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你现在验证的是哪句话?”君墨染竟然没有马上发火,一身狼狈的样子反而没有了原先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他也不急着站起来,索性就那样一手撑地坐在水里,水面正好掩过他曲起的膝头。他用另一只手拿开头上顶着的一根水草,轻轻扔进水里,看那水中微微漾起的波纹,那张脸上的表情淡然,喜怒委实难辨。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凉初笑眯眯地回答他。

    “鸭?”他眉头一挑。

    “‘旱鸭子’不也是鸭子?”她伸出食指点点他的鼻尖。

    不好!

    看他万年冰山的脸上突然勾起一弯夺目的笑容来,她便知道大事不妙应该开溜了。刚想起身往后躲来着,哪知反应还是慢他一步,被扯了手臂很不厚道地一把拉下了水。

    ——可怜她才穿了一天的裙子。

    “君墨染!”这初春的溪水确实有些冷,透过棉麻的裙衫叫她有些瑟瑟发抖。她紧紧揪着他的手,气得咬牙切齿:“你还真是,真是……”

    “真是什么?”

    那个时候,她被气得“睚眦必报”这个词怎么也想不起来,只好说:“真是狗咬你一口,你还一定要咬回来!”

    “不是什么样的狗都能咬到我的,我也不是什么样的狗都会去理会的。”

    这真是出口不利,把自己给绕进去了。凉初一面心里暗骂自己猪头,一面嘟哝着甩开他的手:“……君墨染!你个小气鬼,让我一次会死啊!一点君子风度都没有。”

    “是‘鱼’先知。”他突然站起来,带起的水花又溅了她一身,她下意思眯眼抬手挡住脸,下一刻出现在她视线里的是一只小手,水从指间滚落到水里,又漾起圈圈的波纹。

    “什么?”她一怔,没有反应过来这话里的意思,只是傻愣愣地看着他。

    “春江水暖‘鱼’先知。而且——”他俯下身子,慢慢挨近她,用手指拂去她鼻尖上的水珠:“这才叫做‘身体力行’。我不过想叫你体会下,什么是真正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

    肩并肩躺在路边的草丛里晒太阳,草地上刚钻出脑袋没多久的草儿柔软,但扎在背上还是有些痒痒的疼。但这时的阳光实在是太舒服了,凉初也懒得动,不管不顾地躺着,手中拿着两串刚刚以湿漉漉的可怜样儿骗来的糖葫芦。她是啃得不亦乐乎,君墨染讨厌粘牙,好说歹说才咬了一小口,但本来还算明媚的脸色立马就臭了。

    “有我在你身边,我会的东西你如果学得那么痛苦就不需要学了。”他突然说。

    “这——什么意思?”凉初停下手,一时间有些茫然。

    “字面的意思。”

    “字面的意思是什么意思?”

    “……长大后嫁给我。”

    “咳咳……我怎么没看出字面里有这层意思。”差点被一口噎着,凉初吐出嘴里的果核,一个骨碌坐起身子来。

    “所以说你智商低。”他抬起一只手挡在眼睛前,遮着太阳光,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就知道欺负我,我为什么要嫁给你!?”凉初揉揉鼻子,恨恨地咬了一大口糖葫芦。话说,他刚才还拉她下水呢!

    “那你回去背书好了。”

    权衡了一下背书和嫁给君墨染,最后,凉初还是觉得背书比较痛苦。本打算点头的,但想了想,又摇摇头:“不要不要!你又不是这里的人,嫁给你我不是要离开这儿了,娘亲嘱咐过我不能出灵水城,再说外头有什么好的,我才不会离开灵水呢!”

    第一次见到的君墨染,觉得他真固执得像一块石头,而且是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即使全身湿透了瑟瑟发抖,也不愿换上母亲拿来的衣服。他说,这不是他的衣服,这里也不是他的家。有一天他是会回去的,回到真正属于他的地方去。这不是他的家,

    总有一天他是会离开这里的,这样没有一点商量余地的不留情的话,真的很叫人伤心。但这里是她的家,如果她不能叫他为她留下,为什么她要因为他而离开呢?这样一点也不公平。

    “你也曾经说过你才不会吃黑黑的很丑的东西,可昨天你就吃完了文姨做的芝麻团。说实话,在你身上,我就从来不相信有绝对的事情。”

    哪有这样看不起人的!

    凉初一怒,张口就道:“如果我那么没骨气离开灵水城,我就嫁给你好了!”

    “如果反悔呢?”

    “后半辈子我就吃素!”

    “一言为定。”

    凉初俯下身子,细细盯着君墨染瞧了一会儿,看出点异样来,她趴在他的身边,一边掰他的手一边大声叫:“君墨染,你脸红了!”

    “我没有。”

    “没有为什么用手挡着。”

    “日头太大了,晃眼……”

    “骗子!你让我瞧瞧……都红到耳朵根了,你还说没有!”

    “……和你说了是日头太大晒的!”

    ……

    那一年,陌凉初九岁,君墨染十一岁。那是她们相遇的的第二年,也是第一次,他青天白日地叫她嫁给他。

    那时候的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她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那天的天气大好,手中的糖葫芦碎在嘴里的味道甜美得不可思议。

    不过,君墨染的脑子里要记着那么多的东西,经史子集,诗词曲赋的,想来,应该没有什么位置留给那时候的约定了吧?

    端起桌子上的绿豆粥吃了一口,味道是不甜不淡,恰如其分。果然还是“术业有专攻”的好,就因为只会烧这一样东西,完全没有烧火天赋的小白,都已经能够把白水豆子小米的比例、火候和时间掌握得恰到好处了。

    凉初低着头,搅动着圆头长柄的白玉勺子,轻描淡写地说:“我看你家小姐的身形样貌与我有三分相似,你可以暂时将我当做你家小姐,带我去见姑虚城主吴念。”

    他放下手中的碗,默默看着她,半饷才说:“我和姑娘只是萍水相逢。”

    “所以?”她安然地等待他的下文。

    “慕容城怕连累了姑娘。”

    “我既然答应帮你,必然是有脱身的方法的。”她笑盈盈看着他:“我们都清楚知道你一个人去将会是怎么样的结果。虽然我很少关注外面的事情,但姑虚嗜战的名头我可没少听说,得罪姑虚城主吴念,丢的可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性命。现在的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你愿不愿意带我走。”

    “你没有必要这样帮我。”

    “但好像是我想帮你,而不是你要我帮。不管怎么说,我也算半个生意人,亏本的买卖自然是不会做的。”

    “……”眼睛里带着一股捉摸不透的意味,他定定地看了她很久,久到她都喝完了手里的粥,还装模作样地把随手拿起的书从头到脚翻了一遍。

    他才说:“你要我怎么报答你?”

    报答吗?

    她的心里有些失望,总不能说“以身相许”吧,那样好像在威胁他一定要娶她似的。

    其实,她更愿意他问我:为什么?那样,她就可以义正言辞地说:因为喜欢你。现在,她难道要义正言辞地说:报答是你也要喜欢我。

    娘亲说,凡事呢,都别弄得太复杂,能解人疑虑即可,就别多此一举,再引出什么新的疑虑了。想想她的这句“你也要喜欢我”也真够惹事端的了。得解释下为什么是“也”,再解释下她为什么喜欢他,说不定她还得解释下自己不是那么容易喜欢别人的。你看,有个长得还不错总是夸自己貌比潘安仁的小伙追了她八年她都没答应,再说不定还得解释下,自己为什么不喜欢他,而她又好像不知道自己到底喜不喜欢他……这绝对不是三两句话那么好解决的,还是算了吧,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从来不是她的风格。

    再想想,他这样的人,应该不会喜欢女孩子太主动太直接吧。

    而这个时候想帮他的原因是什么?她不禁想要问自己。

    或许,不过是好不容易等来一个叫她心动的人,不想这样轻易地错过,不想看他皱起的眉头。不过是想要找个借口,留在他身边罢了。她抬起头,第一次发现武侠小说看多也是有好处的,至少可以让他模仿着故事里的场景说上句:“我暂时还没有想好,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

    “好。”他似乎想都没想,回答得干脆利落,只是静默了片刻,问道:“姑娘的……父母可会答应?”

    “父母?”她一脸奇怪地看着他:“姑虚城主有这样的癖好?新娘得带着自己的父母一起嫁过去?你要带我的父母一起去?”

    一连三个问号估计把他问得有点木“……癖好?不是,我是问,阿初姑娘随我离开,你父母可会答应?”

    她张大眼睛,一脸认真地摇摇头:“当然不会。”

    看他眉头又慢慢皱起,她笑了:“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云游四方去了,没音讯不知多少年了,怎么答应?”

    他看起来有点惊讶:“那你……靠什么养活自己的?”

    “我?卖花。”她挠挠头,说话有点心虚。

    他打量了屋子一周,平日里要用的简单物什,一应俱全的笔墨纸砚,窗台上一盆低垂着头的风铃草……房间看似平平无奇,但知道稍有点见识的该看得出,上好的细纹叶樟松木搭的床,千金难求的玉潇湘竹制的桌椅,用来种花的盆子也是温瑞如玉的“甜白釉”。

    “想必姑娘卖的花——”慕容城眼里含笑:“——不是一般人能买的起的寻常货色。”

    “对啊,我的花都是按照珍珠的价格卖的。”

    “……不知姑娘的花有什么不平常的地方?”

    “嗯~~”她托着下巴想了会:“大概是经营战略不错的缘故吧,不过,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样子。哦,我想可能因为我卖花送珍珠,她们觉得她们在珍珠方面还是赚了吧。”

    “……”

章节目录

凉夜如初心墨染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羽扶桑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羽扶桑并收藏凉夜如初心墨染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