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下着一段恍若低诉的小雨,带着些许不湿衣的轻柔,与铺面而来的清凉之意。沈长瑜倚在靠窗的横榻上,点了一炉上好的香,天青色的烟云带着浅浅的香气氤氲了有些湿凉的房间。

    纤手翻动着书扉,耳听窗外的雨声浅浅,正是一片闲适缠绵之意。

    “小姐。”云心将温好的梨花春放到桌上,低低地唤了一声沈长瑜,然后才道:“楚让来了,正在屋外。”

    “他可说有什么事?”沈长瑜轻轻地皱了皱眉,想着他一向都是也伶俜一同前来,今日孤身一人,难道是事情有什么变异。

    “没有。”云心却是未必懂沈长瑜的千回百转,只是摇了摇头。

    “罢了,让他进来吧。”沈长瑜想着那必定是没什么大事的,便支起身子,将手中的书卷放到一旁。

    而云心点了点头,很快就将楚让带了进来,而自己也极为通透地退了出去。

    “你的日子倒是过得极为闲适。“楚让看着抬手浅斟了一杯梨花春的沈长瑜,带着几分笑意道。

    而沈长瑜倒是也浅浅一笑,将手中的酒送到口中,微微抿了抿,仿佛回味一般后才看向他道:“清淡雅致,颇为回香,你要不要试试?”

    楚让自然是求之不得,虽然他方才的话是在调笑,可是说到底他也是极为羡慕与欣赏她的这种闲适的。

    于是,沈长瑜又让云心送上来一个酒杯,为楚让斟了一杯后,两人相对而饮。

    “果然是好酒。”楚让一干而尽之后,倒是也不由得赞叹道:“叫什么名字呢?”

    “因为在梨花开时所酿,所以叫“梨花春”。”沈长瑜缓缓道:“虽然这名字由来与这梨花二字并无关系,可是因为这坛“梨花春”在梨花树下埋了五十几年,所以或许冥冥之中它也就沾惹了梨花的清雅之气,喝起来才会格外清香。”

    “埋了五十几年的“梨花春”,恐怕不是沈家可以有的。”楚让看了看她,却是若有所指道。虽然沈家也算是将门世家,可是也正因为如此,恐怕也就一向清贫,未必比得上一般的富贵商贾。所以这不便宜,更是难得的五十几年的梨花春便是只有一个出处了。

    果然,沈长瑜倒是也并不避讳:“是傅珩派人送来的,你若是觉得吃人嘴短,大可不必如我一般厚脸皮。”

    楚让一笑:“都说是吃人嘴短,我吃的是酒,向来嘴长。何况论起脸皮,我可是不比你薄。”他不过就是说说罢了,面对好酒,到底是难以拒绝的。

    而沈长瑜也不由得因为楚让的话一笑,看着他又提起酒壶,却也正色了几分:“你今日来,是有什么事?”

    楚让倒酒的手这才一顿,微微地皱了皱眉地将酒壶放下,然后道:“你若不提,我倒是把该说的事情给忘了。”而后他的脸色变得极为认真:“三日后就是你与傅珩的成亲之日,按理来说此事不该由我来说的,可是我知道,他既然要见你,必定也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

    “他?”沈长瑜皱了皱眉,因为楚让的话,神色也不由得变得凝重了几分:“你说的他是?”

    “苏景行。”楚让将酒杯放到桌上,依旧眉头未动地缓缓道。

    沈长瑜的心中不免有几分的惊讶,拿着酒杯的手立刻放了下来,而后眉如峰聚,浓浓的一种惆怅与感动呼之欲出。

    “他对你的情意恐怕是不比傅珩少,比起这五十年的“梨花春”,他恐怕是可以给你”一百年”梨花春的人。”楚让拿着酒杯朝沈长瑜抬了抬,缓缓道。

    “我都明白。”沈长瑜颇有些暗自神伤了,低低道:“可是我既然不能选择傅珩,同样也不可能能选择他了。“

    “为什么呢?”楚让有些不解道。

    “因为总是不能随心所欲的。”沈长瑜看着楚让,颇为意味深长地说道:“我不能或者不愿选择傅珩的理由,很大程度上也是不能选择苏景行的理由。甚至于我与他之间,有着一时无法述言的更多阻隔。”

    “因为这些你都说不清楚的理由,就要隔绝所有喜欢上你的人吗?又或者放弃这其中你是所喜欢的那个人?”楚让倒是觉得有些惋惜,更是希望她的决定不会成为她的后悔。

    而沈长瑜只是低了低眉,然后转过头看了看越小的雨势,颇为深远道:“那我还能怎么办呢?”

    楚让倒也是被她这句话给问住了,虽然不想她轻易去放弃,又或者想要看到以前的那个自信又洒脱无比的“宁绎”,却也更加明白她如今所走的每一步,也都是在慢慢脱离以前的那个宁绎。

    如今,她是在负重,也是在一路“丢弃”。

    “那你会去见他吗?”楚让看了看已经低头拨弄手中酒杯的沈长瑜,颇有几分小心翼翼地问道。

    而略微沉默了一会儿,沈长瑜看了看他,道:“就让他和谨哥哥一样吧,对我死心,然后离得越远越好。”

    楚让皱起眉头,可是看着将一杯好酒坐了解忧之物的沈长瑜,却是又觉得有几分心痛,也缄默不言地浅酌了一口。

    而后两人相对无言,只是一壶“梨花春”却是极快地见了底。沈长瑜喝完杯中的最后一口,看向楚让:“酒喝完了,该做事了。”

    楚让一挑眉,笑道:“想不到你也要靠喝酒壮胆。”

    “骗他,我总是有几分说不清楚的心有戚戚。“沈长瑜恍若自嘲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看着楚让,认真问道:“他如今在哪?”

    “傅珩对你却并不是完全放心的。所以沈家周边一直都有他的探子,你今日要去见他,或许并不容易。”楚让说道。

    “虽然今日有小雨,可是如今也是雨势暂歇,有个地方的人必定是不少,如此也应当是最容易甩掉那些尾巴了。”沈长瑜似乎想起了最为合适见面的地点一般道。

    “难道你已经猜到了?”楚让不相信这么容易她就猜到了地方。

    “并不算猜到,只是今日嫂嫂让我与她一同去城西的城隍庙会。我厌烦尾巴的跟随会扰了雅兴,故意没去。”沈长瑜说道。

    “他就在城隍庙前的桥上等你。”楚让缓缓道。

    城西  城隍庙

    虽然隔着缠缠绵绵的细雨,沈长瑜却还是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桥上,清冷得隔绝了人潮的男子。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衬托这清新的春色,他今日穿了一身青色的衣衫,像极了诗句中“青青子衿”的那个良人。

    可是,不管如何“悠悠我心”,沈长瑜却还是再次掩了掩眼中的暗动,然后执起手中的伞,慢慢地走上石桥。

    而苏景行似乎也感应到了她的到来,转过身,直直地就看向那张在鸟鸣花开的雨伞下清丽无比的脸庞,眼中的柔情,却是不比这春雨,春水、春风少半分。

    “你终于还是来了。”苏景行看着走近的沈长瑜,淡淡的话语中却是朝思暮想的积淀,似乎就算是隐到了深处,也还是难以不因她而动。

    “行知。”沈长瑜浅浅地笑着,点了点头地唤了一声。

    以前她是“宁绎”的时候,一句“行知”更多的是爽朗大方。如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换了女装,却是多了几分吴侬软语的味道。于是,苏景行心中的那根弦,便是如何不动。

    “上次的伤,好了吗?”苏景行看着那张如何也看不够的小脸,心中却是因为比记忆中小了一些而有些皱眉:“似乎瘦了一些。”可是就在他想要抬手的时候,却又觉得极为不恰当。

    而沈长瑜笑了笑,却是在低眼的时候看到苏景行似乎颇为抑制的手,心中亦是一动,说道:“上次不过是受了些惊吓,并无大碍。倒是让行知担心了。”

    苏景行皱了皱眉,直觉沈长瑜的话中有着几分疏离,却是看了看她,故意地沉默了下来。

    而沈长瑜自然也不由得多了几分心虚,却还是挤出几分笑意道:“行知这次准备留几天?”

    “你若答应和我离开,我便是片刻也不想留。”苏景行的声音变得有些冰冷,却还是期望可以从她口中听到想要听到想要的回答。

    然而沈长瑜是低了低头,随即含着一抹笑颜道:“想来行知今日来见我,必定也是知道三日后,就是我与傅珩的大婚了。”

    “我知道。”苏景行咬了咬牙,看着那张如此明媚的笑脸冷冷道:“可是还有三天。”

    沈长瑜挑了挑眉,看着苏景行有几分沉默。她早知道他是怎样一个执念的男人,可是也正因为知道才更加明白怎样去伤害。

    “我若是想要改变主意。”沈长瑜缓缓道:“便是不会等到今日了。所以,我是心甘情愿地要嫁给傅珩的。而如果行知一定要问为什么的话,那便是我爱他。”

    “爱?”苏景行因为这个字眼而有些愠怒,看着沈长瑜道:“你当真爱他?”

    “是。”沈长瑜斩钉截铁地说道,就好像是钢钉一样钉在苏景行的心中,势必要让他千疮百孔才会罢休。

    “那你曾说过的“不相负”呢?“苏景行的双眼因为沈长瑜的话变得有些通红,更是有些失控地问道。

    沈长瑜微一怔,却是很快想起这句话乃是当年他离开盛朝的时候,她与他许下的承诺。却不想如今苏景行再次提起,竟然突然让她觉得有几分哽咽。可是,却是这样不合时宜。

    “年少轻狂,却是让行知见笑了。“沈长瑜浅浅地一笑,面庞灿若春花,却是话语让苏景行听来却是凉若寒霜。

    此刻,苏景行似乎彻底因为沈长瑜的话给激怒了,握紧了手,目光灼灼地看着依旧不动声色的女子,心中仿佛被剜了一块般流着鲜血。年少轻狂,在她看来,他们之间的一切或许地都可以用着四个字来轻易概括。因为年少轻狂,所以不必记挂,因为年少轻狂,所以他如今的坚持显得异常可笑。

    “长瑜,你总是擅长用话语来刺痛一个人。”苏景行看着沈长瑜,目光渐渐变得有些凉薄。

    沈长瑜心中一痛,却努力镇定道:“对不起,行知。”

    其实在常常刺痛人的话语的另一端,也是在让说话的人在心中泪流满面。

    而苏景行看着自己揉入骨髓的女子,却是忽然觉得有些心力交瘁。原来这世间比“你输了”更难以承受的三个字是“对不起。”

    “行知。”沈长瑜看着在她面前从来没有这般神色的苏景行转过身,却是有着忍不住地伸了伸手,却幸亏苏景行已经转过了身子,未曾察觉到她有些崩塌的冷静。

    “保重。”沈长瑜的指尖捏到掌心,渐渐地落出些血腥的润湿出来。

    而苏景行却只是沉默地顿了顿,终究还是未曾转过身地往前走去。

    于是,沈长瑜站在桥中央,看着苏景行渐渐地转身,总是忍不住从眼中泄露出几分苦楚。行人一人又一人,而能够抚平她忧伤的那人却已经寻了方向而去。此刻,真是百般滋味,不如一个“决”字,决到心底的痛,痛到心底的决。

    雨势又渐渐地起了,沈长瑜握了握手中的伞,却又似乎对一切万般无力。于是,那般浅黄色的油纸伞就这样被吹到了桥下,她凝了凝眼,看着一半在水中,一半在水外的雨伞,扯了一个无奈的笑,转身,走入一场风雨中······

    另一边,傅珩正在龙轩阁与孟林、韩玉竹等商量近日所发生的辰朝之事与三国之事。于是在城隍庙跟丢了沈长瑜的侍卫前来时,傅珩倒是也没有回避在场的几人。

    “皇上,今日慕容小姐去了城隍庙会,由于人潮汹涌,吾等约有半刻钟不见小姐。”侍卫谨遵傅珩的吩咐,却是连沈长瑜半刻钟的消失也是不敢隐瞒道。

    “她独自一人前去?”傅珩问道。

    “是。”侍卫不明白傅珩为何如此问道,却还是答道。

    “我知道了,退下吧。”傅珩神色变得有些不悦,挥了挥手道。

    而伴随着侍卫的退下,在场的几人都屏气凝息,不明白傅珩为何忽然神色变得有些凝重。却是许画涯开了口:“皇上是在担心她去见了苏景行?”

    果然,傅珩立刻皱了皱眉,看向许画涯:“我正是因为知道他听闻消息不会罢休,才让人注意他的行踪。却不想昨日收到他来了朝圼都的消息,今日她就亲自去见他了。”

    “或许她只是去了一趟庙会,并不是去见他了。”韩玉竹站在一旁,说道。

    “她的性子并不会喜欢人多的地方,何况三日之后便是大婚之日,她更是不愿意招摇地出门。”许画涯却是替傅珩否决了这样的猜测道:“只不过,我倒是以为她既然选择了皇上,或许与苏景行只是最后一面,毕竟她也应当明白苏景行对她的心思。”

    傅珩挑了挑眉,看向几人:“正是因为明白,才更为这半刻钟所说过的话而担忧。”

    “陛下是否太过忧虑了。”韩玉竹低了低头,因为傅珩的患得患失而有些担忧道。

    “我倒宁愿这一切都是我太过忧虑。”傅珩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掩去依旧有些失意的神情。

    其实不得不说,他到此时还在因为自己当初有些逼迫嫌疑地让她嫁给他的做法而惴惴不安。他本希望他们之间若是两厢情愿也就罢了,可是却不想他们之间总是有这样多的不确定。而正是因为这些不确定让他如今显得那样小心翼翼。她担心她会离开,所以才会派人监视她,尽管他知道这样或许会让她不高兴,可是却让他觉得安心。而如今苏景行再次到了朝圼都,他便是更加担心她有了机会与借口来离开。或许只要她一日没有真心爱上他,他就会一日束缚着她,然后那么小心翼翼。

    而站在身后的几人,都不由得相视了一眼,既明白傅珩对沈长瑜的情深意重,也对他如今的心境是不在其中,不明其因。

    只不过,一切幸好的便是,三日之后,便是大婚之日。一切尘埃落定,便是再无他忧。可是若是尘埃被扬起了灰尘,又会入谁的眼,引起谁的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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