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葫芦?”

    凉初小心翼翼地选着没有糖浆的地方踩下去,慢慢走到那倒在一片狼藉的地面上一动不动的人跟前。

    她用脚尖轻轻踢了踢他,本来一动不动的人突然像诈尸一样坐起来,一块青一块红,被揍得馒头似的脸上一片哀怨:“你有没有同情心的,别人都这样了,你还踢我。”

    她舒了一口气,小心地拎着衣服的边角蹲下,舔舔嘴唇说:“还有糖葫芦吗,今天我绝对一手交钱一手拿货。”

    “没有没有没有!都被人砸光了。”他没好气地说,看着满地的红色,眼里一片心疼:“太可恶了,又是拿了糖葫芦不付钱……我不过问他们要该要的东西,有什么错!”

    “恩恩,没错,错的是他们。吃东西不给钱的人该骂。”凉初一脸认真地附和道。

    他鄙夷地看着她:“你有时候也不付钱……”

    “……我这不是记性不好吗,再说了,我可没打过你。”这家伙还真记仇……她讨好地捏捏他衣服上一小块没有被糖葫芦染色的地方:“要不今天的都算我账上,你再给我做一点?我今天真带钱了。”

    “没有了没有了!全没有了!”他别扭地挪开身子,动作过大,自己扯到了伤口,他疼得龇牙咧嘴的。

    真是麻烦的小孩。凉初低头玩着手指,一下子她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毕竟阿果被揍得那么惨,她再插科打诨显得有些不厚道了。

    一双银边白靴缓缓步入眼帘,雪白的鞋边缘已然沾上了红色的糖浆,但主人似乎并不在意。凉初抬起头,只觉得阳光真叫人晕眩,而这叫人眩晕的光影里传出那人清涟如水的声音:“阿果的话,是他的名字吧?”

    她点点头。

    “好像有人在叫他。”他指了指他们来时的小道。

    “阿果?是你吗?”

    来人的脚步玲珑轻巧,一身简单朴素的麻料衣服,卷起的双袖露出白皙修长的手臂,素雅得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脸上却是一双直直看着前方好像没有焦距的眼睛。

    凉初戳戳他的肩膀:“喂,你的小女朋友来找你了。”

    糖葫芦的脸瞬间便红了——被打成那样都那么明显,不得不说,他的皮肤真白。

    他急忙从地上踉跄着站起来,捂着受伤手臂,他镇定了声音:“小蛮,你怎么来了?”

    “我刚想到那儿洗衣服的,好像闻见有糖葫芦的味道,想来应该是你,就来看看。”

    “别过来!”看她想要走上前来,糖葫芦急了,连忙大声说。

    小蛮一惊,停下了。

    “我、我……”怕是不想叫她知道自己受了伤,他哀求地看着凉初。

    “哎。”凉初轻叹一口气,拍拍衣服站起来:“小蛮,你不能眼里只有情人,忽略旁人的存在吧。”

    小蛮笑起来的眼睛弯弯,底下显现的小小的卧蚕,格外的动人:“怎么会呢?阿初今天是来买糖葫芦的吗?”

    “嗯那,我要出远门了,所以在准备吃的呢。我叫糖葫芦一定要给我做个超大的糖葫芦,结果他那个脑袋不知道是怎么长的,硬是在地上给我画了幅糖画,刚才就是怕你踩着他才叫那么大声的。你说,这叫我怎么带走么?”

    “糖画?”

    “对啊。”她比划着指着身边的糖葫芦说:“那两个大苹果是眼睛,中间那块是鼻子,组起来是超级大的一头笨猪。”

    阿果有求于她,也不好回击,只是弱弱地做着口型:“把她带走。”

    凉初径直走到小蛮的身边,挽起她的一只手臂:“我不管,他这个我可带不走,作为他的‘两小无猜’,你得帮他赔偿我。”

    “我渍了丁香梅子,不过在家里,你要和我去拿吗?”

    “好呀。”

    “他的伤——应该没什么事吧?”

    走出许久,一直在前面的小蛮突然慢下了脚步,转过头来看着凉初,那双眼睛再不似刚才佯装的呆滞,或许是因为有了焦点,一下子便变得有生气起来。

    “都是皮外伤,打他的人力道掌握得不错,打人打得挺熟练的,都没有伤到他的骨头,就是手臂上被石头划的口子有些大了,以后可能会留下伤疤。其它的,腰酸背疼几天的就过去了。”

    凉初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被她轻轻抓住了,她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什么?”

    “我的眼睛能看见东西了。”

    “刚才么?”她耸耸肩:“虽然一直以来你都不拄盲杖,但以前你有个习惯,那就是走路的时候,总是沿着路旁,用手指轻轻点着墙壁走的,而且脚尖在落地的时候总是轻轻点一下再实实地踏上去。但今天有点不一样,刚开始只是一种感觉,感觉你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同。后来看见你脸上的心疼,就更加确定了。这就叫做‘关心则乱’吧,真是,你都表现得那么明显了,那只猪竟然没发现。”

    “是这样吗?我还以为……”

    “还以为什么?”

    “我以为我的眼睛是你治好的。”小蛮犹豫地抿起嘴,最后还是抬起头来带着探究的目光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到。

    凉初有些惊异,她吓得往后跳了一步:“开什么玩笑,王阿伯都说治不好了的眼睛,我这半吊钱的医术哪有那么厉害!”

    “可刚刚你都看出来了却没有一丝惊讶的样子,我还以为你是因为知道。”

    “那只是……”她只是脑子一下子没转过来,只想着显摆一下自己的观察力 ,然后就忘记问了:“咳咳,你确定你看见的那个人是我吗?”

    “其实没怎么看清,很像又不太像。”

    “什么叫很像又不太像?我又不是四不像,样子有那么难认吗?”

    “说不好。”小蛮摇摇头。

    凉初笑着上去环住她的肩膀:“既然说不好,那就不要想了。最重要的是你的眼睛被治好了,不是吗?其它什么的,随它去吧。”

    阿蛮将落下的一缕长发挽到耳朵后头,微微笑了:“说的也是。”

    这是一颗横跨千年的古树,庞综错乱的根络早就不是几个人可以合抱过来的了。阳光经由树顶细密的叶子投射下来,斑驳的地面,闪烁的光影,一半似人间,一半似梦境。

    小蛮闭上眼睛合十了双手,虔诚地对着树祷告。

    慕容城从刚才开始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凉初拉着他坐在最低的两只枝桠上,斜靠着树干荡着脚。

    “我不敢让别人知道,如果不是因为眼疾,我娘是绝对不会让我嫁给阿果的。”

    凉初了然地点点头:“你也不敢让阿果知道,怕他知道之后,认为自己配不上你,就不敢娶你了。”

    小蛮的脸略微有些红了,她睁开眼睛看着凉初:“下个月我们就成亲了,我打算当他掀起盖头的时候,就告诉他。”

    凉初故意逗她:“你不怕他知道后新婚之夜当场逃走?”

    “那我们已经拜过天地与高堂,我已经是他的妻子了,到时候,上穷碧落下黄泉,他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凉初喜欢看她说“上穷碧落下黄泉”时眼睛里的坚定,决绝的话语却是充满希望的。凉初冲她眨眨眼睛:“告诉你一个秘密。”

    “秘密?什么秘密?”

    “阿果不是平凡人,他以后一定会干一番大事业的。”

    凉初的一本正经反而把小蛮逗笑了:“好了好了,知道你嘴巴甜。”

    “我说的是真的!”她激动地往前一伏身子,差点从树上掉下来:“你仔细看他的眼睛啊,近看的话他每只眼睛里都有两只瞳仁的。‘双瞳奇贵’,这是古书上教的。”

    “看不出来你还会看相啊。”

    “那倒不会……就觉得双蛋黄的肯定比一个蛋黄的鸡蛋贵一点……”

    “……”

    看小蛮笑得花枝乱颤的,凉初忒郁闷了。

    师傅上学的时候倒是教过她们一些相术,不过她对面相之类的东西真的一点也不感冒,所以上课的时候或是睡着了或是发呆,撑死算个“略知一二”,根本就称不上“会看相”。

    “双瞳奇贵”的说法是君墨染教她的。

    他的本来目的是叫很讨厌吃鸡蛋的她明白那些被她偷偷扔掉的双黄蛋的珍贵性。

    那时候,君墨染已经在她的言传身教之下由惜字如金便得特别能侃了。一时出神,他已经由她扔的一个鸡蛋引申到三千公里以外的战事上了。

    他是如何顺溜得扯过去的,凉初到现在也想不通。你说发生点洪涝旱灾什么,她还能理解为自己浪费粮食的行为是惹得天怒人怨了,所以出点“天灾”什么的来收她。

    但像战争这种“人祸”,还是距离我她三千公里以外的“人祸”……总不会也是她扔了个鸡蛋挑起的吧?

    但迷惑归迷惑,浪费食物是件可耻的事情,对于这一点,凉初是很认同的。被他说得有些心虚,凉初很难得很虚心地承认了错误。也许是她这种承认错误的诚恳态度实在是太难得了,君墨染显然很讶异,他伸手摸摸她的额头确定没发烧之后,又再三向她确认是否真的听懂了他的话,有没有曲解误解歪解什么。

    被他狐疑的眼神瞅得没有办法,凉初只好吞了一只鸡蛋来明志,他看她噎得半死不活了才端了碗水对她的认错态度表示了高度的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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