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思背靠着一棵繁花盛开的洛瑟树。十几支箭呼啸而来，都落在她身边，连裙裾都没挨着。瓦颜郁赤的意思很明白，他只杀孩子。阿思缓缓拔出一支箭，对准心口。
飞琼乱入她的怀抱。她闻到那股暖香，似曾相识，眼前浮现出少年俊朗的笑容，他从树上下来，弄掉许多花儿，他说，阿思，我喜欢和你在一起。
阿思气息渐微，只断断续续说着话，“牧横云，我......好累啊。终于，可以躺在你怀里了。”
阳光仍然灿烂，花瓣中浸润着刺目的鲜红。瓦颜郁赤赶到，伸手试她的鼻息，不禁脸色大变，愕在原地。
她怎么就死了？她怎么能轻易去死？
怨、恨、爱、嫉妒......交杂在一起，陡然间涌向心头，说不出什么滋味。
“你为何如此狠毒，坏女人，天下最坏的女人！罗刹！”
瓦颜郁赤拼命摇动阿思尖瘦的双肩，但再没人打他一巴掌，骂他是牛皮，白骨和恶臭鬼。他一直以来运筹帷幄的气势崩塌了，他怕心里话再不说，阿思就听不到了：“别人说我坏，说我残暴，你就信了。你看我的眼神，总是有意无意地流露出莫名的嫌恶，好扎人啊！你逃跑，悔婚，为此受点儿罪，付出代价，不应该吗？你可知我不是坏人，更不想对你坏，从始至终我心里只有你啊！”
他终于把她抱在怀里，但也永远地失去她了。
“报告......”
这声音仿佛是种提醒，瓦颜郁赤慢慢回头，双目发红，如同被激怒的野兽，手执半截带血的箭，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谁射的？”
士兵们哆嗦不敢言，瓦颜郁赤喝道：“所有弓箭手，就地阵法！”
后边的士兵纷纷抽剑，照着弓箭手一顿乱砍，片刻间鲜血四溅，这些奉命行事的小兵无辜做了陪葬。
“报告少爷......没见婴儿。”士兵禀道。
“把山翻过来，也要给我找到！”阿思已死，他更不会放过牧横云的孩子。
桑丹回头搜寻小姐的身影，左眼的泪水被吹到右眼，模糊中小姐被瓦颜郁赤一众人围住，自己也跑到山顶最高处。两边都是万丈石崖，崖壁上的石头铮亮如鬼眼，阴风飒飒，像是进了妖魔洞。
小路狭窄，骑兵排着队，快接近山顶时，那些马儿好像能感应到什么，均止步不前，死命鞭打也无用。几人率先下马，把桑丹和婴儿围住，桑丹不自觉地倒退，往后一瞄，黑浪荡荡，旋风滚滚，半只脚差点儿踩空，唬得朝前一跳，遍体酥麻。
瓦颜郁赤、东噶尔、卓珠随后赶到。
“你这只低贱的红脸老狐狸，想跑到哪儿呀？把畜生交出来，否则，让你九窍出血......”瓦颜郁赤俯身紧盯桑丹，目光狰狞，后面几个字说得极慢。大家都知道九窍出血是什么。把人的双手双脚用锁链锁住，钢针一根根刺入穴位，直到九窍流出黑色的血。
桑丹这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比这更残酷的刑罚也见过不少，心想：“死算什么，死才是解脱！我们这些低贱的种族世世代代为奴，一辈子小心苟活还不得善终。在琼布家，只有小姐把我们当人看，十年前一场风寒，要不是小姐偷偷送药，我早就喂秃鹫了。反正是死过的人，再死一次也不怕！”忽然间，他在人群中看到根救命稻草，一径抢步，跑到东噶尔面前不停磕头：“老爷，桑丹不怕死，怎么死都好，只求您救救孩子，她身体里流着琼布家的血，是您的亲孙女啊！老爷！老爷......”
东噶尔刚失去小女儿，浑浑噩噩间还没反应过来，“孙女？”
桑丹磕了半天，心里不住地祈祷“土地神、土地爷爷、土地大哥”，瓦颜郁赤满脸厌恶，催促士兵道：“哭爹喊娘的，拿下！”
“等等！”桑丹见东噶尔面无表情，料定他不会管了，脸色一转，笑眯眯道：“尊贵的少爷，事已至此，我愿奉上手中的婴儿，只求少爷饶我一命。”说完，毕恭毕敬地举起婴儿，走向瓦颜郁赤。众人没想到他如此贪生怕死，大笑道：“老头，你比草原上的天空还变得快！”
瓦颜郁赤对牧横云怨恨颇深，但看到阿思众叛亲离，心中莫名有些悲哀，如果老东西骨头硬些，说不定他会手下留情。士兵们互相挤眉弄眼，暗讽东噶尔，笑声更加猖狂，“瞧瞧阿思小姐最忠心的奴仆！”
“一老头子，量你也翻不起什么风雨。快拿来！”瓦颜郁赤喝道。
卓珠一直旁观不语，这时终于按捺不住，咳嗽几声，提醒道：“别忘了。”瓦颜郁赤回过头，脸上露出诡笑，似乎不怀好意。两人私下再缠绵，当着许多人的面，也不好说什么，卓珠整个人都紧张起来。
东噶尔如梦初醒，一句“不要”还没喊出来，桑丹突然转身，朝悬崖奔去。他把婴儿死死抱在胸前，如大鸟覆羽，面朝天空，消失于茫茫深渊。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众人一时惊呆了。瓦颜郁赤靠近崖边一看，不禁往后一挪，石头掉下去都得摔个粉碎，更别说人了。
士兵里有知道这个地方的，上前劝道：“少爷，这里叫鬼刹崖，对面是鬼刹山，先祖有规定，崖可以上，但山不能入。”
鬼刹山的传说村民皆知，瓦颜郁赤沉吟不语，走到崖边细看，见对面花草均无，一片焦枯之色，削壁下太过于安静，静得令人心生恐惧。
这些士兵在战场上从不退缩，一听到“鬼刹山”，均面露怖色：“少爷，鬼刹山是禁地，山中皆魍魉，谷底尽邪魔，先祖和神女有约，人畜不入山，则妖魔不出山，否则......”“这么高，摔不死也会被恶灵吃掉的。”“刚才群马止步，诡异瘆人，说不定神女在警告我们。”
瓦颜郁赤再不甘心，和得罪神女比较，后者更为严重，谁也不想冒着引出鬼怪的危险，去搜寻两个、必死无疑的人。
夜幕笼垂，众人不敢久留，瓦颜郁赤带着阿思的尸体策马离开，卓珠嘴唇一撇，怏怏地跟在后面，辛苦计划一场，孩子没得到还失去妹妹，不过从此娘家的财产也只能由自己一人接手了。东噶尔如梦初醒，跪在崖边，放声恸哭：“是我，都是我的错！我弑杀骨肉，攀附权贵，给琼布家族带来污秽......”
狭长山谷里布满红色乱石。不知名的鸟发出类似人的惨叫声，整个环境空旷阴沉。琅跋从剧痛中惊醒，浑身每个地方都在抽搐，缓了片刻，才勉强站起身来，先查看怀中婴儿。
他借喷焰金石的掩护逃走，然而身中蝎毒，加上刚才用尽最后一丝法力飞向空中接住桑丹和婴儿，致使毒性弥至五脏六腑，性命垂危。此刻，婴儿乌溜溜的一双眼珠好奇地打量自己，看起来没有受伤。
“老头胆子可真大，居然不怕死，幸好被我接住了。”他也看出桑丹是可靠之人，就算自己有什么不测……他脸上泛起欣喜而艰难的笑容。
“相见即分离”，鬘光当时参透了“相见”，还没来得及琢磨“分离”就匆匆投胎，因救人心切，没想太多，殊不知“分离”才是她和阿思最后的结局。
前生分定，事非偶然。是瞑尤设计让她投胎为人，也是她自己该有的劫难，且琅跋的担忧成真了，她没有逃过胎障，投生后便昏厥过去，忘记前世，法力尽失，出生后，更连胎里的情景也忘得一干二净。
自后营营扰扰，浮幻相缠，迷梦不知何时方醒。
因出生后滴水未进，又一路颠簸，婴儿咂着小嘴哇哇大哭起来，饥饿、不舒服、无助，都只能用哭来表示。
琅跋脸色愈加惨白，哭声很快会引来魔兵，还有自己血液中的气味一定逃不过魔鹿的鼻子，到时候别说自己，连鬘光也难逃厄运。
想到这里，他立马做出决定，俩人必须分开。这个时候前方传来断断续续的□□声：“哎哟......土......土地神......”原来桑丹落下来时，一路被毒藤刮擦，他的后背、胳膊、小腿肚都被扎伤，所幸只是微毒，几日就能自行消解。
桑丹醒来，借着头顶稀疏的暗光，四下一看，周边是洼地杂草，五步之外有条河流，不知是水还是泥沙的原因，那条河竟像条黑色巨蟒，盘地缓缓移动。河两边白骨散落，难辨人畜，肯定也是从崖顶落下来的。
桑丹心中一凛，当时哪来的勇气跳崖，差点儿就跟那些肢解断碎的尸骸一样了。现在想起兀自胆寒，又觉得“万死中，幸得生”，要是没有藤蔓拦截，这里将添上一具白骨。
“不过......好像少了什么？”桑丹想起婴儿，遽然大惊，怀中什么也没有。终于听到下方传来婴儿撕心裂肺的哭声，他在藤上烙饼似的左翻右翻，支撑不起来，只得哭道：“土地神啊！为了可怜的孩子，帮帮我......”他虽然说过不再祈求土地神，又没说哪里的土地神，想来此处的土地神和土地庙的，不是同一个。
毒刺渐渐起效，桑丹边哭边晕过去。
深山中，独独一座木屋，曲涧涓涓，一头母牛惬意地嚼着花草。靠着素壁的卧榻上，婴儿吃饱喝足，睡得很安稳。
琅跋望着莹润娇红的小脸蛋，浑然忘记了时间和周身一切。回想起和鬘光初识的情景，脑海里清清楚楚地响起一个悦耳的声音：“金石宝贵，你要做牛做马报答我。”
琅跋脸上不觉浮起微笑，出神道：“好......”突然心间一阵疼，“哇”地吐出大口血，身上越觉寒冷。看自己这个光景，命不久矣，千愁万绪堆上心来，心想：“族人之仇尚未报，连她也护不了，可怜她一个人，以后孤零零的该怎么办......”一时间，心中悲戚万分，如千刀搅，自喉间又涌起一股腥甜，地上的血已呈黑色。他也想保护她一辈子，可是他快要死了。死得远远的，才是保护她的方式。
他轻抚婴儿的脸颊，脑海里浮现出鬘光教自己封灵印的情景。手心生出同样的黑光，他流着泪，咬牙在婴儿额间一点，烟气迅速窜入肌肤，好似一块罩子蒙住了发光的珍珠。
最后，他从颈上摘下金石角，放了一个在襁褓边，自己带着一个，踉跄失魂地离开了。
飞琼乱入她的怀抱。她闻到那股暖香，似曾相识，眼前浮现出少年俊朗的笑容，他从树上下来，弄掉许多花儿，他说，阿思，我喜欢和你在一起。
阿思气息渐微，只断断续续说着话，“牧横云，我......好累啊。终于，可以躺在你怀里了。”
阳光仍然灿烂，花瓣中浸润着刺目的鲜红。瓦颜郁赤赶到，伸手试她的鼻息，不禁脸色大变，愕在原地。
她怎么就死了？她怎么能轻易去死？
怨、恨、爱、嫉妒......交杂在一起，陡然间涌向心头，说不出什么滋味。
“你为何如此狠毒，坏女人，天下最坏的女人！罗刹！”
瓦颜郁赤拼命摇动阿思尖瘦的双肩，但再没人打他一巴掌，骂他是牛皮，白骨和恶臭鬼。他一直以来运筹帷幄的气势崩塌了，他怕心里话再不说，阿思就听不到了：“别人说我坏，说我残暴，你就信了。你看我的眼神，总是有意无意地流露出莫名的嫌恶，好扎人啊！你逃跑，悔婚，为此受点儿罪，付出代价，不应该吗？你可知我不是坏人，更不想对你坏，从始至终我心里只有你啊！”
他终于把她抱在怀里，但也永远地失去她了。
“报告......”
这声音仿佛是种提醒，瓦颜郁赤慢慢回头，双目发红，如同被激怒的野兽，手执半截带血的箭，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谁射的？”
士兵们哆嗦不敢言，瓦颜郁赤喝道：“所有弓箭手，就地阵法！”
后边的士兵纷纷抽剑，照着弓箭手一顿乱砍，片刻间鲜血四溅，这些奉命行事的小兵无辜做了陪葬。
“报告少爷......没见婴儿。”士兵禀道。
“把山翻过来，也要给我找到！”阿思已死，他更不会放过牧横云的孩子。
桑丹回头搜寻小姐的身影，左眼的泪水被吹到右眼，模糊中小姐被瓦颜郁赤一众人围住，自己也跑到山顶最高处。两边都是万丈石崖，崖壁上的石头铮亮如鬼眼，阴风飒飒，像是进了妖魔洞。
小路狭窄，骑兵排着队，快接近山顶时，那些马儿好像能感应到什么，均止步不前，死命鞭打也无用。几人率先下马，把桑丹和婴儿围住，桑丹不自觉地倒退，往后一瞄，黑浪荡荡，旋风滚滚，半只脚差点儿踩空，唬得朝前一跳，遍体酥麻。
瓦颜郁赤、东噶尔、卓珠随后赶到。
“你这只低贱的红脸老狐狸，想跑到哪儿呀？把畜生交出来，否则，让你九窍出血......”瓦颜郁赤俯身紧盯桑丹，目光狰狞，后面几个字说得极慢。大家都知道九窍出血是什么。把人的双手双脚用锁链锁住，钢针一根根刺入穴位，直到九窍流出黑色的血。
桑丹这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比这更残酷的刑罚也见过不少，心想：“死算什么，死才是解脱！我们这些低贱的种族世世代代为奴，一辈子小心苟活还不得善终。在琼布家，只有小姐把我们当人看，十年前一场风寒，要不是小姐偷偷送药，我早就喂秃鹫了。反正是死过的人，再死一次也不怕！”忽然间，他在人群中看到根救命稻草，一径抢步，跑到东噶尔面前不停磕头：“老爷，桑丹不怕死，怎么死都好，只求您救救孩子，她身体里流着琼布家的血，是您的亲孙女啊！老爷！老爷......”
东噶尔刚失去小女儿，浑浑噩噩间还没反应过来，“孙女？”
桑丹磕了半天，心里不住地祈祷“土地神、土地爷爷、土地大哥”，瓦颜郁赤满脸厌恶，催促士兵道：“哭爹喊娘的，拿下！”
“等等！”桑丹见东噶尔面无表情，料定他不会管了，脸色一转，笑眯眯道：“尊贵的少爷，事已至此，我愿奉上手中的婴儿，只求少爷饶我一命。”说完，毕恭毕敬地举起婴儿，走向瓦颜郁赤。众人没想到他如此贪生怕死，大笑道：“老头，你比草原上的天空还变得快！”
瓦颜郁赤对牧横云怨恨颇深，但看到阿思众叛亲离，心中莫名有些悲哀，如果老东西骨头硬些，说不定他会手下留情。士兵们互相挤眉弄眼，暗讽东噶尔，笑声更加猖狂，“瞧瞧阿思小姐最忠心的奴仆！”
“一老头子，量你也翻不起什么风雨。快拿来！”瓦颜郁赤喝道。
卓珠一直旁观不语，这时终于按捺不住，咳嗽几声，提醒道：“别忘了。”瓦颜郁赤回过头，脸上露出诡笑，似乎不怀好意。两人私下再缠绵，当着许多人的面，也不好说什么，卓珠整个人都紧张起来。
东噶尔如梦初醒，一句“不要”还没喊出来，桑丹突然转身，朝悬崖奔去。他把婴儿死死抱在胸前，如大鸟覆羽，面朝天空，消失于茫茫深渊。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众人一时惊呆了。瓦颜郁赤靠近崖边一看，不禁往后一挪，石头掉下去都得摔个粉碎，更别说人了。
士兵里有知道这个地方的，上前劝道：“少爷，这里叫鬼刹崖，对面是鬼刹山，先祖有规定，崖可以上，但山不能入。”
鬼刹山的传说村民皆知，瓦颜郁赤沉吟不语，走到崖边细看，见对面花草均无，一片焦枯之色，削壁下太过于安静，静得令人心生恐惧。
这些士兵在战场上从不退缩，一听到“鬼刹山”，均面露怖色：“少爷，鬼刹山是禁地，山中皆魍魉，谷底尽邪魔，先祖和神女有约，人畜不入山，则妖魔不出山，否则......”“这么高，摔不死也会被恶灵吃掉的。”“刚才群马止步，诡异瘆人，说不定神女在警告我们。”
瓦颜郁赤再不甘心，和得罪神女比较，后者更为严重，谁也不想冒着引出鬼怪的危险，去搜寻两个、必死无疑的人。
夜幕笼垂，众人不敢久留，瓦颜郁赤带着阿思的尸体策马离开，卓珠嘴唇一撇，怏怏地跟在后面，辛苦计划一场，孩子没得到还失去妹妹，不过从此娘家的财产也只能由自己一人接手了。东噶尔如梦初醒，跪在崖边，放声恸哭：“是我，都是我的错！我弑杀骨肉，攀附权贵，给琼布家族带来污秽......”
狭长山谷里布满红色乱石。不知名的鸟发出类似人的惨叫声，整个环境空旷阴沉。琅跋从剧痛中惊醒，浑身每个地方都在抽搐，缓了片刻，才勉强站起身来，先查看怀中婴儿。
他借喷焰金石的掩护逃走，然而身中蝎毒，加上刚才用尽最后一丝法力飞向空中接住桑丹和婴儿，致使毒性弥至五脏六腑，性命垂危。此刻，婴儿乌溜溜的一双眼珠好奇地打量自己，看起来没有受伤。
“老头胆子可真大，居然不怕死，幸好被我接住了。”他也看出桑丹是可靠之人，就算自己有什么不测……他脸上泛起欣喜而艰难的笑容。
“相见即分离”，鬘光当时参透了“相见”，还没来得及琢磨“分离”就匆匆投胎，因救人心切，没想太多，殊不知“分离”才是她和阿思最后的结局。
前生分定，事非偶然。是瞑尤设计让她投胎为人，也是她自己该有的劫难，且琅跋的担忧成真了，她没有逃过胎障，投生后便昏厥过去，忘记前世，法力尽失，出生后，更连胎里的情景也忘得一干二净。
自后营营扰扰，浮幻相缠，迷梦不知何时方醒。
因出生后滴水未进，又一路颠簸，婴儿咂着小嘴哇哇大哭起来，饥饿、不舒服、无助，都只能用哭来表示。
琅跋脸色愈加惨白，哭声很快会引来魔兵，还有自己血液中的气味一定逃不过魔鹿的鼻子，到时候别说自己，连鬘光也难逃厄运。
想到这里，他立马做出决定，俩人必须分开。这个时候前方传来断断续续的□□声：“哎哟......土......土地神......”原来桑丹落下来时，一路被毒藤刮擦，他的后背、胳膊、小腿肚都被扎伤，所幸只是微毒，几日就能自行消解。
桑丹醒来，借着头顶稀疏的暗光，四下一看，周边是洼地杂草，五步之外有条河流，不知是水还是泥沙的原因，那条河竟像条黑色巨蟒，盘地缓缓移动。河两边白骨散落，难辨人畜，肯定也是从崖顶落下来的。
桑丹心中一凛，当时哪来的勇气跳崖，差点儿就跟那些肢解断碎的尸骸一样了。现在想起兀自胆寒，又觉得“万死中，幸得生”，要是没有藤蔓拦截，这里将添上一具白骨。
“不过......好像少了什么？”桑丹想起婴儿，遽然大惊，怀中什么也没有。终于听到下方传来婴儿撕心裂肺的哭声，他在藤上烙饼似的左翻右翻，支撑不起来，只得哭道：“土地神啊！为了可怜的孩子，帮帮我......”他虽然说过不再祈求土地神，又没说哪里的土地神，想来此处的土地神和土地庙的，不是同一个。
毒刺渐渐起效，桑丹边哭边晕过去。
深山中，独独一座木屋，曲涧涓涓，一头母牛惬意地嚼着花草。靠着素壁的卧榻上，婴儿吃饱喝足，睡得很安稳。
琅跋望着莹润娇红的小脸蛋，浑然忘记了时间和周身一切。回想起和鬘光初识的情景，脑海里清清楚楚地响起一个悦耳的声音：“金石宝贵，你要做牛做马报答我。”
琅跋脸上不觉浮起微笑，出神道：“好......”突然心间一阵疼，“哇”地吐出大口血，身上越觉寒冷。看自己这个光景，命不久矣，千愁万绪堆上心来，心想：“族人之仇尚未报，连她也护不了，可怜她一个人，以后孤零零的该怎么办......”一时间，心中悲戚万分，如千刀搅，自喉间又涌起一股腥甜，地上的血已呈黑色。他也想保护她一辈子，可是他快要死了。死得远远的，才是保护她的方式。
他轻抚婴儿的脸颊，脑海里浮现出鬘光教自己封灵印的情景。手心生出同样的黑光，他流着泪，咬牙在婴儿额间一点，烟气迅速窜入肌肤，好似一块罩子蒙住了发光的珍珠。
最后，他从颈上摘下金石角，放了一个在襁褓边，自己带着一个，踉跄失魂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