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湫带着贺玉心自皇宫西角入宫。两架步辇已在那里等候，二人上了步辇，一路往皇后所居的含光殿去。
兰珏大婚典仪过后，作为长公主，她本该三四日内就入宫拜会皇后，既是礼节，也表示她这个做长姐的对弟妇的认可。可因着那日兰珏的话，她踟蹰了十多日才决定进宫，还特地挑了个有朝议的日子，让贺玉心随自己一道。一路过来，除了皇后，她未曾提前知会任何人。
步辇刚到含光殿前，已见王容谨带了宫人盛装出迎。兰湫下了步辇，率先上前赔罪：“原本早该来拜会皇后，怎料身感微恙不便入宫，耽误了几天，还请皇后见谅。”
“长公主别这么说。公主玉体抱恙，本该好生休养，前后几日有什么打紧？”王容谨和然一笑，目光又落在贺玉心身上，“这位女郎莫不是安阳郡主？”
贺玉心连忙自报家门，躬身就要行大礼，却被王容谨扶住：“又不是上朝面圣，自家不必这些虚礼。”
她随即引众人入殿。落了座，兰湫微笑道：“玉心是个活泼性子，可惜我平日不大爱出府，害她也总跟我拘在王府里，今日索性带她一道入宫，厚着脸向皇后讨杯茶吃了。”
王容谨笑道：“讨杯茶有什么？今日公主别走了，且留下用膳。昨天膳房有刚送进来的新鲜鲈鱼，正好尝一口鲜甜。”
“不必麻烦了，”兰湫忙摆手，“一会儿我们就回去了。”
王容谨屏退内室婢女，亲自煮水给二人烹茶：“公主无需客气。容谨能做这个皇后，全赖公主提举，这几日我在宫里，天天都盼着见公主，又不好去催，等得十分焦急呢。”
兰湫道：“皇后能有今日之位，是你品性嘉贤，也是王氏一族忠勇清正。我只是推了个顺水人情，算不得什么功劳。”
“公主过谦了，”王容谨将茶水分入三盏金杯，一盏先给兰湫，“家中父兄为国尽忠本是分内事，但也仰仗慧眼相识。陛下和宣王待王氏之恩，容谨不会忘的。”
“都是自家人，别恩不恩了，”兰湫轻啜一小口茶，诚然道，“其实保这一媒，我心里犹疑过。毕竟你与陛下从前并不相识，就这样成婚，怕你往后有委屈……”
王容谨连连摇头：“公主这是哪里话？陛下性情稳肃，待我也和气，我一点都不委屈。”
“你当着我的面自然这么说，”兰湫笑笑，坦然道，“陛下年轻，有时难免性子急，体谅不到皇后打理后宫的难处。虽说先论君臣后论亲，总归你我是女子，能彼此体谅。以后你若受了委屈，别自己胡思乱想，一定来找我。我既为陛下长姐，多少会帮你束着几分，不许他胡来的。”
这话半是真心半含愧疚，王容谨得她引荐为皇后，却碰上弟弟那般荒唐心思。兰湫自觉对她愧意深重，又不能开口陈明，心道必要时刻定要为她多支持几分。
“公主如此体恤，容谨……受宠若惊，”王容谨垂目，竟对她欠身一礼。兰湫忙扶住她：“皇后折我了……”
王容谨轻叹道：“寻常人家姐弟，做姊姊的都向着自家弟弟，鲜少向着弟妇的，更莫说天家。我知公主心里是偏疼陛下的，但有公主这句话，容谨已是非常知足了。”
“弟弟是自家的，弟妇就不是么？”兰湫轻轻摇头，“为人妻妇本就不易，何况你还是太武的皇后，面上要辅佐君上，做母仪天下的表率，内里还得照拂后宫，平衡內帷纷争，将来多少担子压在你身上？我若还一味拉偏架，那还像话吗？”
“公主别这么说，”王容谨感慨一笑，故作调皮道，“既然这样，那我只当找到好靠山了。他日我若真的一状告到公主这里，公主可别闭门不见我呀。”
“怎会？”兰湫往她发间一指，“喏，这钗子还在你头上呢，你只消带上这个砸门，大半夜我也爬起来替你主持公道。”
王容谨发上正插着一支金钗，是兰湫第一次送给她的见面礼。
“这可是公主自己说的，”王容谨笑吟吟拿手摸一摸那金钗：“那我可‘拿着金钗当令箭了’，只盼到时，宣王殿下没意见就好……”
这话带了几丝隐秘意味，是独属于为人妻妇者的暗语，二人各自会心一笑，贺玉心虽未细想，也觉出羞赧，颊上立时红了。
“罢了，安阳郡主臊了，我不胡说了……”王容谨笑得打跌，好不容易憋住正色几分。
两人又说了几句什么。兰湫瞧出贺玉心的惶惑紧张，便道：“你若觉得闷，且出去四处逛逛，只是莫走远就好，”意思两人过一会儿就回去了。
贺玉心如蒙大赦，立时起身给王容谨行个礼，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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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光殿在昭阳殿东阁，正殿外有个园子。贺玉心从正殿出来，瞧见园中景致优美，便随意四处逛了逛。宫中的园子与宣王府中并无太大区别，同样廊阁环绕，又有花草蓊郁，流水潺潺，只是比王府宽敞些。她百无聊赖转了一圈，从袖子里摸出个羽毛毽子来。这东西她一向不离身，有片空地就能自娱自乐，是个解闷的好玩意。
她瞧着园中空旷，又没什么人，便挽了裙子踢毽子玩。她踢的花样繁复刁钻，偶有往来的宫人，也忍不住驻足瞧上一阵。贺玉心心中得意，连续踢了好一会儿，忽听不远处传来一声顿喝：“何人大胆？敢在宫中玩闹？”
贺玉心惊得毽子都掉了，只见不远处立着一个身着玄色华服的男子，头戴冠冕，背后十数内侍相随，为首的撑着一把高高的白伞。他身边站着一个内侍，正是出声喝问自己的人。
她虽不认得皇帝，这十二冕旒和白色华盖她却认得。她吓得急急跪下去：“妾参见至尊，至尊万岁万万岁！”
一行仪仗慢慢靠近她，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道：“你是何人？”
“妾安阳郡主贺玉心，随长公主入宫拜会皇后，”贺玉心不敢抬头，“不知至尊在此，无意冲撞，请至尊恕罪……”
“安阳郡主……”那人似做回忆状，“可是宣皇叔和公主的义女？”
贺玉心点头称是。
“平身吧。”
她惶然起身，小心翼翼抬眼看一眼皇帝，又听他道：“你和姊姊一起来，怎么只有你在这里？”
“回至尊，公主与皇后在殿里叙话，我闲来无事……便在这里候着，”她紧张得攥了攥衣裙。
眼前的君王点点头，似乎并未怪罪，径直越过她往殿里去，只是迈出两步又顿住。
“你毽子踢得不错，有空多陪公主进宫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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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湫在殿中与王容谨叙话，并不知殿外发生之事。忽有内侍来报，兰珏朝议结束，已朝含光殿来了。
兰湫心中暗惊，她并不打算与兰珏碰面，不想他这么快结束了朝议。等内侍出去，她立刻起身道：“我在皇后这里叨扰够久了，该回去了。”
王容谨一脸诧异：“公主怎么突然要走？前几日陛下还说，婚仪后一直未见公主，甚是想念，既然碰着，自当一起用过膳再回。”
不提兰珏还好，一提他兰湫越觉焦灼，只好编了个谎，“皇后盛情本不该却，只是王府还有旁的事，我得赶回去。往后时日长久，得空我再来拜会皇后。”
她说得毫无纰漏，王容谨虽觉蹊跷也不好强留，只得起身相送。两人刚走出殿外，迎面见兰珏衮冕在身走来，贺玉心垂着目跟在一旁，显然他二人先遇着了。
“姊姊这是去哪儿，怎么不等朕下朝？”兰珏上前先看向兰湫，随即望王容谨，“这个时辰了，皇后怎么不留姊姊在宫中用膳……”
王容谨只得行礼：“妾身疏忽。”
“皇后留我了，”兰湫替她澄清，“是我自己不得空，着急回府。陛下既下了朝，正好陪一陪皇后，姊姊改日再入宫来看你。”
兰珏上前不由分说握住她的手臂：“王府中多大的事，你连跟朕与皇后用膳的功夫也无？”他满含深意看她一眼，“还是姊姊心里仍在生我的气，不想和我吃饭？”
兰湫眸色一沉，手臂不动声色脱出：“我有什么跟陛下置气的？皇后还在，陛下莫使性子，”脸上虽含笑意，话中却有提醒意味。
兰珏毫不在意道：“既然姊姊不生气，陪我吃顿饭有何不可？再要紧的事，也不差这一会儿，”说完也不等她答允，先示意候在一旁的栾机，“你即刻差人去王府知会一声，就说朕留姊姊用膳，稍后再回府。”
栾机会意，也不多问，行了个礼便退下。
王容谨眼见气氛有些紧绷，忍不住缓和道：“陛下一直想念公主，见面了难免要叙几句话。公主好不容易进宫一趟，若吃口茶就去了，陛下也会怪容谨礼数不周，怠慢公主的……”
兰湫敛然沉默，当着皇后的面，她无法直言，更不好拂她的面子。见她不语，兰珏只当她默认，直接引她和众人回了含光殿，命膳房传膳。
众人重新落了座，内侍宫婢呈上满桌珍馐，又有清茶、果酒与酪浆，香气四溢。王容谨给兰珏布了菜，后者却只端了杯清茶啜饮，隔一晌才夹了块鱼酢，放在口中细细地嚼，眼神不时往座下看。
君王不说话，其他人也都不言，连贺玉心都觉得殿中安静得过分了，夹了一筷子芸苔就不敢再吃。
兰珏将鱼酢吃罢，看兰湫几乎没动面前的银箸，开口道：“姊姊怎么了？是菜色不合胃口么？”
“没有。御膳很精雅，只是这个时节尚有暑气，我白日里不大饿，一向吃得少，”兰湫神色无波。
兰珏静静望她一晌，又道：“自我大婚，姊姊好像待我生分了许多。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对，叫你不愿在我面前出现？”
兰湫闻言，立时凛了神色。殿上还坐着他的皇后，他就敢明里暗里挑衅她，好像生怕旁人瞧不出似的。往昔她只道他儿时受了磋磨，对自己依赖心重，现在想来，他过往那许多模棱两可的话，早就暗示过他的心意，可她从来没往那上头想过。
她沉吟片刻，直望着兰珏道：“姊姊实在不知陛下为何这么想。我是你的长姐，心里待陛下你，与寻常人家姊姊关心弟弟是一样的，就算有什么争执，也不会记在心里，”她顿了顿，语气婉转几分，“但如今你是君，有你的威严，若姊姊在你面前太过随意，朝臣们不仅会说我骄纵，也会觉得陛下偏宠内亲，有失公允，无助于你驭下，”她又望一眼王容谨，“何况如今你立了皇后，她才是合宫中唯一的女主人，哪怕是我也该以她为尊，谨言慎行，这样将来你的后宫众人，才不敢越过她去。姊姊此番全是为你着想，若这也算生分的话，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叫陛下明白我的心思了……”
语罢她垂下眼睛，面露卑屈之色。
兰珏先前认定她有意避着自己，故意耍性子迫她就范，不想她如此快服软抱屈，反叫他一时无措。见他不做声，王容谨不由宽慰道：“妾身斗胆，虽不知陛下与公主因何事龃龉，但听公主方才一言，纵然妾身不晓内情，也有几分替公主委屈，”她取过玉壶给兰珏斟一杯酒，“陛下，公主是待您最亲的人，妾也知道陛下心里最看重公主。就算你们之前有什么不快，念在这份情谊上，也别再同公主置气吧？”
兰珏神色动了动，语气不觉软下几分：“皇后……说的是。是我误会姊姊了，我自罚一杯，”他举起金杯一饮而尽。
见他态度柔缓，兰湫道：“姊姊也有不是，方才不该那么急着走，叫陛下心生误会，我也自罚一杯，”她端杯满饮，展开一丝笑意，“我真心希望你与皇后和睦长久，只要你们好好的，我就很欢喜了。”
兰珏不语，王容谨来回看二人一眼，目光落在贺玉心身上：“方才见陛下与安阳郡主一同来的，不知是在哪里碰到？”
贺玉心忙欠身回话：“妾是在殿外园子碰见陛下。妾玩闹无礼，差点冲撞陛下，陛下恕罪。”
兰湫一愣，才意识到她刚才为何会和兰珏一起过来：“你在宫里踢毽子吗？”
贺玉心理亏低头。
兰湫无奈道：“毽子在府里玩一玩就罢了，皇宫禁苑，若撞到旁人怎么办？再一脚踢到屋顶上，你还搭梯子去捡吗？”
贺玉心头愈发垂的低：“公主，我下回不敢了。”
“无妨的，姊姊何必这么严肃？”兰珏轻轻巧巧道，“安阳郡主毽子踢得不错。你一向不爱四处走动，皇叔政务繁忙，也不能时时陪着。有这样活泼的女郎与你一处，再好没有了，”他怂恿般望向贺玉心，“不如以后郡主多拉姊姊出来玩，朕特准你随时出入皇宫，怎么样？”
皇帝亲口邀她自由出入宫闱，这是多大的荣幸？贺玉心虽然心里激动，众人面前仍不敢造次：“玉心不过雕虫小技，不敢在陛下和皇后面前卖弄。”
王容谨笑道：“踢个毽子而已，不算什么卖弄。前段时间天气热，公主不爱走动也难免，不过历年过了七月，宫中都要举行秋狝，想来今年也不例外。到时宗亲世家一同去京郊狩猎赏玩一番，不正是个散心的好机会吗？安阳郡主也不用拘着了，到了郊外，你想怎么踢就怎么踢。”
秋狝就是秋狩，兰氏是在马背上挣的江山，太祖时便定下春蒐秋狝的规矩，在春秋时节组织宗亲们去郊外打猎宴飨，既为联络感情，也为叫后世子孙精进骑猎之术，不要忘本。只是今年国库税赋有缺，兰珏大婚刚过，再来一场秋狝，又是多少银钱？兰子忱冒险定下的均田策，也不知能找补上来几何。
兰湫迟疑道：“今年的秋狝一定要举行吗？”
“秋狝一直是历年惯例，若无特殊，不会取消，”兰珏顿了片刻，目有疑色，“莫非……姊姊听皇叔说了什么？”
兰湫心中一动，摇头微笑道：“不曾，就是随口一问。”
兰珏大婚典仪过后，作为长公主，她本该三四日内就入宫拜会皇后，既是礼节，也表示她这个做长姐的对弟妇的认可。可因着那日兰珏的话，她踟蹰了十多日才决定进宫，还特地挑了个有朝议的日子，让贺玉心随自己一道。一路过来，除了皇后，她未曾提前知会任何人。
步辇刚到含光殿前，已见王容谨带了宫人盛装出迎。兰湫下了步辇，率先上前赔罪：“原本早该来拜会皇后，怎料身感微恙不便入宫，耽误了几天，还请皇后见谅。”
“长公主别这么说。公主玉体抱恙，本该好生休养，前后几日有什么打紧？”王容谨和然一笑，目光又落在贺玉心身上，“这位女郎莫不是安阳郡主？”
贺玉心连忙自报家门，躬身就要行大礼，却被王容谨扶住：“又不是上朝面圣，自家不必这些虚礼。”
她随即引众人入殿。落了座，兰湫微笑道：“玉心是个活泼性子，可惜我平日不大爱出府，害她也总跟我拘在王府里，今日索性带她一道入宫，厚着脸向皇后讨杯茶吃了。”
王容谨笑道：“讨杯茶有什么？今日公主别走了，且留下用膳。昨天膳房有刚送进来的新鲜鲈鱼，正好尝一口鲜甜。”
“不必麻烦了，”兰湫忙摆手，“一会儿我们就回去了。”
王容谨屏退内室婢女，亲自煮水给二人烹茶：“公主无需客气。容谨能做这个皇后，全赖公主提举，这几日我在宫里，天天都盼着见公主，又不好去催，等得十分焦急呢。”
兰湫道：“皇后能有今日之位，是你品性嘉贤，也是王氏一族忠勇清正。我只是推了个顺水人情，算不得什么功劳。”
“公主过谦了，”王容谨将茶水分入三盏金杯，一盏先给兰湫，“家中父兄为国尽忠本是分内事，但也仰仗慧眼相识。陛下和宣王待王氏之恩，容谨不会忘的。”
“都是自家人，别恩不恩了，”兰湫轻啜一小口茶，诚然道，“其实保这一媒，我心里犹疑过。毕竟你与陛下从前并不相识，就这样成婚，怕你往后有委屈……”
王容谨连连摇头：“公主这是哪里话？陛下性情稳肃，待我也和气，我一点都不委屈。”
“你当着我的面自然这么说，”兰湫笑笑，坦然道，“陛下年轻，有时难免性子急，体谅不到皇后打理后宫的难处。虽说先论君臣后论亲，总归你我是女子，能彼此体谅。以后你若受了委屈，别自己胡思乱想，一定来找我。我既为陛下长姐，多少会帮你束着几分，不许他胡来的。”
这话半是真心半含愧疚，王容谨得她引荐为皇后，却碰上弟弟那般荒唐心思。兰湫自觉对她愧意深重，又不能开口陈明，心道必要时刻定要为她多支持几分。
“公主如此体恤，容谨……受宠若惊，”王容谨垂目，竟对她欠身一礼。兰湫忙扶住她：“皇后折我了……”
王容谨轻叹道：“寻常人家姐弟，做姊姊的都向着自家弟弟，鲜少向着弟妇的，更莫说天家。我知公主心里是偏疼陛下的，但有公主这句话，容谨已是非常知足了。”
“弟弟是自家的，弟妇就不是么？”兰湫轻轻摇头，“为人妻妇本就不易，何况你还是太武的皇后，面上要辅佐君上，做母仪天下的表率，内里还得照拂后宫，平衡內帷纷争，将来多少担子压在你身上？我若还一味拉偏架，那还像话吗？”
“公主别这么说，”王容谨感慨一笑，故作调皮道，“既然这样，那我只当找到好靠山了。他日我若真的一状告到公主这里，公主可别闭门不见我呀。”
“怎会？”兰湫往她发间一指，“喏，这钗子还在你头上呢，你只消带上这个砸门，大半夜我也爬起来替你主持公道。”
王容谨发上正插着一支金钗，是兰湫第一次送给她的见面礼。
“这可是公主自己说的，”王容谨笑吟吟拿手摸一摸那金钗：“那我可‘拿着金钗当令箭了’，只盼到时，宣王殿下没意见就好……”
这话带了几丝隐秘意味，是独属于为人妻妇者的暗语，二人各自会心一笑，贺玉心虽未细想，也觉出羞赧，颊上立时红了。
“罢了，安阳郡主臊了，我不胡说了……”王容谨笑得打跌，好不容易憋住正色几分。
两人又说了几句什么。兰湫瞧出贺玉心的惶惑紧张，便道：“你若觉得闷，且出去四处逛逛，只是莫走远就好，”意思两人过一会儿就回去了。
贺玉心如蒙大赦，立时起身给王容谨行个礼，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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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光殿在昭阳殿东阁，正殿外有个园子。贺玉心从正殿出来，瞧见园中景致优美，便随意四处逛了逛。宫中的园子与宣王府中并无太大区别，同样廊阁环绕，又有花草蓊郁，流水潺潺，只是比王府宽敞些。她百无聊赖转了一圈，从袖子里摸出个羽毛毽子来。这东西她一向不离身，有片空地就能自娱自乐，是个解闷的好玩意。
她瞧着园中空旷，又没什么人，便挽了裙子踢毽子玩。她踢的花样繁复刁钻，偶有往来的宫人，也忍不住驻足瞧上一阵。贺玉心心中得意，连续踢了好一会儿，忽听不远处传来一声顿喝：“何人大胆？敢在宫中玩闹？”
贺玉心惊得毽子都掉了，只见不远处立着一个身着玄色华服的男子，头戴冠冕，背后十数内侍相随，为首的撑着一把高高的白伞。他身边站着一个内侍，正是出声喝问自己的人。
她虽不认得皇帝，这十二冕旒和白色华盖她却认得。她吓得急急跪下去：“妾参见至尊，至尊万岁万万岁！”
一行仪仗慢慢靠近她，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道：“你是何人？”
“妾安阳郡主贺玉心，随长公主入宫拜会皇后，”贺玉心不敢抬头，“不知至尊在此，无意冲撞，请至尊恕罪……”
“安阳郡主……”那人似做回忆状，“可是宣皇叔和公主的义女？”
贺玉心点头称是。
“平身吧。”
她惶然起身，小心翼翼抬眼看一眼皇帝，又听他道：“你和姊姊一起来，怎么只有你在这里？”
“回至尊，公主与皇后在殿里叙话，我闲来无事……便在这里候着，”她紧张得攥了攥衣裙。
眼前的君王点点头，似乎并未怪罪，径直越过她往殿里去，只是迈出两步又顿住。
“你毽子踢得不错，有空多陪公主进宫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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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湫在殿中与王容谨叙话，并不知殿外发生之事。忽有内侍来报，兰珏朝议结束，已朝含光殿来了。
兰湫心中暗惊，她并不打算与兰珏碰面，不想他这么快结束了朝议。等内侍出去，她立刻起身道：“我在皇后这里叨扰够久了，该回去了。”
王容谨一脸诧异：“公主怎么突然要走？前几日陛下还说，婚仪后一直未见公主，甚是想念，既然碰着，自当一起用过膳再回。”
不提兰珏还好，一提他兰湫越觉焦灼，只好编了个谎，“皇后盛情本不该却，只是王府还有旁的事，我得赶回去。往后时日长久，得空我再来拜会皇后。”
她说得毫无纰漏，王容谨虽觉蹊跷也不好强留，只得起身相送。两人刚走出殿外，迎面见兰珏衮冕在身走来，贺玉心垂着目跟在一旁，显然他二人先遇着了。
“姊姊这是去哪儿，怎么不等朕下朝？”兰珏上前先看向兰湫，随即望王容谨，“这个时辰了，皇后怎么不留姊姊在宫中用膳……”
王容谨只得行礼：“妾身疏忽。”
“皇后留我了，”兰湫替她澄清，“是我自己不得空，着急回府。陛下既下了朝，正好陪一陪皇后，姊姊改日再入宫来看你。”
兰珏上前不由分说握住她的手臂：“王府中多大的事，你连跟朕与皇后用膳的功夫也无？”他满含深意看她一眼，“还是姊姊心里仍在生我的气，不想和我吃饭？”
兰湫眸色一沉，手臂不动声色脱出：“我有什么跟陛下置气的？皇后还在，陛下莫使性子，”脸上虽含笑意，话中却有提醒意味。
兰珏毫不在意道：“既然姊姊不生气，陪我吃顿饭有何不可？再要紧的事，也不差这一会儿，”说完也不等她答允，先示意候在一旁的栾机，“你即刻差人去王府知会一声，就说朕留姊姊用膳，稍后再回府。”
栾机会意，也不多问，行了个礼便退下。
王容谨眼见气氛有些紧绷，忍不住缓和道：“陛下一直想念公主，见面了难免要叙几句话。公主好不容易进宫一趟，若吃口茶就去了，陛下也会怪容谨礼数不周，怠慢公主的……”
兰湫敛然沉默，当着皇后的面，她无法直言，更不好拂她的面子。见她不语，兰珏只当她默认，直接引她和众人回了含光殿，命膳房传膳。
众人重新落了座，内侍宫婢呈上满桌珍馐，又有清茶、果酒与酪浆，香气四溢。王容谨给兰珏布了菜，后者却只端了杯清茶啜饮，隔一晌才夹了块鱼酢，放在口中细细地嚼，眼神不时往座下看。
君王不说话，其他人也都不言，连贺玉心都觉得殿中安静得过分了，夹了一筷子芸苔就不敢再吃。
兰珏将鱼酢吃罢，看兰湫几乎没动面前的银箸，开口道：“姊姊怎么了？是菜色不合胃口么？”
“没有。御膳很精雅，只是这个时节尚有暑气，我白日里不大饿，一向吃得少，”兰湫神色无波。
兰珏静静望她一晌，又道：“自我大婚，姊姊好像待我生分了许多。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对，叫你不愿在我面前出现？”
兰湫闻言，立时凛了神色。殿上还坐着他的皇后，他就敢明里暗里挑衅她，好像生怕旁人瞧不出似的。往昔她只道他儿时受了磋磨，对自己依赖心重，现在想来，他过往那许多模棱两可的话，早就暗示过他的心意，可她从来没往那上头想过。
她沉吟片刻，直望着兰珏道：“姊姊实在不知陛下为何这么想。我是你的长姐，心里待陛下你，与寻常人家姊姊关心弟弟是一样的，就算有什么争执，也不会记在心里，”她顿了顿，语气婉转几分，“但如今你是君，有你的威严，若姊姊在你面前太过随意，朝臣们不仅会说我骄纵，也会觉得陛下偏宠内亲，有失公允，无助于你驭下，”她又望一眼王容谨，“何况如今你立了皇后，她才是合宫中唯一的女主人，哪怕是我也该以她为尊，谨言慎行，这样将来你的后宫众人，才不敢越过她去。姊姊此番全是为你着想，若这也算生分的话，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叫陛下明白我的心思了……”
语罢她垂下眼睛，面露卑屈之色。
兰珏先前认定她有意避着自己，故意耍性子迫她就范，不想她如此快服软抱屈，反叫他一时无措。见他不做声，王容谨不由宽慰道：“妾身斗胆，虽不知陛下与公主因何事龃龉，但听公主方才一言，纵然妾身不晓内情，也有几分替公主委屈，”她取过玉壶给兰珏斟一杯酒，“陛下，公主是待您最亲的人，妾也知道陛下心里最看重公主。就算你们之前有什么不快，念在这份情谊上，也别再同公主置气吧？”
兰珏神色动了动，语气不觉软下几分：“皇后……说的是。是我误会姊姊了，我自罚一杯，”他举起金杯一饮而尽。
见他态度柔缓，兰湫道：“姊姊也有不是，方才不该那么急着走，叫陛下心生误会，我也自罚一杯，”她端杯满饮，展开一丝笑意，“我真心希望你与皇后和睦长久，只要你们好好的，我就很欢喜了。”
兰珏不语，王容谨来回看二人一眼，目光落在贺玉心身上：“方才见陛下与安阳郡主一同来的，不知是在哪里碰到？”
贺玉心忙欠身回话：“妾是在殿外园子碰见陛下。妾玩闹无礼，差点冲撞陛下，陛下恕罪。”
兰湫一愣，才意识到她刚才为何会和兰珏一起过来：“你在宫里踢毽子吗？”
贺玉心理亏低头。
兰湫无奈道：“毽子在府里玩一玩就罢了，皇宫禁苑，若撞到旁人怎么办？再一脚踢到屋顶上，你还搭梯子去捡吗？”
贺玉心头愈发垂的低：“公主，我下回不敢了。”
“无妨的，姊姊何必这么严肃？”兰珏轻轻巧巧道，“安阳郡主毽子踢得不错。你一向不爱四处走动，皇叔政务繁忙，也不能时时陪着。有这样活泼的女郎与你一处，再好没有了，”他怂恿般望向贺玉心，“不如以后郡主多拉姊姊出来玩，朕特准你随时出入皇宫，怎么样？”
皇帝亲口邀她自由出入宫闱，这是多大的荣幸？贺玉心虽然心里激动，众人面前仍不敢造次：“玉心不过雕虫小技，不敢在陛下和皇后面前卖弄。”
王容谨笑道：“踢个毽子而已，不算什么卖弄。前段时间天气热，公主不爱走动也难免，不过历年过了七月，宫中都要举行秋狝，想来今年也不例外。到时宗亲世家一同去京郊狩猎赏玩一番，不正是个散心的好机会吗？安阳郡主也不用拘着了，到了郊外，你想怎么踢就怎么踢。”
秋狝就是秋狩，兰氏是在马背上挣的江山，太祖时便定下春蒐秋狝的规矩，在春秋时节组织宗亲们去郊外打猎宴飨，既为联络感情，也为叫后世子孙精进骑猎之术，不要忘本。只是今年国库税赋有缺，兰珏大婚刚过，再来一场秋狝，又是多少银钱？兰子忱冒险定下的均田策，也不知能找补上来几何。
兰湫迟疑道：“今年的秋狝一定要举行吗？”
“秋狝一直是历年惯例，若无特殊，不会取消，”兰珏顿了片刻，目有疑色，“莫非……姊姊听皇叔说了什么？”
兰湫心中一动，摇头微笑道：“不曾，就是随口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