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寿诞将至,司马弘也是诸多顾虑的,去年太后寿诞的不快之事,他是记忆犹新的。恁谁都知太后不开心之原因,太后疼爱太子此是满朝皆知之事,满朝文武,但凡能有解太后之忧者,都不致使太后难过至此。俗话说: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如今臣子们只食君禄,担不动君忧,众臣心里岂能没有想法?母后原是个明理之人,须知朝廷运作离不开这些大臣,去年的寿辰弄得这些大臣颜面险失,母后心里定是有所察觉的。即便如此,那又如何呢?若是母后坐在龙庭上,政治必定比他昌明。

    九月初一这天,寅时,侍婢来请虞曦起身。奈何虞曦此时睡意正酣,喃喃呓语中翻了个身,面朝里仍睡着。侍婢无奈,俯身轻声地叫道:

    “虞女官,该起身了,今日太后娘娘寿诞大庆头一天,宫里诸事还得你操持。头一件,太后娘娘眼下也要等你去伺候呢!”

    这延寿宫里里外外都要虞曦去操持,太后跟前更是离不了她,她偶尔疲惫,想偷偷懒皆不可得。此刻听侍婢在耳畔聒噪,虞曦极想冲侍婢发火,给侍婢一个耳刮子,但这日间重复要做之事,总这般向人发火也没意思。更何况,正因太后娘娘看重自己,倚重自己,自己才要做诸般事,倘若有人来取代,那自己这锦衣玉食的日子岂不是别人在过吗?

    这皇宫里的嫔妃公主们,除了高平公主得太后宠爱,余者诸公主,乃至不得宠的嫔妃,说得夸张点,她等过的日子连虞曦都不如呢!虞曦想至此,气消了,再眯会子的念头也消失了,困劲也过了,如不紧赶着起身,等下伺候太后迟了,那便是自己失职,因此她发出低沉的一声嗯。

    侍婢听到虞曦回应,一个赶紧去准备虞曦的洗漱用品,一个取来虞曦的衣裳,伺候虞曦洗漱更衣。九月的天气不冷不热,正好,不似夏日一起身就觉得浑身黏糊糊的不得劲,更不似冬日要穿忒多衣服那般费事。梳洗更衣完毕,侍婢伺候虞曦打扮,虞曦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语调平淡地说:

    “今儿个是太后娘娘寿诞的头一日,此间你等做事要紧凑些,若懈怠让人抓着把柄,我可没法救你们。”

    侍婢急忙躬身说:

    “谨遵虞女官吩咐,虞女官但请放心,奴婢平日里多得女官照拂,奴婢自是不敢懈怠。”

    虞曦点点头站起身,许是对铜镜中自己的妆容甚感满意,许是侍婢之话颇为中听。见虞女官点头了,侍婢也有了精神头,先伺候虞女官吃了一盅点心。

    每天均是这般开始的,虽今日起得比往常早——太后寿诞期间皆得早起,但虞曦的心情大体是不错的,时间还极充裕,她坐在几案前从容地吃点心,侍婢自去擦拭房间、洒扫庭院。虞曦吃完点心抽出手帕,轻轻地按按嘴唇,一个侍婢知道虞曦这是准备出门了,即刻过来扶起虞曦,虞曦扶着侍婢的手站起身,轻轻抬脚,迈着小碎步走出房去,后面两个侍婢跟随着。

    从虞曦的寝室到太后的寝宫,要经过一个小御花园,从这小御花园的长廊绕过去便是延寿宫,但是有几处入口。这外头还一片漆黑,望向太后殿中有灯烛光,虞曦先往延寿宫庭院走去,她要去查看内侍和宫女都起来当差了没。走了一半,庭院里传来一阵噪杂声,挺仔细了,却是王昭仪的声音。王昭仪怎如此早就来了?

    “上去!把这盏宫灯挂在正中间……”

    “这是琉璃灯,当心摔碎了揭你的皮……”

    “你是死人呐?杵在那里作甚,赶紧的,把些小宫灯挂在盆栽上。”

    虞曦双脚要走犹停,双手手指绞着手中的手帕,皱眉思索了片刻。然后她一甩手帕,抬手理理云鬓,再整一下裙袍,提起裙摆转向太后的寝宫走去。寝宫外头四个值夜的宫女和内侍在打瞌睡,看到虞曦,赶紧振作精神,怕吵醒太后,压低声音向虞曦施礼:

    “奴婢见过虞女官!”

    虞曦摆摆手,低声说:

    “回去休息吧!”

    “谢谢虞女官!”今天还能比平常早下值,内侍和宫女捡到了,谢过虞曦之后,迷迷糊糊地走了。虞曦抬脚走进寝宫,寝宫里屏罩外只一盏油灯,但也足够照亮整个寝宫,太后夜里起夜亦或喝水,离不了这灯。

    “虞曦,是谁一大早便在聒噪,”虞曦还没转过屏罩,便听到太后的声音,“哀家这里不缺她。”

    虞曦差些被吓到,赶紧迈步进去,看到太后正坐在床沿边,四个宫女跪在太后床边,跟着虞曦的两个侍婢也赶紧过去跪下。虞曦忙从床前的衣架上取下太后的薄斗篷为太后披上,说道:

    “太后的心情这些日子开始大好,何必为些小事怄气呢!太后请想想,太子妃娘娘今日便要来陪太后了,太后还有何气可生的呢?”

    “哀家原不想气恼,但架不住这一大早便有人在耳边聒噪!晦气!”

    虞曦柔声说:

    “王昭仪也是为太后娘娘寿诞上心,她这一大早过来,可见起得比奴婢还早呢!”虞曦不是为王昭仪说好话,她只是为了宽慰太后,但说的也是实话,再想想自己方才起身时的心态,不禁微有汗颜。见太后听后没接口,那便是默认了,虞曦继续说:

    “奴婢听水寒说,太子妃娘娘为太后的寿诞可上心了,太后得了这么个皇孙媳可真有福。”

    “也是,太子妃若是如今给哀家生个白白胖胖的重孙,那得多好啊!”太后呵呵笑了,突然又叹口气,“唉!骏儿,哀家的骏儿!”

    原是为了宽慰太后,倒惹得太后不悦,虞曦慌得忙说:

    “太后不用挂心,太子妃娘娘看着有旺夫相,太子殿下必定吉人天相,逢凶化吉。”

    “但愿吧!”太后接着幽幽地说,“这么多年来,再大的风浪哀家都遇到过?哀家也并非是见不得生死离别,但凡……”

    “你是死人哪,都不会挪地的?信不信本宫将你就地活埋?”王芝芳刺耳的呵斥声传进来,王芝芳原是想让太后知道她一早便来操持安排太后的寿诞,既上心且又有魄力。可她并不知“死人”和“活埋”这些字眼传到太后耳中,有多刺耳。

    “去,让她回去!”太后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来。

    虞曦知道太后动怒了,她再不敢劝说了,忙轻抚太后后背:

    “是!奴婢这便去,太后你千万别动怒哈!”

    “去!”端坐着的太后,像一座山。

    虞曦不敢再有片刻犹豫,她赶紧躬身退出寝宫,去往庭院。此时天色微明,庭院中还亮着灯火,虞曦拐弯远远便看到王昭仪搬个马扎坐在当庭,王韶伺候在身侧,一个内侍为王昭仪撑着大盖伞,一个宫女在身后给王昭仪扇扇子。王昭仪向来怕热,且眼下费力气做事、骂人更是热火升腾,她此刻还在继续训斥:

    “没吃饭吗?扇得一点风也没有,今天不用吃饭了。”

    “奴婢叩见昭仪娘娘金安!”虞曦走出庭院,向王昭仪躬身说。

    “哦,是虞曦呀!”虞曦毕竟是太后跟前的红人,王芝芳不能得罪,她虽然没有起身,但满脸堆起笑容,伸手招呼虞曦,“你过来看看,本宫如此安排可好?”

    “太后娘娘还未起身,只听到昭仪的声音,便说昭仪辛苦了,此等杂事让底下的人去做即可,让昭仪进殿去坐着喝杯茶,等太后娘娘洗漱完毕一起用点心呢!”虞曦轻轻地说,因她知道王昭仪最怕的便是跟太后一起用膳。

    果不其然,王之芳一听要跟太后一起用点心,便忙跟虞曦说:

    “虞曦替本宫谢过太后,请你回禀太后,后宫还有诸多事情等着本宫去处理,本宫此刻便不打扰太后了,午后本宫会再来看看工事进展。”

    虞曦暗暗舒了口气,说道:

    “昭仪娘娘费心了,奴婢谢过昭仪娘娘。”

    “谢什么谢?此原是本宫分内之事,但凡太后高兴,本宫累死都不叫苦。本宫走了,你代本宫回禀太后!”王芝芳志得意满地说着瞟了身旁的宫女一眼,宫女急忙伸出手臂,王昭仪搭着宫女的手臂慢慢地起身,一步一扭地走了。王韶朝虞曦笑笑,微微一躬身便跟上王昭仪了。

    “谢天谢地,终于走了!”虞曦抚着胸口,舒了一口气。此时天已大亮,虞曦吩咐熄灭灯火,便转身进去伺候太后了。

    虞曦进到太后的寝宫,太后仍坐着没动,六个宫女也依然在地上跪着,太后平时可不轻易处罚这些内侍和宫女的。

    “太后娘娘,王昭仪回去了,奴婢来伺候太后梳洗更衣。”虞曦上前扶着太后的手臂说道。太后没吭声。

    “你们还杵这上瘾了?还不用做事了不成?”虞曦对着宫女说,宫女听虞曦这一说,如得到大赦一般,赶紧起身忙开了。

    从虞曦返身回来到洗漱完毕,太后再不说一句话,寝宫里的气氛非一般的压抑。虞曦不怕太后怪罪、责备,太后也极少责备虞曦,虞曦日间只恐太后会忧思成疾。早膳来了,太后只喝了一小碗羹,便不再进食,也不去庭院中修剪花草,只坐在案前闭目念经。虞曦站在太后身边,忐忑不安无计可施。巳时,殿外廊下的宫女传话进来:

    “禀太后娘娘,太子妃娘娘到!”

    “快,赶紧去扶太子妃进来,”太后睁开眼,着急地抬手招呼虞曦,“仔细些!”

    “遵旨!”救星来了,虞曦躬身退出大殿,这一大早担惊受怕的,虞曦长舒一口气,抑制不住心里的高兴。

    虞曦来到庭院,宫女正帮芳菲扶太子妃下马车,虞曦紧步上前给太子妃行礼,抑制不住兴奋的语调:

    “奴婢见过太子妃娘娘!可把太子妃娘娘给盼来了。”

    疏桐心想虞曦这未免太夸大其词了吧?我这是来见太后皇祖母,还用得着盼?疏桐且微微一笑,说道:

    “虞女官免礼!”

    “芳菲见过虞女官!”芳菲躬身向虞曦行礼。

    “芳菲姑娘不用多礼!”虞曦笑逐颜开地双手扶起芳菲。

    “小纯子,带上两个人把太子妃娘娘的行囊抬进太后娘娘寝室隔壁太子妃娘娘的寝室,”虞曦接着吩咐,“阿霞,帮芳菲姑娘到太子妃娘娘的寝室把行囊整理好。”

    “是,虞女官!”

    “是,虞女官!”

    “虞女官,那些是献给太后娘娘的寿礼,”芳菲纠正虞曦,“太子妃娘娘的行囊不多。”

    “哦,哦,”虞曦一面应着芳菲,一面对一旁的内侍说,“你们两个把寿礼抬进太后娘娘的寝殿。”

    内侍和宫女搀扶的搀扶,抬东西的抬东西,整理的整理,动起来了。太后这时由吴鸾扶着,站在殿中央,看太后心情不错,内侍和宫女且得多出了十分的力气。

    眼前这忙乱却又喜庆的一幕感染了太后,她乐呵呵地招呼疏桐:

    “来来来,皇孙媳可来了,哀家可想皇孙媳了!”

    虞曦原没说假,皇祖母果真是盼着自己的,想至此,疏桐脚步轻盈地走进殿中,过去跪下向皇祖母请安:

    “臣孙媳向皇祖母请安!皇祖母万福金安!”

    “免礼!免礼!快起来,”太后看着太子妃,嘴都合不拢,“来,跟皇祖母过来坐下。”

    芳菲也赶紧跪下向太后磕头:

    “芳菲叩见太后娘娘,愿太后娘娘福寿无疆!”

    “好!好!玩去吧!”太后乐呵呵地说。

    疏桐乖巧地坐到太后身边,祖孙两人叙开了。

    “这两个多月皇孙媳的吃喝用度一切可还习惯?那些内侍和宫女可是听话?”太后生怕太子妃在东宫受委屈,“庾良娣和乔良娣对皇孙媳敬从否?”

    疏桐心里暗暗发笑,自己如此大个人,至于受这许此多委屈?但她知道皇祖母是心疼她,因此疏桐腰板一挺,满怀傲气地说:

    “有皇祖母护着臣孙媳,谁敢欺负臣孙媳?”

    太后初始不知太子妃做此动作是何用意,一时愣住了,等太子妃说出话来,把太后乐得哈哈大笑。疏桐忙伸手轻轻地抚着皇祖母的后背,忍笑说:

    “臣孙媳说的何尝不是实情呢,皇祖母?”

    “现如今呀,只有太子妃娘娘能让太后开心了,”虞曦亲自端茶过来,装作一脸委屈,“得了,奴婢们都得告假归家了。”

    “看看,皇祖母,没有虞女官,臣孙媳都喝不到如此好之茶了,”疏桐端起茶奉给皇祖母,跟虞曦一唱一和打趣,“皇祖母能放虞女官走?”

    “对呀,这丫头心知皇祖母离不开她,”太后凑在太子妃的耳根子讲,好似怕被虞曦听到一般,“这是在要挟皇祖母呢!”

    疏桐侧耳听着,眼神对上了虞曦的,两个人都无声地笑了。

    祖孙俩喝罢茶,太子妃说:

    “皇祖母,别在殿中坐着了,臣孙媳看庭中菊花开得正艳,我们不如出去赏花可好?”

    太后听了,连连点头:

    “皇孙媳妇提议甚好,我们赏花去。”

    虞曦看着这一老一少,心里不知有多羡慕,她赶紧附声说:

    “太子妃一来,看太后都年轻十岁了,真是让人歆羡不已。”

    太后乐呵呵地笑着,疏桐扶着皇祖母出到庭院中,太子妃对那些被太后修剪得极其精致的菊花赞不绝口,太后更是乐得合不拢嘴。快乐的时光就是过得飞快的,如白驹过隙,一眨眼工夫御膳房便来请旨传午膳,虞曦闻得,倒心神不宁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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