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瞧见你女儿最近的精神状态了吗?”范楚放下筷子,看着麦成远说,“你什么时候能放下一个老师的架子去好好关心你女儿?”

    麦成远愣住,范楚继续说:“你看小槿最近笑过吗,哪天不是吃饭见个面然后就把自己关房间里刷你那一天好几套的破试卷,高考固然重要,那女儿的身体就不重要了?”

    “本来高三在学校同学之间的竞争压力就大,回到家还要看你一副教导主任的样子,好不容易放个春节寒假,别人都是爸爸妈妈带出去玩,你倒好,甩下一沓卷子,好是威风。”

    “你是老师当久了忘记自己是个当爹的了吗?”

    麦成远被范楚莫名其妙的骂得狗血淋头,最后连麦文轩的作业也没心思检查了,饭后拿张报纸在沙发上翻来翻去,也不知道看进去了什么没有。

    “在这搞什么情绪,端进去。”范楚的下巴朝麦槿房间点了点,最后终麦成远还是端起范楚放在他面前的热牛奶朝麦槿房间走去。

    “小槿。”麦成远走在了麦槿的书桌旁,放下了牛奶,麦槿连忙摘下耳机,“爸,你怎么来了。”

    “我刚叫你了,你戴着耳机没听见。”

    麦槿抓了抓头,笑着说:“我刚在听英语听力,没听见。”

    “好了,我们今晚不写卷子了。”麦成远扒开麦槿桌上的试卷,“我们聊聊天。”

    “聊天?”

    “嗯,聊天。”麦成远点头,双手放在膝盖上,“我们小槿想考哪所大学呢?”

    麦槿一怔,大学?皖医大还是皖大?

    麦成远似乎看出了麦槿的顾虑,笑着安抚道,“没事,小槿想考哪所大学就说哪所大学。”

    “皖大。”麦槿看着麦成远的眼睛,说得很坚定。

    麦成远笑,“能告诉爸爸你为什么想考皖大吗?”

    麦槿低头想了会儿,抬头说,“因为我想。”

    以前因为殷江林,所以她的目标是皖大,但现在她因为她自己,因为她想,所以她的目标依旧是皖大。

    “爸爸,您经常看报纸,不知道您有没有看见人民日报里有一段话是这么说的。”

    “不向生活认输,不向岁月低头,如果风景不够好,就让我们多走几步;如果道路不好走,就让我们放慢脚步。只要还在路上,总能看到想要的风景,总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方向。”

    麦成远点头,“好,那小槿想考皖大就考皖大,爸爸支持你。”

    麦槿笑,“谢谢爸爸。”

    人生这条路很长,未来如星辰大海般璀璨,不必踌躇于过去的半亩方塘。那些所谓的遗憾,可能是一种成长那些曾受过的伤,终会化作照亮前路的光。

    “现在想想时间过得还是真的太快,以前跟在我屁股后面的小丫头片子现在都这么大了,马上就要扇翅膀飞走咯。!

    “没有父母不爱自己孩子的,之前是爸爸过于严厉了,没有照顾到你的承受压力,爸爸在此对你感到抱歉,你可以不那么努力但依旧要努力,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就行。”

    “好的,我知道了爸爸。”

    麦槿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殷江林无端请假开始,麦槿一脑门的栽进书本里,卷子刷了一张又一张,只有这样子她才会让自己做到心无旁骛,慢慢的,竟然也就习惯了。

    或者是,她开始习惯殷江林不在的日子了。

    2013年2月10日,高考倒计时117天。

    这年的春节麦槿是在南川过的,南川的春节真的没有青山有气氛,想看烟花还得跑到市中心大桥去看,错过了就没有了。

    毕竟,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但是南川街上很热闹,往常人来人往的人流都是上下班高峰期,这会儿大家都放下了工作,放下了烦恼,带着家人一起欢庆这春节的到来。

    “你怎么一个人走在后面?”姚琛放慢了脚步,慢慢的和麦槿并行,“等会儿丢了怎么办?”

    李桦满和蒋州在高三开学没多久的时候就签了学校的艺术班合同转去国外学舞蹈了。今年春节夏欢瑶叫上了姚家兄妹俩。

    麦槿笑,“我又不是小孩儿。”

    “怎么不是?”姚琛抱胸,头发卷卷的像绒毛,“我们俩这样子走出去人家都以为是哥哥带着妹妹出来玩了呢。”

    麦槿抬头,看着姚琛那双发光的琥珀色眼睛,“说不定人家以为是姐姐带着蠢弟弟呢。”麦槿歪头一笑,往夏欢瑶那边跑去了。

    姚琛站在原地摇头一笑,慢慢的跟上去。

    “爷爷,来五根烤肠,烤焦一点。”姚娜把头凑在一对老夫妻摆的小推车前,“我跟你们讲这个烤肠真的超级好吃,烤焦一点外酥里嫩的。”

    “一根烤肠被你说得像烤鸡翅鸡腿一样。”姚琛笑。

    “难道不是吗?”姚娜横眼看姚琛,“你可是也很喜欢吃的哦。”

    大伙都笑他,姚琛不好意思的低头捏了捏眉心。

    “爷爷过节了也出来摆摊吗?”麦槿问。

    “是啊,孩子们都没回来,我跟老婆子两个人也不知道干点什么,年年摆摊,摆习惯了。再说了,不摆摊拿什么生活啊。”

    拿什么生活啊。

    大家不是不想过好日子,只是每个人都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因为需要更好的生活,所以才拼命的生活。

    “好了小姑娘,你们的烤肠好了,小心有油。”奶奶细心的用纸巾包着每一个竹签,生怕弄脏了我们的干净的手和衣服。

    “谢谢奶奶。”

    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但是总有人能被那平平无奇的事情所触动内心。

    “好吃吗?”姚琛单手抱胸,右手拿着烤肠抵在胸前。

    “还行。”麦槿小咬了一口,沾了一嘴油,“外酥里嫩的。”

    老爷爷这家摊的烤肠确实不错,火候控制得很到位,外面烤得焦脆,但是咬开后里面酥嫩的,毕竟是好几年的手艺。

    “怎么了?”姚琛问突然蹲下的麦槿。

    “小狗。”

    电线杆旁蹲着一只脏兮兮的流浪小狗,纯白的毛发黑一片黄一片,瘦得不成样子,“你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吗?”

    麦槿试着拿手去摸小狗的头,却被姚琛一把抓住,轻蹙眉说,“小心它咬人。”

    麦槿收回了手,然后把手里剩下的半截烤肠给了小狗,“新年快乐呀。”

    小狗叼起起烤肠就跑,姚琛见状笑道,“你跟狗讲什么新年快乐,它还不是叼着吃的就跑,哪还会理会你。”

    “狗狗也要过新年的嘛。”麦槿站起来拍了拍手。

    “你很喜欢小狗吗?”

    麦槿犹豫了下,轻轻点了下头,“很喜欢。”

    “小时候家里养了一条狗,叫发发,发财的发,我跟它说进了我们家门就要给我们带来财运,要让我们发财,不然就不让进家门,当时它还叫了两声呢。”说到这里麦槿笑了,“黄毛的,眼睛很大睫毛很长很可爱,它真的很听话,每次见到我都蹦起来。

    “再后来,它失踪了,那段时间我难受了好久,我到处找它,后来我妈就说再去帮我买一条跟发发长得一样的狗狗回来养,真的好像,唯一不像的就是它不会朝我蹦,我说我不要,我就要发发,你猜后来发发回来了吗。”

    “回来了?”姚琛问得很轻。

    “是啊,回来了,但我宁愿看不到回来的它。”麦槿的情绪变低,“那天放学回来我看到家门口趴着的它,我好高兴啊,我就叫它,它看着我抬头了,我就朝它跑过去,结果我看见它……全身是伤,露骨的那种。”麦槿开始变得哽咽。

    姚琛抚了抚麦槿的后背。

    “后来我每天给它擦药,有一次我不小心踩到了它的尾巴,它哭嚎着咬了我一口,裤子破了个洞,我人没事,然后我爸妈就骂它,但我只能心疼的跟它讲对不起,是我把它踩疼了,是我的错。”

    “我每天每时每刻都在盼望着它的伤快点好,快一点长出新的皮肉,但是我还没有等到那一天它就再次不见了,再也没找到。”

    “老人们都说狗是有灵性的,它知道自己活不久之后就会天天躲起来,谁也找不到。”

    “没想过再养一条吗,其实刚刚那条你喜欢可以带回去养的。”

    “之前有捡过一条小流浪狗。”麦槿想到了那天和殷江林一起捡到的富贵,“现在在欢瑶家养着。”

    姚琛点头,气氛被他引流到了这里,他也不知道怎么收场,“好了,无论后来发发怎么样,我们都愿它在另一个地方快快乐乐的就好。”

    “你们怎么那么慢,快九点了,天子湖的烟花快开始了。”原本四面八方行走的人群开始往一个方向涌去,天子湖的烟花。

    人潮汹涌,麦槿步子迈不开,好几次被人撞肩,不道歉不太好,道歉的话一抬头就找不到人了。姚琛一把拉住她,带着她慢慢的挤出人群,麦槿感觉到滚烫的手心扣住她的手腕,像是铁链拴住一般。

    那一刻,他竟想到了殷江林。

    万泉湖的烟花,桥上的人流,带她出人群的少年。

    “快看,开始了!”

    “来了来了。”

    麦槿站在桥边,抬头望着黑夜里的天空,绽开一朵又一朵的烟花,像柳絮一般四溅,够不着的烟花偏偏降落在别人家的窗口。

    仅仅一年的时间,一起看烟花的人就不一样了,麦槿永远记得那年烟花的炽热,少年永远向往的乌托邦在这黑夜里闪闪发光。

    他在抬头看烟花,她在看他。

    殷江林,新年快乐。

    如果你也刚好看到了烟花,那我们就当见过面吧。

    暗恋是个敏感的话题,亦是永恒的话题,弥漫的心动的瞬间,终会被收藏进记忆。只是我们一直都在长大,不能频频回首。

    那夜,麦槿给殷江林发信息了【新年快乐】

    他回了【新年快乐】没再说别的。

    2013年3月1日,高考倒计时98天。

    “小槿你确定下午就去学校了吗,明天再去吧。”范楚说。

    “高三的课程不能耽误,再说我已经好多了。”麦槿看了看头顶挂的盐水。

    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歪理,麦槿年年冬天都会莫名感冒一次,虽迟到却不缺席,开学好几天了范楚瞧见麦槿活蹦乱跳的还奇了怪了,没想到还是感冒了。

    “我说你这身子骨,第二个林黛玉啊。”范楚说。

    “黛玉是黛玉,那得姓麦啊。”麦槿全身没敢使劲的笑。

    “还贫嘴。”范楚起身,“我回去给你做点东西吃,快打完了给我打电话。”

    “知道了。”

    麦槿别了别嘴,把头靠在沙发上,仰头看着瓶子里的盐水一滴一滴的坠下来,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还好她不怕打针,否则年年打她哪受得起,不过这么多年她都习惯了。

    “喂,怎么了。”来电是叶文旭。

    “阿槿。”

    “欢瑶?”麦槿听出了夏欢瑶的声音,“这会儿不应该在上课吗?还有,你怎么拿着叶老师的手机给我打电话?”

    “我找叶老师借的手机。”夏欢瑶说了上句,下句吱唔着说不出口。

    “怎么了,你慢慢讲。”麦槿说道。

    “殷江林回来了。”

    殷江林回来了。

    麦槿心头一怔,心跳漏拍的那一刻她感觉到了急促的呼吸,她喘不过气来,像重见天日后再次被阴霾死死盖住。

    曾经等待过,但是他没有回来,现在不想了,他回来了。

    “她现在在学校,准备保送清北,你——”

    “——知道了。”麦槿挂了电话,右手无力的摊在腿上,直到手机屏幕熄灭,她才问,“护士姐姐,我还要多久结束?”

    “你这最后一瓶大的才开始,怎么说也得半小时起步。”

    半小时,她不知道这半小时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她咬着唇,紧紧的皱着眉,突然就有好多她从来没有想过的话想要问殷江林,想揪着他的领子,把问题一个一个的甩在他面前,想要让他一个一个的解释,最后一个一个的弥补。

    麦槿没办法看着药水一滴一滴的滴上半个小时,然后她调节了药水的流速,药水顿时滴得快了起来,可还没过多久,麦槿的手开始肿胀的疼,实在受不了她才放慢了速度,缓过来后又调快了速度。

    一瓶半小时才打完的药水她硬生生十几分钟就打完了。

    “护士,可以拔针了。”

    “这么快?”护士疑惑着出来,看见了麦槿的流速调节器,“你怎么调这么快?”

    “护士帮我拔了吧,剩下这一点我不打了。”

    “有什么事能让你这样打针,手不想要了吗,看看肿了多大?”原本就纤细的手此时肿的不成样子,护士甚至都不忍心去拔针。

    “按压住了,会流血的。”护士叮嘱。

    “知道了,谢谢。”按是按了,但没按多久,血什么时候流出来的她也不知道。

    麦槿给范楚打了个电话就匆匆往学校赶了,这会儿是上课期间,麦槿直接往陶桂办公室跑。

    “陶老师,你们班真是惊喜一波又一波的啊,保送名额就三,你们班就占两个。”麦槿的步子停在了办公室门口,光靠那一个背影麦槿就认出了殷江林。

    头发剪短了,深灰色的外套拉拢着他整个身子,那天没有阳光,却照的得少年春意盎然,鲜有朝气。

    陶桂笑了笑,看向殷江林,“江林,好歹同学一场,真的就不打算回教室跟同学们做最后的告别吗?”

    “不了。”声音冷冷的。

    “那行,你自己决定。”殷江林接过陶桂签好的表,转身出办公室。

    麦槿转身躲在了楼梯拐角,或许她还没准备好见殷江林,也可能是他没办法再见到殷江林,他保送清北了,没有跟她讲,也没有打算跟她道别,他失信了。

    见对方的背影消失在了走廊,她才敢往楼下看,曾经教她写题,送她回家的那个殷江林好像不在了。

    在月光搅拌路灯下:好,我们一起考皖大。

    曾试图把自己规划进他的大学未来,忘了他应允却未曾同意。

    暗恋是翻山越岭,却无数次擦肩,从未得到的风景。

    少年一向快马扬帆,道阻且长不转弯。城市慷慨亮了一整夜光,如同少年不惧岁月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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