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坚仁拐卖弱势群体,必定会引起官府的注意,但是官府从中吃到巨大的油水,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接二连三上供的美娇娘和又聋又哑的童仆,渐渐让县太爷彻底与黄坚仁同流合污。

    诱骗偷抢,官府和黄坚仁狼狈为奸拐来大量的受害者。

    精壮男子就卖到黑煤窑等做苦力,妇女被逼良为娼,送去妓院或达官贵人的床帐,孩童被卖为童仆自小差役。

    这样掳拐贩卖的血腥行径已经进行了十余年。

    百姓告官无门,无数人的人生就此沉入无尽的黑暗。

    机缘巧合下,他们拐到了一群“找哥哥”的魔族幼童,见各个机灵俊秀,还身怀绝技,黄夫人有意将其作为她儿子的死士,由杜嬷嬷亲自单独安置。

    由此魔族瘟疫扩散,黄夫人染疾身亡,其二子奄奄一息,此事才渐渐浮出水面。

    此案重大,牵连了众多有钱有势的人,晚一步就可能让他们逃脱。

    弟子们连夜将涉案买家卖家中间商等全部逮捕,将旧官府全部洗牌,涉案人员扣押,听候云巅山派派下来的新任县令发落。

    对着泛黄古旧的花名册,受害者一个接一个被找到。

    但还有许多受害者如同水滴入了海洋,找不见踪影。

    祝明越推开简陋的房门,床边的弟弟乍然起立,床上浑身绑着绷带的哥哥随即扭头向她看过来。

    祝明越开门见山:“你们为什么向官府否认了自己的身世。”

    弟弟局促地站着,紧张地扣着手,不停地往哥哥的方向看。

    过了一会儿,他哆嗦着,带着哭腔说:“我们只是黄府的下人而已,小仙姑,您大人有大量,就放过我们吧。”

    祝明越不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

    “当初被胁迫来偷袭我,我想情有可原。但是此时黄坚仁倒台,这时候为什么撒谎?”

    哥哥支着胳膊勉强坐起身,低声说:“我们对黄老爷的事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只是普通的下人而已。”

    祝明越似乎明白了什么,“你们是担心官府的问罪?不用担心,我可以为你们做保,被黄坚仁胁迫做的事,算不到你们头上。”

    哥哥带着似有似无的嘲笑,抬起头:“是吗?那为什么一定要我们承认这些?”

    “有很多受害者还没有找到,你们作为这其中的线人,官府需要你们提供信息。”

    “那然后呢?”哥哥低着头,压抑着,却突然激动,“那然后呢!”

    “还不是用完我们就要丢!官府和他们有什么两样!我凭什么要认!”

    “凭什么!难道你们就是上等人,我和我弟就活该被利用被抛弃,我们就是狗!”

    祝明越一时被他的话镇住。

    弟弟站在一边不知所措地抽泣,哥哥吼出来之后,依旧低着头,慢慢用双手抱住自己,传出压抑的哭声。

    “我们已经跟了黄坚仁……”他的头越埋越深,“做了那么多……我们该怎么办。”

    被祝明越逼着说出黄府的秘密后,他们兄弟俩越想越怕。

    他们被关在黄府太久,暗无天日的世界里只有血腥的人/口/交/易,他们不知道云巅山派是什么,也不清楚祝明越的来头。

    如果祝明越处理这件事的方式是报官,那么不仅毫无用处,他们还会因为勾结祝明越而在黄坚仁那里大难临头。

    更何况,即使祝明越真的厉害。他们跟着黄坚仁,手上占满了无辜的鲜血,难以以单纯无辜的受害者自处,而是更可能作为替罪羔羊走上刑场。

    与其做不切实际的幻想,还不如一条路走到黑,干脆向黄坚仁告密,将她灭口,还能获得一线生机。

    但事到如今,事情已经彻底暴露,他们一旦承认,绝无可能洗干净自己,即使侥幸躲过了严酷的刑罚,铺天盖地的闲言碎语也会疯狂将他们压倒。

    可能他们做错了什么呢?做错了什么!

    也许。

    是小时候不该催着奶奶要那舔那块糖。

    在每次挨打挨骂之后,在夜深人静的夜晚默默舔舐伤口时,他都会想起来那块糖,此时又无法抑制地回忆。

    那块糖,要奶奶从支的摊子到路的那一边,躲着那条那么高那么大的黑狗,弯下佝偻的身子,在菜市场的角落里捡起来。

    那是一个小孩从嘴里漏下来的糖人儿块块。

    黄澄澄,在阳光下闪亮亮的糖人儿,弟弟馋了好久,竟然真的在他的祈祷之下掉在了地上。

    他们怕黑狗,奶奶说,她不怕。

    奶奶捡起来,扭头冲他们笑,皱纹堆起来,弯成一个柔软的弧,然后扶着腰慢慢直起身。

    但是她再也没有起来。

    旁边的黑狗一跃而起,张开獠牙。弟弟尖叫。正跟客人讨价还价的他跑过来。

    奶奶明明那么高大,可是在那么高那么壮的黑狗面前,奶奶那么小。

    “奶奶!奶奶!……”

    弟弟撕心裂肺的哭叫声,耳畔呼啸的风声,周围人的惊呼声,都乱作一团。

    明明已经扑了上去,可是眼前模糊一片,什么也看不到,伸手摸到粘稠一片。

    他想喊,可是喉管又痛又涩,传来一股血腥味,他想喊奶奶。

    如果他有旁观的视角,就可以看到黑狗的主人姗姗来迟,只是“啧”了一声,而后摸摸了下巴。

    他和弟弟被拎起来,摔在马车上。

    哭声,他只听得见哭声,弟弟的,自己的。

    什么都看不见,不知道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都是朦胧一片的黑。

    这是梦。这是梦。能不能快点醒来。

    我还要早起,往灶里添柴,踩上板凳烧稀饭,等奶奶从田里回来,我们好背着弟弟去菜场卖菜,菜场要走很远,要起的很早很早,才能占到角落里小小的位置。

    哥哥剧烈的咳嗽,咳出一口一口的血,百草谷的弟子匆匆赶来。

    “他情绪有些激动,让他缓一缓吧。”

    再次睁眼时,恰巧还是祝明越在他面前。

    祝明越摆手送走官府的人,见他醒过来也不惊讶。

    “小毛呢?”

    “你弟弟?他跟着你也晕倒了,这会儿还没醒呢。”

    他一听,有些着急,从床上坐起来要掀被子下床。

    “哎,别急,他旁边都是医生,没有大碍的。”他身体虚弱,祝明越拦住他,转移话题说,“你弟叫小毛,小名么,那你的小名是什么?”

    小毛他哥垂下头,“贱名而已,”但抬头看见祝明越还盯着他等回答,只好说,“叫我小胡吧。”

    “你们俩姓胡吗?”

    小胡摇摇头,不肯说了。

    “好吧,那听我来说。你知道吗?黄府曾拐进来过一个很刚烈的女子。”

    小胡配合地抬起头,听祝明越说。

    “她很坚强,捱过了一个个屈辱痛苦的日子,她很勇敢,计划着和大家逃脱,她算着时机跑出去,你知道,她后来怎么样了吗?”

    小胡开口:“她被抓回来了。”

    “是,但是她没有放弃,她一直反抗,一直挣扎,一直试图逃脱,到最后——”

    “她死了。”小胡抬眼看向窗外,“这样的人有很多。”

    “也许比死更可怕,”祝明越看着他,“在一次次的失败与自我怀疑之后,她变了一个人。”

    “你知道她是谁的,”祝明越说,“杜春娇。”

    小胡摇头,“我没有印象。”

    “她是杜嬷嬷。”

    那个地道原本根本没有第二个入口,那个通往杜春娇的出口,是她曾经用双手一点一点刨出来的希望。

    她曾那么渴望自由和幸福,但终于臣服在黑暗之下,成为希望的拦路人。

    “她原先是可以成功的,只差一点点就成功了。”

    被卖到青楼的姐妹联系杜春娇,有个外地的公子哥愿意向他们施以援手。

    但杜春娇在计划的途中才得知姐妹找的好心人是个逛青楼的花花公子,拒绝搭乘对方的马车,导致最后错失离开的时机。

    “其实那个公子哥真的是个好心人,在黄府此事揭露之前他就已经救了不少人了。”祝明越惋惜道,“那位曾被卖到青楼的姐妹如今已过上安稳平静的日子,这不是你们都想要的吗?”

    小胡疑惑的问:“为什么他要救……”

    “他的妹妹,也曾被绑架过,也是被好心的人救回的。”祝明越说,“除了他之外,也有自发参与的好人,尽他们所能做了他们能做的。”

    “这个世界上,既然有恶人,也一定会有好人,不是利用,不是谋利,仅仅是良知驱使,去担当道义。”

    祝明越看着他,很郑重地说:“保护百姓,是云巅山派上上下下的责任。之前没有做好,已经是不应该,尽力弥补是我们应该做的,你可以再相信我们一次吗?”

    小胡垂着头抠手。

    “还有很多受害者在苦海里苦苦挣扎,我们希望能够尽可能将所有人都救出来,需要你的帮助。”

    小胡沉默了一会儿,蜷着手指,闷声说:“官府……真的不会处理我和我弟吗?”

    “官府已经重新洗牌,不似从前一般。你们被拐来黄府本身也是受害者,被逼迫为他做事也不是自己的本意,当然不会被处罚。”

    祝明越继续道:“而且受害者都会被安置到云巅山派名下的产业,可以换置新的身份,你无须担心以后的生活。”

    小胡似乎有所动摇,但还是没有出声。

    百草谷弟子敲门进来,来送药。祝明越将褐色的药汤递过去,浓浓的药汤,散发着浓重的苦味。

    小胡没有皱眉,接过药汤一饮而下。

    祝明越还是从身上摸出来一块糖,剥开油纸,给他递过去,“给,吃完苦的要清清口,不然要一直苦好久。”

    小胡愣了愣,看着手里琥珀色、黄澄澄的麦芽糖糖块,过了好久,才慢慢将它送进嘴里。

    窗户没有开,没有风吹进来,他还是感觉眼睛好涩,只好抬手揉了揉眼。

    糖块让口腔甜蜜的不像话,一开口含糊不清:“……我知道了。”

    他说着,眼睛实在是太酸太涩了,于是一直没有把手放下来。

    “甜……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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