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亲队伍到了六月初方才真正进入中原腹地,六月十四抵达皇城。到驿馆时,日色已晚,宫里早差人出来等在驿馆,迎太子妃进馆歇息。

    驿馆里一应洗漱用品已准备停当,两个宫女来帮芳菲服侍公主梳洗,洗漱完毕后俩宫女退下。芳菲关好门,返回来边帮公主除下衣服,边担忧地低声说:

    “公主,这一路走来真的是山高水长的,我们以后还能回去吗?”

    “芳菲,我一路上跟你讲的莫非你全没记住?”疏桐瞪大眼睛望着芳菲,“进宫之后,一定要记清路线,一旦找到机会,我们就逃。”

    芳菲既兴奋又害怕地点点头:

    “公主,奴婢记住的,只不过就是担心。”

    “这关乎你我身家性命,担心无用,我们等待的是机会,你只要把线路记清便可。”疏桐再三叮嘱。

    芳菲吐吐舌头,服侍公主躺下,她也在公主侧旁躺下。

    一夜无话,次日用过早膳赶路,疏桐和芳菲坐在马车里,也能感受到这京城的繁华,温软的说话声不时传来,芳菲忍不住偷偷撩开轿帘。哇,到处花红柳绿,攘来熙往的,只这一瞥,芳菲就知道自己之前的认知是错误的,中原真的远非大漠能比得上的。

    午膳时,便不似以往坐在茶楼中了,太子妃被请至雅间,单独用膳。至晚抵达京城驿馆,太后派来虞曦、乔尚宫和陆尚仪在门口迎太子妃一行入内。进到驿馆,上楼进入房间,虞曦、乔尚宫和陆尚仪重新向太子妃行礼介绍了自己之后说:

    “太子妃娘娘,太后命卑职等出宫迎接太子妃娘娘,怕太子妃不够人手,特加派四个宫婢服侍太子妃娘娘。”

    疏桐听到还要太后亲自操持他们的婚事,甚感意外,满怀歉意地说:

    “还要劳烦太后娘娘操心,本宫甚是不安,先此谢过太后娘娘!”

    众人见太子妃一个外邦公主竟是如此知书达理,且官话说得甚是标准,除了喜欢之外,更是极为钦佩。虞曦接口说:

    “太后娘娘心心挂念太子妃娘娘一路舟车劳顿,她老人家一再吩咐奴婢要伺候好太子妃娘娘!”

    “本宫惶恐,等进宫后,本宫亲自谢过太后娘娘!”疏桐听虞曦这一说,更是不安了。

    虞曦注意到紧跟太子妃身边的侍婢是一个漂亮机灵的姑娘,向太子妃躬身施礼后,便抬手招呼她过来,微笑着问:

    “姑娘长得水灵标致,不知怎称呼?”

    “奴婢芳菲见过虞女官,奴婢是公主的贴身侍婢。”芳菲落落大方她回答,随后又跟乔尚宫和陆尚仪施礼。

    等虞曦、乔尚宫和陆尚仪她们一走,芳菲就忍不住想抱怨,转身看到四个宫女在,她吸了一口气,用她们的方言嘀咕:

    “公主,这中原的礼仪也忒繁琐了,能累死个人。”

    疏桐听了,噗嗤一声笑了,告诫道:

    “在此中原,非比自己家国,要慎言!”

    芳菲扮个鬼脸,四个宫女此时过来伺候疏桐洗漱,芳菲便去为公主整理床铺。疏桐这一路上睡得皆是极不踏实,总是梦到阿公凭宫门远眺,等待自己回去。遣散宫女后,疏桐叫芳菲磨墨,芳菲赶紧备好纸笔,疏桐提笔给母后和阿公分别写下第三封家书。她原想把将要进皇宫时心中的忐忑写下来的,但怕阿公和母后担心,只写下了中原的美景,她希望母后和阿公能来。

    次日一早,乔尚宫和陆尚仪又带来两个喜娘,两个喜娘给太子妃跪下请安:

    “奴婢见过太子妃娘娘!奴婢奉太后娘娘懿旨来给太子妃娘娘梳妆打扮!”

    疏桐知道宫廷里这些繁文缛节是免不了的,便由得她们了。

    两个喜娘起身后也给芳菲施了一礼:

    “敢问姑娘大名,等下可否帮个忙?”

    芳菲回礼说:

    “不敢当,奴婢芳菲,是公主的贴身侍婢,一直皆是奴婢伺候公主一应起居的,请只管吩咐便是了。”

    彼此就算认识了,芳菲便在一旁打下手。等太子妃梳妆打扮好了,方服侍太子妃用早膳,而后换上礼服,两个喜娘扶太子妃下楼来,准备上大红花轿。

    疏桐这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她从小到大从未坐过这种人抬的花轿。轿夫把前面的轿杆压下来,俩喜娘扶着太子妃跨过轿杆,一个掀起轿帘,一个扶太子妃进入花轿。芳菲在轿旁看着这玩意,觉得甚是有趣,喜娘放下轿帘,说了一声:

    “太子妃娘娘坐稳咯!”

    陆尚仪微笑点头,内侍扯嗓子吆喝了一声:

    “起轿!”

    轿子一抬,疏桐冷不丁整个人腾空而起,一个不稳差点栽出轿外,她吓出一身冷汗,慌得急忙双手抓住轿门,脱口叫了一声“哎呀!”芳菲听到公主的叫声,急得扶着花轿大叫:

    “停!停下来!”

    花轿停下来,芳菲忙掀起一角轿帘问公主:

    “公主,你没事吧?”

    疏桐没想到芳菲反应会如此激烈,她尴尬地低声说:

    “芳菲,你叫那么大声做甚,只是方才没坐稳,差点摔了出去而已。”

    “还而已呢!吓死奴婢了,幸好公主没摔出来,”芳菲听了惊魂甫定,这才放下轿帘,转身对走上来的陆尚仪说,“公主没事了,只是一时没坐稳。”

    陆尚仪猜太子妃应该是第一次坐轿,也没再说什么,吩咐轿夫:

    “起轿,仔细抬,别晃得太过。”

    这次,花轿起得极平稳,虽如此,但花轿一颤一颠的,疏桐整个人便跟着晃晃悠悠的,她觉得五脏六腑都要给晃出来了。妈呀,中原人不骑马,不走路,就坐这么个变态的鬼东西吗?

    芳菲这次没有坐马车,和两个喜娘分左右撑着油纸伞跟在花轿旁走着,走了大半天,迎亲队伍才来到东宫门口,芳菲已是满身热汗淋漓了。宫门口有八个穿戴整齐的侍卫候着,等花轿一停下来,他们便过来接替轿夫,抬着花轿继续往里走。芳菲此时记住公主的话,暗中观察路线,一一记在心里。又走了许久,花轿终于在正殿停下来了,侍卫轻轻地放下花轿,芳菲不知道这又要干嘛,是不是要扶公主下轿。众人等了大半天,没等太子妃伸手掀轿帘,这时虞女官走近花轿,对着花轿门轻声说:

    “太子妃,到你的寝宫了,让喜娘扶你下轿进寝宫更衣。”

    刚才停轿侍卫替换轿夫的时候,疏桐不知是怎回事,如今花轿停下来,她照样不知是怎回事。此刻听虞女官这一说,疏桐这才暗道一声阿弥托佛,芳菲赶忙掀开轿帘,看到公主的脸色很不对劲。此时两个喜娘过来,一左一右扶着太子妃走进大殿,一直进入寝殿。芳菲跟在后面左瞧右瞧,她看到寝殿外间案头有一个痰盂,过去看了是干净的,便捧起来紧跟进寝殿。疏桐在花轿里整个人被晃得七荤八素的,到此刻还没回过神来,五脏六腑还在闹腾,她感觉喉头一痒,不好,她紧张得头一侧,一口酸水就涌上来了,不偏不歪,正好吐在芳菲递过来的痰盂里。等疏桐吐完了,芳菲把痰盂递给身后的宫女,赶忙抽出手帕帮公主擦嘴角,一个宫女赶紧端来热茶给太子妃漱口。

    芳菲怕公主感觉狼狈,她转身对屋里众人说:

    “人多空气不好,你们先到外面候着,等太子妃娘娘传唤再进来。”

    “是!”众人回了一声,赶紧退出。虞曦、乔尚宫和陆尚仪在大殿里站着,看宫女们都走出来了,虞曦问了一声:

    “怎回事?”

    “回虞女官,太子妃娘娘呕吐了,芳菲姑娘让我们出来外面候着。”一个喜娘给虞曦回话。

    虞曦听喜娘这样说,也不好进去了,众人就在大殿里候着。

    等大家都出去了,芳菲扶公主在床沿坐下来,让公主缓一缓神,芳菲这才发现床上整整齐齐地放着一叠服饰。芳菲轻抚着公主的后背,俯身问公主:

    “公主,你现下觉得怎样,会不会好点?”

    疏桐点点头,又过了一会儿,疏桐才说:

    “我好多了,芳菲帮我更衣吧!”

    “是!”芳菲应了一声,看看公主的脸色,确信是缓过来了,就帮公主更衣了。

    芳菲一边替公主更衣,一边压低声音说:

    “公主,刚才进宫来的时候,奴婢已经一路记住路线了,等奴婢多走几趟,就完全熟悉了,到时我们逃跑的话就极容易了。”

    “甚好,机会总会有的,我们必得要做足了准备。”疏桐平静地说。

    等芳菲给太子妃更衣完毕,扶着太子妃出来正殿落座,此时已然来到了未时。

    太子妃一坐定,就有两个打扮华丽的女人给太子妃跪下磕头:

    “妾婢庾琼花,妾婢乔秋凤,给太子妃娘娘请安!太子妃娘娘金安!”

    疏桐不知道她们是谁,也不好意思细看她们,只是说:

    “免礼!免礼!快快起身!”

    两人站起身,宫女端过茶来,其中一个先端起茶盏奉给太子妃:

    “妾婢给太子妃娘娘敬茶。”疏桐微笑着接过茶,浅浅地喝一口做个意思,接下来另一个女人也这般操作。

    此时让疏桐感到好奇的是那两个女人身后各自站着的差不多大的两个娃子,东宫里竟然有两个娃子。太子不是还没成婚吗?哪来的娃子?莫不是太子骗人来成婚?刚才跪下磕头的那两个女人,此时转身各牵着一个娃子,让他们跪在疏桐跟前。那俩娃子恭恭敬敬地趴地磕了一个头,娇声稚气地说:

    “孩儿叩见母妃,母妃千秋!”

    还真是太子之子,无缘无故就来当了母妃,疏桐脸刷地红了,心也往下沉了,但她还是大体地说:

    “免礼!快起来!芳菲,给小王子们送见面礼。”

    接着就是乔尚宫、陆尚仪和虞女官给太子妃行礼,这是见过之人,疏桐微笑着说:

    “女官们免礼,请坐!”

    再下来是一男一女领着众内侍和宫女下跪行礼,太子妃令芳菲打赏众人。这些繁杂的礼仪耗了将近半个多时辰,疏桐坐得全身都僵了。此时乔尚宫禀告太子妃:

    “禀太子妃娘娘,明日一早,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要来看望太子妃。请太子妃提前做好接驾准备!”

    疏桐听了又惊又懵,见长辈,不是自己去拜见她们吗?为何是她们来看自己?疏桐不能问,也不敢问,惟有好好准备便是了。别急,还没完,乔尚宫又接着往下说:

    “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的銮驾进来之前,太子妃娘娘移驾到听训门迎驾,表示民间媳妇听从婆婆诸长辈的训导,相夫教子,与夫婿相敬如宾的意思。”

    疏桐听了,心一直往下沉,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又能如何呢?疏桐静静地听着,不再说什么,其实脑子里乱哄哄的。乔尚宫说完了,就低着头等太子妃回话,可太子妃并没有言语。众人皆低头屏声等了大半天,方才领着内侍和宫女叩拜的女官焦急地偷偷望望乔尚宫,不知要不要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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