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瑟绝食三日。
三日后，阮将军端着一碗粥，敲开了女儿的院门。
阮瑟抿唇不语，面颊瘦削。
阮将军长叹了一口气。
他在这一声叹息中飞快地老去，从一位能擎天踏地的将军枯萎成了一个无奈的父亲。他抬手，像她小时候一样，摸了摸她的头发。
“瑟儿，江家二郎绝非良人。爹再问你一次，你当真非他不嫁吗？”
阮瑟噙着泪，点了点头，“阿爹，我当真非他不嫁。”
江灼雪如约再次上门提亲，如他料想的一般，阮家答允了这门亲事。
良辰好景，十里红妆。于红盖头下细细打量着自己未来的夫君，心下甜得要渗出蜜，只觉得他生得实在是好看，眉目清俊，气质出尘，人间的人怎么能好看成这样呢？他应该被供在庙里，做一尊菩萨。
菩萨垂了眉，眼角眉梢皆是笑。他伸手扶阮瑟下了轿，手心冷得像冰，冻得她瑟缩了一下。
“在看什么？”
“我瞧你好看呢。”她下意识地回答完了，才蓦地红了脸，万幸自己遮着盖头，他瞧不见。于是又小声补了一句，“你第一次来我家时，我便想要嫁给你，如今梦想成真，甚好。”
他轻轻地笑。
她攥紧了他的手，可那双手还是寒如冰霜，怎么也暖不热的模样。
他们的新婚之夜，他没有来。
她呆呆地守着龙凤花烛，将烛心剪了又剪。一灯如豆，她繁杂的凤冠霞帔映在墙上，影子一样寂寥。
高烛淌成一滩泪，新嫁娘自己掀起了盖头，将一寸软红细细叠好，放在枕下，同样像是藏起一个梦。
她只是天真，并不傻。她忽然意识到阿爹或许说的没错，他并不爱她——至少不像她爱他那样爱着她。
“没关系。”她阖衣安寝，枕在自己的盖头上，这样同自己说。
“没关系，地久天长地，他总是能爱上我的。”
她向公婆敬茶时未看见他吗，做茶时未看见他，折花时未看见他。她不甘心，晨起便堵在书房门口，却被小厮告知，二公子已从后门走了。
她沮丧地发现，他在躲着她。
新婚三日回门，她第一次看见自己的新婚夫婿，同她一并坐在马车上，客气地像是一个路过的生人。
待到下了马车，他便又换了另一幅模样。嘘寒问暖，好不体贴，用僵硬的手臂挽着她的手，大步流星地走到她父亲面前。
阮将军仍对他嗤之以鼻，三言两语便将他打发去祠堂里祭拜阮瑟的母亲。他如释重负，阮瑟想要跟去，却被她爹叫住了。
“瑟儿，你怎么瘦了这样多，他待你不好吗？”
阮瑟晃了晃神，片刻后挤出一个笑来，“阿爹不是都瞧见了？夫君待我很好呢。”
“若是不好……”阮将军看着女儿强颜欢笑的模样，几欲哽咽，“若是不好，便回家来，阿爹养你一辈子。”
“阿爹你这像什么样子嘛……”阮瑟也红了眼眶，指尖掐进掌心才忍住没掉下泪来，“放心吧阿爹，他待我真的很好。”
回程的马车上，那滴眼泪还是落了下来。她不愿让他看见，便掀起帘子看向窗外的落叶。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江灼雪，我不明白，若是讨厌我，为何要救我？为何要说自己心悦于我？又为何娶我？”
他脑中有千千万万个理由，千千万万句甜言蜜语，正要开口，却被那滴眼泪烫伤，只能怔怔地看向自己的妻，用发僵的手臂将她搂入怀中。
“我天性，并不是很会爱人。”他艰难开口，“风月旖旎，琴瑟和鸣，还望吾妻，慢慢教导。”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角还含着泪问道，“那你今后还躲我吗？”
“不躲。”他摇头，“再不躲了。”
“我不信。”阳光映出她眼底一丝狡黠，“要你同我拉钩。”
“拉钩就够了吗？”他也笑，笑着取下了腰上佩着的白玉佩，“这个押给你。”
“这算什么？”她好奇地追问，“算聘礼吗？可是我们都已经成婚了呀？”
他并起两指轻轻在她头上敲了一下，“算定情信物，可好？”
他们白玉为盟，小指相契，有杨花被春风卷入帘中，落在了他们的发上，好像这样就能并肩到白头一样。
他当真没有再躲她。
他们学着这世间每一对恩爱夫妻的模样。他为她描眉，她为他做绣囊。他从未为别的女子上过妆，两弯眉画成了一条，侍女看见都忍不住发笑。她娘亲去得早，没人教导下做出的女工做的也不好，鸳鸯绣的像是两只大水鸟。
他还将她的住所取名雪瑟阁，她浅浅地笑，眼里映着波光，与廊下一池子碧水粼粼交相辉映。池水里映着只有她院内才栽种的绿松白梨，她眼里的波光映着一个江灼雪。
世间夫妻不就应该这样吗？举案齐眉，比翼连枝，好像一切都在好起来。她满心都是欢喜，看谁都带笑。甚至还去向江随言打听灼雪素日里喜爱的吃食，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想要为他洗手做羹汤。
江随言看着她，似笑非笑。
“阮小姐，你是真的不懂他。”
“你应该叫我一声弟妹。”阮瑟皱起一双秀丽的眉，“我不在乎。我是他的妻，要同他并蒂白首，我总会懂的。”
他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这样的，同他倒是绝配。既如此你就随便做吧，不拘什么都好，我估计只要是你做的，他都肯吃。”
她为他炖了一盅汤，不慎烫伤了手背。她药都没来得及为自己上，便怀揣着满心的雀跃，捧着羹汤送到了他的书房。
江灼雪闭门不见。
阮瑟不死心，她以为他没听见才不应门，于是仍不住地敲，直到她终于敲开，被他连人带汤地扫地出门。
“滚出去！”
滚烫的汤再一次溅到了她的手背上，与原本的红痕连成一大片。她自小娇生惯养，从未受过这样伤，比起连绵的疼，更多的是茫然。
似乎天都坍塌了下来，压得房梁倒塌，梦也破碎，她的举案齐眉，白头偕老，从这一刻溃散成了烟。
她不知自己是怎样回的房，似乎双腿都已经不是自己的，她踩在绵软的棉花上，从墙壁撞向一棵树，又从一棵树撞上院内装饰的廊柱，她要扶着点什么，随便什么都好，什么才能支撑着她不要倒下。
她磕青了腿，擦破了手，将所有下人全都轰开，而后锁了上门。
她捂着脸，终于嚎啕大哭了起来。
蛊灵无情也无泪，惊昼默然地看着她的眼泪，只觉心头空荡。
三日后，阮将军端着一碗粥，敲开了女儿的院门。
阮瑟抿唇不语，面颊瘦削。
阮将军长叹了一口气。
他在这一声叹息中飞快地老去，从一位能擎天踏地的将军枯萎成了一个无奈的父亲。他抬手，像她小时候一样，摸了摸她的头发。
“瑟儿，江家二郎绝非良人。爹再问你一次，你当真非他不嫁吗？”
阮瑟噙着泪，点了点头，“阿爹，我当真非他不嫁。”
江灼雪如约再次上门提亲，如他料想的一般，阮家答允了这门亲事。
良辰好景，十里红妆。于红盖头下细细打量着自己未来的夫君，心下甜得要渗出蜜，只觉得他生得实在是好看，眉目清俊，气质出尘，人间的人怎么能好看成这样呢？他应该被供在庙里，做一尊菩萨。
菩萨垂了眉，眼角眉梢皆是笑。他伸手扶阮瑟下了轿，手心冷得像冰，冻得她瑟缩了一下。
“在看什么？”
“我瞧你好看呢。”她下意识地回答完了，才蓦地红了脸，万幸自己遮着盖头，他瞧不见。于是又小声补了一句，“你第一次来我家时，我便想要嫁给你，如今梦想成真，甚好。”
他轻轻地笑。
她攥紧了他的手，可那双手还是寒如冰霜，怎么也暖不热的模样。
他们的新婚之夜，他没有来。
她呆呆地守着龙凤花烛，将烛心剪了又剪。一灯如豆，她繁杂的凤冠霞帔映在墙上，影子一样寂寥。
高烛淌成一滩泪，新嫁娘自己掀起了盖头，将一寸软红细细叠好，放在枕下，同样像是藏起一个梦。
她只是天真，并不傻。她忽然意识到阿爹或许说的没错，他并不爱她——至少不像她爱他那样爱着她。
“没关系。”她阖衣安寝，枕在自己的盖头上，这样同自己说。
“没关系，地久天长地，他总是能爱上我的。”
她向公婆敬茶时未看见他吗，做茶时未看见他，折花时未看见他。她不甘心，晨起便堵在书房门口，却被小厮告知，二公子已从后门走了。
她沮丧地发现，他在躲着她。
新婚三日回门，她第一次看见自己的新婚夫婿，同她一并坐在马车上，客气地像是一个路过的生人。
待到下了马车，他便又换了另一幅模样。嘘寒问暖，好不体贴，用僵硬的手臂挽着她的手，大步流星地走到她父亲面前。
阮将军仍对他嗤之以鼻，三言两语便将他打发去祠堂里祭拜阮瑟的母亲。他如释重负，阮瑟想要跟去，却被她爹叫住了。
“瑟儿，你怎么瘦了这样多，他待你不好吗？”
阮瑟晃了晃神，片刻后挤出一个笑来，“阿爹不是都瞧见了？夫君待我很好呢。”
“若是不好……”阮将军看着女儿强颜欢笑的模样，几欲哽咽，“若是不好，便回家来，阿爹养你一辈子。”
“阿爹你这像什么样子嘛……”阮瑟也红了眼眶，指尖掐进掌心才忍住没掉下泪来，“放心吧阿爹，他待我真的很好。”
回程的马车上，那滴眼泪还是落了下来。她不愿让他看见，便掀起帘子看向窗外的落叶。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江灼雪，我不明白，若是讨厌我，为何要救我？为何要说自己心悦于我？又为何娶我？”
他脑中有千千万万个理由，千千万万句甜言蜜语，正要开口，却被那滴眼泪烫伤，只能怔怔地看向自己的妻，用发僵的手臂将她搂入怀中。
“我天性，并不是很会爱人。”他艰难开口，“风月旖旎，琴瑟和鸣，还望吾妻，慢慢教导。”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角还含着泪问道，“那你今后还躲我吗？”
“不躲。”他摇头，“再不躲了。”
“我不信。”阳光映出她眼底一丝狡黠，“要你同我拉钩。”
“拉钩就够了吗？”他也笑，笑着取下了腰上佩着的白玉佩，“这个押给你。”
“这算什么？”她好奇地追问，“算聘礼吗？可是我们都已经成婚了呀？”
他并起两指轻轻在她头上敲了一下，“算定情信物，可好？”
他们白玉为盟，小指相契，有杨花被春风卷入帘中，落在了他们的发上，好像这样就能并肩到白头一样。
他当真没有再躲她。
他们学着这世间每一对恩爱夫妻的模样。他为她描眉，她为他做绣囊。他从未为别的女子上过妆，两弯眉画成了一条，侍女看见都忍不住发笑。她娘亲去得早，没人教导下做出的女工做的也不好，鸳鸯绣的像是两只大水鸟。
他还将她的住所取名雪瑟阁，她浅浅地笑，眼里映着波光，与廊下一池子碧水粼粼交相辉映。池水里映着只有她院内才栽种的绿松白梨，她眼里的波光映着一个江灼雪。
世间夫妻不就应该这样吗？举案齐眉，比翼连枝，好像一切都在好起来。她满心都是欢喜，看谁都带笑。甚至还去向江随言打听灼雪素日里喜爱的吃食，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想要为他洗手做羹汤。
江随言看着她，似笑非笑。
“阮小姐，你是真的不懂他。”
“你应该叫我一声弟妹。”阮瑟皱起一双秀丽的眉，“我不在乎。我是他的妻，要同他并蒂白首，我总会懂的。”
他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这样的，同他倒是绝配。既如此你就随便做吧，不拘什么都好，我估计只要是你做的，他都肯吃。”
她为他炖了一盅汤，不慎烫伤了手背。她药都没来得及为自己上，便怀揣着满心的雀跃，捧着羹汤送到了他的书房。
江灼雪闭门不见。
阮瑟不死心，她以为他没听见才不应门，于是仍不住地敲，直到她终于敲开，被他连人带汤地扫地出门。
“滚出去！”
滚烫的汤再一次溅到了她的手背上，与原本的红痕连成一大片。她自小娇生惯养，从未受过这样伤，比起连绵的疼，更多的是茫然。
似乎天都坍塌了下来，压得房梁倒塌，梦也破碎，她的举案齐眉，白头偕老，从这一刻溃散成了烟。
她不知自己是怎样回的房，似乎双腿都已经不是自己的，她踩在绵软的棉花上，从墙壁撞向一棵树，又从一棵树撞上院内装饰的廊柱，她要扶着点什么，随便什么都好，什么才能支撑着她不要倒下。
她磕青了腿，擦破了手，将所有下人全都轰开，而后锁了上门。
她捂着脸，终于嚎啕大哭了起来。
蛊灵无情也无泪，惊昼默然地看着她的眼泪，只觉心头空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