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流响见小兄弟站着半晌没动,却不知是何意,他虚弱地问道:

    “小兄弟,你……还好吧?”

    司马流响这一问倒提醒了疏桐,原是要急着给人上药的,此刻竟耽误了。乌风草眼下便可派上用场做个试验了,马流响,便拿你做个试验,死马当活马医吧。糟了,没有捣药臼,看来只能用嘴嚼了。解毒药虽是一味解毒之药,然则它本身便是一味毒药,起解毒的功效亦不过是以毒攻毒而已。用嘴嚼,那是极为危险的,疏桐并非不知,但除此亦无他法。

    疏桐提过背篓就着那束光,取出一小撮乌风草,她不愿当着马流响的面嚼药草,便远离那束光将乌风草放进嘴里嚼。第一嘴嚼烂之后吐掉,又再放一小撮进嘴里嚼,嚼烂了,才发觉没有纱布包药草泥,稍为思忖,探手从怀里掏出手帕来吐药草泥,再嚼几口吐在一起,看看药量足够了。

    疏桐返身去拿起石板上的水葫芦,用仅剩的一点水漱口,再回身去给马流响包扎伤口。手帕也只能遮住伤口,不能包扎,再一次豁出去了,今天她这个好人做得够彻底的了。疏桐将药草泥敷在流响的伤口上,转过身解开腰带。司马流响知道她的用意,无奈地看着疏桐的后背,满是歉意。腰带解下来了,疏桐用铲药刀对半剪开腰带,先将一半腰带系上,再拿另一半去帮流响细细包扎伤口,她边包扎边慢声细语地叮嘱流响:

    “包扎好伤口,你不能即刻走,且要再躺片刻,等你的左臂恢复知觉了,毒性方才是控制住并慢慢消退。”

    一个男娃说话怎如燕语莺声般好听,流响听着煞是舒服,满心里想着小兄弟能一路说下去。但小兄弟除此便不再说话,而流响也断不能说:

    小兄弟,你说话的声音极是好听,望多叙一二。

    因此,流响虚弱地回道:

    “在下谨记,多谢小兄弟。”

    流响知道盯着人看是极为下流的,无奈小兄弟的俊脸便在自己跟前,即便是侧着脸,那又如何?他又如何能忍得住不看呢?流响痴痴地看着小兄弟,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药草香,心想:这男娃真是与众不同。

    疏桐又如何不知马流响在看她呢?她被看得有些恼了,如此下作之人,适才便不该救他。一念及此,她包扎伤口的手越发快了,本想狠狠地勒他一下,但到底不忍下手。疏桐包扎好伤口便随即转身走至洞口,来至洞口却又站住了,她伸手恼怒地拨动挡住洞口的野草,又探头往外张望,四下里甚是安静。缩回头来,看到自己身上的衣服,这才忽想起自己现下是个男娃装扮,但终归心里有气,她返身进过去,冷冷地问马流响:

    “你现在感觉如何?抬手我看是否能动。”

    “感觉好多了……在下适才无意冒犯,还请小兄弟见谅。”

    流响从刚才疏桐的举动看出她是着恼了,赶紧道歉并听话地举起左手,他说话的声音还是极虚弱。

    疏桐原是不拘小节之人,马流响这一道歉,她倒觉得是自己小家子气了,不觉嫣然。此刻最让她高兴的是,乌风草百分百确定是解毒药了,这可解了师父燃眉之急了。加之从马流响的状态来看,乌风草的解毒功效远大于无风草。疏桐心中欣喜至极,只恨无人分享,于心中感谢马流响让她做了这个试验,更想将此好消息即刻告知于师父。至于马流响说话没有力气,那是流血过多的缘故,想至此,疏桐温言对马流响说:

    “你躺着别动,我去去便来。”

    疏桐说完掏出背篓里的竹筛子,跑出山洞。流响此刻虽不知小兄弟出去所为何事,但至少知道小兄弟已然不再气恼,因此流响略略放下心来。

    伤口疼痛稍有缓解,流响举目环顾山洞,洞内颇为宽敞,洞中央有一石桌,一束光正好照在放在石桌上的斗笠上,如同斗笠发射出的光环。三张石凳按一定的距离围着石桌摆放,是否许久以前曾有人居住于此?恰巧便是三人?如若没有这么个所在,方才恐怕不止自己,连这个小兄弟都要被剁成肉酱了,想及此,流响不寒而栗,又庆幸不已。

    途中莫名其妙遭人追杀,但不知拼死全力护主的天宝和人杰是否还在人世?五百亲兵所剩几何?一念及此,流响不禁悲从中来,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且自己于命在旦夕之际却能得贵人相助,此是否冥冥之中上天有意安排?

    流响忽想起父皇临别时给他的那叠银票,他强忍悲戚,伸手进怀里掏出用手帕包着的银票。揭开手帕,流响愣愣地看着手中的银票,如今落难了,这些银票是否就该派上用场了?他抽出两张来放在石板上,其他的包好又塞进怀里。疏桐恰巧此时返回山洞来了,借着那束光,流响看到小兄弟捧着满满的一筛子红红的小果子。

    疏桐将筛子放在石板上,扶马流响靠洞璧坐起身,再将果子移近,对马流响说:

    “你赶紧吃下这些果子,再休息片刻,便能恢复体力。”

    红红的果子光亮莹润,盈手可握,甚是诱人。

    “小兄弟原来是采果子去了,一再麻烦小兄弟,在下实在是过意不去。小兄弟,”流响看着果子感激万分地说着,伸手拿起一个问小兄弟,“此果叫何名呀?”

    疏桐的脸微微一烫,轻轻地说:

    “我们叫它‘糖浆果’,我们在山上采药,午间不吃饭,单吃这个。”

    “‘糖浆果’!好听的名字。竟能当饭吃?”流响言语里充满好奇。

    “能。”疏桐言语里满是自豪,她说完俯身随手抓起几个糖浆果,走去站在洞口处,也吃将起来。

    流响靠着洞壁曲起双腿,以便使伤口舒服些,他将糖浆果放进嘴里嚼着,他有好多话要问疏桐,但是他太虚了,说不了那么多话,便只管嚼着。直觉果汁入喉甜润,果肉细腻软糯,且是无核的,吃了几个,司马流响果真觉得有了神气,难怪叫“糖浆果”。流响细细品味着,余光瞥见洞口处的小兄弟的背影,不由得偏头凝视:这是一个还在成长期的少年,一身土布褂子,脚上蹬一双布鞋,上下透着干练朴素,只是略显瘦削单薄了些。疏桐此时转过身来,流响不敢造次,赶紧收回眼神,疏桐走过来看到竹筛里还有糖浆果,她问马流响道:

    “公子吃不惯这个吗?”

    “吃得惯,在下吃着呢!”流响急忙回答。

    “吃得惯便吃多几个,它或许能帮公子多增强一些体力。”

    “小兄弟,你也多吃几个。”流响伸出手抓起了几个递给疏桐。

    疏桐摆摆手,说道:

    “我这是专门为公子采摘的,公子多吃些,若喜欢我再去摘。”

    流响微微一笑说:

    “够了,小兄弟,你如此跑来跑去的,在下一个人感到孤单,倒不如在此处多陪在下片刻。”

    疏桐听了脸一烫,也知道马流响没看破自己的身份,便站着不言语。

    流响说完,随手抓起几个果子放进怀里,然后拿起银票奉给疏桐说: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请小兄弟收下这银票。”

    疏桐扫了银票一眼,一手捂着发烫的脸颊说道:

    “公子认为我冒死救公子,原是图公子银钱来的?”

    流响听了直发愣,在这穷乡僻壤之地,还有如此高洁之人,倒是自己俗了,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思忖片刻,流响伸手从右脚长靴里掏出了一把匕首,再次奉上,对疏桐说:

    “小兄弟高风亮节,令人感佩。在下今日逃难,只有一剑一匕首随身,除此别无长物,请小兄弟收下匕首留个纪念,可好?”

    再推却便是矫情了,疏桐伸过双手接下匕首,就着光线端详起来。这把匕首约摸一尺多长,外观精巧,做工精细,刀鞘是钨铁铸成的,上面缠着两条戏珠的铂金龙,这可是民间少有的精品。疏桐断定这个马流响应该不是一般之人,定是非富即贵者。虽是在阿公皇宫里长大,但延聘的是中原先生,那些诗经早存在疏桐的腹中了,且在医馆里跟着师父的这几年走南闯北,更是长了一番学问的。

    疏桐心中喜欢,对马流响说:

    “药效是否起作用,须得再静观片刻,你且好生躺着。”

    疏桐说完扶马流响躺下,然后转身走过去背对着马流响坐在石凳上,继续把玩着那把匕首。流响则呆呆地看着疏桐的后背,他此刻已然忘记了这把匕首的用途了,他只知道小兄弟如此喜欢这把匕首,说明这是个见过世面的识货之人。但流响总隐隐觉着这小兄弟的身板单薄有如女子,他极想跟小兄弟说说话,问问他的家境,竟不知如何开口。

    疏桐虽双手把玩着匕首,却兀自呆呆地想着心事……约摸过了半炷香的工夫,疏桐方转身对马流响说:

    “公子再运动一下左手我看看。”

    流响听话照做了,他抬起手来,感觉气血畅通多了,那股麻麻的感觉竟没有了,他惊喜地问疏桐:

    “小兄弟果真厉害,用的是何药草呀!”

    流响说着不知觉又上下摆动几下,伤口被牵扯到了,他龇牙咧嘴地忙将手放平。那表情,加之那脸上模糊的血,着实够吓人的。

    疏桐看了,皱起眉,别过脸,嗔怪地说:

    “叫你运动下手臂,又不是叫你比武,如此做派极易二次受伤,留下病根的。”

    流响这最后的几下摆动化解了疏桐的尴尬,不然她都不知如何回复他,难不成能说这是我今天刚发现的解毒药,是拿你来做实验的?

    连责怪的话都如此动听,流响陶醉了,他讪讪地笑着说:

    “小兄弟教训得是,在下莽撞了。”

    少时,疏桐站起身过去将马流响扶起来坐好,拿起竹筛子过去放回背篓里,连同匕首也放进去。然后背上背篓,拿起石桌上的斗笠戴上,边系带子边对马流响说:

    “嗯,伤无大碍了,你可以下山了,但是下了山便要去找客栈歇下了,记住了,不可用力让伤口再次受伤了。”

    须臾之间便要分别了,流响颇为失落,又不得不走。他伸腿着地,扶着洞壁站起来,对疏桐微微躬身,不舍地说:

    “在下此刻无法向小兄弟行救命之大礼,容日后相报。”

    “别……折煞我了,”疏桐说着摆摆手,脸又一阵发烫,这人哪来如此多礼节,她感觉今天自己的这张脸被马流响的礼数烧得左热右烫的,都快烧焦了。疏桐又从石板上拿起佩剑递给马流响说,“我带你走一段,指给你一条近路下山。”

    流响接过佩剑别在腰间,一只手到底是不利索,疏桐干脆俯身帮流响别好。流响感动地说:

    “一再劳烦小兄弟,不胜感激,今日别过,望日后能得有缘再见。在下马流响,不知小兄弟能否告知在下姓名?”

    疏桐听马流响自报姓名,心想报了姓名又如何?你一个中原人还能跟我有何缘分?你的名字,说不定转眼间便在我脑海中烟消云散了,你知道了我的名字又能如何?前路漫漫,我都不知我的前途何在,因此疏桐淡淡地说:

    “今日之事,实属巧遇,况且此一别,天涯海角终无再见之缘,请马公子不必挂怀。”

    流响听了心中满怀失落,虽是意料中的结果,但心口愣是被大石堵住般无法言说。走出山洞,眼前豁然开朗,两个人都有重见天日之感。疏桐戴着大斗笠,流响吸取教训,再不敢贸然直视疏桐,因此依然看不真切疏桐的脸。疏桐走在前头带着马流响绕了几道弯,在一条羊肠小道旁站定,她扫了马流响一眼,不扫马流响一眼还好,扫了这一眼,疏桐此刻颇为责怪自己的粗心。适才去摘糖浆果时便该顺带找点水来给马流响擦把脸的,他这副冤死鬼的模样怪吓人的,等下去投宿不知会不会遭人拒绝。但此时也别无他法了,疏桐自责地说:

    “好了,马公子便顺着这条山路下山,下了山再往前走不多远且有一家客栈,可以去投宿并梳洗一番。”

    流响又怎知自己此时竟变成了冤死鬼,他只是极想紧紧握住这个小兄弟的手,但他知道小兄弟怕羞,因此只依依不舍地说:

    “小兄弟,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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