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凉初从来没有出过灵水城,她觉得她是这辈子也不会出去的。这一方面虽然有和君墨染赌气的成分在里头,但也并不是全部。

    对这一点,她的解释是:“我比较随遇而安,知足常乐。”

    而君墨染只是淡然地瞥了她一眼,竖起手指,坚定地用了一个字:“懒。”

    她眨眨眼,狡辩道:“人生本来就是征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无论选择什么样的道路,心安便得完满。”

    “但凡有点志向的人,不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怎么会心安。”

    她可不愿承认自己是没有志向的人:“精神和□□,有一个在路上就可以了么。我是个热爱自己家乡的人,我的□□选择留在这里保卫灵水城!”

    “难怪——”他拉长声音,言语里带着调侃的味道:“你一上课就神游天际,原来是精神‘在路上’游荡。”

    “谁游荡了?你才游荡呢,我是在思考很深奥的问题好不好。”

    他背着手俯下身子,笑着对倒躺在床沿举着书看的她说:“反正说得好听点是‘留恋故土’,难听点是‘胸无大志’吧。”

    凉初怒得差点把手里的书向君墨染扔过去,但一想到这本书是今年的第三本课本了,再弄丢了或是散页的话,先生绝对会挖个坑埋了她给那些书陪葬的……她小心翼翼地把书压平了放在边上,一个骨碌坐了起来,顿时是头重脚轻,差点滚下床去。

    摇摇脑袋,清醒了一点,她左看看右看看,俯下身子捡了一双鞋就往他丢过去:“说谁懒呢!陌凉初的最高纪录,把传说中最能喝的牛饮草浇水浇到吐,连可以一年不喝水的仙人指路都养死的君墨染,你说谁懒呢?”

    眼看该扔的东西都扔得差不多了,她解下脚上的红绳铃铛也往他身上丢。

    君墨染随手一撩便接下了,他无奈地将绳子重新系回到她的脚上,竖起一根指头戳了戳脚踝处浅浅的一道疤,她愤愤地一脚踹过去,正中胸口。

    他干脆随势坐在地上,一脸幽怨地看着她,以两句话终结了这个关于“谁比较懒”的争论。

    他说:“那盆‘仙人指路’我是花了两颗珍珠的价钱从你这里买的吧,只是随后我出门的时候忘记带走了,好像就摆在你那盆牛饮草的边上。”

    他说:“我觉得在整个事情之中,我唯一没有做到位的地方,应该就是忘记说句话叫你帮忙照看下吧。”

    好像,的确是这样的……她歪头想了一会儿,慢慢举起书本挡着脸。

    其实这不叫懒吧,只是会选择性忽视一些不重要的东西。这都是从娘亲那里遗传来的习惯,想是改不掉了的。这样其实很好呀,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东西,每个都要放在心上,你以为你的心可以有多大。所以在乎那些你在乎的东西就可以了,誓言约定什么的有时候小小地遗忘一下,上天也会很生动活泼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凉初叫慕容城给她半天的时间,她要去镇上买些东西。

    慕容城的思维似乎还一直停留在她那些珍珠价的花身上,有些不解地问:“姑娘卖的那些花,难道不需要时间安排下?”

    说那些花是她养的,实在是有点心虚。

    她弯起手指,逗了逗窗前的风铃草:“不需要啊,其实我本来也只是有事没事的时候浇浇水玩玩就好。”

    “……”

    “其实花也好,珍珠也好,还有这里的打扫啊什么的,一切都是小白在管的。对,还有我们刚刚吃的那碗绿豆粥,是不是很好喝,这也是他准备的。你没有见过他吧,其实,还是他背你回来的呢。只不过他比较害羞,不喜欢见人而已。”

    慕容城不肯留下休息,他说女孩家一个人外出不安全。

    凉初三下五除二把干了的头发束了起来,冲他笑道:“你好像一直认为我是男的哎,是不是,‘小兄弟手中这盒梅子酥可不可以卖给我,在下愿出十倍的价钱’。”

    慕容城笑着摇摇头:“我在外头等你。”

    听说凉初要离开,梅娘破天荒说要给她做五盒梅子酥带走,她高兴极了,不管不顾许先生的脸色,给了梅娘一个熊抱。

    梅娘拿出她昨天给那卖糖葫芦的小贩的钱袋子,叹口气说:“果儿那孩子把他的糖葫芦都拿回去了,他只拿了一串糖葫芦的钱。”

    她耸耸肩,数了六盒梅子酥的钱放在桌子上。

    凉初拉着慕容城的袖子,往外走:“我们再买些冰糖葫芦吧。”

    那卖冰糖葫芦的小贩,今天竟然不是在他一直待得的地方,这叫她感觉很奇怪。难不成他知道她要来,怕她又白拿他的糖葫芦?不可能,灵水城山明水秀\地大物博的,养出来的人怎么可能会那么小气的?

    怎么有不好的预感。

    凉初怕慕容城走得闷,便扳着手背在身后,抬头看着他一边倒着走,一边向着他说:“慕容城,你知道灵水城最美的是哪里吗?”

    慕容城笑着说:“最美的地方?我只听说灵水城是一步一景,步步皆能入诗成画,倒没有听说过哪里的景色是最美的。莫不是玉尾山上的百里石阶?相传那儿铺地的石阶蜿蜒百里,隐在草木间,看起来就像至上云霄。更有传闻说这些阶梯都是鲛人的眼泪幻化的,平日里看来与普通的石头没什么两样,但到了七月的流火之夜,便是灿若星辰,远远看起来好像一道星星汇起的清泉。”

    凉初故作神秘地摇摇头。

    “难道是镇子中心的那条水墨街?那外墙上的皮影戏雕刻的确是精美绝伦,利用太阳光的投影来演绎故事的方法也是妙极的。对了,还有那门前屋檐下挂着的木头灯笼,看起来也是有年头的东西了。”

    “不对,你再猜?”

    慕容城笑了:“猜不着。都说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你又何必为难我这个来‘看热闹’的外人呢?”

    她伸个懒腰,指尖正好碰到身边一棵大树的枝叶。凉初索性踮起脚间,折下一枝捏在手里:“好笨那,这都猜不到——那自然是灵水城独一无二的九曲十八弯的巷道。今天呢,就让我这个‘门内汉’就带你好好看看。”

    青石板铺就的小道,深色的间隙里有翠色盈盈溢出些,六月的阳光打在这样的路上,有种流年似水的感觉。

    “知道为什么巷子才是最美的地方吗?因为不管是九尾山还是水墨街,它记载的都是历史,是曾经的辉煌。再美,也是蒙着灰尘的,是不真切的。它们被人存放着,观赏着,被抬到纪念的位子上,远离了平凡的人世生活,早就死了,失去它们原来的意义了。”

    “而巷子才是灵水城的老百姓们生活的地方,哪怕是水边的的一块捶布的石头,它都是有故事的,而且是正在进行中的故事。”

    “就比如说……刚才走过的那条小巷子,名字呢,叫做浣纱弄,本来那里有一个大的染布作坊,后来,那户人家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一夜之间全部不见了踪影。听说,也是从那天开始,他们家的正堂上多了一副壁画,画上的人正是那一家子……”

    “……是不是有点小恐怖了?实际上,他们好像是全家搬到两条街外的巷子里去了啦,现在那是一座空宅子,这儿的孩子总喜欢翻过墙去玩,我小时候也进去过,好像还闹过很大的乌龙……打住!我不想说这件事,有点小丢人……”

    “……什么?那棵?那棵树的话,恐怕是这里资格最正的老人了,传说是陌氏的先祖迁徙到这里来时栽种下的,相传是通往幽冥的捷径呢……好像开过一次花,是十多年前了吧,但我印象里没见过,这有些可惜了,听说会发出很亮的光,超级漂亮的……”

    “……这条呢,就是我刚刚说的最喜欢的苹花弄了,‘莲子已成荷叶老,清露洗,苹花汀草’,听过不?不远的地方有个小水塘,里面种了一些荷花,白色的很美……”

    有一句没一句地和他扯着,凉初的眼睛却四处打量着。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甜甜的香味,她能很肯定这是冰糖葫芦的味道,但这香味的浓郁程度显然有些不正常。她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拐过一个转角,便是那个种满荷花的小水塘,雕刻简单古朴的石头围栏之外有一小块空地,那是人们平时用来摊晒谷子用的,每每到了冬天有太阳的时候,便是金灿灿的一大片,天是暖洋洋的,地也是暖洋洋的,看起来真叫人觉得舒服极了。

    但是现在,那地上已经是满目的狼藉了。

    破碎的果子,融化的糖衣,还有俯身在角落里一身狼狈的人。

    哎,怎么又被揍了?

    凉初在心里轻轻叹口气。

    糖葫芦为什么会被她叫做糖葫芦,这其中是有原因的。

    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买糖葫芦,更重要的是他经常被人打得满身都是糖浆,看起来就像个超大号的糖葫芦。本来人不走运是常有的事情,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但问题是在凉初看来他明明长的就是一张不应该被欺负的脸啊!

章节目录

凉夜如初心墨染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羽扶桑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羽扶桑并收藏凉夜如初心墨染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