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子忱走后，兰湫没了继续待在香福居的兴致，索性打道回府。虽说他叫她无需等，可想到他说的话，她心下不安，还是一直等到后半夜。
将睡未睡时，他终于回来，眼下一片倦意。屏退其他人，他只短短道：“高车部率五万兵马，逼近太武北境。”
尽管心中已有类似猜想，真听到时还是让她暗暗惊讶。
太武国土，东至渤海，西近秦州，说起来幅员辽阔，但也强敌环伺。西边羯、羌等部族野蛮善战，一直骚扰不断；北面以东是强敌柔然，常年虎视眈眈。高车部原是战败的游牧小部族，早年不敌太武，俯首称臣，这些年却趁着太武与柔然、羯、羌胶着之际，靠着四处抄掠悄悄练兵壮大，越来越不安分，俨然成为仅次于前两边的心腹之患。
“要开战吗？”
他落了座，迟疑道：“现在情势，开战未必是上策。陛下和重臣们都不倾向打，想先议和。”
“不交兵就直接议和吗？”她略有惊讶。这不是明摆着向对方示弱？且莫说对方是否接受议和，就算接受，八成也会狮子大开口，要一个极高的价码。
“高车部虽不足为惧，可柔然却是强敌，两方隔得太近。若他们趁我们与高车交兵之时，北边偷袭，我们就是两边受敌，非常被动了……”
他没说的是，西边的羯、羌，只怕也会随时趁火打劫，高车部敢堂而皇之来攻，想来正是算准了这一点。游牧部族都是骑兵，快战快退，抄掠为生，抢一波就跑，令人不堪其扰。可若真的调重兵去追击，一旦兵线拉得过长，很容易被他们引到草原深处逐个伏击歼灭，更加得不偿失。
“那如何议和？送岁供过去，还是……和亲？”
“差不多就是这些。送个女子嫁过去，再予一笔丰厚的嫁妆，两边结为盟好，”他脸上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说白了，就是拿钱换个太平，至于能换几天，就看天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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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钱换太平，可太平却不是轻易可换。
对于兰珏和朝臣们的态度，兰子忱并未第一时间反对。于是皇帝先遣了使臣过去谈判，表达议和之意。高车部倒也痛快，同意议和，但要求嫁一个公主过来，另附牛羊十万头，马一万匹，金银五十箱作为嫁妆。
含章殿中，听完使臣回报，兰子忱还未开口，兰珏先怒了。
“寡廉鲜耻！”他一拍龙案，“你们没告诉他，朕只有一个姊姊，而且早已出嫁么？”
使臣看一眼兰子忱，吞吞吐吐道：“臣等第一时间就拒绝了他们的无理要求，陈明公主已嫁为人妇，夫婿是亲王，可是……”
“可是什么？”
使臣慌忙叩首：“那高车王说，他不介意公主嫁过人。他们本有收继婚风俗，父死子可娶庶母，兄死弟可接寡嫂，公主改嫁给他，未尝不可……”
殿中众人皆是一怔，目光齐齐望向兰子忱。
“陛下，高车此番回报，明显是羞辱公主，更辱我太武朝威严，”一个武将率先拱手，“他们根本没有议和的诚意，末将请之一战。”
兰子忱不语。
“陛下，他们这样说，未必非长公主不可，”王莲青开口道，“不就是要个公主吗？咱们大可在宗亲里挑个姿容合宜的女儿，封为公主嫁过去就是。当年大汉与匈奴联姻数代，也没有嫁真的公主过去。”
“太国丈说的对，朕封个公主给他们就是，”兰珏目光一亮，“众卿家可有合适的人选？”
众臣面面相觑，各自盘算起来。
赫连百声忽而上前一步，对兰珏行礼道：“陛下，依臣愚见，既要封为公主，只怕不能选姿容身份太普通的女郎，不然容易被识破，”他看一眼兰子忱，“臣以为，安阳郡主贺氏姿容出挑，年龄适宜，又是宣王与公主义女，不论身份还是仪貌，可为良选。”
兰子忱神色一凛，斜觑赫连百声一眼，道：“安阳郡主性情急躁，处事鲁莽。若嫁入高车会惹出事端，反而违逆议和初衷，并非良选。”
“左仆射，今日殿中谁不知令爱与安阳郡主有几分过节？你荐她远赴塞外，难逃公报私仇之嫌哪？”王莲青忍不住讥讽。
赫连百声被他点破，却不惊慌，从从容容一笑：“殿下，太国丈，两位误会了。虽说小女与安阳郡主前些日子有那么点争执，但女眷之事终究止于內帷，我怎会公私不分，带到朝政上来？我方才所言，全因安阳郡主是最为合适的人选。我既然当着殿下和诸位的面说出来，也不担心诸位质疑。”
兰子忱不语，兰珏却道：“朕倒想知道，左仆射为何觉得她最合适？”
“回陛下，那高车要的是公主，我们虽不打算嫁真的公主，也得择一个配得上公主之位的。如若随便封个宗室女嫁过去，他日事情败露，不是戏弄于高车，给他们平添开战的理由么？但郡主就不同了，她早先已是公主义女。公主的女儿，再封个公主不过分吧？就算对方来日有所疑虑，咱们也名正言顺。”
“其二，说出来就很实际了。”赫连百声一笑，“这和亲公主一旦嫁入高车，便是王妃之尊，不止为休兵戈，更要承担两国结好之重任，所以人选也需格外慎重。若选身份太低关系太远的，难保她能顾全大局，没有异心；但若选关系太近的，又会弄得骨肉分离，伤了宗室们的心。可安阳郡主身份特殊，既有亲王之女的尊荣，又不是宣王殿下亲生，与皇室的关系可以说既远又近，恰到好处。宣王殿下素来大公无私，忠君惜名，如今国家利益为上，定不会连个义女都不舍得吧？”
他此番说得冠冕堂皇，却不动声色将兰子忱架到了火上。那些不愿自家女儿远赴塞外的自然赞同他，却连那些有心献上女儿为自己政治前程铺路的，被这话一堵，也不好提了。毕竟，谁敢说自己的女儿比安阳郡主更配得上公主之名，或离皇室更近呢？不是明摆着僭越么？
殿中一时无人应声，兰珏扫视一眼，又问询大家是否还有其他人选，毫无意外收获了一片沉默。朝臣们心知肚明，赫连百声把其他人选的可能基本堵死，谁也不敢接这个腔。
“不知宣皇叔以为呢？”兰珏终于还是把决定权转回他身上。
兰子忱顿了一晌，对他一拜：“陛下，容臣考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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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不过两三日，风言风语就到了当事人耳中。
“公主，公主救我！”贺玉心不顾婢女们劝阻，直奔兰湫的寝殿，扑通跪在她面前，“我不想去塞外，我不去和亲！”
说着眼泪已扑簌簌落下。
这件事兰湫自然知晓，可一切尚未决定，她不可能透露给她。她稳了稳心神，将她扶到矮榻上落座：“你从何处听来的？”
“半个洛州都在传，陛下要封我公主之名，送去高车部和亲！”贺玉心不相信地望着她，“难道公主还不知么？”
“这件事殿下并未答允，只是传言罢了，”她倒了杯茶推给她，“别慌，我们肯定不想送你去的。”
贺玉心紧紧咬唇：“他们说，那高车蛮夷要我们嫁个公主，你不便嫁，恰好我是殿下与公主的义女，可以封作公主嫁过去……”她抓住兰湫的手，又从榻上滑跪在地，“我不要封什么公主，哪怕不做郡主也行！我不想去和亲，不想给那些胡人生儿育女。公主，您能不能替玉心求求情？别送我去塞外……”
“你别慌，事情还没到这步，”兰湫拉她起身坐好，语气肃了几分：“传言不可信。殿下今早已经入宫去了，想来就是为这事，起码等他回来了再说。”
这话却无法安慰贺玉心，只听她语气凄楚道：“公主，我知道，当年殿下收我为义女，只是为了不纳我为妾的权宜之策，说是义女，不过是个体面些的奴婢罢了……此番若能送我去和亲，自然不必选真正的宗室女儿去……”
“玉心，我不敢说你和宗室的亲生女儿，谁更该去和亲，但无论是战是和，都不是一个简单的决定，”兰湫顿了顿，有些艰难道，“任何战争都要死人的。一旦两边开战，且不说四境有多少虎视眈眈的强敌等着趁火打劫，即便只在高车的战场上，也是成千上万的将士送命赴死，是万千生灵涂炭，那是何等残酷……”
贺玉心默了默，抬目凄然望她：“所以为了他们活着，我就应该去牺牲？只因为他们人多，他们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命么？”
这一问太过尖锐，兰湫怔了怔，竟不知如何回答。
用一个女子换万千将士的性命，值得吗？当然值得，不仅值得，也理所当然不是吗？毕竟和亲不必送死，是为家国安宁，为生民大义。历史上的和亲公主不计其数，她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每朝每代从来都是这样选的，这样做的，这些道理早有人说了千百遍，已然成为世间最无懈可击的真理。
可从来如此，便对么？
她沉吟良久，舌头如坠千钧，决意同她说一点心中真实的想法：“你的委屈我全都明白。事实上我的处境，不比你强多少，我是太武的公主，若非如今宣王妃的身份，今日被送去和亲的人，也许就是我自己，所以我也不知如何劝你……但我答应你，待殿下回来，我一定尽力替你争取，不让你去和亲。只是，若我也无能为力的话，你要有心理准备……”
贺玉心哀哀望她，只觉希望渺茫：“公主，我的命为何这样苦啊……”
永远都是棋子，永远都是被选择的那个，自从离乡来到洛州，她几乎没有按自己的意愿活过。
也许赫连维清是对的，她的确是乡下来的野鸡，披上凤凰皮，也变不成凤凰，区别不过是从案上的菜肴，变成庙堂的祭品而已。
兰湫眼圈也红了。她不知如何安慰她，只能给她递上一块帕子，两人默默对坐。
却在这时，听得门外仆婢连声唤“殿下”。贺玉心慌忙起身，拿帕子揉了揉通红的眼睛，迅速整理了下。
兰子忱步入屋里，看到的就是这幅样子，两个女子一个显然刚哭过，一个也神色哀颓。他大抵猜到几分，也没追问，只对贺玉心道：“你先出去吧。”
贺玉心下意识看一眼兰湫，屈身一礼离开。
屋内只剩二人，他兀自在她身旁落了座：“她是听到什么了？”语气听不出情绪。
“还能听到什么……”她沉沉一叹，“塞外和亲这种事，哪个女子听到都是晴天霹雳……”
“她找你求情？”
“是啊，”她带了丝希望瞧他，“所以现在情形如何？能不能不送她去？”
他没立刻回答，而是先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若她必须去呢？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无能？”
“怎会？我知道你也不想……”她摇摇头，心中却道他这么说，八成没什么转圜的余地了。
形势比人强。
“所以你怎么想？”他又盯着她道。
“我能怎么想？塞外遥远，这一去只怕她一生再回不来，更不消说游牧部族与中原风俗大不相同，将来不知多少委屈。她虽不是我真的女儿，毕竟在王府中生活了这些时日，也是半个姐妹。说起来，她也是替我去的，我于心难忍……“她顿了顿，积蓄一口气，“这件事，真的一点别的办法都没有了？”
“有，”他慢慢站起身，转头望她，“不止你于心不忍，我也不想让她去。所以她不必去了，也不和亲了。”
她惊了一惊：“你、你的意思……”
“我已向陛下立了军令状，亲率一万精兵迎战高车部，”他一字一顿，“三月为限，必破敌军。”
将睡未睡时，他终于回来，眼下一片倦意。屏退其他人，他只短短道：“高车部率五万兵马，逼近太武北境。”
尽管心中已有类似猜想，真听到时还是让她暗暗惊讶。
太武国土，东至渤海，西近秦州，说起来幅员辽阔，但也强敌环伺。西边羯、羌等部族野蛮善战，一直骚扰不断；北面以东是强敌柔然，常年虎视眈眈。高车部原是战败的游牧小部族，早年不敌太武，俯首称臣，这些年却趁着太武与柔然、羯、羌胶着之际，靠着四处抄掠悄悄练兵壮大，越来越不安分，俨然成为仅次于前两边的心腹之患。
“要开战吗？”
他落了座，迟疑道：“现在情势，开战未必是上策。陛下和重臣们都不倾向打，想先议和。”
“不交兵就直接议和吗？”她略有惊讶。这不是明摆着向对方示弱？且莫说对方是否接受议和，就算接受，八成也会狮子大开口，要一个极高的价码。
“高车部虽不足为惧，可柔然却是强敌，两方隔得太近。若他们趁我们与高车交兵之时，北边偷袭，我们就是两边受敌，非常被动了……”
他没说的是，西边的羯、羌，只怕也会随时趁火打劫，高车部敢堂而皇之来攻，想来正是算准了这一点。游牧部族都是骑兵，快战快退，抄掠为生，抢一波就跑，令人不堪其扰。可若真的调重兵去追击，一旦兵线拉得过长，很容易被他们引到草原深处逐个伏击歼灭，更加得不偿失。
“那如何议和？送岁供过去，还是……和亲？”
“差不多就是这些。送个女子嫁过去，再予一笔丰厚的嫁妆，两边结为盟好，”他脸上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说白了，就是拿钱换个太平，至于能换几天，就看天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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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钱换太平，可太平却不是轻易可换。
对于兰珏和朝臣们的态度，兰子忱并未第一时间反对。于是皇帝先遣了使臣过去谈判，表达议和之意。高车部倒也痛快，同意议和，但要求嫁一个公主过来，另附牛羊十万头，马一万匹，金银五十箱作为嫁妆。
含章殿中，听完使臣回报，兰子忱还未开口，兰珏先怒了。
“寡廉鲜耻！”他一拍龙案，“你们没告诉他，朕只有一个姊姊，而且早已出嫁么？”
使臣看一眼兰子忱，吞吞吐吐道：“臣等第一时间就拒绝了他们的无理要求，陈明公主已嫁为人妇，夫婿是亲王，可是……”
“可是什么？”
使臣慌忙叩首：“那高车王说，他不介意公主嫁过人。他们本有收继婚风俗，父死子可娶庶母，兄死弟可接寡嫂，公主改嫁给他，未尝不可……”
殿中众人皆是一怔，目光齐齐望向兰子忱。
“陛下，高车此番回报，明显是羞辱公主，更辱我太武朝威严，”一个武将率先拱手，“他们根本没有议和的诚意，末将请之一战。”
兰子忱不语。
“陛下，他们这样说，未必非长公主不可，”王莲青开口道，“不就是要个公主吗？咱们大可在宗亲里挑个姿容合宜的女儿，封为公主嫁过去就是。当年大汉与匈奴联姻数代，也没有嫁真的公主过去。”
“太国丈说的对，朕封个公主给他们就是，”兰珏目光一亮，“众卿家可有合适的人选？”
众臣面面相觑，各自盘算起来。
赫连百声忽而上前一步，对兰珏行礼道：“陛下，依臣愚见，既要封为公主，只怕不能选姿容身份太普通的女郎，不然容易被识破，”他看一眼兰子忱，“臣以为，安阳郡主贺氏姿容出挑，年龄适宜，又是宣王与公主义女，不论身份还是仪貌，可为良选。”
兰子忱神色一凛，斜觑赫连百声一眼，道：“安阳郡主性情急躁，处事鲁莽。若嫁入高车会惹出事端，反而违逆议和初衷，并非良选。”
“左仆射，今日殿中谁不知令爱与安阳郡主有几分过节？你荐她远赴塞外，难逃公报私仇之嫌哪？”王莲青忍不住讥讽。
赫连百声被他点破，却不惊慌，从从容容一笑：“殿下，太国丈，两位误会了。虽说小女与安阳郡主前些日子有那么点争执，但女眷之事终究止于內帷，我怎会公私不分，带到朝政上来？我方才所言，全因安阳郡主是最为合适的人选。我既然当着殿下和诸位的面说出来，也不担心诸位质疑。”
兰子忱不语，兰珏却道：“朕倒想知道，左仆射为何觉得她最合适？”
“回陛下，那高车要的是公主，我们虽不打算嫁真的公主，也得择一个配得上公主之位的。如若随便封个宗室女嫁过去，他日事情败露，不是戏弄于高车，给他们平添开战的理由么？但郡主就不同了，她早先已是公主义女。公主的女儿，再封个公主不过分吧？就算对方来日有所疑虑，咱们也名正言顺。”
“其二，说出来就很实际了。”赫连百声一笑，“这和亲公主一旦嫁入高车，便是王妃之尊，不止为休兵戈，更要承担两国结好之重任，所以人选也需格外慎重。若选身份太低关系太远的，难保她能顾全大局，没有异心；但若选关系太近的，又会弄得骨肉分离，伤了宗室们的心。可安阳郡主身份特殊，既有亲王之女的尊荣，又不是宣王殿下亲生，与皇室的关系可以说既远又近，恰到好处。宣王殿下素来大公无私，忠君惜名，如今国家利益为上，定不会连个义女都不舍得吧？”
他此番说得冠冕堂皇，却不动声色将兰子忱架到了火上。那些不愿自家女儿远赴塞外的自然赞同他，却连那些有心献上女儿为自己政治前程铺路的，被这话一堵，也不好提了。毕竟，谁敢说自己的女儿比安阳郡主更配得上公主之名，或离皇室更近呢？不是明摆着僭越么？
殿中一时无人应声，兰珏扫视一眼，又问询大家是否还有其他人选，毫无意外收获了一片沉默。朝臣们心知肚明，赫连百声把其他人选的可能基本堵死，谁也不敢接这个腔。
“不知宣皇叔以为呢？”兰珏终于还是把决定权转回他身上。
兰子忱顿了一晌，对他一拜：“陛下，容臣考虑一下。”
-------------------------------------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不过两三日，风言风语就到了当事人耳中。
“公主，公主救我！”贺玉心不顾婢女们劝阻，直奔兰湫的寝殿，扑通跪在她面前，“我不想去塞外，我不去和亲！”
说着眼泪已扑簌簌落下。
这件事兰湫自然知晓，可一切尚未决定，她不可能透露给她。她稳了稳心神，将她扶到矮榻上落座：“你从何处听来的？”
“半个洛州都在传，陛下要封我公主之名，送去高车部和亲！”贺玉心不相信地望着她，“难道公主还不知么？”
“这件事殿下并未答允，只是传言罢了，”她倒了杯茶推给她，“别慌，我们肯定不想送你去的。”
贺玉心紧紧咬唇：“他们说，那高车蛮夷要我们嫁个公主，你不便嫁，恰好我是殿下与公主的义女，可以封作公主嫁过去……”她抓住兰湫的手，又从榻上滑跪在地，“我不要封什么公主，哪怕不做郡主也行！我不想去和亲，不想给那些胡人生儿育女。公主，您能不能替玉心求求情？别送我去塞外……”
“你别慌，事情还没到这步，”兰湫拉她起身坐好，语气肃了几分：“传言不可信。殿下今早已经入宫去了，想来就是为这事，起码等他回来了再说。”
这话却无法安慰贺玉心，只听她语气凄楚道：“公主，我知道，当年殿下收我为义女，只是为了不纳我为妾的权宜之策，说是义女，不过是个体面些的奴婢罢了……此番若能送我去和亲，自然不必选真正的宗室女儿去……”
“玉心，我不敢说你和宗室的亲生女儿，谁更该去和亲，但无论是战是和，都不是一个简单的决定，”兰湫顿了顿，有些艰难道，“任何战争都要死人的。一旦两边开战，且不说四境有多少虎视眈眈的强敌等着趁火打劫，即便只在高车的战场上，也是成千上万的将士送命赴死，是万千生灵涂炭，那是何等残酷……”
贺玉心默了默，抬目凄然望她：“所以为了他们活着，我就应该去牺牲？只因为他们人多，他们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命么？”
这一问太过尖锐，兰湫怔了怔，竟不知如何回答。
用一个女子换万千将士的性命，值得吗？当然值得，不仅值得，也理所当然不是吗？毕竟和亲不必送死，是为家国安宁，为生民大义。历史上的和亲公主不计其数，她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每朝每代从来都是这样选的，这样做的，这些道理早有人说了千百遍，已然成为世间最无懈可击的真理。
可从来如此，便对么？
她沉吟良久，舌头如坠千钧，决意同她说一点心中真实的想法：“你的委屈我全都明白。事实上我的处境，不比你强多少，我是太武的公主，若非如今宣王妃的身份，今日被送去和亲的人，也许就是我自己，所以我也不知如何劝你……但我答应你，待殿下回来，我一定尽力替你争取，不让你去和亲。只是，若我也无能为力的话，你要有心理准备……”
贺玉心哀哀望她，只觉希望渺茫：“公主，我的命为何这样苦啊……”
永远都是棋子，永远都是被选择的那个，自从离乡来到洛州，她几乎没有按自己的意愿活过。
也许赫连维清是对的，她的确是乡下来的野鸡，披上凤凰皮，也变不成凤凰，区别不过是从案上的菜肴，变成庙堂的祭品而已。
兰湫眼圈也红了。她不知如何安慰她，只能给她递上一块帕子，两人默默对坐。
却在这时，听得门外仆婢连声唤“殿下”。贺玉心慌忙起身，拿帕子揉了揉通红的眼睛，迅速整理了下。
兰子忱步入屋里，看到的就是这幅样子，两个女子一个显然刚哭过，一个也神色哀颓。他大抵猜到几分，也没追问，只对贺玉心道：“你先出去吧。”
贺玉心下意识看一眼兰湫，屈身一礼离开。
屋内只剩二人，他兀自在她身旁落了座：“她是听到什么了？”语气听不出情绪。
“还能听到什么……”她沉沉一叹，“塞外和亲这种事，哪个女子听到都是晴天霹雳……”
“她找你求情？”
“是啊，”她带了丝希望瞧他，“所以现在情形如何？能不能不送她去？”
他没立刻回答，而是先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若她必须去呢？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无能？”
“怎会？我知道你也不想……”她摇摇头，心中却道他这么说，八成没什么转圜的余地了。
形势比人强。
“所以你怎么想？”他又盯着她道。
“我能怎么想？塞外遥远，这一去只怕她一生再回不来，更不消说游牧部族与中原风俗大不相同，将来不知多少委屈。她虽不是我真的女儿，毕竟在王府中生活了这些时日，也是半个姐妹。说起来，她也是替我去的，我于心难忍……“她顿了顿，积蓄一口气，“这件事，真的一点别的办法都没有了？”
“有，”他慢慢站起身，转头望她，“不止你于心不忍，我也不想让她去。所以她不必去了，也不和亲了。”
她惊了一惊：“你、你的意思……”
“我已向陛下立了军令状，亲率一万精兵迎战高车部，”他一字一顿，“三月为限，必破敌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