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寒和宇文亮的一番训话，的确起到震慑作用，因东宫诸人深知谋份差事不易，尤其是这东宫的差事，图个安稳富贵不好吗？若是因了甚差池轻则被赶出宫去，重则被杖杀，何苦来哉？因此个个皆打起十二分精神，惟恐在这节骨眼上出现任何纰漏。
次日除夕，凌晨四更，东宫各处人等皆已起床洒扫庭院，准备今晚早早围炉过年。庾琼花起得更早，自被指派来服侍太子始，这便要步入第五个年头了。生下大王子之后，母凭子贵，加之庾琼花有一定的手腕，东宫的事务便由庾琼花主理，水寒和宇文亮一起协同打理，他俩事无巨细事皆会来跟庾琼花禀报。后来，太子妃来了，庾琼花便没有了后来。
每年的除夕庾琼花都起得甚早，跟随太子进宫围炉，是庾琼花的荣耀。进宫见太后和皇上、皇后，妆容既要不失皇家脸面，又不能太过妖娆，这是太后对后宫女人的要求，尤其是像庾琼花这一类母凭子贵的良娣，犹要谨记，入主东宫后的庾琼花牢记心里。
庾琼花坐起身，透过花罩望向庭院，宫灯晕出一圈红光，内侍和宫女就着灯光在扫雪。宫灯照不到之处伸手不见五指，北风犹在呼呼地肆虐着，昨夜已是吵了一整晚，庾琼花的心也如这朔风，既冷，又利。
侍婢已备好一切等候着给庾琼花梳妆打扮了，庾琼花下地走至梳妆镜台前坐下，侍婢拿起梳子，俯身轻轻地帮良娣梳头。庾琼花的精神状态极好，她总觉自己有无穷的精力，她就着墙上飘忽的烛光凝视着铜镜里自己的脸。铜镜里的那张脸是暗黄色的，想必这便是她的脸的原色吧？说是脸，其实铜镜里照出来的，也只是一个轮廓而已，至于肤色和精气神如何看得出来？但这又有何所谓呢？多涂点脂粉便是了。
看着看着，庾琼花不由得抬起右手来轻轻地抚摸自己的脸，继而端详双手。虽然烛光下也没能看得清双手的肤色，但在阳光下，这双手是如同葱白一般水嫩的。之前伺候过太后，有十年吧，她是七岁开始到太后身边打杂的。后来伺候太子殿下，虽仅一晚而已，但赚足了人生资本，庾琼花的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五年前的一幕。
“琼花，哀家见你老成持重，特遣你前去东宫伺候太子，你要尽心尽力侍奉太子，为太子繁衍子嗣。哀家等着抱重孙子，你若能为哀家诞下重孙，良娣之位你抑或可谋；若太子对你无意，你便惟有两条路可走：或出宫，或老死东宫。”太后极其严肃地对跪在地上的琼花说。琼花的心怦怦直跳，突然之间一只麻雀要飞上枝头当凤凰，琼花怕自己会喜极昏倒，她朝太后猛磕头，要不是虞曦扶将起来，琼花的额头怕是会血流如注。
琼花当晚香汤沐浴，盛装打扮，尔后被送至东宫太子的寝宫。宫女帮琼花褪去身上的一切，琼花忐忑不安地蜷缩在被窝里，今晚竟能跟玉树临风、高不可攀的太子同床共眠，琼花到如今都恍如在做梦。
太子到夜深才回到寝宫，有两个宫女候在寝宫外，她们跪迎太子，在寝宫外间帮太子更衣换上睡袍便关门退下。太子转过屏风，寝宫里两支红烛高烧，冷不防琼花从他的床上爬起身来，竟是□□的。太子愣了一下，即刻转过身去，冷声地问：
“你是谁？为何□□躺在孤床上？快将衣服穿上！”
琼花没有出声，轻轻地走过去伸手帮太子宽衣带，太子极为反感，下意识地抓住腰带。琼花豁出去了，她跪下带着哭腔说：
“求殿下垂怜，今晚若殿下不临幸奴婢，奴婢明日便要遭杖毙了。”
太子听了心里着实被唬到，宫里还有如此规矩？他只知道宫规森严，但不知竟到如此地步，他不由得垂下了手，对男女之事毫无所知的他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应对了。琼花看太子不语，便兀自扶着太子的手臂站起来，轻轻地伸手解开太子的睡袍。睡袍落在地上，琼花扶着太子上床，他们身后的红烛哔啵一声，爆出一朵闪亮的小花。
太子初试云雨，不知把控，顷刻之间狂泻千里，他全身僵硬，不知如何是好。琼花将太子抱进怀里，太子竟一时感受到母后久违的怀抱，琼花手把手地教，太子手跟手地麻木地学……最终完成了播种之务。
次日，琼花早早起身，轻手轻脚下床走至门口，轻轻地敲敲门，即刻有人将她的衣服塞进去。琼花迅速穿好衣服，走出寝宫，一辆小马车把她接走了。
两月后，琼花有了身孕，可太子此后却从没正眼瞧过她，但琼花无所谓，她能等。哦，忘了还有一个乔秋凤，乔秋凤？哼，她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虽然乔秋凤也一样生下儿子，也一样成了良娣，但掌管东宫的人是她庾琼花。庾琼花此后俨然太子妃自居，东宫诸人也依太子妃的礼仪见庾良娣，琼花自此是威风八面。
现如今，真正的太子妃来了，琼花便退下来专职伺候儿子，是尴尬的半闲置状态，小王子是有专人照料的，琼花只不过担一个良娣的名分而已。
庾琼花用右手抚摸着左手，手滑到翠玉镯子上，凉凉的。即便这个镯子不是殿下亲手戴在自己手上，但也是殿下亲手交到她手上的。因太后交代，殿下一旦临幸了她，一定要给殿下讨一个信物。那一晚太子殿下虽冷淡，甚至直到去出征，他都没对自己笑过，但那一晚，太子殿下将这个翠玉镯子交到庾琼花手上，庾琼花相信自己离殿下是最近的。
若太子妃没有出现，庾琼花将会是人生的赢家，但人生没有如果。横空出现的一个太子妃，被太后捧上天的番邦丫头……庾琼花突然感觉手腕上传来一股钻心的疼痛，她凝神一瞧，原来是自己右手的手指甲不知不觉抠在左手腕上，再深一点，血就要流出来了。庾琼花松了手，就像每晚把自己的右手当成太子殿下的手抚摸自己的身体一般轻轻地抚摸着左手腕。抚摸着，抚摸着，她把双手搭回在膝上，冷笑一声。
无缘无故冷笑，让人瘆得慌，这不是失心疯么？为庾良娣梳头的侍婢吓了一跳，木梳子掉在了地上，她赶紧蹲身捡起。庾琼花又冷笑一声拉长音量说：
“别紧张，我没事，不会吃了你的。”
侍婢听了，越发紧张了，不由得转头望向窗外，外面还是黑乎乎的，什么也没瞧见。侍婢只觉一股冷风钻进体内，她的两条腿莫名地颤抖起来，手也不受自己控制了，手上的木梳子猛然用力刮在庾琼花的头皮上。庾琼花噌地站起来，转过身，逼视着侍婢。
“怎么，你这是想谋害本宫吗？还是觉得本宫原是个弃妇，服侍本宫不值当？”庾琼花逼视着，从牙缝里慢慢地挤出这两句话。
“本宫”这个称呼，庾琼花一般是不敢用，也不能用的，但她此刻用上了，且用得极顺溜，可见她是在私底下温习许久了。
“奴婢不敢，”侍婢看庾良娣是真发疯了，慌得急忙跪下去直磕头，这个侍婢也曾亲眼见到过一些飞上枝头的宫女是怎么折磨底下的侍婢的，“良娣恕罪，奴婢是无心的。看在奴婢对良娣忠心耿耿的份上，请良娣宽恕奴婢。”
“良娣？良娣？你对本宫忠心耿耿？你这是有意恶心本宫。你以为本宫不知道，你极力讨好太子妃，不就是想攀高枝儿吗，绒花？”庾琼花吼起来，一脚踩在侍婢撑在地上的右手背上，用力地磨着，“本宫不够资格当娘娘？本宫都为太子殿下诞下王子了，没有资格当娘娘？没有资格当太子妃？”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遭虐的绒花低声求饶，痛得差点昏死过去，她整个人瘫倒在地。绒花是太后指派来为服侍太子殿下到庾琼花这里来习礼的，服侍琼花的事本不该由绒花来做，但琼花让绒花来做了。
门外似乎闪过一个影子，一阵冷风直灌进来，庾琼花打了个冷战，不由得收回了脚，回身重新坐回镜台前。庾琼花端详着镜中自个儿脸庞的轮廓，犹是清晰了些。
“还不快帮我梳头，等下迟了，太子妃怪罪下来你担着。 ”庾琼花此时的语气平静得如同方才任何事皆没发生过一般。
“是，娘娘！”绒花忍痛从地上爬起来，她认为方才只是庾良娣一时精神失常，因为庾良娣平常是端着架子轻易不说话的。
“叫我娘娘，你是想让我担大不敬之罪名吗，绒花？”庾琼花的话语冷得如同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一般。
听庾良娣咬着牙叫自己，绒花的心猛地一坠，她知道，自己以后的日子指定不好过了。绒花也是此时方想起来，大王子中毒，太子妃娘娘来看望大王子时问自己叫何名字，自己一时疏忽告诉太子妃自己叫绒花。看起来，自己刚才挨整，便因这个名字而起。
因太子妃进宫之前，绒花原是在延寿宫打杂的宫女，太后见绒花长得俊俏伶俐，想拨她去伺候即将进宫的太子妃。六月中旬，太后便叫来庾琼花，庾琼花和绒花都跪在太后跟前等太后吩咐。
“琼花，你现今母凭子贵当上了良娣，你且不能忘本，太子妃来了，你顶多也只是个妾婢。哀家如今想让绒花去服侍太子妃，又怕绒花毛手毛脚的不合太子妃之意，特让你带回去调教调教。调教得好，今后便让她去服侍太子妃，最终服侍太子，你可不能负哀家所托。你抬头看看绒花，”太后说到这，稍微停了停，“虞曦告诉哀家，绒花虽比你进宫晚，但曾和你同住一房。”
“是，太后娘娘！”庾琼花听从太后之话，抬转头望向绒花，这一望不打紧，庾琼花心头当即一震。四年没见，绒花竟出落得如此标致，一张瓜子脸，特别是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简直会勾魂摄魄。绒花才十三岁的年纪吧，太子殿下若见了她……还有自己立足之地吗？想至此，庾琼花朝绒花微微一笑，绒花感觉那笑有种说不出的让人害怕，但绒花当时没往心里去，等太后训完了话，绒花便随庾琼花回东宫了。
绒花还记得九月初九太后寿诞那日，她随庾良娣一起去给太后祝寿，太后看着绒花，笑微微地说：
“绒花，好好跟着琼花学礼仪，过段时间就去服侍太子妃。”
绒花开心地说：
“奴婢谢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秋万福！”
太后寿诞过了个把月吧，也就是太子妃从延寿宫回东宫没多久的一日，绒花在帮庾良娣梳妆，庾良娣对绒花说：
“绒花，我似乎记得你是姓白对吧？”
“是的，良娣。”绒花不知道庾良娣问她的姓做什么，如实回答。
庾琼花笑笑说：
“我叫琼花，你叫绒花，极易弄混了，你今后在东宫不如就叫白绒好了。”
绒花愣了愣，没来得及回答，庾良娣便皮笑肉不笑地说：
“怎么，不愿意？”
“不是，不是，”绒花急忙说，“良娣说叫什么便叫什么。”
“你若不愿意便不叫白绒，”庾琼花冷冷地说，“免得以为我欺负你，心里憋屈！”
“奴婢不敢，”绒花赔笑说，“白绒且更好听。”
庾琼花从铜镜里瞥了绒花一眼，不再说话。
其实对绒花来说，管是叫绒花，抑或白绒都无所谓，因平日里都不甚用到。此后绒花便将改名字这事给忘了，直到太子妃那天问起，绒花压根就没想起庾良娣已帮她改了名之事。这笔账，庾良娣便留到今日来算了，想至此绒花浑身冷透了。
等绒花把庾琼花一切服侍妥当，天已亮透了，庾琼花站起来，抬手托托发髻。绒花取下带帽的锦裘斗篷为庾良娣披上，并系好带子，庾良娣抓起绒花的手腕，瞥一眼，手背上粘着凝固的血迹。
“在何处摔成这般，怎不去洗一洗？人家看到了还以为是我虐待你。今儿个不用跟着我了，你留下来照看屋子。”庾琼花面无表情地说着，若无其事地往外走。
“奴婢遵命！”绒花急忙躬身说，她不敢抬起身，怕庾良娣会转头回来望她。
“姨娘过年好！”回廊那边传来奶声奶气的声音。
次日除夕，凌晨四更，东宫各处人等皆已起床洒扫庭院，准备今晚早早围炉过年。庾琼花起得更早，自被指派来服侍太子始，这便要步入第五个年头了。生下大王子之后，母凭子贵，加之庾琼花有一定的手腕，东宫的事务便由庾琼花主理，水寒和宇文亮一起协同打理，他俩事无巨细事皆会来跟庾琼花禀报。后来，太子妃来了，庾琼花便没有了后来。
每年的除夕庾琼花都起得甚早，跟随太子进宫围炉，是庾琼花的荣耀。进宫见太后和皇上、皇后，妆容既要不失皇家脸面，又不能太过妖娆，这是太后对后宫女人的要求，尤其是像庾琼花这一类母凭子贵的良娣，犹要谨记，入主东宫后的庾琼花牢记心里。
庾琼花坐起身，透过花罩望向庭院，宫灯晕出一圈红光，内侍和宫女就着灯光在扫雪。宫灯照不到之处伸手不见五指，北风犹在呼呼地肆虐着，昨夜已是吵了一整晚，庾琼花的心也如这朔风，既冷，又利。
侍婢已备好一切等候着给庾琼花梳妆打扮了，庾琼花下地走至梳妆镜台前坐下，侍婢拿起梳子，俯身轻轻地帮良娣梳头。庾琼花的精神状态极好，她总觉自己有无穷的精力，她就着墙上飘忽的烛光凝视着铜镜里自己的脸。铜镜里的那张脸是暗黄色的，想必这便是她的脸的原色吧？说是脸，其实铜镜里照出来的，也只是一个轮廓而已，至于肤色和精气神如何看得出来？但这又有何所谓呢？多涂点脂粉便是了。
看着看着，庾琼花不由得抬起右手来轻轻地抚摸自己的脸，继而端详双手。虽然烛光下也没能看得清双手的肤色，但在阳光下，这双手是如同葱白一般水嫩的。之前伺候过太后，有十年吧，她是七岁开始到太后身边打杂的。后来伺候太子殿下，虽仅一晚而已，但赚足了人生资本，庾琼花的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五年前的一幕。
“琼花，哀家见你老成持重，特遣你前去东宫伺候太子，你要尽心尽力侍奉太子，为太子繁衍子嗣。哀家等着抱重孙子，你若能为哀家诞下重孙，良娣之位你抑或可谋；若太子对你无意，你便惟有两条路可走：或出宫，或老死东宫。”太后极其严肃地对跪在地上的琼花说。琼花的心怦怦直跳，突然之间一只麻雀要飞上枝头当凤凰，琼花怕自己会喜极昏倒，她朝太后猛磕头，要不是虞曦扶将起来，琼花的额头怕是会血流如注。
琼花当晚香汤沐浴，盛装打扮，尔后被送至东宫太子的寝宫。宫女帮琼花褪去身上的一切，琼花忐忑不安地蜷缩在被窝里，今晚竟能跟玉树临风、高不可攀的太子同床共眠，琼花到如今都恍如在做梦。
太子到夜深才回到寝宫，有两个宫女候在寝宫外，她们跪迎太子，在寝宫外间帮太子更衣换上睡袍便关门退下。太子转过屏风，寝宫里两支红烛高烧，冷不防琼花从他的床上爬起身来，竟是□□的。太子愣了一下，即刻转过身去，冷声地问：
“你是谁？为何□□躺在孤床上？快将衣服穿上！”
琼花没有出声，轻轻地走过去伸手帮太子宽衣带，太子极为反感，下意识地抓住腰带。琼花豁出去了，她跪下带着哭腔说：
“求殿下垂怜，今晚若殿下不临幸奴婢，奴婢明日便要遭杖毙了。”
太子听了心里着实被唬到，宫里还有如此规矩？他只知道宫规森严，但不知竟到如此地步，他不由得垂下了手，对男女之事毫无所知的他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应对了。琼花看太子不语，便兀自扶着太子的手臂站起来，轻轻地伸手解开太子的睡袍。睡袍落在地上，琼花扶着太子上床，他们身后的红烛哔啵一声，爆出一朵闪亮的小花。
太子初试云雨，不知把控，顷刻之间狂泻千里，他全身僵硬，不知如何是好。琼花将太子抱进怀里，太子竟一时感受到母后久违的怀抱，琼花手把手地教，太子手跟手地麻木地学……最终完成了播种之务。
次日，琼花早早起身，轻手轻脚下床走至门口，轻轻地敲敲门，即刻有人将她的衣服塞进去。琼花迅速穿好衣服，走出寝宫，一辆小马车把她接走了。
两月后，琼花有了身孕，可太子此后却从没正眼瞧过她，但琼花无所谓，她能等。哦，忘了还有一个乔秋凤，乔秋凤？哼，她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虽然乔秋凤也一样生下儿子，也一样成了良娣，但掌管东宫的人是她庾琼花。庾琼花此后俨然太子妃自居，东宫诸人也依太子妃的礼仪见庾良娣，琼花自此是威风八面。
现如今，真正的太子妃来了，琼花便退下来专职伺候儿子，是尴尬的半闲置状态，小王子是有专人照料的，琼花只不过担一个良娣的名分而已。
庾琼花用右手抚摸着左手，手滑到翠玉镯子上，凉凉的。即便这个镯子不是殿下亲手戴在自己手上，但也是殿下亲手交到她手上的。因太后交代，殿下一旦临幸了她，一定要给殿下讨一个信物。那一晚太子殿下虽冷淡，甚至直到去出征，他都没对自己笑过，但那一晚，太子殿下将这个翠玉镯子交到庾琼花手上，庾琼花相信自己离殿下是最近的。
若太子妃没有出现，庾琼花将会是人生的赢家，但人生没有如果。横空出现的一个太子妃，被太后捧上天的番邦丫头……庾琼花突然感觉手腕上传来一股钻心的疼痛，她凝神一瞧，原来是自己右手的手指甲不知不觉抠在左手腕上，再深一点，血就要流出来了。庾琼花松了手，就像每晚把自己的右手当成太子殿下的手抚摸自己的身体一般轻轻地抚摸着左手腕。抚摸着，抚摸着，她把双手搭回在膝上，冷笑一声。
无缘无故冷笑，让人瘆得慌，这不是失心疯么？为庾良娣梳头的侍婢吓了一跳，木梳子掉在了地上，她赶紧蹲身捡起。庾琼花又冷笑一声拉长音量说：
“别紧张，我没事，不会吃了你的。”
侍婢听了，越发紧张了，不由得转头望向窗外，外面还是黑乎乎的，什么也没瞧见。侍婢只觉一股冷风钻进体内，她的两条腿莫名地颤抖起来，手也不受自己控制了，手上的木梳子猛然用力刮在庾琼花的头皮上。庾琼花噌地站起来，转过身，逼视着侍婢。
“怎么，你这是想谋害本宫吗？还是觉得本宫原是个弃妇，服侍本宫不值当？”庾琼花逼视着，从牙缝里慢慢地挤出这两句话。
“本宫”这个称呼，庾琼花一般是不敢用，也不能用的，但她此刻用上了，且用得极顺溜，可见她是在私底下温习许久了。
“奴婢不敢，”侍婢看庾良娣是真发疯了，慌得急忙跪下去直磕头，这个侍婢也曾亲眼见到过一些飞上枝头的宫女是怎么折磨底下的侍婢的，“良娣恕罪，奴婢是无心的。看在奴婢对良娣忠心耿耿的份上，请良娣宽恕奴婢。”
“良娣？良娣？你对本宫忠心耿耿？你这是有意恶心本宫。你以为本宫不知道，你极力讨好太子妃，不就是想攀高枝儿吗，绒花？”庾琼花吼起来，一脚踩在侍婢撑在地上的右手背上，用力地磨着，“本宫不够资格当娘娘？本宫都为太子殿下诞下王子了，没有资格当娘娘？没有资格当太子妃？”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遭虐的绒花低声求饶，痛得差点昏死过去，她整个人瘫倒在地。绒花是太后指派来为服侍太子殿下到庾琼花这里来习礼的，服侍琼花的事本不该由绒花来做，但琼花让绒花来做了。
门外似乎闪过一个影子，一阵冷风直灌进来，庾琼花打了个冷战，不由得收回了脚，回身重新坐回镜台前。庾琼花端详着镜中自个儿脸庞的轮廓，犹是清晰了些。
“还不快帮我梳头，等下迟了，太子妃怪罪下来你担着。 ”庾琼花此时的语气平静得如同方才任何事皆没发生过一般。
“是，娘娘！”绒花忍痛从地上爬起来，她认为方才只是庾良娣一时精神失常，因为庾良娣平常是端着架子轻易不说话的。
“叫我娘娘，你是想让我担大不敬之罪名吗，绒花？”庾琼花的话语冷得如同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一般。
听庾良娣咬着牙叫自己，绒花的心猛地一坠，她知道，自己以后的日子指定不好过了。绒花也是此时方想起来，大王子中毒，太子妃娘娘来看望大王子时问自己叫何名字，自己一时疏忽告诉太子妃自己叫绒花。看起来，自己刚才挨整，便因这个名字而起。
因太子妃进宫之前，绒花原是在延寿宫打杂的宫女，太后见绒花长得俊俏伶俐，想拨她去伺候即将进宫的太子妃。六月中旬，太后便叫来庾琼花，庾琼花和绒花都跪在太后跟前等太后吩咐。
“琼花，你现今母凭子贵当上了良娣，你且不能忘本，太子妃来了，你顶多也只是个妾婢。哀家如今想让绒花去服侍太子妃，又怕绒花毛手毛脚的不合太子妃之意，特让你带回去调教调教。调教得好，今后便让她去服侍太子妃，最终服侍太子，你可不能负哀家所托。你抬头看看绒花，”太后说到这，稍微停了停，“虞曦告诉哀家，绒花虽比你进宫晚，但曾和你同住一房。”
“是，太后娘娘！”庾琼花听从太后之话，抬转头望向绒花，这一望不打紧，庾琼花心头当即一震。四年没见，绒花竟出落得如此标致，一张瓜子脸，特别是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简直会勾魂摄魄。绒花才十三岁的年纪吧，太子殿下若见了她……还有自己立足之地吗？想至此，庾琼花朝绒花微微一笑，绒花感觉那笑有种说不出的让人害怕，但绒花当时没往心里去，等太后训完了话，绒花便随庾琼花回东宫了。
绒花还记得九月初九太后寿诞那日，她随庾良娣一起去给太后祝寿，太后看着绒花，笑微微地说：
“绒花，好好跟着琼花学礼仪，过段时间就去服侍太子妃。”
绒花开心地说：
“奴婢谢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秋万福！”
太后寿诞过了个把月吧，也就是太子妃从延寿宫回东宫没多久的一日，绒花在帮庾良娣梳妆，庾良娣对绒花说：
“绒花，我似乎记得你是姓白对吧？”
“是的，良娣。”绒花不知道庾良娣问她的姓做什么，如实回答。
庾琼花笑笑说：
“我叫琼花，你叫绒花，极易弄混了，你今后在东宫不如就叫白绒好了。”
绒花愣了愣，没来得及回答，庾良娣便皮笑肉不笑地说：
“怎么，不愿意？”
“不是，不是，”绒花急忙说，“良娣说叫什么便叫什么。”
“你若不愿意便不叫白绒，”庾琼花冷冷地说，“免得以为我欺负你，心里憋屈！”
“奴婢不敢，”绒花赔笑说，“白绒且更好听。”
庾琼花从铜镜里瞥了绒花一眼，不再说话。
其实对绒花来说，管是叫绒花，抑或白绒都无所谓，因平日里都不甚用到。此后绒花便将改名字这事给忘了，直到太子妃那天问起，绒花压根就没想起庾良娣已帮她改了名之事。这笔账，庾良娣便留到今日来算了，想至此绒花浑身冷透了。
等绒花把庾琼花一切服侍妥当，天已亮透了，庾琼花站起来，抬手托托发髻。绒花取下带帽的锦裘斗篷为庾良娣披上，并系好带子，庾良娣抓起绒花的手腕，瞥一眼，手背上粘着凝固的血迹。
“在何处摔成这般，怎不去洗一洗？人家看到了还以为是我虐待你。今儿个不用跟着我了，你留下来照看屋子。”庾琼花面无表情地说着，若无其事地往外走。
“奴婢遵命！”绒花急忙躬身说，她不敢抬起身，怕庾良娣会转头回来望她。
“姨娘过年好！”回廊那边传来奶声奶气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