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狝结束后，朝臣宗室们跟随圣驾回到洛州。兰湫很快备下厚礼，特地挑了赫连百声不在府中的日子，递了帖子，想拜见赫连夫人。
帖子递进去没多久，便有府中人出来告罪，话说得十分客气，夫人身体抱恙，恕不见客。
兰湫不意外，这门若是这样好进，倒像是有所图谋。她又隔了几日，锲而不舍再递了两次帖子，无一例外还是被婉拒。
赫连夫人打定主意不见她。
这下兰子忱也看不下去了：“他们是拿眼色给你瞧。我看此事到此为止吧，无需费这个力气了。”
他陪她去了三次，虽然只是待在马车里不露面，回回都闭门羹，再好的耐心也磨尽了。
她却不愿放弃：“他们越是这样，我越觉得有隐情，想见上一见。他们推一推二，总不能推三推四吧……”
“你还要继续？”
“明路不通，找旁的路就是。她躲在府里不见我，难道还能躲一辈子不出来？”夫婿疏离，女儿又这样，这赫连夫人若无处排解愁绪，如何熬过这年年岁岁呢？
“你是要？”他挑眉，隐约猜到她的意图。
“洛州的贵妇们，能去的地方就那么几处，”她笑吟吟朝他靠过去，谄媚兮兮的，“我知道你手眼通天的，把你的本事，借我用用呗？”
兰子忱背后立时微妙地起了层汗。
自家夫人有求，不能不从。只是派人盯一个女子的梢，还是别人的夫人，这事他今生头一回做，也绝对是最后一回。
很快探子带回了消息，那赫连夫人近日出没之地，正是铜驼街最负盛名的茶肆——香福居。
男有迎仙楼，女有香福居。
这赫连百声流连妓馆，他的夫人便出入茶肆，果真是卧龙凤雏，一对璧人。兰湫想自己先前还同情赫连夫人，现在看来，人家说不定更同情她。
毕竟她连香福居都没去过，出嫁前没机会，出嫁后……更没机会。
兰子忱不动声色：“你确定……要去这里寻她？”面上闪过一丝莫可名状。
“好不容易寻着，怎么也得去一趟……”其实香福居不算个坏选择，在那里相遇，赫连夫人说不定会心虚，她能占上风。
他上下打量她一番，幽幽开口：“公主愈发出息了……”
“你想哪儿去了？不过是喝喝茶看看表演罢了，”她若无其事笑，“你们男子大摇大摆出入风月之地，春宵几度也是寻常，难道我们连饱饱眼福也不成？”
“成——有什么不成？”他故意拉长语调，咬牙把一肚子酸咽了回去，“您请便。”
兰湫摸清了赫连夫人出入的时辰，提前包下了香福居二楼的所有雅间。这些雅间比中间表演的台子高出一丈多，视野最好，在洛州贵妇中很抢手。
掌柜那边打过招呼，别的贵妇来了都可正常出入雅间，唯独赫连夫人来了，告诉她雅间都订满，只剩最西角远人的那间。
兰湫本以为自己要等许久，不想刚酉时，赫连夫人便到了。她上身着碧色小襦，腰下一条低调典雅的湖蓝色纱文双裙，头上特地戴了幂篱，长长的白纱垂至腰下，完全遮住脸和上半身，身后只跟着一个婢女，丝毫不引人注目。
大概觉得自己这日运气不佳，没订到中间的雅间，赫连夫人落座时有些不耐，也没注意旁边垂挡的竹帘。茶肆的仆从很快端来她惯用的茶水和点心，婢女替她取了幂篱放好，赫连夫人呷一口茶，目光只注视着楼下看台。台上一位健硕俊朗的年轻男武者正在甩九节鞭，引得众贵女喝彩。台前和二楼，不时飞出些碎银、金钗甚至玉坠香囊，往那武者身上扔。
忽听得竹帘轻响，赫连夫人不经意转头看，只见两婢女将那竹帘一层层卷起。帘后，兰湫一身月白色衣裙，正坐在她那张小几对面，四目堪堪对上。
赫连夫人当即一怔，倒是兰湫大方开口：“夫人好兴致，委实叫我好找。”
赫连夫人沉默，意识到自己被摆了一道，起身便要往外逃，怎知外面已有兵士围上前，挡住她的去路。
“公主这是何意？要公然挟持命妇吗？”赫连夫人面上强撑着一丝镇定。
“夫人误会了，我不敢做违反法度之事，只是先前几次探望夫人而不得，无奈出此下策，若有得罪之处，万望夫人海涵，”兰湫话说得温和客气，但此情此景，压力全在无形。
“长公主身份贵重，妾妇避恐不及，”赫连夫人瞥一眼围在四周的兵士，“不是妾妇不见公主，是惹不起您，只能躲了。”
“夫人言重了，原本是我该向您告罪，”兰湫若有深意一笑，“只是事情已经发生，夫人，你我都躲不过，既然如此，不妨坐下来谈谈，您说呢？”
赫连夫人心知避不过，犹豫间坐回原处：“公主想谈什么，请直说吧。”
兰湫面色一舒，挥手屏退所有人。
“令媛之事，我深感抱歉。再有什么争执，安阳郡主也不该推一个身怀六甲的女子，还造成这样的后果。这件事郡主确有错，我已责罚过她，今日想真心实意给令媛和贵府道个歉。”
她将桌上一张棉纸封推到赫连夫人面前：“这份礼单，是王府的诚意。左仆射身居高位，金银俗物贵府定是不缺的，这些是我精心挑选的稀罕物什，全作解闷赏玩，另有些补气养血的珍稀药材，是先前我从云州带来的，”她自谦一笑，“云州这地方苦寒，不大适合长庄稼，但人参、黄芪、鹿茸之类的天材地宝，倒比别处好很多，给令媛调养身体再好不过。我真心企盼她早日恢复，日后子息绵延。”
听到“子息绵延”四字，赫连夫人面色一痛，语气不由带了一丝苦意：“公主，您会真心企盼小女‘子息绵延’吗？”
“夫人什么意思？”
“当年公主与那纪五郎……也不是秘密，大家都心知肚明，可纪氏却选择和我们联姻，让他娶了维清……”赫连夫人怃然望她，“公主心中难道不恨？如今维清遭此大难，身体大损，不知几时恢复。公主此刻再说这话，妾妇斗胆，您像来看我们笑话的……”
兰湫望着她眸中半悲半愠之色，心中滋味难言。来之前她做过心理准备，与赫连夫人会是一场艰难的谈话，毕竟没有哪个母亲面对伤自己孩子的人，还能平心静气。她心里并未对这位夫人生出怨怼，反而因她维护女儿的这份秉直，她甚至对赫连维清产生一丝羡慕。
“夫人既这么问，我也坦白说了，”兰湫淡然一笑，“我的确不是圣人，您所说之事，我谈不上恨，但不敢说对令媛心中全无芥蒂。不过我自认有几分良心，无论有什么芥蒂，我不会对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心怀诅咒，更不会幸灾乐祸，看她的笑话……”她端茶轻轻呷一口，语气多了几分恳彻，“若是可以，我宁愿一切都没发生，维清能好好生下孩子，与纪五郎平顺地过下去。我也不必时时搅在这桩旧事里，做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赫连夫人神色凛了凛，不由望她一眼。
“妾妇并非想为难公主……”她语气有些松动，“只是府中万事都是大人做主，妾妇说不上什么话，不敢轻易承公主的情……”
“夫人的意思，左仆射不愿和王府做个了结？”兰湫敏锐捕捉到她话中隐意。
赫连夫人撇开目光，低声叹道：“公主，有些事妾妇不说，想来您明白。赫连氏与贵府，终究不是同船之人……您待我们母女的诚意，妾妇领了，但这些我不能收，公主也不必再费心，”她转回目光，将那张棉纸封缓缓推回来，“妾妇做不了大人的主，更做不了赫连氏的主……”
兰湫望向那棉纸封，心中某种预感似乎得到证实，“所以贵府……不打算给我们这个面子了？”
“公主此问，恕妾妇无法回答，”赫连夫人再起身，垂目一礼，“言尽于此，妾妇告辞了。”
语罢她径直往外走，似乎确定兰湫不会再拦她。走出两步，她又顿了脚步。
“其实妾妇……羡慕公主，纪家的女儿，比赫连家的命好多了……”
她的身影飘然而去。兰湫没看到她的脸，却听出话中无尽的悲凉，她一时不确定，赫连夫人说得是自己和赫连维清，还是别有他指。
她攥着那张棉纸封发怔，直到手被另一只温暖干燥的手轻轻握住，她才回过神。
“你……何时来的？”
“我方才在那个杂物房，”兰子忱在她身旁落座，指她身后那块不起眼的门板。他说过，会陪在她身边，不论以什么样的方式。
“你都听见了？”
“并不意外，”他宽和一笑。
她愈发难掩沮丧：“你要是来瞧笑话的，就免开尊口了……”
“你好心为我，我怎会看你笑话？”他握着她的手紧了几分，坦然道，“这件事虽因意外开始，却不会这么轻易结束。”
“你的意思……”
“朝堂之事，牵一发动全身，既然动起来了，高低得听个响，”他安慰她，“好了，别想那么多，后面的事交给我就是。走吧，一会儿天该黑了。”
不料她又把他拉回来，“我还不想回去。好不容易来一次香福居，茶点没吃表演也没看，就这样走，太吃亏了……”
他愣了愣：“你还要看表演？”当他不知道这香福居干的什么营生？
她蹙眉，咬牙切齿的，“钱都花了，事也没办成……总得在别处回回本。”
呵，先前包了整座二层雅间，现在想起来勤俭持家了？
他神色莫辨：“你不会是，想让我在这里陪你看一群不穿衣裳的男人跳舞吧？”
“看你说的，”她讪讪笑，“哪有不穿衣裳？下裳还是有的……”
真会抓重点。
他匪夷所思瞧着她，她便理直气壮去看那舞台上的男武者。那武者似乎颇有些本事，九节鞭舞得虎虎生风，最后居然在一众嬉笑声中，直接抬手扯去上衣，露出一身健硕漂亮的肌肉。那铁硬冷厉的长鞭不断自肩头、胸口、□□来回翻滚甩弄，旖旎的暗示意味昭然若揭。
茶肆里尖声笑语几乎沸腾，台下和二楼，大大小小的金玉打赏之物像下雨一样朝他飞去，哪怕这间西偏角的雅间，也无法抵挡如此狂烈浪潮的侵袭。兰子忱不免一瞬出神，很想知道整个香福居，是不是只有他一个男人会陪自己的夫人来看这种玩意？
兰湫对香福居盛名早有耳闻，却也没想到此处的表演竟然这般火热大胆。她脸上一热，只得拿眼角偷偷瞥身边的男人。倒是他脸上无甚表情，只是在她频频偷看他时，突然意味深长回望她一眼，吓得她赶紧把目光调走。
“咳咳……这人武艺……好像还不错，”她没话找话，“要是放在你的军营，什么水平？”
他快被她气笑，这能是什么水平，塞进炉灶里当柴烧的水平！
“九节鞭杀伤力不够，表演还行，上战场没用，”嘴上仍是淡淡。
“那上战场用什么？刀剑枪矛？”
他盯住她，笑意不明：“真想知道？”
她背后立刻起了一层薄汗，已然摸到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
“不想知道，”她人畜无害一笑。
他眼中戏谑一闪而过，大度地暂时鸣金收兵。
却在这时赵源自不远处快步走来，神色凝重，给两人行了一礼，俯身对兰子忱轻声耳语几句。
他面色骤冷，低声说了什么，赵源应声去。
“我有些事要走，”他已起身，“今晚不知到什么时辰，马车给你留在门外，一会儿结束你自己回府。”
“出了何事？”她也意识不妙。
他顿了顿，含蓄道：“边境紧急军报，陛下召我即刻入宫商议。”
兰湫愕了愕，他已带了亲卫匆匆离去。
耳畔又传来一阵嬉笑鼎沸的声浪，可她已无心再看，走到雅间窗边，只见他与亲卫们各自跨马驰出，身影消失在逐渐暗下的天色中。
帖子递进去没多久，便有府中人出来告罪，话说得十分客气，夫人身体抱恙，恕不见客。
兰湫不意外，这门若是这样好进，倒像是有所图谋。她又隔了几日，锲而不舍再递了两次帖子，无一例外还是被婉拒。
赫连夫人打定主意不见她。
这下兰子忱也看不下去了：“他们是拿眼色给你瞧。我看此事到此为止吧，无需费这个力气了。”
他陪她去了三次，虽然只是待在马车里不露面，回回都闭门羹，再好的耐心也磨尽了。
她却不愿放弃：“他们越是这样，我越觉得有隐情，想见上一见。他们推一推二，总不能推三推四吧……”
“你还要继续？”
“明路不通，找旁的路就是。她躲在府里不见我，难道还能躲一辈子不出来？”夫婿疏离，女儿又这样，这赫连夫人若无处排解愁绪，如何熬过这年年岁岁呢？
“你是要？”他挑眉，隐约猜到她的意图。
“洛州的贵妇们，能去的地方就那么几处，”她笑吟吟朝他靠过去，谄媚兮兮的，“我知道你手眼通天的，把你的本事，借我用用呗？”
兰子忱背后立时微妙地起了层汗。
自家夫人有求，不能不从。只是派人盯一个女子的梢，还是别人的夫人，这事他今生头一回做，也绝对是最后一回。
很快探子带回了消息，那赫连夫人近日出没之地，正是铜驼街最负盛名的茶肆——香福居。
男有迎仙楼，女有香福居。
这赫连百声流连妓馆，他的夫人便出入茶肆，果真是卧龙凤雏，一对璧人。兰湫想自己先前还同情赫连夫人，现在看来，人家说不定更同情她。
毕竟她连香福居都没去过，出嫁前没机会，出嫁后……更没机会。
兰子忱不动声色：“你确定……要去这里寻她？”面上闪过一丝莫可名状。
“好不容易寻着，怎么也得去一趟……”其实香福居不算个坏选择，在那里相遇，赫连夫人说不定会心虚，她能占上风。
他上下打量她一番，幽幽开口：“公主愈发出息了……”
“你想哪儿去了？不过是喝喝茶看看表演罢了，”她若无其事笑，“你们男子大摇大摆出入风月之地，春宵几度也是寻常，难道我们连饱饱眼福也不成？”
“成——有什么不成？”他故意拉长语调，咬牙把一肚子酸咽了回去，“您请便。”
兰湫摸清了赫连夫人出入的时辰，提前包下了香福居二楼的所有雅间。这些雅间比中间表演的台子高出一丈多，视野最好，在洛州贵妇中很抢手。
掌柜那边打过招呼，别的贵妇来了都可正常出入雅间，唯独赫连夫人来了，告诉她雅间都订满，只剩最西角远人的那间。
兰湫本以为自己要等许久，不想刚酉时，赫连夫人便到了。她上身着碧色小襦，腰下一条低调典雅的湖蓝色纱文双裙，头上特地戴了幂篱，长长的白纱垂至腰下，完全遮住脸和上半身，身后只跟着一个婢女，丝毫不引人注目。
大概觉得自己这日运气不佳，没订到中间的雅间，赫连夫人落座时有些不耐，也没注意旁边垂挡的竹帘。茶肆的仆从很快端来她惯用的茶水和点心，婢女替她取了幂篱放好，赫连夫人呷一口茶，目光只注视着楼下看台。台上一位健硕俊朗的年轻男武者正在甩九节鞭，引得众贵女喝彩。台前和二楼，不时飞出些碎银、金钗甚至玉坠香囊，往那武者身上扔。
忽听得竹帘轻响，赫连夫人不经意转头看，只见两婢女将那竹帘一层层卷起。帘后，兰湫一身月白色衣裙，正坐在她那张小几对面，四目堪堪对上。
赫连夫人当即一怔，倒是兰湫大方开口：“夫人好兴致，委实叫我好找。”
赫连夫人沉默，意识到自己被摆了一道，起身便要往外逃，怎知外面已有兵士围上前，挡住她的去路。
“公主这是何意？要公然挟持命妇吗？”赫连夫人面上强撑着一丝镇定。
“夫人误会了，我不敢做违反法度之事，只是先前几次探望夫人而不得，无奈出此下策，若有得罪之处，万望夫人海涵，”兰湫话说得温和客气，但此情此景，压力全在无形。
“长公主身份贵重，妾妇避恐不及，”赫连夫人瞥一眼围在四周的兵士，“不是妾妇不见公主，是惹不起您，只能躲了。”
“夫人言重了，原本是我该向您告罪，”兰湫若有深意一笑，“只是事情已经发生，夫人，你我都躲不过，既然如此，不妨坐下来谈谈，您说呢？”
赫连夫人心知避不过，犹豫间坐回原处：“公主想谈什么，请直说吧。”
兰湫面色一舒，挥手屏退所有人。
“令媛之事，我深感抱歉。再有什么争执，安阳郡主也不该推一个身怀六甲的女子，还造成这样的后果。这件事郡主确有错，我已责罚过她，今日想真心实意给令媛和贵府道个歉。”
她将桌上一张棉纸封推到赫连夫人面前：“这份礼单，是王府的诚意。左仆射身居高位，金银俗物贵府定是不缺的，这些是我精心挑选的稀罕物什，全作解闷赏玩，另有些补气养血的珍稀药材，是先前我从云州带来的，”她自谦一笑，“云州这地方苦寒，不大适合长庄稼，但人参、黄芪、鹿茸之类的天材地宝，倒比别处好很多，给令媛调养身体再好不过。我真心企盼她早日恢复，日后子息绵延。”
听到“子息绵延”四字，赫连夫人面色一痛，语气不由带了一丝苦意：“公主，您会真心企盼小女‘子息绵延’吗？”
“夫人什么意思？”
“当年公主与那纪五郎……也不是秘密，大家都心知肚明，可纪氏却选择和我们联姻，让他娶了维清……”赫连夫人怃然望她，“公主心中难道不恨？如今维清遭此大难，身体大损，不知几时恢复。公主此刻再说这话，妾妇斗胆，您像来看我们笑话的……”
兰湫望着她眸中半悲半愠之色，心中滋味难言。来之前她做过心理准备，与赫连夫人会是一场艰难的谈话，毕竟没有哪个母亲面对伤自己孩子的人，还能平心静气。她心里并未对这位夫人生出怨怼，反而因她维护女儿的这份秉直，她甚至对赫连维清产生一丝羡慕。
“夫人既这么问，我也坦白说了，”兰湫淡然一笑，“我的确不是圣人，您所说之事，我谈不上恨，但不敢说对令媛心中全无芥蒂。不过我自认有几分良心，无论有什么芥蒂，我不会对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心怀诅咒，更不会幸灾乐祸，看她的笑话……”她端茶轻轻呷一口，语气多了几分恳彻，“若是可以，我宁愿一切都没发生，维清能好好生下孩子，与纪五郎平顺地过下去。我也不必时时搅在这桩旧事里，做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赫连夫人神色凛了凛，不由望她一眼。
“妾妇并非想为难公主……”她语气有些松动，“只是府中万事都是大人做主，妾妇说不上什么话，不敢轻易承公主的情……”
“夫人的意思，左仆射不愿和王府做个了结？”兰湫敏锐捕捉到她话中隐意。
赫连夫人撇开目光，低声叹道：“公主，有些事妾妇不说，想来您明白。赫连氏与贵府，终究不是同船之人……您待我们母女的诚意，妾妇领了，但这些我不能收，公主也不必再费心，”她转回目光，将那张棉纸封缓缓推回来，“妾妇做不了大人的主，更做不了赫连氏的主……”
兰湫望向那棉纸封，心中某种预感似乎得到证实，“所以贵府……不打算给我们这个面子了？”
“公主此问，恕妾妇无法回答，”赫连夫人再起身，垂目一礼，“言尽于此，妾妇告辞了。”
语罢她径直往外走，似乎确定兰湫不会再拦她。走出两步，她又顿了脚步。
“其实妾妇……羡慕公主，纪家的女儿，比赫连家的命好多了……”
她的身影飘然而去。兰湫没看到她的脸，却听出话中无尽的悲凉，她一时不确定，赫连夫人说得是自己和赫连维清，还是别有他指。
她攥着那张棉纸封发怔，直到手被另一只温暖干燥的手轻轻握住，她才回过神。
“你……何时来的？”
“我方才在那个杂物房，”兰子忱在她身旁落座，指她身后那块不起眼的门板。他说过，会陪在她身边，不论以什么样的方式。
“你都听见了？”
“并不意外，”他宽和一笑。
她愈发难掩沮丧：“你要是来瞧笑话的，就免开尊口了……”
“你好心为我，我怎会看你笑话？”他握着她的手紧了几分，坦然道，“这件事虽因意外开始，却不会这么轻易结束。”
“你的意思……”
“朝堂之事，牵一发动全身，既然动起来了，高低得听个响，”他安慰她，“好了，别想那么多，后面的事交给我就是。走吧，一会儿天该黑了。”
不料她又把他拉回来，“我还不想回去。好不容易来一次香福居，茶点没吃表演也没看，就这样走，太吃亏了……”
他愣了愣：“你还要看表演？”当他不知道这香福居干的什么营生？
她蹙眉，咬牙切齿的，“钱都花了，事也没办成……总得在别处回回本。”
呵，先前包了整座二层雅间，现在想起来勤俭持家了？
他神色莫辨：“你不会是，想让我在这里陪你看一群不穿衣裳的男人跳舞吧？”
“看你说的，”她讪讪笑，“哪有不穿衣裳？下裳还是有的……”
真会抓重点。
他匪夷所思瞧着她，她便理直气壮去看那舞台上的男武者。那武者似乎颇有些本事，九节鞭舞得虎虎生风，最后居然在一众嬉笑声中，直接抬手扯去上衣，露出一身健硕漂亮的肌肉。那铁硬冷厉的长鞭不断自肩头、胸口、□□来回翻滚甩弄，旖旎的暗示意味昭然若揭。
茶肆里尖声笑语几乎沸腾，台下和二楼，大大小小的金玉打赏之物像下雨一样朝他飞去，哪怕这间西偏角的雅间，也无法抵挡如此狂烈浪潮的侵袭。兰子忱不免一瞬出神，很想知道整个香福居，是不是只有他一个男人会陪自己的夫人来看这种玩意？
兰湫对香福居盛名早有耳闻，却也没想到此处的表演竟然这般火热大胆。她脸上一热，只得拿眼角偷偷瞥身边的男人。倒是他脸上无甚表情，只是在她频频偷看他时，突然意味深长回望她一眼，吓得她赶紧把目光调走。
“咳咳……这人武艺……好像还不错，”她没话找话，“要是放在你的军营，什么水平？”
他快被她气笑，这能是什么水平，塞进炉灶里当柴烧的水平！
“九节鞭杀伤力不够，表演还行，上战场没用，”嘴上仍是淡淡。
“那上战场用什么？刀剑枪矛？”
他盯住她，笑意不明：“真想知道？”
她背后立刻起了一层薄汗，已然摸到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
“不想知道，”她人畜无害一笑。
他眼中戏谑一闪而过，大度地暂时鸣金收兵。
却在这时赵源自不远处快步走来，神色凝重，给两人行了一礼，俯身对兰子忱轻声耳语几句。
他面色骤冷，低声说了什么，赵源应声去。
“我有些事要走，”他已起身，“今晚不知到什么时辰，马车给你留在门外，一会儿结束你自己回府。”
“出了何事？”她也意识不妙。
他顿了顿，含蓄道：“边境紧急军报，陛下召我即刻入宫商议。”
兰湫愕了愕，他已带了亲卫匆匆离去。
耳畔又传来一阵嬉笑鼎沸的声浪，可她已无心再看，走到雅间窗边，只见他与亲卫们各自跨马驰出，身影消失在逐渐暗下的天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