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躺着眯上眼睛,想好好休息片刻,奈何心间杂乱,硬是不能入眠。皇孙不在身边,太后寝食难安,如今有太子妃在身边服侍,太后觉得是上天对她的眷顾。可太后不知道,当年逼着儿子当皇帝是正确的抑或是错误的选择,她不能平白无故便没了个皇孙。

    太后的思绪飘回到那个动荡的年代……

    司马弘的父亲,也即太后吴华君的丈夫司马充是庶出的皇子,性格较温柔,且毫无野心,被封为西北王之后到了封地更是循规蹈矩。司马充上面有好几个哥哥,他是最小的一个,再如何争,皇位都轮不到他,但偏偏是因缘际会,司马充的儿子司马弘却是当上了皇帝。为了儿子能在纷乱之中登上皇位,吴华君是殚精竭虑,各方周旋,个中的辛酸唯有她自己清楚。

    司马充的大哥司马辽继位后,即便是后宫佳丽众多,有生养的却只有几个,且生的都是女儿。司马辽郁闷到了极点,极想找个由头把后宫那些只吃饭不下蛋的女人都给宰了,后宫佳丽的日子过得也是如履薄冰。

    司马充自小跟皇帝大哥感情最好,见皇帝大哥无后,司马充也甚是担忧。一个偶然的机会,司马充征得王妃同意,将王妃身边年仅十八温婉可人的贴身侍婢薄琬送给了司马辽,司马辽甚为满意,封为薄贵人。一年后薄贵人早产诞下一名男婴,取名司马锵,司马锵理所当然便是太子的不二人选了。薄贵人却因早产导致难产而死,事前又没来得及找好乳母,怎办?精明强干的西北王妃吴华君也在同一天生下司马弘,她得知太子没有乳母,便当机立断辞退自己的乳母,跟丈夫商量由她进宫为太子哺乳。太子的乳母是要由内务府重重筛选方能确定的,由王妃哺乳那是最好不过了,司马充虽心疼妻子,但他是太子的叔叔,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刚出世的侄子饿肚子,因此便同意了。司马充亲自送王妃进宫为太子哺乳,且抱着司马弘一起进宫共同喂养,司马辽甚是感动。

    给太子哺乳了将近两月后,内务府方为太子找到合意的乳母,也顺便给司马弘找了一个,并将司马弘留在皇宫里由皇后一同抚养。司马弘也因此一直跟着太子读书,习学君主之道。因为西北王妃的大义,司马辽赏赐西北王妃一柄玉如意,除了享有随意入宫和免死等特权,特殊时期还能当尚方宝剑用。

    司马弘禀赋极高,司马锵天生不是读书之料,司马辽怪道是儿子出生时缺奶水所致,将内务府上下全部遣散重组。再如何怪罪他人,也提高不了司马锵的智商,那便取长补短,给司马锵娶一个有魄力的太子妃,助太子一臂之力。太傅甄桧梓之女甄北雨聪慧过人,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比太子年长两岁,太子十岁那年,两人成婚。

    三年后司马辽驾崩,十三岁的司马锵继位,十五岁的甄北雨大大方方在朝堂上垂帘听政,甄家一时权倾朝野,为所欲为。司马锵的二叔秦海王司马堃正义凛然地带兵入朝,请走甄氏,由他摄政扶持朝政。眼看秦海王一人独大,甄氏一族岂肯善罢甘休,加之秦海王其他的兄弟也不愿秦海王一人把持朝政,与甄氏两厢勾结,纷纷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起来造反。这么纷乱的局面司马锵如何招架得住?纷纷乱乱持续了五年之久,十八岁的傀儡皇帝司马锵在悲愤交加中一命呜呼了,司马锵又没有子嗣,秦海王便趁机自立。

    如此一来,其他各王也先后效仿,在封地自立为帝,局面更乱了,中原大地是生灵涂炭,遍地哀鸿。北方士族怒众王之无徳,哀苍生之不幸,感回天之乏力,鄙为官者之无耻,因此很多士族纷纷辞官归隐,吴乔便是当中的一个。吴乔原是一个智勇双全之人,他曾经追随司马辽统领三军,横扫大漠,在军队里极有号召力,是一呼百应。

    司马锵去世当天,司马充进宫奔丧去了,吴华君来到司马弘的书房,司马弘正在读书,吴华君轻描淡写地问儿子:

    “弘儿,皇帝驾崩,后继无人。你与皇帝自幼习学帝王之道,弘儿对此可有想法?”

    对于母亲,司马弘比对父亲还要敬畏,他也知道母亲对自己的期望。因此司马弘不敢怠慢,即刻放下书本,起身垂手侍立,对母亲说:

    “母妃,儿子知母妃之意,无奈儿子愚钝,不敢痴心妄想。”

    “唉,”吴华君一声长叹,对儿子说,“你看书吧!”

    看着母亲走出书房了,司马弘颓丧地坐回案前,自语道:

    “母亲,儿子这样不也挺好的吗?”

    风云变幻十年后,各王在混战中死的死,亡的亡,司马充没有称帝,但跟他的侄子皇帝一样,也是在郁闷中死去了。老一辈的皇亲死去了,新一代的皇室后裔起来了,便是司马弘这一代人。二十九岁的司马弘袭父亲西北王之位,彼时司马流响十二岁,那时候也还不是太子。司马弘袭父爵,也继承了他父亲的优柔寡断,与世无争,偏偏就没继承其母的精明强干。

    当时诸王之乱已到了尾声,只剩皇室的第二代人在蹦跶了,但纷乱的局面仍是没有消停。

    早春二月,春寒料峭,连着好几天,春雨便那么淅淅沥沥地下着,每隔一晚,草木便似乎长高一截。而天空,却毫无放晴之迹象,吴华君的心也被这春雨浸湿了,发霉了,她极想能掏出她的心在阳光下曝晒。在吴华君的寝宫里,吴华君母子在殿中促膝而谈。

    “儿子,放眼当下,你父辈的皇叔伯都一个个相约到天庭和谈去了。你们这一代人,你觉得谁有能力脱颖而出?”吴华君满怀期待地问。

    “母妃,不管哪一个脱颖而出,那都不会是儿臣。”司马弘回答此话时事不关己,气定神闲。

    一丝失望笼上吴华君的眉头,不过,极快便舒展开了,因这是吴华君意料当中的答案。

    “弘儿,你有没有为骏儿作打算?”吴华君心平气和第二问。

    “骏儿?他还小哇!”司马弘再答,且满脸不解。

    “为人父母者,岂能不为儿子谋?弘儿,”吴华君语带不悦,“母妃每每为你操心,你竟是毫无所觉?”

    司马弘看着母亲满脸不快,惶恐地说:

    “母妃莫气!母妃莫气!母妃为儿子操心,儿子怎会不知?只是儿子愚钝……”

    “唉,母妃知你无心皇位,多年来,母妃原也没打算再提起此事的了。只是,”吴华君无奈地叹了口气之后又恢复了常态,语态坚定地说,“骏儿,是骏儿燃起了哀家的希望。为了骏儿,为了黎民百姓,哀家理当一搏,你这当父亲的也该做出一点牺牲。”

    司马弘清楚地记得,这是母亲第二次跟自己提到“皇帝”这个九五至尊的字眼,距离母亲上次跟自己提及已有十年之久了,但此次的主角不是他。其实要说学识,司马弘也是满腹经纶,但凡他有一丝想当皇帝的野心和魄力,天下也不至如此。可是骏儿,司马弘此时不得不认真思索了,骏儿今年十二岁,他的心智胆识远非是当年自己的这个年龄所能比得上的,诸王之乱导致战火不断,自己无奈被派遣出征、带着一家老小四处逃难之路上,儿子的种种表现,无不具备一个君主的胸怀和气度。

    想至此,他望着母亲,此刻才忽然发现母亲苍老了许多,司马弘猛地给母亲跪下了,态度坚决地说:

    “儿子但凭母妃安排!”

    “母妃知道,做出这个决定是为难你了,可为黎民百姓,为子孙后代计,我们不能总是做缩头乌龟,这个乱世,总要有人出来力挽狂澜。你们是司马家的子孙,”吴华君欣慰地笑了,她扶起儿子,温柔地说,然后又补上一句,“理应要有这个担当。哀家这便派人前往吴府请吴乔大司马来王府相商。”

    司马弘站起身,想到母亲原该颐养天年的年纪,可为了儿子,为了孙子,她还要如此操心,想至此,司马弘愧疚地点点头。

    吴华君派总管颜镛带着厚礼去请吴乔来西北王府一叙,请了好几次,每一次回来,颜镛都是跟吴华君回复同样之话:

    “禀太妃娘娘,吴大人因身体抱恙,未能出门到访!”

    吴华君的脸色,从一开始的满怀期待,到最后的阴云密布。司马弘从一开始的信心百倍,慢慢地到最后再也怕看到母亲之脸,吴华君看到儿子脸上大大的“心死”二字,不能再等了,她决定亲自带着儿子和孙子到吴府造访。

    此时已是阳春三月,一个晨光熹微的早晨,吴华君母、子、孙三代人乘坐着马车带着拜帖和装满三辆马车的厚礼专程去往吴府。司马弘单独乘坐一辆马车在前,由王德胜驱马;流响跟王祖母还有王祖母的贴身侍女虞曦同坐一辆马车行驶在中间,由颜镛驱马;他们乘坐的马车都是两匹马拉着的。马沿着河堤快速地行进着,虞曦掀开厚厚的轿窗帘,轿窗上只剩下一层薄薄的云纱,吴华君握着孙子的手搭在自己的膝盖上,她脸色凝重,隔着云纱窗帘凝视着前方。

    空中的白云飘得极低,快速地往后倒退着,可能经过了一个冬天的隔离,云迫不及待地想和人亲近亲近;太阳跟马车赛跑,累得满脸酡红地俯视着人们,人们被看得燥热起来,掏出手帕擦拭脸上的细汗。柳树此时已是极其丰茂了,碧绿而纤长的柳条在春风中亲昵地轻抚着行人的脸颊和肩膀,树上鸟声啾啾,彼此应和。河面上,鸳鸯成双成对,你用扁长的嘴巴捋一捋我脖子上的绒毛,我用橙黄的嘴巴捋一捋你翅膀上的羽毛,嬉戏着,扑腾着,水花溅起,波纹荡漾。这一切隔着云纱,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吴华君不禁一声轻叹。

    流响听到王祖母叹息,不禁抬头看王祖母,他看到王祖母坚毅的脸上,两道柳叶眉是微蹙的。流响分明感受到王祖母把他的手握得极紧,几乎都渗出汗来了,他默不作声地靠近王祖母,似乎想给王祖母一点力量。

    快马跑了一个时辰左右,来到了吴府,司马弘的马车在前头,他先下了马车。紧跟着,虞曦也下了马车,流响也随后跳下马车,马车里传出吴华君的嗔怪:

    “这娃子猴急猴急的,仔细摔到腿!”

    “王祖母放心!孙儿经常如此跳的,不碍事。”流响站定,伸手来扶王祖母。吴华君伸手握住孙子的手,在虞曦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司马弘也过来帮忙扶母亲。等吴华君下了马车,他们朝吴府大门走去。

    “来者何人?我们老爷身体有恙,不便会客!”几个看门的一起将吴华君等拦住了。

    “西北王和太妃专程来拜望吴大人!”颜镛赶忙上前奉上拜帖和一个沉甸甸的银袋子。

    “凭是哪个王都不见。”看门的犹豫了下,没有接拜帖和银袋子,终是说出了这句话。

    吴华君下了马车之后一直握着流响的手没放,也没有吭声,流响望望看门的,又仰头看王祖母。吴华君只是看着吴府门前的那对大石狮子,极威严,但仅石狮而,当她听到看门的如此说,便呵斥一声:

    “大胆,哀家想见谁,还用得着你等允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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