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朝

    自从三年前盛熙大战之后,辰朝与盛朝签订下和平之约,便是一直颇为沉寂。然而也正是因为三年前的盛熙之战,昔日太子言秩失宠,被贬为隐王。而昭王言镌却是因为不可埋没之功被封为皇太子。

    而如今传出的消息是辰云帝病危,似乎也预示着言镌即将登上辰朝帝位。只不过有心之人,其心未死,有时候不识抬举,便是愚蠢至极。

    青烟从龙纹香炉中缓缓升腾而起,带着几分宁静安神的草药香,萦绕在宁静的房间中。房中的摆设都非凡品,以紫色与金色为主调的房间更是昭显着此处更为不一样的身份与格调。

    “殿下。”方才为辰云帝诊治完的太医走到言镌的面前。

    “怎么样了?”言镌皱起眉头,看出太医有几分欲言又止的样子,道:“生死有命,你实话实说,我不会归罪与你。”

    太医低下头,虽然因为言镌的话安了安心,可是想起那脉象所反映的病情,还是皱了皱眉:“皇上大概是过不了三日了。”

    言镌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神色虽然变幻莫测,却还是可以轻易察觉到那抹忧伤之意,半响才缓缓道:“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

    “便是大罗神仙,也是回转无力。”太医的头更低了,却还是说道:“毕竟皇上的年事已高,身体状况也是已经承受不了如何的用药了,所以这三日已经是最大时限了。”

    言镌自然明白太医这”最大时限“之语的意思,也就是说若是有可能便是连三日都熬不过。

    他一直知道皇爷爷的身体不好,也本就该早日替他分忧。可是之前是因为他那位皇叔的存在而名不正言不顺,好不容易三年前能够名正言顺了,偏偏又因为宁绎之事,难免消沉许久。加上熙朝苍亘王苏景行的身份,让他再地域与时间上都有所制约,也就难免有所分忧,却又只是皮毛。

    想到这,言镌却是不由得皱了皱眉,抬手让还谦恭着低垂着头的太医退下,然后才走到内室,来到辰云帝的身边。

    白发苍苍,衰老之颜,想来也是谁也逃不过的命运。到底不管如何,岁月这种东西,终究会渐渐地磨灭着一个人的所有,而留下的便是死亡——属于每个人的归属。可是对于言镌而言,不管思来如何透彻,真正见识着死亡逼近自己最亲之人,他还是难以掩去眉眼间的落寞与忧伤。看着躺在床上紧闭着眼的辰云帝,言镌想着这已然不是那个叱咤风云,将辰朝经营到如今地步的王者,而只是一个与他血脉相连,对他情深似海的亲人了。

    当年辰朝太子言镌偶然游览过熙朝日月都,却是巧遇了一生所爱,宫家之女——宫芯蝶。两人山盟海誓,花前月下,并且是定下终身之约。却不想当时的熙沣帝久闻宫芯蝶美貌,又有意挟制宫氏一族之力,便是强征其入宫,设计杀害了言镌。

    只是熙沣帝彼时未曾想到自己所害之人乃是辰朝太子,而辰云帝也未曾想到自己最喜欢的儿子到了最后竟然是客死他乡。就在言秩失踪之后,辰云帝不得不为大局着想,以言秩重病之由,明面下立言铉为太子,言秩于横山养病;而暗面下则是加派人手打听寻找言秩下落。

    直到那年他为质子居于盛朝,辰云帝因通商之事前往盛朝。初遇便是血缘亲情不可断绝,只是他未必想到自己面前这位颇为和蔼的老者竟然是他的祖父。直到他因为其他皇子愚弄,落水被救起,肩脊之上,赫然火焰之形。

    而这后来也成为了他名正言顺变成言镌的证据,因为这火焰之形曾经是辰朝开国之帝言夜的象征,言渊甚至以火焰一行创出了辰朝最为精锐的一支部队“焰云骑”。所以拥有着火焰之形的他毫无疑问是辰朝皇室一脉。也正是以为如此,他才知晓自己所拥有的的另一重身份。

    他是言秩的遗腹子,便是辰朝的皇太孙,也就是辰朝帝位的皇位继承人之一。而同时他也是熙沣帝名义上的皇子,他同母异父的弟弟同样是盛朝帝位的皇位继承人之一。而他若是能够把握住这两者中的平衡,便是能够拥有着天下一半的势力。也正是以为如此,他忍辱负重,不惜一切便是为了有朝一日他能够堂堂正正地让世人都知道他既是苏景行也是言镌,更应该是整个天下的霸主。

    言镌,言镌,却是说来不易。或许辰云帝也是明白这点,才会让他名“易”,却字“子渊”。渊者,深而不知底。

    言镌想到此处,不由得低低地皱了皱眉,想到最让他觉得不知底的那个人,却是心中难免不安。

    本该等她醒来,本该不离不弃,到底还是无能为力。

    “殿下。”

    言镌耳闻门外之声,知晓若不是紧要之事,冷云是不会在此时紧要求见的。

    夕阳还停在宫墙之上,只是橘红色的夕光依旧带着几分慵懒之意,似乎并不想如此迅速地坠落下去。所以倒影随着脚步轻易,踏碎了一片连绵的日光,渐渐地散落。

    “发生了什么事?”言镌与冷云一边走着,一边问道。

    冷云低了低头,对于言镌的话,恭敬道:“是盛朝方才传来的消息,事关殿下所关心之人,不得不入宫打扰殿下。”

    言镌脚步微顿,看了看冷云:“她发生了何事?”

    之前传来的消息是她已经醒过来了,本来以为可以暂且安心,待处理完辰朝之事,他自会想办法再与她见面。如今看来,却是事情有变。

    果然,冷云说道:“昨日盛朝传出左相宁绎病亡一事,傅珩不仅为她封了谥号,还亲去吊唁。”

    “怎么回事?”言镌自然不相信她病亡一事,只是她放弃宁绎这一身份,究竟是为了什么?若是以前,他便是笃定她只是想要摆脱宁绎的束缚,做回沈长瑜或是一抹飞绫都好。可是她如今的身份毕竟是有所改变,沈长瑜与一抹飞绫似乎都只是水中月镜中花了,相反不管是宁安还是凤宁安,她都有了新的责任。

    他只是想知道她会选择哪一个?

    “据我们的人查探,宁绎是在病亡一事传出的前一日就偷偷回了沈家。”冷云将所知消息一一说道:“似乎她想做回沈长瑜。”

    “那卫央与卫玠呢?”言镌问道。

    “都移居到了清乐坊,与秦少卿会合,而楚让与岳少寒则是在宁府操持丧葬之事。”冷云道。

    言镌皱了皱眉,眼中情绪倒是颇为凝重,半响才有几分叹息道:“她未必可以做回沈长瑜。”

    冷云挑了挑眉,只听到言镌继续道:“如今,就算她想要做回沈长瑜,恐怕锦城与宁朝两方势力,也不会任由她如何随性为之。”

    冷云低了低眼,跟在言镌身后。他虽然不明白自家主子是何意思,却是听得出此话的担忧之情便道:“如今她安好,终归是不幸中的万幸。”

    言镌点了点头,想着当初那一箭带给他的惊心动魄,却是此生不愿再次所想。可是想起之后他探寻那块为她挡下那一箭的玉佩时,不知为何总觉得其中有几分奇怪。

    那玉佩虽然受了那一箭,可是断面却是不该那样整齐才对,何况那玉佩似乎还有着什么不得言说的秘密一般。只是,到底是什么呢?

    “如今她回了沈家,恐怕不仅是锦城与宁朝难以放手,傅珩必定也会下些功夫。”言镌到底是想起对自己威胁最大的敌手,说道:“你让人继续紧盯着,有什么情况一定要及时向我汇报。”言镌嘱咐道。

    冷云自然明白这远隔千里,愈发担忧的心理,也就自然是低了低头,应道:“是。”

    而言镌也点了点头,两人沿着路走了一段,却是半路又有宫人来报,言秩进宫。

    于是,两人也就折返回去,倒是要看看这言秩到了此时,还有怎样的心思。

    盛朝  沈家

    自己的女儿能够回家,陆怀音自然是极为开怀。何况是在经历了如此多的磨难之后,沈家似乎终于可以齐聚一堂,共叙天伦之乐了。

    只不过人心各自,究竟有多少的事情是埋在心中的,却是终归难以看透。

    沈长瑜坐在窗口,抬眼看了看悬在枝头的落日,却是不禁微有几分发愣。这样的景色如何安然静美,却也是透露出一点让人觉得极为忧伤:到底是不管如何闪耀的物,终究也是会有光芒尽收,一片黯淡之时。而就算这太阳最后落得很美,却终究是不可长久之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今日的落日也未必是明日的曦日。

    而人,又何尝不是一样呢?宁绎已死,沈长瑜再生,可是就算掩去一切,就可以回到当初呢吗?

    心,不知道为何慢慢地沉淀下来,手中的书也乏味了,字里行间便是无数的劳累之感。

    “夫人,少夫人,小少爷。”云心一见来人,便行礼道,而恰好也让屋里的沈长瑜回过神来,起身刚好看到推门而入的几人。

    “长瑜?”陆怀音一见沈长瑜,便不由得眉眼之间多了几分宠溺之意。

    而闫如歌也笑了笑,将手上的食盒放到一旁,然后慢慢地从里面取出几碟糕点。

    “姑姑···姑姑。”沈愆阳虽然年幼,却又不知是不是因为最初学会的便是对沈长瑜的称呼,一见沈长瑜便是常常糯糯地叫着,也让沈长瑜忍不住笑了笑,抬手将他抱到自己怀中,低声道:“愆阳真乖。”说着,抬手还捏了捏那柔滑的小脸,心中倒是开朗了不少。

    三人一同坐下,而云心伺候在一旁。陆怀音开口道:“听闻你中午吃得不多,想来午后必然会饿,我亲手做了些你喜欢的糕点,尝尝吧。”

    沈长瑜将沈愆阳搁在膝头,笑着抬手拈了一块榛子酥,本想送入口中,却又瞥到沈愆阳眨巴眨巴紧盯的眼神,笑着送到他的口中。

    果然,沈愆阳一含到榛子酥就不由得眉开眼笑,似乎是对这个姑姑更为喜欢了。而闫如歌看着,倒是有着无奈地说道:“愆阳不乖,这可是给姑姑的。”说着,便想抬手将沈愆阳手中剩下的榛子酥拿走。

    只不过沈长瑜却是笑了笑,阻拦道:“愆阳喜欢,就由着他吧。也只是这时候的他还能够常常得偿所愿,无忧无虑。。长大之后便是要忧心许多,难以自在,何必在此时束缚与他呢?”

    闫如歌闻言,似乎也听出了沈长瑜的几分话外之意,一时也颇有感慨,看了看吃得欢的沈愆阳,也就收回了手。

    而陆怀音看着沈长瑜,倒是更为感慨道:“娘也看得出你性子一向随意,为了沈家,却是做了宁绎,过着小心翼翼的日子,其中必定日夜不安,有所疲倦。可是如今这一切倒是过去了,你现在回了沈家,这盛朝又换了新君,你便是可以拾回自己的性子了。”

    沈长瑜知道陆怀音是心疼她,可是她心中更加清楚明白,有的事情是早已经回不去了。那时候的沈长瑜或许是恣意的,可是如今的她早就无法自由自在了。

    那日见过凤舒之后,她的心中便是一直难以放下。之所以还是做出了宁绎病亡的决定,不仅是因为宁绎的确是应当“死”了,更是因为她想要有时间来细想一下接下来她该做些什么?

    她曾经想要否认那叠加在她身上无比沉重的两个名字,一个是锦城的宁安,因为她代表着她三年的错过,三年的浑浑噩噩,以及或许选择了整个名字之后属于她的复国大任。而另一个则是宁朝的凤宁安,楚让说过,她是宁朝目前唯一的皇位继承人,若是她做了凤宁安,便是要承担着一个国家的重担。

    哪一个都让她有些惶恐,让她有些惴惴不安,而她原以为或许忽略与逃避会是最好的办法。

    可是那日她见到了那个人,那个所有人口中,用命换了她的娘亲,那个舍弃了自己的生命赋予了她一切的娘亲。第一次,沈长瑜觉得“凤舒”二字,已经不仅仅是所有人口中的那个人,而是真真切切曾经出现在她生命中的人。那种熟悉感与那种忽然袭上心扉的哀痛,忽然让她明白,她的骨子与血液中一直都有着她的影子,而她如今所面临的一切选择,也都是她留给她的不可避开的选择。

    “姑姑····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察觉到了沈长瑜的忧伤,沈愆阳抬起手中的榛子酥递到沈长瑜嘴边。

    沈长瑜回过神,轻轻地一笑,含过榛子酥后,慢慢地咀嚼。

    而陆怀音虽然不知道方才沈长瑜的沉默是为了什么,可是作为母亲,那眼中不可掩饰的落寞与哀伤却是让她觉得心中难过,也就误以为沈长瑜是想想起这三年中的经历,心中更是一疼。

    “长瑜,这三年你辛苦了。”

    沈长瑜眼中一顿,看向眼中满含着歉意的陆怀音,倒是有几分慌乱:“娘,说什么呢?长瑜这三年并不辛苦,何况就算是再辛苦,能够换得沈家今日也是甘之如饴。”

    “我····”陆怀音还想开口道,却是闫如歌笑着插过话:“娘,长瑜都不放在心上,你也就放宽心。”

    “嫂嫂说得没错,我做的一切本是应该,若是让娘如今心中愧疚,却是不孝。”沈长瑜看了看闫如歌,对着陆怀音道。

    “你呀。”陆怀音看了看沈长瑜,倒是也明白她的话,好不容易才笑了笑道:“只要你开心了,我又怎会放在心上。”

    沈长瑜微微地低了低头,又笑道:“长瑜明白。”

    随后,屋子中的氛围多少舒缓了不少,夕阳的余光慢慢地攀上窗户,从窗台上落下一片金色的温暖。而配上几许的低眉与浅笑,真像是一幅完美无缺的画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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