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你又要好几天不和我说话了。”那人说着便走过来，用手轻轻挑起她的下巴。
她皱皱眉头，心里并不反感，而是有些气恼似的撇开脸去。
“还在为我阻止你而生气吗？你这娃娃，怎么还是那么犟呢？”
她不搭声。
“让你治好那人的眼睛，不是为了让她看着你恳求你杀掉她的。”
“她一心求死。”
“可是她不能死，至少不是现在。”
“你……”他似乎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突然欺近了身子，将手指轻轻点向她的脑门。
一阵强烈的白光铺盖了周围的一切。
凉初慢慢睁开眼睛，清晨的阳光有些炫目，一人伏在清晨的阳光中隐隐现出个轮廓，那声音听来应该是恢复了精气神活蹦乱跳的君墨染。
“醒了？”他说话的时候总喜欢把最后一个字的音调往上挑，让很多明明应该是肯定的话听着都像问句。
凉初翻身坐起来，房屋的漏瓦间斜射下的阳光正好打在她的脸上，叫她的眼睛有些难以适应。她偏开一点点，揉揉双眼，问：“慕容城呢？”
“慕容城？是谁？我认识吗？”原本温和的语调一转，马上染上了层冷意。
“昨天不是见过。不对啊，上次在客栈你不就特地来看他的吗？”
“有吗？”
“有。他人呢？”
“慕容城慕容城，现在你的眼里是不是只有他了？”
“什么？”
“用得着一大早起来就找他么？”
“我只是随便问问，你怎么了？”
凉初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房间里总共就我们三个人，起来看见你没看见慕容城，这样问问不是很正常吗？如果换成是慕容城，我也会问他你去哪里了啊！你怎么，昨天告诉我毁了我的屋子，我没不理你你是不是不太习惯？”
“好吧好吧，是我错了，你就当我没睡醒。”君墨染叹一口气：算了，反正她也不会懂。他揉揉太阳穴，撇撇嘴。
凉初默默从包里掏出一个小酒瓶，递过去：“那，给你。”
“这是什么？”
“醒脑用的。”
就在君墨染以为是酒一口闷下的时候，凉初很善意地警告他：“这东西我的来得很不容易，你敢浪费一滴，我们俩的友谊也就到尽头了。”
慕容城找了水回来，正好看见君墨染皱着眉头，一脸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样子：“他这是……服毒了吗？”
凉初喝了一口他递过来的水壶：“没事，一大早起来看他有点抽风，我就弄了点珍藏的果柠汁给他醒醒脑。”
“果柠汁？”
“简单来说……就是很酸。”凉初很想和他解释，但是想想对于没有亲身体验过的人，真的很难将这三个字和它真实的味觉挂钩起：“要不你试试？这东西提神醒脑的作用还是很不错的。”
慕容城瞥了君墨染一眼，悠然但是很坚定地摇了摇头，将她递过去的小酒瓶推开一点点。
君墨染从慕容城手里拿过水壶，一仰头就往肚子里灌。
凉初才想起昨天晚上就想问他的问题：“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龇牙咧嘴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路上遇着一些不怕死的小喽啰，想叫我留下些买路钱，没办法，就陪他们玩一会儿。”
“那你为什么要那样急着赶过来？”
“梅子酥。”
“什么？”
“你觉得这么热的天，这糕点能放得了几日？”
“……那你也用不着那么拼命吧。”
“我一向很拼的。”
他的这句话倒是实话，但凉初可不会相信他会为了几盒梅子酥拼到这种程度：“可是……”
话没说完，她就被君墨染拎起来，转了个圈往外推着走。
他说：“见过疑心病的，没见过你这样疑心病的。”
“我这叫合理怀疑。”
“你再这样说下去，今天恐怕也不用赶路了。”
凉初有些惊讶地转过脑袋：“你这是要和我们一起走吗？”
“不然呢？这样青天白日的，怎么能让你们俩孤男寡女一起上路，然后可能像昨天一样露宿荒野共处一室？”
她不解：“青天白日有什么问题？”
“没什么问题，问题是你们两个孤男寡女。”
“可是那个时候，你还和小白两个一起在屋子里一呆就是一整天。”凉初皱着眉头，仔细地回忆。
“小白是指现在的这个……”君墨染有点蒙，他什么时候和那脑子不对盘的家伙在一起呆过一整天，还是屋子里？
在她眼里，自己和小白谁算女的！？
“不是，是另外的一个。”
“你是说……后来被你母亲烤给你吃了的那只小兔子？”
“……是我以前捡回来的那只白色的母兔子。”她不满地纠正他的说法。
“……那是你叫我临幅兔子的画像给你的好不好？”他有些哭笑不得。
“可不也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那时也没说有什么不妥。”
“物种不同。”
“可是那些小说故事里不经常说什么兔子精、狐狸精幻化成人，和书生结缘，然后……”
他连忙打断她的话：“你养的那只兔子应该没成精。”
“你怎么能肯定？”
“成精的兔子还不至于被一颗梅子给噎死了。”
“可是……”
“好吧，当时是我太年轻了，没注意这样的问题，下次一定改正。”君墨染觉得自己会就这样一个问题和陌凉初争执半天真是自己昨天没睡醒。
那是君墨染搬到她家隔壁来的第四个年头。
一天下午，凉初搬了张小板凳，坐在和君墨染家就隔了一堵矮墙的院子里，对着她养了三个月的一只白兔的尸体假哭得是如丧考妣。
起因是它乘她没注意，吞了她不小心掉在地上的一颗大梅子，给噎死在了当场。
凉初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不开心，但想着毕竟处了好几月了，意思意思还是得难过下的，但眼泪怎么也挤巴不出来，这着实叫人有些郁闷。
母亲倚在门上，很无奈地揉揉太阳穴，然后走过来，弯起兰花指，捏了小白一双细长耳朵就走。再回来时，手里就多了盘冒着香气，滋巴着酥油的兔子肉：“就知道你舍不得那颗梅子，现在兔子和梅子都在盘子里了，你好好吃吧，就别浪费力气挤吧眼泪了，没用的。”
那时觉得当一个孩子真的很无奈，好不容易你想按着大人的思维方式来做件事情吧，大人却依旧按孩子的眼光来看待你做的事，结果明明是很严肃具有跨越性意义的行为，一下子就被看得幼稚了。
被母亲认定的事情，她解释得再多也是白搭，在美食的诱惑之下，她很有理智地选择了沉默，装模作样地揉揉眼睛，默默接过盘子，默默在母亲右脸颊啃上一口表示感谢。
彼时，君墨染趴在墙头，嘴里叼着只沾着墨水的狼毫笔，兴致勃勃地全程围观了这一切。
看她在一边把兔子腿啃得几乎满脸都是油，他揉了一张干净的棉连生宣隔着墙抛给她擦嘴。
他摇摇头，一脸睥睨总结道：“陌凉初，你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
“什么是没心没肺？”她没心没肺地问。
略一踌躇，他转转手中的笔：“比如说哪一天我生病躺在床上不会动了，你会扒拉着我的衣袖说：君墨染，你把脖子上的那块玉送给我好不好呀，反正你又用不着了——瞧，像这一种，就叫做没心没肺。”
凉初歪着头很认真地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去，我才不稀罕你那块玉呢，我比较喜欢你桌子上的那块压纸的石头，真有那么一天，你把那个给我就行了。”
后来她才略懂的，墨染说的没心没肺，是在埋汰她不应该前一刻还因为那兔子表演得伤心得人神共愤，后一刻就想也不想就把那兔子肉啃得满嘴是油。
他的原话是：“像你娘说的，你假哭得那么伤心真的是因为舍不得那颗梅子吧。”
“怎么可能！”凉初委屈道：“我是那么无情的人吗？”
“那兔子肉味道怎么样？”他轻飘飘扔过来一句。
“好吃。”她咂咂嘴，眯起眼睛，笑得灿烂。
“……”
自那以后，隔那么三五天，陌凉初就会良心发现地想想，自己有没有再做这样没心没肺的事儿，连带着再想想，自己到底有没有正真做过些什么事。结果一回想，总觉得之前在灵水城的日子都是白过的。日复一日，将生活重复成故事里的点点点，连提笔书写的意义也丧失了，这样岂不是和没来过这个世界差不多？
——她对君墨染解释，以上就是她最近偏好管闲事的原因。君墨染完全不吃她这一套，他认定了她出城是因为她看上慕容城了，而不是因为他儿时的一句“没心没肺”引发的她对人生的反思感悟。
坐在乌魇城芙蓉镇百里客栈的正堂里，凉初第一次心虚到没有反驳君墨染的话，而是摆出一副“我懒得跟你说”的样子。
她皱皱眉头，心里并不反感，而是有些气恼似的撇开脸去。
“还在为我阻止你而生气吗？你这娃娃，怎么还是那么犟呢？”
她不搭声。
“让你治好那人的眼睛，不是为了让她看着你恳求你杀掉她的。”
“她一心求死。”
“可是她不能死，至少不是现在。”
“你……”他似乎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突然欺近了身子，将手指轻轻点向她的脑门。
一阵强烈的白光铺盖了周围的一切。
凉初慢慢睁开眼睛，清晨的阳光有些炫目，一人伏在清晨的阳光中隐隐现出个轮廓，那声音听来应该是恢复了精气神活蹦乱跳的君墨染。
“醒了？”他说话的时候总喜欢把最后一个字的音调往上挑，让很多明明应该是肯定的话听着都像问句。
凉初翻身坐起来，房屋的漏瓦间斜射下的阳光正好打在她的脸上，叫她的眼睛有些难以适应。她偏开一点点，揉揉双眼，问：“慕容城呢？”
“慕容城？是谁？我认识吗？”原本温和的语调一转，马上染上了层冷意。
“昨天不是见过。不对啊，上次在客栈你不就特地来看他的吗？”
“有吗？”
“有。他人呢？”
“慕容城慕容城，现在你的眼里是不是只有他了？”
“什么？”
“用得着一大早起来就找他么？”
“我只是随便问问，你怎么了？”
凉初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房间里总共就我们三个人，起来看见你没看见慕容城，这样问问不是很正常吗？如果换成是慕容城，我也会问他你去哪里了啊！你怎么，昨天告诉我毁了我的屋子，我没不理你你是不是不太习惯？”
“好吧好吧，是我错了，你就当我没睡醒。”君墨染叹一口气：算了，反正她也不会懂。他揉揉太阳穴，撇撇嘴。
凉初默默从包里掏出一个小酒瓶，递过去：“那，给你。”
“这是什么？”
“醒脑用的。”
就在君墨染以为是酒一口闷下的时候，凉初很善意地警告他：“这东西我的来得很不容易，你敢浪费一滴，我们俩的友谊也就到尽头了。”
慕容城找了水回来，正好看见君墨染皱着眉头，一脸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样子：“他这是……服毒了吗？”
凉初喝了一口他递过来的水壶：“没事，一大早起来看他有点抽风，我就弄了点珍藏的果柠汁给他醒醒脑。”
“果柠汁？”
“简单来说……就是很酸。”凉初很想和他解释，但是想想对于没有亲身体验过的人，真的很难将这三个字和它真实的味觉挂钩起：“要不你试试？这东西提神醒脑的作用还是很不错的。”
慕容城瞥了君墨染一眼，悠然但是很坚定地摇了摇头，将她递过去的小酒瓶推开一点点。
君墨染从慕容城手里拿过水壶，一仰头就往肚子里灌。
凉初才想起昨天晚上就想问他的问题：“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龇牙咧嘴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路上遇着一些不怕死的小喽啰，想叫我留下些买路钱，没办法，就陪他们玩一会儿。”
“那你为什么要那样急着赶过来？”
“梅子酥。”
“什么？”
“你觉得这么热的天，这糕点能放得了几日？”
“……那你也用不着那么拼命吧。”
“我一向很拼的。”
他的这句话倒是实话，但凉初可不会相信他会为了几盒梅子酥拼到这种程度：“可是……”
话没说完，她就被君墨染拎起来，转了个圈往外推着走。
他说：“见过疑心病的，没见过你这样疑心病的。”
“我这叫合理怀疑。”
“你再这样说下去，今天恐怕也不用赶路了。”
凉初有些惊讶地转过脑袋：“你这是要和我们一起走吗？”
“不然呢？这样青天白日的，怎么能让你们俩孤男寡女一起上路，然后可能像昨天一样露宿荒野共处一室？”
她不解：“青天白日有什么问题？”
“没什么问题，问题是你们两个孤男寡女。”
“可是那个时候，你还和小白两个一起在屋子里一呆就是一整天。”凉初皱着眉头，仔细地回忆。
“小白是指现在的这个……”君墨染有点蒙，他什么时候和那脑子不对盘的家伙在一起呆过一整天，还是屋子里？
在她眼里，自己和小白谁算女的！？
“不是，是另外的一个。”
“你是说……后来被你母亲烤给你吃了的那只小兔子？”
“……是我以前捡回来的那只白色的母兔子。”她不满地纠正他的说法。
“……那是你叫我临幅兔子的画像给你的好不好？”他有些哭笑不得。
“可不也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那时也没说有什么不妥。”
“物种不同。”
“可是那些小说故事里不经常说什么兔子精、狐狸精幻化成人，和书生结缘，然后……”
他连忙打断她的话：“你养的那只兔子应该没成精。”
“你怎么能肯定？”
“成精的兔子还不至于被一颗梅子给噎死了。”
“可是……”
“好吧，当时是我太年轻了，没注意这样的问题，下次一定改正。”君墨染觉得自己会就这样一个问题和陌凉初争执半天真是自己昨天没睡醒。
那是君墨染搬到她家隔壁来的第四个年头。
一天下午，凉初搬了张小板凳，坐在和君墨染家就隔了一堵矮墙的院子里，对着她养了三个月的一只白兔的尸体假哭得是如丧考妣。
起因是它乘她没注意，吞了她不小心掉在地上的一颗大梅子，给噎死在了当场。
凉初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不开心，但想着毕竟处了好几月了，意思意思还是得难过下的，但眼泪怎么也挤巴不出来，这着实叫人有些郁闷。
母亲倚在门上，很无奈地揉揉太阳穴，然后走过来，弯起兰花指，捏了小白一双细长耳朵就走。再回来时，手里就多了盘冒着香气，滋巴着酥油的兔子肉：“就知道你舍不得那颗梅子，现在兔子和梅子都在盘子里了，你好好吃吧，就别浪费力气挤吧眼泪了，没用的。”
那时觉得当一个孩子真的很无奈，好不容易你想按着大人的思维方式来做件事情吧，大人却依旧按孩子的眼光来看待你做的事，结果明明是很严肃具有跨越性意义的行为，一下子就被看得幼稚了。
被母亲认定的事情，她解释得再多也是白搭，在美食的诱惑之下，她很有理智地选择了沉默，装模作样地揉揉眼睛，默默接过盘子，默默在母亲右脸颊啃上一口表示感谢。
彼时，君墨染趴在墙头，嘴里叼着只沾着墨水的狼毫笔，兴致勃勃地全程围观了这一切。
看她在一边把兔子腿啃得几乎满脸都是油，他揉了一张干净的棉连生宣隔着墙抛给她擦嘴。
他摇摇头，一脸睥睨总结道：“陌凉初，你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
“什么是没心没肺？”她没心没肺地问。
略一踌躇，他转转手中的笔：“比如说哪一天我生病躺在床上不会动了，你会扒拉着我的衣袖说：君墨染，你把脖子上的那块玉送给我好不好呀，反正你又用不着了——瞧，像这一种，就叫做没心没肺。”
凉初歪着头很认真地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去，我才不稀罕你那块玉呢，我比较喜欢你桌子上的那块压纸的石头，真有那么一天，你把那个给我就行了。”
后来她才略懂的，墨染说的没心没肺，是在埋汰她不应该前一刻还因为那兔子表演得伤心得人神共愤，后一刻就想也不想就把那兔子肉啃得满嘴是油。
他的原话是：“像你娘说的，你假哭得那么伤心真的是因为舍不得那颗梅子吧。”
“怎么可能！”凉初委屈道：“我是那么无情的人吗？”
“那兔子肉味道怎么样？”他轻飘飘扔过来一句。
“好吃。”她咂咂嘴，眯起眼睛，笑得灿烂。
“……”
自那以后，隔那么三五天，陌凉初就会良心发现地想想，自己有没有再做这样没心没肺的事儿，连带着再想想，自己到底有没有正真做过些什么事。结果一回想，总觉得之前在灵水城的日子都是白过的。日复一日，将生活重复成故事里的点点点，连提笔书写的意义也丧失了，这样岂不是和没来过这个世界差不多？
——她对君墨染解释，以上就是她最近偏好管闲事的原因。君墨染完全不吃她这一套，他认定了她出城是因为她看上慕容城了，而不是因为他儿时的一句“没心没肺”引发的她对人生的反思感悟。
坐在乌魇城芙蓉镇百里客栈的正堂里，凉初第一次心虚到没有反驳君墨染的话，而是摆出一副“我懒得跟你说”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