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棠棣招呼二人进屋落座,袁猗嗟一踏进屋子里便将韩柏舟手里的东西接过来递给下人,一副情人的姿态,体贴的无微不至。

    孔棠棣始终在观察韩柏舟的神情,毕竟在他们之中唯一具有决定权的人是韩柏舟,他与袁猗嗟要做的便是使劲浑身解数争夺她的爱意,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韩柏舟始终处于状况外,对于袁猗嗟的殷勤她大概早已习惯,所以理所当然的接受了。在看到韩柏舟对待袁猗嗟并无什么特别后孔棠棣暗暗松了口气,他深知自己处于劣势,在袁猗嗟与韩柏舟之间他就是一个外来者,比起自幼青梅年纪相仿的袁猗嗟他的不足太多了。

    在这世上如果一定要给信任排序的话,于韩柏舟而言第一位是韩贤之,第二位就会是袁猗嗟。不为其他,韩柏舟可能自己都说不清楚,但对于袁猗嗟她就是会愿意无条件的相信,而袁猗嗟此人也最是聪明,他处于一个无限近似于家人却又不是家人的位置,能够名正言顺的给予帮助和关心更能在潜移默化里盗走她的心。

    孔棠棣前一晚在心中仔仔细细的理了理如今的战局,他因自身心性不坚与性格缺陷错失良机,失了数子,棋局伊始便已处在劣势。袁猗嗟同韩柏舟自幼相识得三子,二人年纪相仿彼此扶持得三子,袁猗嗟知悉韩柏舟所有喜恶得二子,韩柏舟对袁猗嗟无条件的关心信任得五子,剩下的细碎残兵相加又有三子,如此看来袁猗嗟几乎拥有压倒性的胜利。

    不过孔棠棣并不这么觉得,大多数人都将自己看得太重,忽略了真正该被注意到的人。他与袁猗嗟哪怕斗得你死我活也毫无意义,因为在这场棋局之中他真正该面对的是韩柏舟。

    情感一个不讲道理的东西,更是一个没法计量的事物,它看不见摸不着,所以使拥有它的的人没有安全感,没有它的人趋之若鹜,同它最友善的距离其实是在即将拥有它的时候,那样一切总是充满意义,又不必严防死守。

    孔棠棣和袁猗嗟之间根本没有什么可笑的对决,因为他们彼此之间不存在“胜利”,而将孔棠棣当做假想敌的袁猗嗟就是因为参不透这一点才总是不得要领。

    或许在袁猗嗟的眼中对孔棠棣的战争已经开始,但在孔棠棣的眼中最重要的则是如何真正的挑起真正的战争,因为正如孔棠棣所言,真正的女主角儿此刻尚未意识到这两个傻小子究竟在做些什么。韩柏舟不是一件事物,更不是一种荣誉,不是孔棠棣与袁猗嗟二人任何一人的战利品,换句话讲,哪怕他们二人全部失败也没有关系,因为于韩柏舟而言她的选择并非只有他们,只不过他们的目的是她。

    他们是爱意的渴求者,是边际的试探者,是情感的奴隶也是虔诚的学者,在与韩柏舟的对决之中只有她才能定义“胜利”,因为无论胜利还是失败,只要能够获得她的芳心,一切都不重要,那就是赢。

    与其说这是一场战役,不如说这其实是韩柏舟的斗兽场,袁猗嗟与孔棠棣不过是为首的两头猛兽。

    袁猗嗟落座便开口问道:“孔兄身体恢复的如何,上次我走的太过着急没能帮你做些什么,实在心中有愧。”他这句话倒是真心实意,在这件事上他大概要对韩柏舟和孔棠棣愧疚一辈子,同时孔棠棣没出什么事也是对他最大的赦免。

    孔棠棣本身也不想让袁猗嗟有过大的负担,他了解袁猗嗟,他总是无意识的给自己施压将所有错误揽在自己身上,当一件事没有凶手时他便会出面让自己成为那个凶手,但其实这根本没必要,因为这世上有七成的事都没有结果和道理。孔棠棣开口安慰道:“我没事,相反养了一段时间后觉得精神还变好了不少,全当是给自己放假了。”

    袁猗嗟从进门开始便听见孔棠棣阵阵压抑的咳嗽声,哪怕孔棠棣真的不拿这当回事他也没法置之不理,他不想欠任何人的尤其是现在的孔棠棣。袁猗嗟直接道:“算了吧你,骗得过旁人骗不过我。我认得一个姓黄的大夫,医术高超,我改天带他来给你瞧瞧,不然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孔棠棣没憋住笑了下,心想这小子果然还有点儿良心,不过重情重义与他人是好事但对于袁猗嗟儿来讲却是种折磨。他的心善的不透彻,恶的不极端,两头跑,这样的人结局往往令人唏嘘。其实孔棠棣也是个怪人,他就是欣赏袁猗嗟这种气度,明明许多事纠缠到一起便会叫人失去神智,可袁猗嗟总能有自己的一套准则,一是一二是二,爱了就追恨了就杀,潇洒又耀眼,在规则之内制定规则。

    韩柏舟自始至终都在看着他们讲话,通过读唇了解到只言片语的信息,后面便缓缓低下了头。

    她也想慰问,但不晓得该说些什么。韩柏舟曾以为自己在面对孔棠棣时心里或许不会发生什么变化,就像之前她远远的坐在椅子上看着沉睡的孔棠棣般。但她错了,就在刚才她看见孔棠棣远远站在那里时脑子里便一片空白了,他明显单薄的身躯,苍白的脸色,和因咳簌而抖动的身躯,这一切都在加深她的负罪感,将她带回那天。

    但即便如此她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那个孩子,她,还有孔先生,一切乃是因缘际会,没有谁对谁错。

    孔棠棣瞧见韩柏舟蔫巴巴的样子刚想开口叫她,又猛然想起她听不见于是伸手在韩柏舟的眼前晃了晃。

    韩柏舟想的出神,视线内突然出现一双粉雕玉砌的手便下意识拍了一下,待反应过来后便猛的瞪大眼睛顺着手臂方向看去,一下就瞧见了神情由惊讶转至微笑的孔棠棣。

    “呼……噗!”似是没憋住,孔棠棣咳了几声后继续用手背抵住嘴唇低低的笑起来。袁猗嗟眼睛瞪的铜铃大,看着在哪里笑的不能自己的孔棠棣和还在惊讶的韩柏舟后抬起手狠狠拍了下孔棠棣悬空的手掌。

    “啊!”孔棠棣被打的吃痛,心想袁猗嗟这小子力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大。

    袁猗嗟打完之后便转头对韩柏舟道:“姐姐,我给你报仇了!”

    韩柏舟一下子被袁猗嗟说懵了,这报的是哪门子的仇啊这是?看着袁猗嗟像在彰显战功似的举在自己面前的手韩柏舟愣愣的凑上去又跟他击了下掌,好像在进行什么伟大仪式般,僵硬又真诚中间还带着一丝诙谐。

    这下三人都定住了,片刻后又齐齐大笑起来,笑的十分莫名其妙。

    “哈哈哈哈哈,韩小姐你哈哈哈哈!这是在传什么神功吗哈哈哈哈!”

    “噗哈哈哈哈,你少管,那是她传给我的哈哈哈哈,你没有!”

    韩柏舟捂着肚子笑的眼泪都要流出来,哪里还顾的上读唇,渐渐的孔棠棣止住了笑声,然后是袁猗嗟,这屋子里只有韩柏舟一人的声音,他们默契的安静了下来聆听那悦耳的声音。

    韩柏舟是先天失聪并非既聋又哑,但十聋九哑韩柏舟自然也逃不过这样的定律,她从未听过自己的声音更是对“声音”这东西毫无概念,但在生活中她偶尔也会不自觉的出声,一个是受到惊吓时的尖叫另一个则是先这样毫无保留的大笑。

    孔棠棣早就了解到韩柏舟的情况,他家族中从前有位早夭的小侄子也是生下来便听不见,后来得到一位道医治疗便神奇的好了,只可惜那孩子福薄命苦,还是死了。孔棠棣先前曾想办法找过那位道医,但毕竟是多年前的事了,那道医下山云游时途径上海才有这一番机缘,如今再寻无异于大海捞针,只记得那道医说自己是云贵人。

    三人缓了一会儿后便开始讲起那场诡异的大火,袁猗嗟与孔棠棣原计划是将李府被封,手下田产铺面皆被充公,那三个走狗被大下狱。但突如其来的大火并没有让他们得偿所愿,李家以一种更加惨烈的方式消失在了众人眼中。

    孔棠棣道:“李家现在似乎只有一个名叫李怜的三子幸存,还有就是韩小姐就出的那个孩子,据说是李家大儿子的血脉。”

    袁猗嗟道:“这家人中鲜少有光明磊落之人,那李怜似乎还有些不同,自小闭门读书,同他那两个哥哥交往不多。”

    韩柏舟点点头道:‘李怜不止性子不像李家人,连长相都不像,不过我听说他受了不小的打击,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到来于他而言是好是坏。’

    袁猗嗟道:“这孩子这要不是被他亲爹教,怎样都行,否则就是又一个毒瘤。”

    韩柏舟用手肘撞了下袁猗嗟道:‘人都死了就别辩是非了,小心被鬼缠上。’

    袁猗嗟顿时贱兮兮的笑起来凑到韩柏舟跟前道:“怎么,你担心我?没事的,我什么鬼都不怕,我只怕你一个人。”

    韩柏舟翻了他个白眼后继续道:‘李怜他,我总觉得不平静。’

    孔棠棣看了眼还在望着韩柏舟痴笑的袁猗嗟,咳嗽了两下道:“韩小姐何以见得呢?”之后顺手递过去一块糕点。

    韩柏舟接过后吃了几口想了想,放下继续道:‘我第一次见李怜时便发觉此人不一般,他的儒雅和腼腆都太过老练,就像照着模板表演般有种说不清的违和感。而且他虽然看起来在李家逆来顺受,可实际上非常巧妙的避开了所有纷争,将自己保护的很好,对自己所有的事情都是说一不二,所以他或许跟看起来不太一样。’

    袁猗嗟手拄着脑袋略微想了想发现自己对这人没什么印象,只有一些基本信息,但他还是毫无底线的夸起韩柏舟:“嘿嘿,柏舟真厉害,一眼就能把人看穿。”

    韩柏舟深吸一口气后有些受不了便随手拿起一块糕点塞到袁猗嗟口中让他闭嘴。

    袁猗嗟被喂了一口瞬间心里乐开了花儿,道:“柏舟,你喂我吃糕点啊!”

    旁边孔棠棣实在看不下去了,随手拿起好几块噎人的糕点就往袁猗嗟嘴里塞,边塞边微笑道:“多吃点吧你!”,刚好一会儿吃饭还能省点肉!

    袁猗嗟一把拍开孔棠棣:“呸呸呸!你喂我干什么,我才不要吃你喂的,呕!恶心!”

    孔棠棣懒得理他继续道:“我的想法同韩小姐不谋而合,李怜这个人作为儿子虚情假意,作为兄弟只谦不恭。据他所言这场大火是李家老二放的,他当时在后院鱼池旁,等发觉时候火势已经控制不住了,但这怎么可能呢。他所在地是鱼池,但凡对宅邸熟悉的人一见到失火便会直接跑去鱼池取水灭火,所以他怎么可能会发现的那么晚。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典故我不信他不知道。”

    袁猗嗟嚼了半晌将那些糕点咽下去后道:“我看他不是不知道,而是太清楚了,从前在那样一个家里他能独善其身,如今在这场大火之中他又做到了独善其身,现在的李家看似一无所有,但实际上对于现在的李怜来说他所拥有的要比原来的李怜多多了。”

    袁猗嗟看似随意的一番话顿时引起了两人的深思,的确,他们只注意到了李府的得失从而忽略了唯一的幸存者“李怜”的得失。他们看向袁猗嗟对他的弦外之音了然于心,毕竟,在这种事上袁猗嗟的观点才最值得参考。

    对于李怜,袁猗嗟并不了解,但对于像李怜这样的人袁猗嗟却太懂了。在那样的家庭中,有那样的父兄,就好似被活困在茧中不见天光,身后的行人,镜中的倒影,案上的书本,心中的邪魔,无一不如鬼魅般纠缠撕扯着他的神经,越沉静,越疯狂,越学习,越绝望。

    那感觉比在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难受,无数的目光带着千斤重指向你,他们默契的包裹着同一种欲望,在你胜利时希望你失败在你失败时希望你去死,等你真去死了他们又会怪你为什么要死,总之没有尽头。大概活着的都是疯子,猪狗人其实并无区别,对于高高在上的人来讲他们眼中只有自己,余下的是其他人与猪狗。对于卑躬屈膝的人来讲他们的世界里也同样只有高高在上的人,余下的是包含在其他人中的自己和猪狗。

    至于中间那些,再讲出来就真成笑话了。清醒又浑浊,善恶不定,既不甘心沉沦也做不到超脱,那是什么?

    世上最纯净之物大抵是那些没有思维的东西,风雨雷火,山川草木。

    袁猗嗟不愿意多思来世更无意怪罪自己为何投了这么个胎,毕竟他活到现在不容易,若是历尽艰辛的活下来后反倒回去思索那未出生之前的事,那实在是有点蠢得升天的意味了。

    韩柏舟道:‘所以,你们觉得那个孩子会怎么样,李怜会留下他吗?’韩柏舟自然不想自己拼命救回来的生命再遭劫难,那样她就白忙了,孔棠棣也白遭了这一回罪,若是李怜真不要这孩子她抢也得把这孩子抢回来自己养。

章节目录

江上月明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若水有静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若水有静并收藏江上月明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