产而死？”
清涟道：“从无始以来，许多深具慈悲的神灵，不厌其烦地现身人间，指示脱离痛苦之法，可世间人就喜欢沉浸在爱欲中，看不清，也听不见......你降妖除魔是很厉害，捏死蚂蚁般，不过别人的因果，你有办法更改？天帝有办法更改？”
“早让你多出去和人接触，别整天关在这破院里，说些话不着要义，我鬘光连条人命都不能救？哼，那我改叫‘清涟’好了。”
清涟也不生气，摊开手心，变出个紫色锦袋，道：“别乱翻了，拿去罢。”鬘光一把夺过来，笑融融道：“早点儿拿出来不好吗，讨骂。”一阵风匆匆离开。清涟呆呆地伫立半晌，眼神复杂，鬘光已经走远，没看到她落寞的表情。
“早点回来。”她低低地道。
鬘光兴冲冲赶到木屋，见音犀严阵以待的样子，真把自己的话当命护着。再看阿思，不知睡着还是晕了，那个徳诺波的银针铺了长长一排，双手打颤，不知该往哪儿扎。鬘光打开锦袋，掉出一张折好的红笺，把锦袋掏个底朝天，也不见半颗药丸。只得捡起红笺，只见上面写着：
“相见即分离。”
“臭......妮子......”
“你是鬘光吗？”
鬘光听到一个微弱略带惊喜的声音。
“阿思？”
可她没有醒，嘴唇紧闭，声音不是从口中发出来的。
濒死之人，灵魂异常敏锐，容易看到生前肉眼无法看到的东西。鬘光心下一沉：“糟糕，她看到我了？莫非她已经死了？”如果死了，鬘光应该能看到她或许已经离开身体的灵魂，但四周除了音犀，没有别的非人。
“你是阿妈说的神女吗？”
声音再次响起。
鬘光“嗯”了一声，现在不是拉家常的时候，就算大人死了，也要救出孩子。她把阿思隆起的肚子细细检查一遍，“不是死胎，胎位也正，理应寅时出生，寿至二十......费这大劲儿，才二十？不管了，生出来再说。”
“我似乎明白了......还没有灵魂投胎！”
忙乎半天，这才想到那张重要的纸条。
“相见即分离？”鬘光细细揣摩此话，音犀见她神情迷惘，有些古怪，用角轻触她的手指，鬘光咬着嘴唇道：“阿思，你没死，但看到我了，是吗？而我也听到你的声音，这就是‘相见’。”
“所以，那个灵魂，是我。”
音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把鼻子凑到阿思脸上，气息虽弱，并未断绝，她们俩到底怎么回事？
“相见即分离，不是说你和孩子相见，是和我相见。清涟早就知道，才顾左右而言他......”
鬘光脾气凶暴，但只针对作恶多端的妖魔，面对可怜的阿思，她心中生起的慈悲没有丝毫伪装。哪怕经历几大劫轮回，只要有一丝希望，她都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
这也是她成仙，而瞑尤入魔的原因。
决心已定，鬘光凝眸注视着未来的母亲。她因累世福报，化生天道，没有父母，未体会过父母之爱，此刻有些说不出来的感情，眼神也比以前柔和：“你放心，我不会白白吃你的果子。”这时音犀走过来，摇着头，“吭哧吭哧”不知说些什么，天知道他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天上一日，地上百年。就当我出去玩一日，如何？”鬘光哄小孩般，语气里带着撒娇的味道。
音犀从未见过她如此温柔，心一软，几乎要动摇了。她本是逍遥自在的仙子，做什么破山神，天天拘在鬼山里，面对各种丑八怪，反正只有一天而已......但是入胎后有胎障，会忘记一切，许多人可以回忆起前世，是因为躲过了胎障，或者修行已达解脱，但鬘光能吗？
“如果她忘记一切，忘记我......不行！”想到这，音犀坚决不同意。
鬘光知道它的顾虑，但阿思等不起了，命令道：“众生有苦，我不能坐视不管，否则修行亿劫也毫无意义。以我的灵力，不会有胎障的。”
“投胎后失去法力，你的处境会很艰难，如果被瞑尤发现……”音犀决定开口说话，哪怕变回真身也一定要劝住她，鬘光突然道：“从今以后，你自由了。你不再是我的坐骑，变回人身，也......用回自己的名字吧，琅跋。”
音犀猛然听她叫出这个名字，大为震骇，一是自从爷爷死后，再没人这样叫过他，二是她居然知道自己的一切。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他想说话，但千百年来没和她说过一句话，曾无数次幻想过以常人形象与她交谈的场景，现在有这样的机会，反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其实就算是只普通牛妖，作为坐骑跟着自己，鬘光总要多提防一点，更别说她有了知过去的圆光镜。
想到这里，琅跋陡然大悟：“原来这样......我被她骗了。她习惯独来独往，哪里需要坐骑？收我为坐骑，日夜不离，目的是保护我，还有封灵印，她怕哪天不在我身边，用最后一个办法，不让瞑尤找到我......我太傻了，天底下最傻的傻瓜！”
琅跋蓦地明白鬘光对自己的好，实在比想象中更多，更深，除了爷爷，世上竟还有个人这般待自己......可是明白太迟，离别在即，他什么都做不了，只有泪水扑簌簌掉落。
鬘光见他哭了，心中也酸酸的，还笑道：“别哭，你已经是大男孩了。下次见面，记得给我摘那蓝色的花，我要最大的。”
琅跋知道自己无法改变她的决定，含泪点点头，心中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