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初咬着嘴唇,昂着脑袋看着稻草扎的架子上一串串晶莹剔透的冰糖葫芦。竹签子排得整齐,山楂草莓果子外包着琥珀似的糖衣,胖乎乎圆滚滚的样子别提有多好看了可惜在家里小白和君墨染都不让她多吃。

    小白曾经很担忧地看着她手里的五根糖葫芦:“吃多了牙上会长白蚁的。”

    凉初一脸“你很没常识”地瞪他:“你少吓唬我。那叫龋齿好不好,和醋发酵的道理还可能搭点边,关那恐怖的虫子半文钱的事儿啊。”

    君墨染最可恶了,有次她正啃得不亦乐乎,他却抱着手靠在门口漫不经心道:“听闻百里外的乌魇城里有个二八年华的姑娘,好食乌果子,几乎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见凉初停下来一副想听故事的模样,他却不说话了,只是那张很祸水的脸上带出一丝惋惜的神色。

    以“听闻”两个字开头就该是个有起承转合的故事啊,最讨厌这样八卦说一半的家伙了,凉初皱眉:“然后呢?为什么不说了?”

    他侧过头来看她,语调依旧没有多大的起伏:“我是怕你听完就吃不下这串了。”

    凉初看看手里的糖葫芦再看看君墨染,踌躇了一会儿,很理性地说:“没事,不要太低估我的承受能力。”

    “好吧。”他摊手:“话说这姑娘的模样倒是还不错,女红什么的也算拿得出手,可是不笑还好,这一笑……齐齐露出两排黑牙,把上门求亲的人吓得,这不,被退了好多人家。”

    “乌果子我又不是没吃过,怎么可能那么吓人。”

    “吃多了自然会。”

    “糖葫芦又不是乌果子。”

    “吃多了也一样。”

    君墨染的潜台词她算是听出来了:啧啧啧,你说你好好的一个小姑娘,长得挺明媚的吧,可不笑还好,这一笑,要是露出一排大红色的冰糖葫芦颜色的牙齿,这场景多渗人啊。

    不过糖葫芦吃多了真的会长出两排大红牙来吗?她对着表示很怀疑。但君墨染贯来知道的就比她多,而那张格外认真的脸也真叫她不好意思怀疑他。

    当即,她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最后还是和他们商量,一次她最多吃两串,不准再像这样进行心理攻击的了。

    该挑哪串好?凉初皱着眉头,右手手指点着下巴,在心里很认真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突然耳边传来一阵热烈的叫好声,她下意识回过头去。

    沉沙街是灵水城的主街道,虽说算不上繁华,但用热闹来形容绝对不为过。平日里卖衣卖裤,卖果子卖包子的人扯着嗓门喊话的声音,她隔着三五条街都能清楚地听到。此时,在前方不远弄堂的拐角处,熙熙攘攘地聚集的很多探头探脑伸长脖子看热闹的人,人群中时不时爆发出阵阵感叹喝彩的声音。

    那是有人在卖艺吗?还是哪家的女娃在比武招亲?

    正想着,那人群慢慢分开了一条道,道路当中慢慢走出一男一女两个人来。

    慕容城的右手隔空护在一个杏衣女子的身后,微微倾侧的身子靠向她,看似在听她说话实则为她挡开了旁人——那是一个恰到好处的姿势,多一分则暧昧,少一分则疏离。

    那女子梳着简单的发髻,双手捧着个半人高的小人偶,看起来也就是十六七岁的模样,带着欢呼雀跃的神情高兴地拉着他的袖子说些什么。他并没有太多的话,只是偶偶一个颌首,淡然应上几句,然而眼神……却很是温柔。

    也不知那女孩说了什么,他点点头,眼里竟带上笑意来。

    看着他们忽然向这边的方向走过来,向来觉得自己脸皮很厚的陌凉初一阵心慌,一时间竟然有些手足无措了。

    他们这是干嘛?

    他……这是认出她了吗?

    然而下一刻,肩膀擦过时衣料摩挲的声音微小却是那么的清晰可辨,那声音刺痛了她的耳朵,叫她向旁边微微一缩。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在她身上停留过,连同脚步一起悄然错过。

    “给我一串。”他向小贩给了银子。

    杏衣女子轻轻打开他的手:“不要不要,我要自己挑。”

    “有区别吗?”

    “有!这是你选的,这是我自己选的。”

    “什么区别?”

    “你挑的没我的个头大。”

    “……你又吃不了这么多。”

    “不管啊,我就要那串!”

    ……

    看着两人渐渐走远的身影,凉初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感觉涌上心头。

    明明就站在离她不到一尺的地方,却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她还一直以为自己的存在感还是很强的,结果,还没有冰糖葫芦有吸引力……

    吃东西的兴致一下子扫了大半,她便随意挑了一串,咬了一大口。微酸的刺激叫她不由得稍皱起了眉头,但心情随着这酸酸甜甜的味道的弥散开稍稍好了点。

    娘亲曾经说过,当他的眼睛里已经有了一个人的时候,再繁华的世界也不过是背景罢了。如果你不愿意成为这样的故事的背景,最该做的是决绝地转身离开。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成为另一个故事的主角。

    不过,才见了两次面,她们之间根本就只有擦肩而过的戏份,有什么好并不甘心的呢?

    卖冰糖葫芦的阿果看她只顾吃着,一点要给银子的意思都没有,只好挠挠脑袋,凑了过来。他小心翼翼地俯在她的耳边,带着探究的口吻说了句:“阿初啊,这糖葫芦是要钱的,你知道的吧?”

    凉初反应过来,奇怪地看他一眼,她是长得太不食人间烟火还是太像白痴,怎么不知道。

    他咽了咽口水,又补了句:“你长再好看,这次也要收钱了。”

    难道她有几次忘记给钱了?

    还是这卖糖葫芦的小哥清秀得太和蔼可亲了,害得她一直都没记得给过钱?

    歪头想了一会儿,实在没什么结果。凉初摇摇脑袋,把钱袋子丢给他,一把拿过他手中的稻草架子,在他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走进江南饮,凉初对正在忙活着招待客人的梅娘说:“我把所有的钱都买这个了,忘记留梅子酥的钱,我可不可以用冰糖葫芦换梅子酥啊。”

    梅娘脸上的表情虽然惊讶,但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她点点头,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很镇定地接过了糖葫芦架子,把一盒早就用油纸袋子装袋好了的梅子酥递给她。

    她正要接过,一只修长的手伸了过来,两指指尖轻轻点在盒子上,那服帖的袖口处,里衣藏青色的蔷薇叶子针脚细密,半隐在外衫下。他脸上还是带着那种礼貌的微笑:“我家小姐想吃这家的梅子酥,小兄弟手上这盒可不可以让给我?”

    凉初倚着柜台站着,她用指尖点了点盒子,再指指她自己,歪着脑袋,微微抬了下巴:“你确定,你是在和我说话吗?”

    似乎是感觉到她语气里的敌意,慕容城收了笑,用手摸摸鼻尖,微微额首。

    凉初是觉得很生气啊:要抢我东西的时候你就看得到我,用不着我的时候就把我当空气!?她向来是被夸着漂亮长大的,可不是好欺负!

    不动声色地抚开他的手,凉初将整个盒子护在怀里。她看着他的眼睛,言语是带着孩子气的认真:“我家阿初姑娘也想吃这家的梅子酥,小兄弟手上的这盒不可以让给你!”

    第一次,她实践了师傅教的所谓的“有骨气有傲气有脾气”,一扭身昂了头迈开大步就往外走。

    夏日的阳光打在脸上,酥酥痒痒的,耳朵下有一股子酸劲直冲上来,颈后、鼻子、脑袋都好像喝了醋似的难受,她的眼泪汪汪都快在眼睛里打转了——

    ——转、转身太快,扭着脖子了,疼疼疼疼疼疼!

    第三次,是在灵水江边。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腕说:“帮我,救她。”

    天空纯粹得好像被水洗过又晾晒干净了一般,低处的云朵是被撕碎的不规则的棉絮,蓬蓬的,软软的,好像咬上一口会拔出晶莹的丝线。

    风和阳光的逗弄,把凉初湿漉漉的长头发卷起放下,些许发丝被刮得打在脸上,有些轻微的疼痛。她有些不耐烦地将发丝拨开,抚到脑后,大口大口喘着气。离了水,衣服便沉沉地贴在身上,说不出的难受和别扭。她喜欢水,也喜欢在水里游泳,但很讨厌这出水的一刻,身子好像有千斤重,手脚什么的都不受使唤了。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凉初才将他们两个都拖拽上岸来,这才气喘吁吁地瘫坐在沙地上。

    她的心里是又气又心疼又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

    本来,凉初的兜里还装着最后一个梅子酥。她是打算出来散步的时候等饿了就当点心吃的,结果刚才太着急没拿出来就跳下水去了。这下子可好,遇到水一下子都化了。她的梅子酥啊!早知道就先一口吞了,噎死也比气死好啊!

    原以为是萍水相逢,哪知道是阴魂不散!凉初将失去糕点的心痛之气,全用在了对这两人的心脏按压上,力道自然是狠了点,但见效也自然是快的。

    呛着水的他狼狈不堪,少了一份初遇时的温文淡然。迷迷糊糊之间,他艰难地想要睁开眼睛,可夏日的阳光叫这努力显得徒劳。他举起来本意遮挡太阳的手突然紧紧抓住她的手腕。那双手此时是那样的冰,握在她的手臂上叫人只想要躲,可是她还没来得及。

    那人说:“帮我,救她。”随即,只觉得手上的力道一松,他再次昏睡过去。

    凉初看着一旁早就呼吸正常了的女子,握着被他捏得有些疼的手腕,心里五味繁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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