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天气一天比一天热,教室里的平静似乎也变得浮于表面,暗藏的汹涌仿佛一触即发。

    董明照常上课讲作业题,最后还剩了一点时间,讲评上次模考的选择题。

    先是对答案,他念题号大家一起念答案,最后询问哪道题有问题。

    台下乱哄哄的,各自喊着自己写错的题号,生怕老师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然而每当此时,必会有个懂哥大叫着“全对”、“不用讲”、“过过过”,伴发出不耐烦的咋舌声,诸如此类。最后,不论老师讲了哪道题,他们都会发出一阵唏嘘。

    江弋槐才不管自己的问题是不是档次低,只要是她不会的,她就只管扯着嗓子喊:“第六题!”

    但董明显然没听见,直接就讲到了第十题。气得她狠狠瞪了斜后方第三排那懂哥一眼。

    适逢下课铃响起,江弋槐飞快地收拾桌面的数学,准备回到后排应对下节语文。

    楚江川转过头,伸手要她的卷子:“第六题,拿来,我给你讲。”

    “哟!”江弋槐立刻重新回到座位上,把卷子对向楚江川铺开,一脸谄媚道,“谢谢大哥!”

    楚江川转向后面坐着给江弋槐讲题,柳璨看着他们犹豫片刻,道:“让我也听一下,可以不?”

    “来,一起。”江弋槐把卷子推到她们中间,对楚江川眯眯眼,讨好道,“再讲一遍呗。”

    楚江川愣了一下,看了江弋槐一眼,“好”,又从头讲起。

    后面的争吵声越来越大,搞得江弋槐很难集中注意听题,思路也乱乱的。

    她转头向后面看了一眼,正是刚才上课那懂哥在和同桌吵架。

    她歪着上身敲敲他们的桌子:“小点声。”

    他同桌首先压低了音量,但因为懂哥还是不依不饶,于是很快又恢复了原状,谁也不愿在气势上被对方压一头。

    碍于本来就是课间,江弋槐也不好多说什么。她看一眼表,时间不多了。只好一手堵着一侧耳朵,另一边耳朵凑近楚江川,急匆匆道:“能再讲一遍不?”

    他已有些崩溃,但先前毕竟是自己主动提出要给她讲题的,只得按耐住自己的性子,再次从头讲起。

    他被江弋槐的情绪感染,不知不觉间讲得飞快,感觉自己就要背过气去,于是刹住疑惑道:“你很急吗?”

    “急啊,快上课了呀,”她说着又瞟一眼表,“没事,先讲先讲。”

    他长吸一口气,把剩下的一口气讲完:“这次你听懂了吗?”

    她呆滞了片刻,又反问他一句,而后恍然大悟:“牛啊!我懂了,多谢!”

    “这步怎么过来的?”柳璨指着楚江川讲题时顺手写得笔记,问道。

    楚江川敲敲江弋槐的桌面:“你不听懂了吗?你来讲。”

    上课铃已响完,江弋槐忙着收拾东西往后跑:“你讲你讲,我来不及了!”

    “我给你讲,”他把卷子推到柳璨面前,刚要张嘴,江弋槐伸出手指压住那张卷子,打断道,“不好意思,我卷子要拿回去用一下,行不?”

    柳璨即从书桌里翻找出自己的卷子,一面把江弋槐的卷子推向她:“你拿,我用我的卷子讲。”

    她抓着自己的卷子便向后排跑,谁知还是不赶趟。随着教室里突然安静下来,孟涛的声音响起:“你往哪跑呢?”

    她瞬间愣在原地,短暂地犹豫自己到底要不要回应他后,她还是选择先逃回大本营再说。

    孟涛用冷嘲热讽的口气道:“别把老师当傻子,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一到上语文都往后缩,可以理解的嘛,语文只有一百五十分,你不用学也能及格。哪像你们综合的性价比那么高,有三百分,学与不学能差上百分,对吧?”

    孟涛从以前就喜欢这样阴阳怪气地说话,不过绝大多数时候大家都会选择无视,但这次教室里却渐渐响起窃窃私语。

    江弋槐也听得生气,从桌兜里摸出这节课要用的语文书,夹着上节课刚布置的数学作业,大步走回第二排坐下,抬一下手里的语文:“我换书。”

    孟涛没说话,径直走到讲台上,翻开他的教案,才看向江弋槐:“好嘛,大家都记住了,别的课我不管,以后江弋槐上语文都给我坐在这儿上。”

    周围传出几声偷笑,江弋槐唯有在心里暗骂了孟涛无数句。

    楚江川也转头过来笑她,她无趣地撇嘴推他转过去,低声说小话:“我就不坐这儿,你看他能把我怎么着。”

    虽说是坐在孟涛眼皮子底下,她照样偷着写数学,无非就是更冒险些罢了。

    讲到古诗词,孟涛总要让前后四人小组先讨论诗词的意思,自己则在门外走廊上溜达。

    随着楚江川拿着语文卷子转过来,从前和他一个小组的记忆再次浮现。

    那时关攸攸还在,虽说是小组讨论,他们必是在天马行空地胡掰,不论谁先看见孟涛,给大伙使个眼色,大家便心领神会地随手指一句古诗高谈阔论。

    只是现在那个小组早已不复存在。

    江弋槐像是个刚融入别人家庭的外人,有宋怡婧和柳璨在,她不好贸然开口,于是只管写自己的数学。

    她们似乎也因她的加入感到不自在,没人第一个开口。也可能是到了这个节骨眼,大家都紧绷着神经没心思放松,于是各自忙着写自己的题。

    只有楚江川掏出自己的语文笔记,环顾四周:“我帮你们盯着。”

    “你不写作业?”江弋槐难以置信地反问,而后才恍然大悟,大惊道,“你数学写完了!”

    他支支吾吾地搪塞过去,她明白他肯定已经早早写完,这就是一百四的数学水平吗?她在心中欲哭无泪,人跟人的差距确实比人跟狗还大。

    柳璨垂眸看着自己的卷子,许久,低声问宋怡婧:“婧婧,这个第六题是怎么做的呀?”

    宋怡婧住笔看一眼她的卷子,抿了下嘴反问:“第六道选择?”

    “对。”

    “这题你不会吗?”

    “嗯。”柳璨在嗓子眼里应了一声,有些难为情。

    “这种题考试不会考的。”她说罢,继续写自己的卷子去了。

    柳璨只好悻悻收回卷子,她的目光瞟向江弋槐,最终还是没开口。江弋槐嫌夹在二人中间尴尬,于是也装作没看见,依旧学自己的。

    不一会儿,楚江川开始清嗓子,伴随着羊角风发作,胳膊肘一抽一抽地撞桌子。几个人立刻会意,收起数学,把语文摆在上面。

    孟涛转悠到几人桌边,在江弋槐旁边站定,硬是站了半分多钟,才开口打断大家的讨论。

    包括江弋槐自己都以为他要点她起来提问,她紧急看一遍古诗,又在心里默背后面题目的答案。

    谁知他竟点了隔壁桌的张汝然起来答题,然而待他答完后,并没立刻让他坐下。他拿起张汝然的卷子正反看了一遍,道:“你叫张汝然?”

    他答“是”。

    “你们董老师叫你下课去趟他办公室。”他说罢才把卷子还给张汝然,继续讲课。

    再下节是物理,最后一节是生物,江弋槐一早上都被牢牢套在了第二排。生物老师讲完课还剩下十来分钟,大家或是写作业或是互相讲题,老师都是默许的。

    “江弋槐,你忙不忙?”柳璨扯扯江弋槐的袖子,问道。

    “怎么了?”

    “可不可以给我讲一下那个题?”

    “哦那个题,你不说我差点忘了。”江弋槐翻出数学卷子,把最后一步讲给她听。

    她俩刚讲完题,班里渐渐掀起一阵骚动,不知道是谁听说的,张汝然上次模考作弊被抓了。

    他跟楚江川、江弋槐都在一个考场,于是苏书阳隔着过道问楚江川:“然哥真是作弊?你看见了吗?”

    楚江川摇摇头:“我没注意。”

    柳璨听了也问江弋槐:“他学习那么好,没必要作弊的吧?”

    江弋槐没回话,她最近几次模考一次差过一次,宋怡婧、陈洛伊他们本来就比她厉害得多,自不必说。楚江川、张汝然他们几个跟自己不相上下的,考得比她好也就算了。这几次模考,有几个从前跟自己一样垫底的,竟也突飞猛进,力压在她头上。她要不把注意力从成绩上转移出去,迟早是要疯的。

    张汝然要是真凭自己进步了,她恭喜他。要是作弊来的,她也能理解。

    只能说她对这件事的真相,没有那么强烈的探究欲望。

    这时,张汝然戴着顶黑色帽子低着头从前门进入,随着他在自己的座位坐定,教室里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还有几分钟放学,许多同学已经提前开始收拾东西了。

    苏书阳胳膊夹着两本书,“嗖”的窜到张汝然桌边,把他的帽子掀开,顺势盖在自己头上:“然哥,老师叫你干嘛去了?怎么去了那么久……”

    他的话未说完,便被张汝然帽子下面锃光瓦亮的光头震慑住了。

    周围的楚江川、江弋槐他们都看见了,无一不是目瞪口呆。

    当事人一把夺过自己的帽子,重重压低帽檐,东西也没收,一溜烟就近从前门窜了出去。

    苏书阳转而颤抖着手抓住楚江川的袖子,他们曾在一起打过篮球,相对熟悉一些。

    楚江川和他交换了眼神:“走,看看去。”

    两人说罢,先后走了。

    午休,门窗禁闭着,教室里开着空调。靠窗坐的同学嫌外面的光线刺眼,窗帘横七竖八地拉着。整间教室有种说不出的封闭和压抑。

    江弋槐像往常那样吃过午饭趴在桌上睡觉,但放学时的那一幕反复在她脑海上演,吵的她睡意全无。

    她本对与自己无关的人和事从不关心的,但张汝然顶着光头表情茫然的时刻却毫无预兆地击中她的内心,她从未如此真切地和一个人、或一件事共情过——

    无能为力。

    时间无时无刻不在流逝,而自己和那目标还差着一整个沟壑,她想做些什么避免最坏的结局发生,但似乎不论做什么都是螳臂挡车。

    她唯有静待命运的审判这一条。

    差不多临考前的近一个月,她都是在这种看不到光的心境里度过的。

    考前6天。

    在学校的时间全部都上自习,已有不少同学选择回家复习,或是提前到考试地适应环境去了。

    “槐宝,你什么时候走?”郝楠楠这几日里陆续把自己的书桌一点点搬空了。

    “我……没地方可走,一直在学校待到考试吧。”江弋槐思索着答道。

    “我要回老家去了,从明天起就不来学校了。”她看起来还挺开心的,这完全不是江弋槐能够理解的。

    学校于她而言,像是个想逃离又戒不掉的牢笼,她渴望牢笼外的自由,但自由的另一边却是能将人压得粉身碎骨的妄想。

    牢笼束缚着人,也保护着她。

    郝楠楠欢喜地同她讲:“太好了,我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只要熬过最后这一百多个小时,快乐的日子就重新回来了!”

    “嗯”江弋槐也扯出个笑容,她已对嘴角这个弧度感到陌生,“加油,祝咱们都能考个好分数!”

    她们放学一起走了一段,夕阳洒在脸上,一定程度上抚平了人的心情。

    “你想考哪?”郝楠楠问道。

    放眼望去,整所学校都被这夕阳点亮。楼下有放学的同学在打乒乓球,拎着扫帚拖把的同学从校园穿过,散步的、聊天的,相伴放学的……

    许久,江弋槐答道:“我想,要是咱们能上一个大学,住一个宿舍就好了。”

    她没有接话,两人就这样默默地走到路口,挥手分别。和往日每次的分别并无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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