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敏在老人恬淡和缓的笑意中不由自主也坐下了。

    程荣锦发现程朗关注林筱曦时,便调查了这个女孩的背景与性格,他觉得这个女孩不适合程朗,所以极力反对程朗和她走得过近,其实那个时候两个少年并没有开始交往,但程朗竟然开始违抗他的要求,后来真的与林筱曦走到了一起,程荣锦万般无奈,只好由着他去。

    “当年他们只是中学生,您阻拦也正常,可现在您为什么还是不同意呢?”

    “我不是因为他们早恋才不同意,当然我也不赞成早恋,我是因为筱曦的性格太自我、太执拗才不愿意他们交往的。她骨子里其实和玉芳很象,阿朗对他妈妈的态度,你也看到了,虽然是他爸爸不好,但他妈妈的性格会让身边的人压力非常大,阿朗面对他妈妈时,是很累的。”

    岳敏仔细想着:“筱曦和妈……不太一样。”

    “你婆婆跟林筱曦一样执着,一样有很强的占有欲。”

    当年程立峰说要跟李玉芳结婚时,程荣锦一开始并不同意,他不是对李玉芳不满意,而是深知儿子是个没长性的人,一时情浓,过后便丢下了,看李玉芳对程立峰全心全意,怕她婚后不能接受程立峰易变的性子。

    可这俩人态度坚决,难得儿子肯为一个女人结婚,李玉芳家世虽然普通,好在为人清清白白,不是那种爱慕虚荣、别有居心的女子,程荣锦想着或许儿子婚后能沉稳一些,于是尽力为他们办了婚事。

    程荣锦想起当年连连摇头:“可怜阿朗,从小没能有个正常的家庭。”

    叹了一口气,程荣锦继续说:“筱曦对阿朗确实很好,父母移民也没有跟着走,陪阿朗上了同一所大学。当年玉芳对阿峰也很好,只是她们都喜欢管着对方,两人热恋时,你浓我浓,自然没什么,可时间长了,对方就会很累。”

    “阿朗跟筱曦在一起时,其实很累,只是他自己愿意,我也没法,只好随他去,至少他不再总是独来独往了,我也希望他身边有个伴。直到筱曦来求我,她病了,要离开阿朗,求我帮她隐瞒,让阿朗找不到她,我答应了她。”

    岳敏惊讶极了:“程朗这么多年,始终找不到筱曦,是因为您?”

    程荣锦点了点头。

    “您明知道程朗多在意筱曦,找她找得多辛苦,为什么您要瞒着他?还让我嫁给他?”

    “因为我发现林筱曦真正爱的不是阿朗,是她自己。”

    岳敏皱起眉头,不明所以。

    当年林筱曦跪求程荣锦帮她隐瞒踪迹时,程荣锦非常意外,他托老友专门请了几位专家对林筱曦进行了会诊,结论是危及生命的概率很低,只是肿瘤生长于脊髓内,手术有截瘫的风险,但不切除肿瘤,继续发展,同样面临截瘫。

    林筱曦年轻,术后恢复的可能性极大,专家们一致建议手术。程荣锦以为林筱曦会尽快手术,没想到她仍坚决要与程朗分手。

    当时程立峰出事,程朗被推到荣锦总裁的位置上,正是焦头烂额、心力交瘁的时候。程荣锦知道,这个时候林筱曦若离开,对程朗一定是非常大的打击,他耐心劝说林筱曦,告诉她病情并不可怕,只是需要一个恢复过程,程朗离不开她,奈何林筱曦不为所动。

    他发现林筱曦是怕自己截瘫后程朗会嫌弃她,她从来很爱美,不能接受自己站不起来、大小便失禁的样子。尽管程荣锦再三挽留,告诉她程朗当时在荣锦步履维艰,她的离开一定会让他痛不欲生,并一再保证程朗绝不会嫌弃她,可林筱曦仍然决定要走。

    程荣锦混浊的眼中透着伤感:“无奈之下,我只好狠下心让她起誓,从此以后与阿朗一刀两断,再也不许回来找他,即使日后康复,也不能和阿朗在一起。这些话其实是想激一激她,没想到她立即同意了。我找人帮她联系了医院,将她送出了国。”

    “所以这些年筱曦的情况,您一直都知道?”

    “是的。敏敏,她对阿朗的伤害本可以避免,她走前我明明白白地告诉过她,她走后我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如今她食言回来找阿朗,我不可能原谅她。”

    “病人的情绪和想法会跟普通人有差异,不管怎样,她手术后从截瘫恢复到正常,很不容易。她从来没有忘记过程朗。”

    “她当年在美国治疗时,遇到过你?”

    “是,您知道那时候我们就见过?”

    “我猜的,她治疗的医院是我安排的,你去美国做交换生,时间地点是跟她重合的,我想过,你们俩可能会认识。命运有时就是这样捉弄人,所以没有人是容易的,阿朗的痛苦无人诉说,若不是有你在,只怕阿朗的痛苦还要更久,敏敏,如今阿朗的心里,已经没有林筱曦的位置了。”程荣锦眼神恳切。

    岳敏垂眸片刻才缓缓说道:“爷爷,当初林筱曦走了,程朗才会同意跟我结婚,如今她既然回来了,我不想夹在这段过往里。对不起,爷爷,我……要离婚,请您把结婚证给我。”

    程荣锦没有说话,好一会儿,他弯腰从茶案一侧的抽屉里拿出两个红本子,岳敏又一次惊讶了,当初领完证,她亲眼看着程荣锦将结婚证锁进了保险箱,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到了茶室。

    “我曾经以为,问我要结婚证的会是阿朗,结果没想到却是你。”程荣锦双手捧着结婚证:“阿朗一直都知道,结婚证放在这里,他随时都能进来,可他从没碰过这两本证书。敏敏,你现在跟阿朗离婚,便是让他再经历一次当初林筱曦离开的痛苦,你忍心吗?”

    岳敏咬着嘴唇,沉默半响才说:“当初他身边没有人,如今有筱曦在。”

    “敏敏,爷爷是个自私的人,我知道你一定是受了很大的委屈才想要离婚,可爷爷还是想请你留下来,留在阿朗身边。”

    岳敏沉默着,右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左手。

    “你和阿朗都问过我,为什么要让你们俩结婚?”

    岳敏抬起头,眼里带着疑问。

    “因为那个时候我意识到阿朗心里生了病,你,能医好他。还记得祁老吗?”

    岳敏点头。

    “他儿子的病情研讨会我碰巧在场,祁老父子都是优秀的医生,那天会诊的现场,一屋子的专家教授,只有你提出了疑问,被家属骂了也毫无惧色,所有人都在讨论手术方案,只有你关注了病人本身的意愿……”

    那时候岳敏还只是跟在洛一民身边的实习医生,祁老儿子的病情非常严重,大家都知道手术愈后并不好,术中风险也很大,但家属想搏一搏,医生们便都随着祁老的思路完善手术方案。而患者本身也是这方面的专家,自己并不愿意手术,只想保守治疗,头脑清醒地和亲人一起度过最后的时光。

    岳敏在那种场合下非常不合时宜地提问:明知道愈后不好,为什么一定要手术?当即招来患者妻子的一顿责难。虽然洛一民示意她离开,但她还是坚持转述了患者的要求,并对祁老和其他家属说:

    “他是你们最亲的人,他本身就是神外的专家,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病情,你们明知道他不愿意手术,为什么不听听他的想法?他已经接受了病情的现实,他不想倒在手术台上,他想最后的时间保持清醒和尊严……”

    眼看患者妻子要上前打她,洛一民把她拉出了房间,瞪了她两眼,却并没有说什么。

    “祁老后来跟我说,后生可畏,你一定会成为最出色的医生。”祁老的儿子后来并没有手术,祁老和儿子商量后,让岳敏负责了他儿子的治疗,虽然他儿子最后还是走了,却比预期晚了半年多。

    “可这跟程朗……有什么关系?”岳敏还是不明白。

    程荣锦笑了笑,说:“你阳光、乐观、细致,总是带着昂扬向上的情绪,又不让身边的人有压力,我觉得你一定能治好阿朗的心病。重要的是,阿朗第一次见你,并不排斥你。你知道他的脾气,对于陌生不相干的人,他是不愿意多说一句多看一眼的。”

    岳敏轻声说:“他那时候也不愿意和我说话的。”

    “可是你不会气馁,你不怕他的冷淡,你不会让日子过得那么无味。阿朗的变化可能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我却知道他痛苦的内心逐渐平静了。敏敏,谢谢你!”程荣锦十分诚恳。

    岳敏满含歉意:“对不起,爷爷,您要求的5年,我……做不到了。”

    老人已是满头银发,每次看见她都带着慈爱的笑容,初到程家时,总让她跟在身边,缓解着她在程家的尴尬,又亲自教她泡茶,更是在李玉芳的为难中处处向着她。

    即使让她嫁给程朗的要求看起来象是趁火打劫,她仍然感激这个老人,感激他给了星澜一线生机,感激他自始至终对她的善意和疼爱。她忐忑着说:“我哥会把钱还给程家的。”

    程荣锦提过一旁滚开的水壶,将水注入茶碗中,轻轻盖上茶碗盖,往公道杯中倒出茶汤,汤色金黄明亮。他又拿过岳敏没有喝的茶盏,把凉掉的茶汤倒了,给她换了新出的热茶汤。

    他不紧不慢做完这些,自己品了一口茶才慢慢说道:“岳正很能干,星澜这两年发展得不错,不过,眼下他正在兴建产业园,要还上这笔钱,只怕不容易,这几天,有消息说他有意变卖星澜。”

    岳敏心里不是滋味,当年为了星澜才嫁给程朗,如今岳正终究还是没有其他的办法。

    “其实星澜不用变卖。”程荣锦继续说,脸色微微起了变化。

    “那笔钱是我哥的心病,他现在既然做了决定,我也……阻止不了。”

    “我是说星澜根本不用还这笔钱。”程荣锦坐直了身子,岳敏在他脸上看到了鲜有的肃穆神情。“当年星澜资金链出现问题……是我造成的。是我为了能让你嫁进程家,故意设了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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