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伏隗于昨晚派前哨来报,二公主今早将抵达,女儿终于要回来了,石济生下了早朝便迫不及待地前往坤琼宫,他要好好陪陪女儿。女儿出生到现在,石济生只听乞伏隗说过公主甚聪明,却还没见过,因此不独姿容想念女儿,石济生也甚是思念,尤其是这个女儿给他带来了好运。

    石济生只坐着用了一两块糕点便停箸不吃了,他虽是喝着茶,可眼睛并没离开宫门。姿容来去张罗着,吩咐槐安:

    “你将粽子热着,也不知这粽子合不合桐儿口味。”

    槐安微笑着说:

    “娘娘,粽子早已热下了,是按照乞伏将军说的做的,娘娘你就放心吧,公主会喜欢的。”

    姿容机械地点点头,又吩咐宫女:

    “你们赶紧备下冰镇荔枝,要保证桐儿进门便能吃到。”

    “娘娘,您昨晚吩咐的,今早奴婢便备下了。”宫女躬身回答。

    姿容点点头,坐回席上,眼睛却往殿门外张望,看庭中日影将要巳时了……

    乞伏隗等一行回到了大氏国,在宫门下了马车,乳母和两个宫女轮流抱着小疏桐跟着乞伏隗一路走来。小疏桐间中也会下来自己走一小段路,对于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她很好奇自己的父皇和母后为何会住在这里,而不是和她一起住在阿公那里。她跟六皇姨姿玥一样大,为何她要叫姿玥六皇姨,而姿玥却可以直呼她的名字疏桐。小疏桐这般想着,不觉摇了摇头,引得后面的几个大人抿嘴偷笑,他们对于孙公主的种种超乎同龄娃子的做派已经习以为常了。

    来至坤琼宫,候在廊上的内侍和宫女看到乞伏隗拉着的走得像模像样的小女娃,即刻惊喜地叫起来:

    “陛下、皇后娘娘,公主回来了”

    “公主回来了!”

    “公主!”

    石济生和姿容听到通报,同时站起身向殿门处张望。

    乞伏隗抱着疏桐上了台阶进入殿中,放下疏桐在地,乳母和两个宫女跟着乞伏隗叩拜毕垂侍一旁静候差遣。石济生和姿容均双眼望着疏桐,皆忘了要坐下来。小疏桐站在当地,一双水汪汪的眼珠子在父皇和母后之间滴溜溜地转,姿容期待着伸出双手,被石济生一把拉住。槐安拿来拜垫置于帝后跟前,只见疏桐双膝跪在拜垫上,俯身磕头,一双小手相互交叠置于拜垫之上,朗声说:

    “皇儿疏桐叩拜父皇圣安!母后吉祥!”

    声音稚嫩悦耳,姿容顾不了石济生会叱责她,泪水顿时哗啦啦地涌出来,我日思夜想的女儿呀!石济生则极是讶异地看着疏桐,初次见面,别的孩子见到他,早吓得躲至母亲身后了,想不到小小的女儿,竟有如此胆魄。石济生不禁走下来抱起疏桐,用食指刮着她的小脸蛋,逗她道:

    “你怎知朕就是你的父皇呀?”

    “不是我的父皇,谁敢接本公主叩拜呀?”疏桐眨巴着棕蓝色的大眼睛,迎视着她父皇的眼光,毫无惧色。

    石济生乐得哈哈大笑,他轻轻地放下疏桐,蹲下来温柔地跟女儿说:

    “不再去找你阿公了,回来就在父皇的皇宫里住下了,父皇的皇宫才是你的家,知道吗?”

    “知道。但桐儿还是要回去陪阿公,阿公老了,桐儿要多陪陪阿公的。”疏桐一脸认真地回答父皇。

    姿容听了暗暗叫苦,女儿如此回答,肯定会惹恼她父皇的。乞伏隗更是忐忑不安,他这一路回来,心中犹如压了一块巨石,因为临行前主上一再交代:

    “乞伏隗,这次你带桐儿回国探望父母,你要护桐儿周全。再者,你若没将桐儿平安带回朕跟前,那你便提头来见朕。”

    “父皇也需要你陪,”石济生听了女儿的话极为不悦,但还是努力装出和颜悦色的样子对疏桐说完,然后站起来转身拉下脸对姿容说,“不准去,朕的女儿要跟朕在一起。”

    说实在的,姿容更想女儿回到自己身边,她也知道要回女儿是迟早之事,但经石济生如此一说,姿容却反倒担心女儿回不了显陂国,姿容就那么僵僵地坐着,一动也不动的。疏桐呢,她迈着小步走近石济生,仰起脸,煞有介事地说道:

    “父皇,桐儿说不愿回来,阿公偏要桐儿回来。阿公说桐儿是全天下最可爱的小天使,父皇一定会喜欢的,一定会将桐儿当宝贝的,可桐儿感觉自己即刻便要成为囚徒了。”

    “囚徒?”石济生心中一震,一个五岁的小屁孩竟会说出“囚徒”这个词,他极度好奇,俯身柔声问女儿,“桐儿,你知道何为囚徒?”

    “怎不知道哇?那些打了败仗、或者不听话之人,被阿公抓了关起来,不就是囚徒了?”疏桐一板一眼认真地回答。

    石济生听了,心好似被什么刺了一下,马上又蹲下来,再度抱起女儿,放缓声音说:

    “你阿公说的没错,桐儿就是小天使,是父皇的宝贝!”

    石济生抱着疏桐走过去轻轻地放在姿容的膝盖上,转身走了,不,他是落荒而逃的。

    乞伏隗心中的巨石落地了,他暗暗地舒了一口气。

    姿容紧紧抱住女儿,任泪水长流,她知道,皇上的这个举动,说明女儿将可以在显陂国长久住下去了;可姿容不清楚父亲为何要留下她的女儿,父亲可是连自己的女儿都不喜欢的人,为何会独独宠爱一个外孙女呢?她刚才怕皇上不让女儿去显陂国,可这一刻她倒宁愿皇上不让女儿去显陂国,姿容心头万般纠结,怎一个“愁”字了得。这可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哇,她多希望能跟女儿在一起啊!疏桐仰头抬手给母后揩拭脸上的泪水,可新的眼泪又滑下来了,疏桐不解地问:

    “母后,为何母后的眼泪擦不完的?”

    “因为母后看到小天使,心里高兴不已,眼泪就自己流出来了。”姿容含泪回答。

    “母后高兴会流眼泪,我高兴了就想笑,这就叫‘情不自禁’。”疏桐还在给母后擦眼泪。

    姿容将女儿抱得更紧了。

    “桐儿,宝贝回来了,二母后看你来了。”疏桐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刺耳的让人不舒服的声音,这种语调她甚是熟悉。

    祁灵仙来了,带着八岁的女儿珮瑾进来了,她断定皇上此刻就在坤琼宫,她装模作样地人还没进声音就先传进去了。

    “末将拜见二皇后!”祁灵仙一进去,乞伏隗就急忙向她敬礼,奶妈和宫女也紧跟着行礼。

    “罢了!”祁灵仙狐眼一扫,没看到皇上,既高兴也扫兴,抬手向乞伏隗挥了挥。

    疏桐转头看去,见是一个妖娆的女人,怪不得听她的语调极熟悉,原来跟阿公的王贵妃一模一样,但这个女人也没有像王贵妃向皇后阿嫲叩拜一样叩拜母后,她应该就是乞伏将军所说的二母后。不过二母后身边的姐姐倒是挺好看的,姐姐跪下去跟母后磕头:

    “珮瑾叩见大母后,愿大母后金安!”

    母后叫她起身,她站起来害羞地望望疏桐。

    疏桐忽闪着两汪明澈的大眼睛,从母亲的膝盖上滑下来,走过来跟珮瑾一样向祁灵仙施礼:

    “疏桐叩见二母后,愿二母后金安!”

    疏桐的举动,让姿容和祁灵仙都极为惊讶,祁灵仙俯身扶起疏桐装模作样地说:

    “哎哟,长得可真水灵,把你这个长姊比下去了。”

    “你就是珮瑾长姊吗?”疏桐站走到珮瑾跟前伸手拉珮瑾,说着手指乞伏隗,“是乞伏将军告诉我的。我们去玩吧!”

    珮瑾腼腆地点点头,疏桐拉着珮瑾往殿外走,乳母和宫女急忙跟着。殿外盛开着大片金灿灿的郁金香,灿烂耀眼,珮瑾羞怯怯地说道:

    “二妹,我也常听乞伏将军说起你,你就像这郁金香一般娇美,长姊叫你郁香子好吗?”

    疏桐并不觉得郁香子好听,且没有回答,倒是走过去俯身抚摸其中的一朵郁金香,说道:

    “鲜花配美人,桐儿倒是觉着这花极配长姊!”

    珮瑾掩嘴而笑,也掩不住得意和羞涩。

    祁灵仙原想在皇上跟前好好表现一番的,殊不知皇上竟不在,也不知这小女娃是怎知道自己的,这般的见面未免过于潦草了,祁灵仙甚是不开心,她跟姿容敷衍了几句就出去拉着珮瑾走了。晚膳过后,姿容又带着疏桐去回拜祁灵仙,两个小女娃又玩在了一起,彼此欢喜。

    以后,疏桐每年都会回来母亲身边小住一段时间,而这段时间正是珮瑾所期待的,因为平时没人跟她玩,因母亲不喜欢她跟谁玩。

    疏桐在显陂国、大氏国之间一来一往的皆是乞伏隗在护送,自然就跟乞伏隗亲,亲过父亲石济生,这让石济生有时也甚是妒忌。可他整天就忙着打仗、收割地皮,闲暇时又要跟姬妾搞搞娱乐,因此也就顾不上女儿亲不亲他了,顾不上也就不了了之了。

    疏桐三四岁时,酷爱打猎的乞伏洛根来了兴致会带上疏桐一起去打猎,看到阿公等人射到猎物,疏桐会害怕地躲到阿公怀里。见疏桐害怕,乞伏洛根好长一段时间没带她去打猎了。

    疏桐五岁那年秋天,乞伏洛根北伐得胜,回来犒劳三军,又组织人马到东郊放养场打猎。乞伏洛根兴致勃勃地带上疏桐,他将疏桐害怕打猎这回事给忘了。

    放养场里面所有的动物皆是野生的,那是乞伏洛根专门雇佣一批猎户好手,活捉动物丢进放养场里集中起来散养,等来了兴头他就带着一帮贵族纨绔来练练身手。

    看到阿公、舅舅和那些皇亲国戚们的利箭射进飞奔着的动物的身体,疏桐非但一点也不兴奋,甚至哇哇大哭起来。乞伏洛根以为疏桐又是害怕了,慌得忙抱着她哄,疏桐泪汪汪地看着阿公,抽噎着说:

    “阿公,那些动物……好可怜,它们……也是一条生命,它们也有……自己的父母亲人,阿公不要杀它们了。”

    乞伏洛根是一个强者,他从来没有理会过弱者的心理,他信奉的是:

    凡是弱者,都是该死可杀的。

    可疏桐的话,让乞伏洛根极是震撼,他猛想起外孙女出生前,也即自己染疾前的那一次打猎。

    那一天,乞伏洛根只带了几个侍从到郊外去打猎,那时候还没有东郊放养场。百步之外的地方,一只麋鹿撞入了乞伏洛根的视线,麋鹿的身体跟羚羊似乎也无甚区别,但奇特、好看的是麋鹿头上的两支角。正面看,便似双手的手腕相抵,手指向上托举形成的一个莲花座;侧看,双角的主枝就似磨滑的梅花枝弯弯地往后往上生长,枝上又生枝,枝的末端尖尖的,好看极了。乞伏洛根坐在马上,而地上,在他的坐骑周围则堆着好多猎物,有的死了,有的还在喘气。

    乞伏洛根弯弓搭箭,拉了一个满弦对着面前的这只麋鹿,他志在必得。麋鹿没有跑,它回头直直地望着乞伏洛根,眼神里有绝望,有乞求。乞伏洛根眼里可没看到这些,对动物和弱者,他从未手软过。箭离弦而去,噗的一声,射入了麋鹿的脖子,鲜血喷涌而出,麋鹿重重倒地。侍从策马过去,下马把麋鹿拎起来,哎哟,好沉,麋鹿的肚皮在蠕动,里面似是有小崽子。侍从将麋鹿搭在马背上,跑回来跟乞伏洛根禀报:

    “启禀皇上,这只麋鹿肚里似是有崽子,好沉。”

    “哦,怪不得它跑不动。拿回去剖了,看看小崽子能否养起来,不然就一并分给将士们煮了吃。”乞伏洛根不以为意地吩咐下去了,然后又猎杀了一会儿,方心满意足地满载而归。

    回到宫里,乞伏洛根心里得意,吃了不少药酒,又召他最宠爱且进宫还不满一年的辛贵人来尽情地宠幸。次日早朝时间快到了,辛贵人起床准备服侍皇上更衣,但乞伏洛根对她说:

    “你回宫去吧,朕甚感疲乏,还想多睡片刻,今日就不早朝了。”

    辛贵人本待留下来服侍,可乞伏洛根说完之后翻个身,头朝里继续睡了,她也就只好怏怏地回她的妒芳园了。

    乞伏洛根就这样一病不起了,倘若没有梦中白衣菩萨送来疏桐,他早就去跟阎王拜把子了……

    如今想起梦中白衣菩萨说过的话:“诸恶莫作,诸善奉行!”乞伏洛根不禁懊悔不已。

    “桐儿不哭,阿公听桐儿的话,不杀它们了,”乞伏洛根抬手帮疏桐揩拭眼泪,安慰着,尔后又对身旁的侍从说,“听到没,赶紧收队,以后谁都不许再到这狩猎了,把放养场撤了。”

    “这有可能吗?我们生在大漠,天生就是靠这些猎物为生的。”勒马站在乞伏洛根身边的一些年轻的纨绔子弟听了小声嘟囔着。

    “哈哈哈,这哄小孩的话你也当真?”当中有人低声调侃说。

    疏桐听了阿公的话,双手攀着阿公的脖子,给了阿公的脸颊一个响亮的吻,然后抬起脸来跟阿公撒娇:

    “阿公的胡子刺痛我了。”

    “哈哈哈,再刺几下,都是你不让阿公狩猎的,往后阿公想打猎了,便拿胡子扎桐儿。”不知乞伏洛根有否听到那些纨绔子弟所说的话,他只作状抬起下颏往疏桐的脸上剐蹭,疏桐咯咯笑着躲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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