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风草已紧缺到如此地步了?不行,那我得上山采药去。”疏桐听了,即刻转身回房换上男装,准备走出院子来背背篓。

    芳菲端着稀粥和包子刚要进屋,看到她的公主便要往外跑了,急得她堵住公主:

    “公主,您做甚去?稀粥不热的了。”

    疏桐俯身就着芳菲的手喝了几口稀粥,随手一抹嘴,跨出房门到院子背起背篓说:

    “我采药去了。”

    “您倒是把包子带上呀,公主!”芳菲着急地说,疏桐哪还听得见,她脚下生风,如同受到诏命要去救马流响一般。

    想至此,疏桐不觉嘴角上扬,这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又来到了救马流响之处。都说助人乃快乐之本,疏桐救了人,她的心情本该是欢喜的,可此刻她的心情连同脚步为何皆这般沉重?此念一起,疏桐不由站住脚,稍稍抬起脚底一看,脚底下粘满了山泥。原来是雨后的山土湿湿的软软的,粘在脚底下,再走再粘,脚步越走便越觉沉了。师父说的没错,世间万物自是神奇无比,结成硬疙瘩的山土,只是一场山雨,便让它柔软如此,由此可见,柔能克刚这一道理真是放之四海而皆准。

    疏桐在一丛杂草上刮蹭脚底的山泥,她此时方发觉山洞离这边挺远的,她不知道自己因何又来到了此处。

    疏桐此刻没有心思再采药了,也不着急下山,她也不怕这山上的野兽,有些看着还挺可爱的。看看被大雨冲刷过的巨石甚是干净,有一块突出的地方刚好够得着坐上去,疏桐解下背篓放在石板上,然后纵身坐上石板去。

    疏桐抬头仰望,雨过天晴,天空又恢复它原本的色调,变得湛蓝透亮。这时太阳已经逐渐西斜,天边出现了一抹红晕,长长的,如同仙子飞过,红色的绸带飘扬一路。方才的那场山雨不知有多大,此刻暑气尽退,山风清爽,鸟叫啁啾,群鸟逐渐归林。夏蝉依然鸣声不止,它们只因生命短暂,才纵情讴歌。

    平常这个点早已是采了好多草药下山的了,方才也本可在送马流响的那个山路口往东拐个弯直接迂回下山的,可偏绕了一大段路又来到此处。况且今日也没采到多少无风草,早知便不来了,疏桐心里有些懊丧,因今天上山原是为了采无风草。从不知道无风草为何物到深深地爱上它,疏桐可忘不了师父第一次带她上山认识草药、采草药的情景。

    那是拜师一年后的初夏季节,一天傍晚,师父对疏桐说:

    “桐儿,明早随为师上山采药,你应该要认识药株的药性药效了。”

    “太好了,师父!”疏桐听了高兴极了,到底是能跟师父上山采草药了,这是她早便期盼的了。

    次日起个大早,斗笠、背篓、竹杖、布鞋和水葫芦,除了布鞋其他皆跟师父一样的装备。疏桐信心百倍地跟着师父来到山脚下,看着陡峭蜿蜒的山路,从没爬过山的疏桐跃跃欲试。

    “桐儿,爬得上吗?”师父问疏桐

    “能!”疏桐摩拳擦掌。

    “那就开始咯!”

    师徒俩一左一右并排往上爬,可没爬几步疏桐便感觉手脚发颤了,看师父快要爬到她前面去了,她又怕又急,后悔刚才回答得太快了,到底还是命重要,疏桐停下了,仰头心虚地叫:

    “师父,山太陡了,徒儿不敢爬了。”

    “来,桐儿,你跟在为师后头,沿着为师的脚迹,抓着这山路两旁树木的枝茎或藤条慢慢向上攀援。爬山的困难是要慢慢克服的,爬惯了,才不至害怕。”师父听到徒儿叫唤,忙一手拄竹杖,一手抓着山道边的树枝,探步到疏桐这边来回头教疏桐沿着他的路径往上攀爬。

    疏桐依着师父的引导手脚并用,看准了,先用左手抓住左边的树枝扯一扯,看禁不禁力,确定是安全的,她就迈开了第一步;然后,用右手抓右边的树枝,按前面的法子迈开了第二步,还真不赖。师父看疏桐爬得有模有样的,也是高兴,他鼓励徒儿:

    “对喽,便是这样慢慢往上爬。”

    原来,爬山也不是那般可怕的,受到师父鼓励的疏桐高兴至极,手脚并用地往上爬。眼看着徒儿慢慢爬近了,师父便放心地回转头去继续往上爬。疏桐也放开了,左手抓住前边的树枝,右手边的一丛杂草离得较近,便腾出右手去抓草丛,刚要松开左手,右手抓到的草却连着根一起被她拔起来了,随之脚下一滑,整个人便悬空了。啊,要死了,我要死了,疏桐撕心裂肺地大叫:

    “师父!”

    疏桐这一叫,师父扭头一看,也是被吓得不轻,说时迟那时快,他急忙一探身抓住疏桐的手。这一抓好及时,疏桐被师父轻轻地往上拉到了身边。好险,惊魂未定的疏桐颤声说:

    “师父,徒儿不想继续往上爬了!”

    “桐儿,后悔跟师父上山采药了?”

    “这山好吓人,刚才徒儿差点就没命了。”疏桐点点头,带着哭腔说。

    “桐儿,你在前面,为师在你的后面教你,可好?”

    “那……那好吧,”疏桐想了想,回答师父时还心有余悸,“只是徒儿还是深感害怕。”

    疏桐是练武之人,按理说爬山对她来说应该比常人容易些才对,可说到底,她并没有将武术糅合到日常中来,也便是说,疏桐并未将自己当成习武之人。加之第一次爬山不得要领,便觉难如登天,话说回来,若爬山容易的话,会有后世李白吟出的“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的千古名句吗?

    疏桐便似学走路的幼儿,师父几乎是手把手地扶着、教着疏桐一步步往上攀登的,到达山顶时,差不多耗了一个上午的时间,真不简单哟。站在山顶,疏桐充满歉意地抬头看师父,师父帮疏桐摘下斗笠。

    “没什么的,桐儿,你第一次爬山,真的是不错的了,先坐下来休息片刻。”想到徒儿刚才吓得脸色发白,陶太医感到心疼,他知道徒儿需要安慰和鼓励。

    “真的吗,师父?”疏桐瞪大眼睛瞧着师父。

    “真的。”师父肯定地点点头。

    疏桐听了,如沐春风,师徒俩在树荫底下坐下来,疏桐眺望巍峨绵延的群山,既有成功的喜悦,也有劫后余生的害怕。虽感到后怕,但毕竟是十来岁的孩子,容易被新事物所吸引。师父今天带她爬的这座山不高,是雪宝鼎群峰最低的一座山,这山上的一切都让疏桐感到甚是新奇,她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仙境之中。

    初夏时节,天气乍暖还寒,天极空旷极蓝,清澈似可看透天底,又如一泓水平如镜的汪洋。云也极白极薄,如蝉翼,似轻纱,透过蝉翼和轻纱的蓝色便显浅淡了。山间的泉水就似一条银练伴随山势蜿蜒而下,溅起粒粒珍珠,最终汇成一弯清澈透亮的溪水,水声淙淙,甚是悦耳。

    来溪里饮水的野兽可不少,疏桐起初很怕这些野兽,但师父非但不怕这些野兽,还去亲近它们,这些野兽对师父也甚友好,时间久了,疏桐也不怕了。

    目之所及,漫山遍野都是绿的,树木蔚然深秀,佳木幽香,上有良禽栖息;树上蝉鸣响亮悠长,盖过了鸟鸣声。树上的野果密密匝匝,树上挤不下了,便摔满一地,不小心踩到了,果汁便嗞地一声溅出来了,一股香甜的味道随之氤氲开来,肚子里的馋虫也被勾出来了。走在树荫下,清凉的山风,让人感到不酒而醉,极想找块青石板便这样躺下去一睡方休。

    药草的种类也如许之多,平常帮师父配药,那些晒干的、经过烘制的药草都在这山上被一一还原了,一株株,一种种,皆在疏桐面前恣肆地展示它们茁壮旺盛的生命。

    “师父,药草原来都活在此间呀?好神奇呀!”疏桐惊喜地说。

    “神奇吧?天地之间孕育的世间万物,哪种不神奇呢?看似人类主宰一切,可是人类哪一样能离开这世间万物呢?因此,”师父语重心长地对疏桐说,“我们采药之时,切记不能连根除,且要让它们能够生生不息、时时繁衍。”

    师父边找草药,边一种一种跟疏桐讲解它们的药性药效以及采药时的要义,疏桐一一记在心里。

    看那三尺来高的伽楠香,叶片狭长、嫩绿、光滑,长成的叶子大小均匀,每片差不多有一尺来长。这些叶片一溜长在细枝上,细枝承受不了重力弯弯地垂下来,叶片便变成了不是长在枝上,而是挂在枝上的了。想想真有趣,这些叶片何尝不是通过不懈的努力,最终齐心协力将细枝扳倒的呢?

    那鸟尾花长得也奇,叶子是铺着地面展开的,长成的叶片极大,叶边缘呈锯齿状,还在成长的小叶片则是蜷缩着的,含羞带喜,欲卷不吐的,叶片表面有一层细细的绒毛,使得叶面失去了光泽。且这些都不是重点,最最神奇的是叶心中托着的那朵红花,那花瓣简直就是用一片片的鸟羽插起来的,可真的是名副其实的鸟尾花了。花的红色也是醉人的,红而不火,粉而不淡,红中还氤着一层似有似无的橙色。

    这山上的草药太多了,哪有办法一一赘述呢?仅几天工夫,这山上但凡师父跟疏桐讲过的药材,疏桐都认识它们了,它们便如同疏桐的朋友一般,每天都能给疏桐带来不一样的感觉。单说无风草吧,原是一种不起眼的药草,一丛丛地生长,每丛有数十条根,稍有点肉质;茎上有圆柱状的枝,叶是成对生长的,呈椭圆形或长圆状披针形,叶端尖锐或近乎尖,叶的边缘长细锯齿,可它竟是一味解毒奇药。到秋季开花之时,花瓣呈粉红色乃至玫瑰紫色,十分美艳,而疏桐偏又是喜欢这种玫瑰紫,因此疏桐独对无风草有一种偏爱。

    便如今天,疏桐并不知道,上天赐给了她这一生中最为弥足珍贵的礼物——乌风草,她还用这乌风草救了司马流响一命。疏桐也理不清,乌风草是为了救马流响而出现的,还是马流响为了验证乌风草的疗效而出现的,冥冥中一切似乎皆是上天精心安排好的。

    疏桐侧头看看马流响方才晕睡之处,不禁喃喃自语:

    “马流响呀马流响,你到底是因何原因被人从中原追杀到这通往匈奴、西域各国的边缘地带的呢?是什么人要对你下此毒手的呢?”

    疏桐呆呆地想着,这才想起,那个马流响此时下山,前路崎岖,加之身上有伤,到天黑都不知道能不能摸到山脚?她怪自己太疏忽了,但除此还能给他指一个更好的去处吗?抑或是让他一个受伤之人独自留在那山洞里?山洞里那条黑魆魆的通道想想就令人害怕,万一半夜有什么出来……算了,要死也死在外面广阔的天地吧!

    由人及己,前路迷茫,她跟那个马流响可算得上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再也不相识的了。马流响,希望你能逃过这一劫,顺利地回中原去跟你的亲人团聚吧!疏桐双手在胸前合十,再一次为马流响祈佛。

    说到中原,中原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呀?疏桐感觉惆怅无比,自己无端便要到中原去和亲了,且是和一个白痴,说到底这事怨不得别人,这是她自找的。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柔弱善良的长姊去死,长姊跟她虽是同父异母的姊妹,是二母后的女儿,可一向软弱没有主见的长姊,这次却要抗旨逃婚私奔,私奔不了就抱定死的决心,只为了她所爱之人。何为爱?爱的力量为何如此大?大到可以抛下父母、舍弃生命?疏桐不懂。长姊懂。长姊寻死,便为了那个刘佐达?想到刘佐达,疏桐不禁摇摇头,那会是一个长情之人吗?长姊为了他,值得吗?

    怎么不值得呢?珮瑾爱刘佐达,那可是死心塌地的,她认为能嫁刘佐达,是绝不枉此生的。疏桐在这山上胡思乱想,珮瑾也在她的房里恨“身无彩凤双飞翼”,更恨父皇母后,如若不然,两年前她早便是刘佐达之太子妃且出双入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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