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修阳怔怔看着萧烬,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要开口解释,最终却还是闭上唇,深沉地叹了口气。

    他道:“是我的错。”

    萧烬冷笑:“一句话便了结了?她为你这封信以身饲魔,更不惜颠覆人间血流漂杵,最后落得个苍梧之渊与万鬼同居的下场,在你这头,便只是这句轻飘飘的错?”

    他加重了话尾那个“错”的音,听在耳朵里,只觉得咬牙切齿,恨意滔然。

    沈修阳沉默着,许久才道:“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子。”

    萧烬冷冷看着他,不再开口。气氛冰冷到了极点,半晌,萧烬终于转头看了林羡渔一眼。

    林羡渔站在原地,浑身都僵硬了,只觉得手脚酥麻,脑中更是惊雷阵阵。

    萧烬,竟是赤月君萧以容的孩子。

    她父母突遭横祸之时,她尚且懵懂,连父亲母亲的容貌都记不周全,更不记得其他的事。然而从小到大,几乎每个人见到她,都要或惋惜或悲伤,亦或是怀揣着不知道什么心思,提起她父母的死,再叹一声:“萧以容到底是魔道出身的妖女,没有半分真心,林易夫妇待她如此,她竟也下得去手。”

    更不消说岳南风,总在她和林渊耳边愤愤:“你们父母死得冤枉,有朝一日,你们二人修为大成,必要找那魔头讨回血债!”

    所以林羡渔虽不记得父母模样,却对杀母仇人是萧以容一事铭记于心。

    印象里,似乎只有两个人对这件事不予置评。一个人风华老人,他总摸着林渊和她的头说,待他们长大,心中自有定论。

    另一个是苏诉,他虽不像林易夫妇那样视萧以容为挚友,却也总与沈修阳二人有些交情,且他为人玲珑,从不背后嚼人口舌,若真对萧以容说三道四,才叫人觉得奇怪。

    很遗憾,林渊才刚刚崭露头角,林羡渔更算不得修为有成,萧以容便融合了赤月邪凰,神功大成直取中原。

    而林羡渔非但没像岳南风希望的那样找萧以容讨回血债,反而从风华老人剑下救她一命,致使师公惨死。

    想起萧以容得救后反手将她掳进埋骨窟,林羡渔心中愈发冰凉。

    她无论如何没有想到,萧烬是她杀母仇人之子,而萧烬若知道当年埋骨窟内的真相,只怕也会对她恨之入骨。

    只叹一句世事无常,冤冤相报。

    而她一日之前,还曾满心欢喜,以为她能与他相伴携手,白头到老。

    想不到,纵使她挣脱了世俗束缚,也终究逃不过这命运的安排。她跟萧烬,终究是有缘无分。

    察觉到林羡渔的怔忪,萧烬抬手向她,道:“师父。”

    林羡渔蓦然抬头,猛地退了一步,避开他的手。

    萧烬一怔。

    林羡渔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动太突兀了,一时也不想解释,只问沈修阳道:“前辈,十三年前,沧海派曾公然对外宣称,您自觉愧对师门,心神交猝而死了。”

    沈修阳道:“竟已经十三年了吗?他已经太久没来看我了。”

    他被关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恍然不觉时光流逝,只能看见日月交替,太阳东升又西落。起初他尚且能跟着日头数着年岁,可时间太久了,不知道从何时起,半年,还是一年,他渐渐地也就不数了,数不清了。

    有一个人偶尔会来看他,告诉他世事又轮回几载,外面又发生了些什么事。他总说不必来,他也不想听,后来那人便真的不来了,他也记不得那人究竟多久没来。

    如今,他已不知岁月几何。

    “他?”林羡渔疑道。

    沈修阳点点头:“一位师叔,你们或许见过他,名唤元安。”

    林羡渔与萧烬对视一眼,他们的确见过,就在前不久,亲眼见到了元安尚且温热的尸首。

    元安那日见到萧烬之后一反常态的反应也有了解释——他认出了萧烬正是沈修阳之子,而他所说“还他个人情”,也是指欠了沈修阳的人情。

    林羡渔暂且按下了元安的死讯,问道:“元安前辈与您交情深厚?”

    沈修阳蓦地笑了一声,摇了摇头道:“算不得多深厚。”

    看着二人疑惑的神情,他道:“不过是有一次我去找他拿药,恰巧碰见他走火入魔,便帮了他一把理顺了他体内气息,没有耗费多大力气。打那之后他就总说欠我个人情,要还我,便总来这里看我。”

    他看了萧烬一眼:“我师父登仙时,我与你娘前来拜祭陷入围攻,若不是有他相助,万万不可能将你娘安全送出去。”

    这么说来,元安欠他的人情早还清了,却还是执着的想要报他那一顺手的恩情。

    沈修阳道:“我在恩师登仙宴上被捕,被师门关押在此处,忽有一日元师叔来此,说容儿安全产下一子,想来很快便会重出南疆。师门中人商议,要以我的性命逼她来沧海,一举除掉你们母子,以正沧海声誉。”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目光中隐隐露出痛苦之色。

    林羡渔接话道:“所以,你写了那封绝笔信,想要她恨你,自然就不会来沧海赴这场死局。”

    沈修阳痛苦道:“是,我与容儿本就是一场错,我以为一刀两断,便是对她最好的办法,也是我与她最合适的结果。我没有想到,她会恨我恨到如此地步,甚至不惜以身饲魔。”

    林羡渔看向萧烬,他沉默站着,紧抿双唇,眼中幽色闪动。良久,他道:“那,九年后她来沧海,你为何避而不见,还宣称你已死?”

    沈修阳抬头看了这一方天地,目光落在远处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苦笑道:“你以为,我不想见她?”

    他问:“你可知道,这处看上去平平无奇的荒岛上什么地方?”

    林羡渔接话道:“如果我猜的没错,这里应该就是流波牢第四层了。”

    “是。”沈修阳道:“这里杳无人烟,四周皆是一望无际的海面,又无舟可渡,如何能够逃脱?我身陷此地,与死了又有何分别?总归都是见不到她的。”

    林羡渔道:“那元安呢?他每次进来,又是如何出去?”

    沈修阳摇摇头:“我不知。他纵使对我感恩,也终归是沧海的人。来此见我已是不易,更不可能告诉我出去的法门。”

    林羡渔忍不住问:“你当年可是要继承老掌门衣钵的人,竟连本门的秘境出入口都不知道?”

    沈修阳道:“……师父本来是要告诉我的。我去往南疆游历前,师父曾说待我归来,他要授我本门不传之密,让我将来继承大统。但……就在那一次,我遇见了容儿。”

    遇到了萧以容,火速相知相恋,继而沧海得知消息,合派上下震怒,老掌门更是气的继续吐血。

    没当场气死已经算是万幸了,又怎么还会将不传之秘交给这个大逆不道的孽徒。

    至于元安,以他在沧海的地位,只怕藏宝秘阁和掌门寝殿也来去自如,要得知流波牢第四层的来去密道,也不是什么难事。

    说到这里,沈修阳忽道:“你们呢?你们两个又是如何会到这里来?”

    林羡渔道:“我们在流波牢第三层里险些被淹死,再醒来就到了这里。”

    她看向萧烬:“徒弟,你还记得别的吗?”

    萧烬摇摇头:“水流太急,我也昏过去了。只比你早醒来半柱香不到。”

    林羡渔对着沈修阳摊了摊手。

    “……”沈修阳沉思半晌,问:“所以,你们又如何会到了流波牢第三层?这一层用的很少,只关罪大恶极之徒。”

    他看着林羡渔,就差没问出一句:你既是逍遥峰主,必定是正道之首,又怎会被沧海判定为罪大恶极之徒?

    林羡渔道:“……说来话长。简单来说,我们被诬陷为了杀人凶手,事情尚未查清,便被关到这里来了。”

    沈修阳皱了皱眉:“杀了谁,这么严重?”

    萧烬道:“元安。”

    沈修阳浑身一震,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颤声道:“你说谁?”

    面前二人都未答话,他僵了半晌,便知道没有听错,若是旁人死了,沧海也用不着大动干戈。

    沈修阳沉默了半晌,神色十分复杂,也说不上究竟为元安的死有几分难过。他只涩声道:“我本想着,大不了你们在此困上些时日。待元师叔来时,我求他带你们出去便是,现在却不可行了。”

    林羡渔道:“所以,我们得自己想想逃生的办法。”

    她抬头看了看:“沈前辈,你修为不弱,被关了这么多年,就没想过御剑逃走?”

    沈修阳摇头道:“没有,也逃不出去。整座岛都被开山祖师设下结界,没人能从岛上进出。”

    林羡渔奇道:“那你是怎么进来的?”

    沈修阳道:“被封闭六识后带进来的。”

    林羡渔想了想:“恢复六识之后,你身上衣服是干是湿?”

    沈修阳笃定道:“湿。”

    “所以也是走水路,与我们一样。”林羡渔道:“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岛上虽然有结界不可进出,水下却没有?从水底潜出去呢?”

    沈修阳道:“我不知道。”

    萧烬道:“可以一试。”

    林羡渔转头走向海浪,沈修阳道:“即便水下能通行,恐怕也不行。闭气总有极限,这岛离岸极远,你总不能一直在水下潜行,况且,也分不清哪边才是陆地。”

    林羡渔莫名其妙道:“我干嘛一直潜行?我只需要绕过结界,然后浮上水面御剑飞行就行了。”

    “……”沈修阳脸色一红,赧然道:“抱歉,一个人呆了太久,脑子不太活络了。”

    林羡渔一拍手:“就这么定了。徒弟,你去探探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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