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国师除掉魔族的请求，阿阳咋舌，“难怪巫天院里一群酒囊饭袋，权势却始终不减。”只要向魔族随便借几个小法器，不说有通天之能，但至少可堪比普通的修仙者。
“留着他，在魔族那里拖延些时间。”鬼差说。
魔族意料之外的出现是他们从未想过的，假若魔族当真在用药物控制陛下，那即便是除掉国师，也无济于事，可那毕竟是魔族，阿阳歪头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我已经和国师说好了，明天借着赈灾的名义去一趟北荒。”
“北荒？”牛头不对马嘴的答案，阿阳不解，“这魔族不是在京内吗？”
鬼差低头，掩去了眼中的黯淡，“此事光靠你我是无法解决的，北荒有位疆定王，是成国唯一一位由皇帝请封的外姓王，我生前与他打过交道，人很忠义，若将此事告知，他一定会帮忙。”
这是要动用军队？
阿阳对疆定王略有耳闻，不过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传言说，此人有北疆血统，所以才被皇帝派去了北荒，而且，他似乎还与以前声名一时无两的御史有着不为人知的关系。
“外姓王随意进京可不是小事，况且我们手上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魔族的存在。”实际上除了被困的妖族外，小白也没有亲眼见到魔族，要想让疆定王出手相助，对方凭什么相信他。阿阳想象一下，觉得疆定王举着刀怒骂他妖言惑众的画面要更合常理一些。
此外还有一点是阿阳担忧的，北荒路远，这一去一回，马车走地再快也要花上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彼时，皇子就说不定已经降生了。
“无需你亲自说明，晚些你把魔族之事写成一封信，届时交于疆定王，至于他信或不信由他自行决定。”至于皇子的问题，鬼差并不担心，疆定王之事本就是一箭双雕之计，“国师现把驱逐魔族为第一首要，他需要我来帮忙，再加上疆定王入京，短时间内他绝不敢轻举妄动。”
还是一如既往地心中有数，到底是曾经做过官的人，每一件事都安排地那么妥当，阿阳懒懒地撑在桌边，早先的紧张焦虑和见阳的朝露一样消散不见，而这紧绷的精神一放松，蓄谋已久的困倦立马悄悄地爬上他的眼睑。
见耷拉的眼皮越眨越慢，鬼差在阿阳的头上轻弹了一个脑瓜崩，“困就去床上休息，还有时间，行囊和信等晚上再弄也不迟。”
阿阳困地不行，晃悠地站起身，刚往床榻走了两步，又想到什么似的回头，“对了，昨天那个在别院的人是只妖吧。”匆匆一瞥，他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妖，“我治疗贵妃的时候，发现她体内的毒素已经停止蔓延了。”
“你不是一直在旁边看着吗？你之前有见过他吗？”
“没有。”回答地干脆利落，鬼差推着人背过身去，再掀起被子一把将人从头到脚盖地严实，“没想这些有的没的了，快点睡，到晚上有得你忙的。”
“很热啦！”抱怨着鬼差压榨，阿阳扯下被子，可还没等说完两句，鬼差就已经听不清他的声音。
浅浅地鼾声回荡，鬼差走到窗边，窗外阳光正盛，脚步声和叫卖声赶走了清晨残留下的最后一丝清凉，他的眼前却浮现起昨日别院外男人抱起吴絮的画面。
关上窗，他拂袖一挥，房内顿时昏暗凉爽下来。
估算着到人起床前的时间还够用，鬼差恢复白重的模样，推开门。
“白公子。”房门前，客栈小二低头行礼。
白重眼中闪过一道青光，身后的门自动紧闭，一股狂风凭空呼卷。小二来不及反应，巨大压力犹如迎面遭受重击一般，他整个人双脚离地，身体直直地向后飞去。“轰隆”一声，对面空置的客栈房门轰然破碎，卧倒在木屑中，在前后的双重痛苦下，小二几次尝试撑起自己全都失败。
越过门槛，踩踏木屑的声音嘎吱作响，白重最后一脚落在小二刚抬起几寸的胸膛之上，“我应该说过，没我的允许，谁也不可以上三楼。”
平缓的语气里透着渗人的寒意，小二用尽全身的力气捶打压在胸口的脚，那脚却似将他钉在了地上，一丝也动摇不了。
越发加大的重量，像是要把他的胸骨踩碎，小二涨红脸，“王，王大人要见你！”
白重没有移开脚。
“昨天计划……失败，大，大人……很，生气……额，咳咳……放开我！”
“所以呢？”
“他怀疑，你，你是不是……啊……忘记了，与他，的约，约定……停下，停，下……”
“……”
从捶打改成抓住，脖颈青筋鼓起，小二盯着明显下陷的胸口，目瞪欲裂，“不，不，不要……”
脚轻飘飘地移开了。
大量的空气回涌，小二侧过身咳嗽剧烈，他捂着胸口，每咳一下，都是钻心的疼痛，抬头，混着泪水的视线模糊，却不碍他看清白重的眼神，无边的黑暗中仿若燃着一团蓝色的幽火，看着冰冷，实际一碰就能焚骨燃身。
白重说：“放心，即便他不来请，我也是要去找他的。”
第二日清晨，在国师的授意下，一批满载着粮食与钱财的，向北的赈灾队伍，浩浩汤汤地从京都出发。
然而在队伍刚出发不久，一个男人神情紧张地闯进了香料铺，目的清晰地直奔店铺后院的房间。
“卉心！”
被大力推开的房门回弹在木框上，房内一男一女双双回头看向气喘不已的男人，卉心惊讶，“王启？你，你怎么来了？”
“大事……”浓郁的花香熏地鼻子发痒，忍住大喷嚏的冲动，王启刚开口，就看到旁侧存在感极强的男子——一头艳如盛火的红色短发，虽仅堪一指节的长度，但比满屋的姹紫嫣红还要明艳。
王启嘴巴里的话忙地绕了一个弯，“我有很重要的事情与你谈谈。”
红发男子着着一身与头发颜色相像的红衣，敞开的衣领直到胸口，袒露出麦色的皮肤，这是极不得体的穿着，偏衬着糅杂着刚毅与精致的面容意外地和谐自然，他的眼睛同样亮地吓人，当他看向谁时，其中的明灿引人入胜。
而此时，这道目光如箭地刺向王启。
“堂堂昭阳门的首领，难道连先来后到的礼仪都不懂吗？”
啧，王启心中暗咂一声，偏偏遇上最讨厌的人，“阿厌，我和卉心说话，什么时候有你插话的份了？”
翻了一个白眼，阿厌冷哼，“不过是一介废官，当了个什么虾兵蟹将的头头就自命不凡，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上下打量一番，他故意煞有其事地摇摇头，嘴角的弧度嚣张不已，“要想耍威风回家去，这里不欢迎你。”
“你！”王启一张脸整个阴沉下去。
气氛剑拔弩张，卉心视线左右移动，颇为头痛，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就险些动手。阿厌对王启把地下巫会拖去与巫天院暗斗的举动非常不喜，他生性自由，只求平稳自得地生活，因此向来不赞同妖族参与到人族的争斗之中，明里暗里也曾与她多次提议从昭阳门中抽身。而他对王启的态度如此，王启对他也只会更是反感，一直以来，她都小心地不让两人相见……
“卉心。”似乎并不想将时间浪费在这种无意义的争论上，王启对上卉心的目光。
难道……脑海中的猜测一闪而过。
意识到或许与什么事情有关，卉心说，“是我忘记与王启先前有约了，阿厌，我们晚些时间再聊好吗？”
“……”显然还想再说什么，可阿厌见卉心露出安抚恳求的笑意，只得不甘地作罢，“发生什么事记得叫我。”
从王启身边经过时，阿厌故意用力地撞了一下对方的肩膀，疼地王启龇牙咧嘴，脚下重心不稳地动了好几步。而阿厌这边刚一只脚迈出门槛，王启就恶狠狠地关上门，门扉几乎抵着阿厌的脚跟撞上门框，若是阿厌慢一些，脚踝就会被夹个正着。
大门过虑了阿厌的气急败坏，王启深吸一口气，按下肩上的痛意和胸口的浊闷，门外的声音回归平静，他脸上的阴霾却越加深沉，他拿出一物递给卉心，“今天上午我突然收到这封信。”
东西躺在卉心掌心里，上面红锈色刺痛了她的眼睛，说这是封信，其实是一角被撕下的衣服，蓝灰色的，除了斑斑血迹，衣角上还有一些氤氲抹不掉的黄黑色斑，像是被踩踏翻滚后蒙上的一层薄灰，也许是因为一路被传信者攥在手里，信的四周全都软塌曲折。
卉心喉咙发紧，衣角简单一抖就彻底展开，在看清的一瞬间，好像有人一棍子打在她的头上，耳朵里“嗡嗡”作响。
“这是……怎么回事？”
衣角上仅有一个字，是用手指蘸着血写的，“败”，虽然写地潦草匆忙，卉心还是认出了字迹——他身上总是随身携带着自己写的黄符，“阿阳今日不是启程去北荒了吗？这，这个东西从哪来的！”
王启犹豫两下，开口“他应该是暴露了。”
“不可能，我没收到任何消息！”卉心摇头，她交给阿阳的蜜蜂没有飞回来，若真有事，她绝对会第一个知道，“昨天不还受命去北荒，今天就暴露了？这怎么可能呢！”
“我也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声音高地尖锐，王启摊开双手，长叹一气，“送信的是个小乞丐，他说是在郊外的废屋中遇到一个受了重伤的年轻巫师，对方给了他一块金子，让他把衣角送到我的手里。”
“不，不可能……”衣角蜷进拳里，卉心一个跨步逼近王启身前，“人呢？你不是知道了位置吗？人呢？”
“乞儿说人把信交给他后很快就……”王启没说完，只接了个摇头，他扶额无奈，“费了快一年的时间，明明好不容易才把人送进去，这个阿阳，做事怎地这般马虎……可恶！”
卉心瞪大的眼睛水光颤颤，“你竟然就这样把他丢在那里！”她简直难以置信，王启此时竟还在可惜他的计划。
不愿与人多说，卉心收好衣角，转脚朝向门口，才走一步，就被王启挡住。
“让开！”他不去她去，她不可能让阿阳孤零零地留在那里。
“你别犯傻了。”恨铁不成钢地，王启抓住卉心的手臂，拉住对方不让出去，“我不知道他是怎么逃到废屋的，但巫天院不可能放过他，定是到处找他，说不定现在都已经找到了，你去又有何用？万一你与他的关系被发现，对地下巫会和昭阳门都不好。”
“地下巫会人这么多，少个部下有何紧要，换一个就是，为了空皮囊冒险根本不值当。”双目直对，王启的神情看起来十分诚挚，“你冷静一点，我们现在应该想的是想再找人混进巫天院里，有之前阿阳提供的信息，这次肯定……”
“……”卉心闭上眼，实在听不下去了。
一把甩开，细瘦的手臂力量远超预料，王启摔在地上，头惯性地撞到墙壁，卉心俯视着抱头痛呼的身影，向来温柔亲和的面容冷若冰霜。
“你该走了，以后也不要再来，这里不欢迎你。”卉心眼中流转着晶莹的光辉，她跨出门槛，“你放心，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连累你昭阳门一丝一毫。”
没有听到脚步声，王启抬头，房间里已然只剩下自己，敞开的大门迎着风，吹散屋中的芬芳，他没跑去出追，甚至都没起身，他背靠着墙坐在地上，弯起的眼中映着屋外的阳光。
确认四周无人，卉心施展法术，废屋的烂门顿时崩裂，木屑落进枯草中，完美地融为一体。废屋荒废了许多年，枯草长了进去，有小腿高，光从四面透风的墙耀进来，像一张宽大的土黄色长毛地毯。
屋子内空荡，卉心一眼就能看尽，“……”什么人也没有，放出的蜜蜂围着她绕圈圈，一会前飞一下，一会又后飞一吓，显然是找不到方向——阿阳身上的蜜蜂不在附近。
难道人已经被带走了？
微微扬起下巴，她集中精神，用鼻子悠长地深吸一气，尽管她的嗅觉比不上虎身的阿黄，但却是当下唯一能探寻阿阳踪迹的方法。在法术强化下，各种味道缓缓涌入鼻腔，卉心细细分辨，草本、泥土、砖石、昆虫尸体、动物粪便、还有……卉心眉头皱起。
一种极为浅淡的味道，不易察觉却就在那里，仿佛千层肉饼一样，层层叠叠地掩去了里面的肉香，她暗暗提气，加大法力施展，这个味道究竟是……
猛然间，双目凛冽，她平地一跃，身体高高地飞起，没有慢悠悠走出去的时间了，必须破顶而出！
那个味道，她终于认出来——是活人的味道！
“砰！”一声巨响，伴随着贯彻全身的麻痹疼痛，卉心惨叫一声，屋内的土黄色枯草腾起飞扬。风雨蚕食的屋顶仿佛一碰就碎，风一吹过就发出“咻咻”的声音，她试了好几次，发涨的手臂哆嗦着终于撑起身体，阳光透过屋顶的孔洞落在身上，可整个屋顶就像天边一样遥不可及。
这个屋子被放置了一层透明结界，只准进不许出，剧烈的撞击下，结界迸发出细如发丝的迅光，光芒时而闪现，时而游走，就像是闪在屋中的雷电。
忽然，一丝温热从额头划过脸颊，淡淡的腥甜味瞬间弥漫开来，卉心轻碰一下自己的脸，指尖被染地晶莹通红，只是指尖不平，多余的盛不住的鲜红随即继续地流进了指缝。
刚才那一瞬间，她用了自己最大的气力，可结界却完好无损，而且自己竟毫无察觉地踏了进来……
这不是属于人族力量……
“卉心老板，久仰大名。”声音饱含着胜利者特有的傲慢和喜悦。卉心转头，一个不知从何处出现的巫师正笑脸盈盈地看着她，他手上提着两个东西，一个是两条黑色的镣铐，另一个则是似用同样材料制作的头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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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最后一批物件搬出来，巫师关上京都香料铺大门，他们在门上涂上胶，交叉贴上了映着“巫天院查封”的封条，于此同时，另一人抽出一张写地密密麻麻的告示，贴在了空旷的门板上。
门外，一圈圈百姓隔着数步的距离围观着，这家香料铺在京都百姓中颇有口碑，加上老板娘是少见的美人，更是让人好奇是如何与八竿子打不到的巫天院产生关系。
巫师转身，所有人不约而同地闭嘴静默。
“经巫天院调查，香料铺老板卉心身为地下巫会的首领，反抗朝廷律令在前，后更心怀恶意，不仅用计破坏祈雨仪式，还有意伤害贵妃与尚未出生的皇子，其罪十恶不赦，现巫天院已将人缉拿归案，不日将会处以极刑……”
此话一出，惊呼声此起彼伏，前日皇陵别院处的意外早已在百姓当中传开，一时间各种传言猜测纷飞不止，有说天神发怒才降下旱灾，也是说贵妃受惊一病不起，皇子垂危，甚还有说陛下在别院也遭遇埋伏，受了重伤……这次是他们第一次从朝廷处得到了真正的消息，而且还与神秘的地下巫会有关。
“肃静！”巫师呵斥，目光一扫，视线所到之处通通安静。
“地下巫会违令实施巫术，危害极大，必须彻查拔除，凡有信息者，皆可到京都衙府处举报，在证实其真实性后，朝廷会给予相对应的奖励，望各位为成国安危贡献自己的力量。”
巫师离开，百姓们一拥而上到店铺门口，上面的告示罗列了卉心的罪行，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最下方的举报奖励。
“成功举报找到地下巫会成员一名，便可获得米面一石……”
不少人微微反吸一气，在这个旱灾粮少的时节，可吃的粮食比越来越不值钱的金钱有诱惑力。
“诶，你上个月不是还来这里买香料来着？”
“你发什么疯？你天天都说这老板娘漂亮，谁知道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转身就跑去衙府的、走到一边争论的、神色匆匆赶着回家烧掉不久前才买的香料的……不一会儿，聚集在门口的百姓全都散开，再有去看告示的人，也只不过简单地扫两眼，不少人离开却并没有走远，他们假装想来巫师地坐在旁侧闲聊，可任何人心中都明白，那一双双目光审视着所有经过店铺前的人们，祈愿着有谁的脸上能有片刻的踟躇或悲痛。
在这一道道的目光中，有一双遥远的目光，躲在巷子的拐角处。
金黄色的眼瞳映着阳光越加璀璨，宛若水中的金珠，然而水面被不断地拨弄，一层层激荡泛起，搅地光斑破碎。
“留着他，在魔族那里拖延些时间。”鬼差说。
魔族意料之外的出现是他们从未想过的，假若魔族当真在用药物控制陛下，那即便是除掉国师，也无济于事，可那毕竟是魔族，阿阳歪头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我已经和国师说好了，明天借着赈灾的名义去一趟北荒。”
“北荒？”牛头不对马嘴的答案，阿阳不解，“这魔族不是在京内吗？”
鬼差低头，掩去了眼中的黯淡，“此事光靠你我是无法解决的，北荒有位疆定王，是成国唯一一位由皇帝请封的外姓王，我生前与他打过交道，人很忠义，若将此事告知，他一定会帮忙。”
这是要动用军队？
阿阳对疆定王略有耳闻，不过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传言说，此人有北疆血统，所以才被皇帝派去了北荒，而且，他似乎还与以前声名一时无两的御史有着不为人知的关系。
“外姓王随意进京可不是小事，况且我们手上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魔族的存在。”实际上除了被困的妖族外，小白也没有亲眼见到魔族，要想让疆定王出手相助，对方凭什么相信他。阿阳想象一下，觉得疆定王举着刀怒骂他妖言惑众的画面要更合常理一些。
此外还有一点是阿阳担忧的，北荒路远，这一去一回，马车走地再快也要花上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彼时，皇子就说不定已经降生了。
“无需你亲自说明，晚些你把魔族之事写成一封信，届时交于疆定王，至于他信或不信由他自行决定。”至于皇子的问题，鬼差并不担心，疆定王之事本就是一箭双雕之计，“国师现把驱逐魔族为第一首要，他需要我来帮忙，再加上疆定王入京，短时间内他绝不敢轻举妄动。”
还是一如既往地心中有数，到底是曾经做过官的人，每一件事都安排地那么妥当，阿阳懒懒地撑在桌边，早先的紧张焦虑和见阳的朝露一样消散不见，而这紧绷的精神一放松，蓄谋已久的困倦立马悄悄地爬上他的眼睑。
见耷拉的眼皮越眨越慢，鬼差在阿阳的头上轻弹了一个脑瓜崩，“困就去床上休息，还有时间，行囊和信等晚上再弄也不迟。”
阿阳困地不行，晃悠地站起身，刚往床榻走了两步，又想到什么似的回头，“对了，昨天那个在别院的人是只妖吧。”匆匆一瞥，他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妖，“我治疗贵妃的时候，发现她体内的毒素已经停止蔓延了。”
“你不是一直在旁边看着吗？你之前有见过他吗？”
“没有。”回答地干脆利落，鬼差推着人背过身去，再掀起被子一把将人从头到脚盖地严实，“没想这些有的没的了，快点睡，到晚上有得你忙的。”
“很热啦！”抱怨着鬼差压榨，阿阳扯下被子，可还没等说完两句，鬼差就已经听不清他的声音。
浅浅地鼾声回荡，鬼差走到窗边，窗外阳光正盛，脚步声和叫卖声赶走了清晨残留下的最后一丝清凉，他的眼前却浮现起昨日别院外男人抱起吴絮的画面。
关上窗，他拂袖一挥，房内顿时昏暗凉爽下来。
估算着到人起床前的时间还够用，鬼差恢复白重的模样，推开门。
“白公子。”房门前，客栈小二低头行礼。
白重眼中闪过一道青光，身后的门自动紧闭，一股狂风凭空呼卷。小二来不及反应，巨大压力犹如迎面遭受重击一般，他整个人双脚离地，身体直直地向后飞去。“轰隆”一声，对面空置的客栈房门轰然破碎，卧倒在木屑中，在前后的双重痛苦下，小二几次尝试撑起自己全都失败。
越过门槛，踩踏木屑的声音嘎吱作响，白重最后一脚落在小二刚抬起几寸的胸膛之上，“我应该说过，没我的允许，谁也不可以上三楼。”
平缓的语气里透着渗人的寒意，小二用尽全身的力气捶打压在胸口的脚，那脚却似将他钉在了地上，一丝也动摇不了。
越发加大的重量，像是要把他的胸骨踩碎，小二涨红脸，“王，王大人要见你！”
白重没有移开脚。
“昨天计划……失败，大，大人……很，生气……额，咳咳……放开我！”
“所以呢？”
“他怀疑，你，你是不是……啊……忘记了，与他，的约，约定……停下，停，下……”
“……”
从捶打改成抓住，脖颈青筋鼓起，小二盯着明显下陷的胸口，目瞪欲裂，“不，不，不要……”
脚轻飘飘地移开了。
大量的空气回涌，小二侧过身咳嗽剧烈，他捂着胸口，每咳一下，都是钻心的疼痛，抬头，混着泪水的视线模糊，却不碍他看清白重的眼神，无边的黑暗中仿若燃着一团蓝色的幽火，看着冰冷，实际一碰就能焚骨燃身。
白重说：“放心，即便他不来请，我也是要去找他的。”
第二日清晨，在国师的授意下，一批满载着粮食与钱财的，向北的赈灾队伍，浩浩汤汤地从京都出发。
然而在队伍刚出发不久，一个男人神情紧张地闯进了香料铺，目的清晰地直奔店铺后院的房间。
“卉心！”
被大力推开的房门回弹在木框上，房内一男一女双双回头看向气喘不已的男人，卉心惊讶，“王启？你，你怎么来了？”
“大事……”浓郁的花香熏地鼻子发痒，忍住大喷嚏的冲动，王启刚开口，就看到旁侧存在感极强的男子——一头艳如盛火的红色短发，虽仅堪一指节的长度，但比满屋的姹紫嫣红还要明艳。
王启嘴巴里的话忙地绕了一个弯，“我有很重要的事情与你谈谈。”
红发男子着着一身与头发颜色相像的红衣，敞开的衣领直到胸口，袒露出麦色的皮肤，这是极不得体的穿着，偏衬着糅杂着刚毅与精致的面容意外地和谐自然，他的眼睛同样亮地吓人，当他看向谁时，其中的明灿引人入胜。
而此时，这道目光如箭地刺向王启。
“堂堂昭阳门的首领，难道连先来后到的礼仪都不懂吗？”
啧，王启心中暗咂一声，偏偏遇上最讨厌的人，“阿厌，我和卉心说话，什么时候有你插话的份了？”
翻了一个白眼，阿厌冷哼，“不过是一介废官，当了个什么虾兵蟹将的头头就自命不凡，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上下打量一番，他故意煞有其事地摇摇头，嘴角的弧度嚣张不已，“要想耍威风回家去，这里不欢迎你。”
“你！”王启一张脸整个阴沉下去。
气氛剑拔弩张，卉心视线左右移动，颇为头痛，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就险些动手。阿厌对王启把地下巫会拖去与巫天院暗斗的举动非常不喜，他生性自由，只求平稳自得地生活，因此向来不赞同妖族参与到人族的争斗之中，明里暗里也曾与她多次提议从昭阳门中抽身。而他对王启的态度如此，王启对他也只会更是反感，一直以来，她都小心地不让两人相见……
“卉心。”似乎并不想将时间浪费在这种无意义的争论上，王启对上卉心的目光。
难道……脑海中的猜测一闪而过。
意识到或许与什么事情有关，卉心说，“是我忘记与王启先前有约了，阿厌，我们晚些时间再聊好吗？”
“……”显然还想再说什么，可阿厌见卉心露出安抚恳求的笑意，只得不甘地作罢，“发生什么事记得叫我。”
从王启身边经过时，阿厌故意用力地撞了一下对方的肩膀，疼地王启龇牙咧嘴，脚下重心不稳地动了好几步。而阿厌这边刚一只脚迈出门槛，王启就恶狠狠地关上门，门扉几乎抵着阿厌的脚跟撞上门框，若是阿厌慢一些，脚踝就会被夹个正着。
大门过虑了阿厌的气急败坏，王启深吸一口气，按下肩上的痛意和胸口的浊闷，门外的声音回归平静，他脸上的阴霾却越加深沉，他拿出一物递给卉心，“今天上午我突然收到这封信。”
东西躺在卉心掌心里，上面红锈色刺痛了她的眼睛，说这是封信，其实是一角被撕下的衣服，蓝灰色的，除了斑斑血迹，衣角上还有一些氤氲抹不掉的黄黑色斑，像是被踩踏翻滚后蒙上的一层薄灰，也许是因为一路被传信者攥在手里，信的四周全都软塌曲折。
卉心喉咙发紧，衣角简单一抖就彻底展开，在看清的一瞬间，好像有人一棍子打在她的头上，耳朵里“嗡嗡”作响。
“这是……怎么回事？”
衣角上仅有一个字，是用手指蘸着血写的，“败”，虽然写地潦草匆忙，卉心还是认出了字迹——他身上总是随身携带着自己写的黄符，“阿阳今日不是启程去北荒了吗？这，这个东西从哪来的！”
王启犹豫两下，开口“他应该是暴露了。”
“不可能，我没收到任何消息！”卉心摇头，她交给阿阳的蜜蜂没有飞回来，若真有事，她绝对会第一个知道，“昨天不还受命去北荒，今天就暴露了？这怎么可能呢！”
“我也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声音高地尖锐，王启摊开双手，长叹一气，“送信的是个小乞丐，他说是在郊外的废屋中遇到一个受了重伤的年轻巫师，对方给了他一块金子，让他把衣角送到我的手里。”
“不，不可能……”衣角蜷进拳里，卉心一个跨步逼近王启身前，“人呢？你不是知道了位置吗？人呢？”
“乞儿说人把信交给他后很快就……”王启没说完，只接了个摇头，他扶额无奈，“费了快一年的时间，明明好不容易才把人送进去，这个阿阳，做事怎地这般马虎……可恶！”
卉心瞪大的眼睛水光颤颤，“你竟然就这样把他丢在那里！”她简直难以置信，王启此时竟还在可惜他的计划。
不愿与人多说，卉心收好衣角，转脚朝向门口，才走一步，就被王启挡住。
“让开！”他不去她去，她不可能让阿阳孤零零地留在那里。
“你别犯傻了。”恨铁不成钢地，王启抓住卉心的手臂，拉住对方不让出去，“我不知道他是怎么逃到废屋的，但巫天院不可能放过他，定是到处找他，说不定现在都已经找到了，你去又有何用？万一你与他的关系被发现，对地下巫会和昭阳门都不好。”
“地下巫会人这么多，少个部下有何紧要，换一个就是，为了空皮囊冒险根本不值当。”双目直对，王启的神情看起来十分诚挚，“你冷静一点，我们现在应该想的是想再找人混进巫天院里，有之前阿阳提供的信息，这次肯定……”
“……”卉心闭上眼，实在听不下去了。
一把甩开，细瘦的手臂力量远超预料，王启摔在地上，头惯性地撞到墙壁，卉心俯视着抱头痛呼的身影，向来温柔亲和的面容冷若冰霜。
“你该走了，以后也不要再来，这里不欢迎你。”卉心眼中流转着晶莹的光辉，她跨出门槛，“你放心，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连累你昭阳门一丝一毫。”
没有听到脚步声，王启抬头，房间里已然只剩下自己，敞开的大门迎着风，吹散屋中的芬芳，他没跑去出追，甚至都没起身，他背靠着墙坐在地上，弯起的眼中映着屋外的阳光。
确认四周无人，卉心施展法术，废屋的烂门顿时崩裂，木屑落进枯草中，完美地融为一体。废屋荒废了许多年，枯草长了进去，有小腿高，光从四面透风的墙耀进来，像一张宽大的土黄色长毛地毯。
屋子内空荡，卉心一眼就能看尽，“……”什么人也没有，放出的蜜蜂围着她绕圈圈，一会前飞一下，一会又后飞一吓，显然是找不到方向——阿阳身上的蜜蜂不在附近。
难道人已经被带走了？
微微扬起下巴，她集中精神，用鼻子悠长地深吸一气，尽管她的嗅觉比不上虎身的阿黄，但却是当下唯一能探寻阿阳踪迹的方法。在法术强化下，各种味道缓缓涌入鼻腔，卉心细细分辨，草本、泥土、砖石、昆虫尸体、动物粪便、还有……卉心眉头皱起。
一种极为浅淡的味道，不易察觉却就在那里，仿佛千层肉饼一样，层层叠叠地掩去了里面的肉香，她暗暗提气，加大法力施展，这个味道究竟是……
猛然间，双目凛冽，她平地一跃，身体高高地飞起，没有慢悠悠走出去的时间了，必须破顶而出！
那个味道，她终于认出来——是活人的味道！
“砰！”一声巨响，伴随着贯彻全身的麻痹疼痛，卉心惨叫一声，屋内的土黄色枯草腾起飞扬。风雨蚕食的屋顶仿佛一碰就碎，风一吹过就发出“咻咻”的声音，她试了好几次，发涨的手臂哆嗦着终于撑起身体，阳光透过屋顶的孔洞落在身上，可整个屋顶就像天边一样遥不可及。
这个屋子被放置了一层透明结界，只准进不许出，剧烈的撞击下，结界迸发出细如发丝的迅光，光芒时而闪现，时而游走，就像是闪在屋中的雷电。
忽然，一丝温热从额头划过脸颊，淡淡的腥甜味瞬间弥漫开来，卉心轻碰一下自己的脸，指尖被染地晶莹通红，只是指尖不平，多余的盛不住的鲜红随即继续地流进了指缝。
刚才那一瞬间，她用了自己最大的气力，可结界却完好无损，而且自己竟毫无察觉地踏了进来……
这不是属于人族力量……
“卉心老板，久仰大名。”声音饱含着胜利者特有的傲慢和喜悦。卉心转头，一个不知从何处出现的巫师正笑脸盈盈地看着她，他手上提着两个东西，一个是两条黑色的镣铐，另一个则是似用同样材料制作的头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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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最后一批物件搬出来，巫师关上京都香料铺大门，他们在门上涂上胶，交叉贴上了映着“巫天院查封”的封条，于此同时，另一人抽出一张写地密密麻麻的告示，贴在了空旷的门板上。
门外，一圈圈百姓隔着数步的距离围观着，这家香料铺在京都百姓中颇有口碑，加上老板娘是少见的美人，更是让人好奇是如何与八竿子打不到的巫天院产生关系。
巫师转身，所有人不约而同地闭嘴静默。
“经巫天院调查，香料铺老板卉心身为地下巫会的首领，反抗朝廷律令在前，后更心怀恶意，不仅用计破坏祈雨仪式，还有意伤害贵妃与尚未出生的皇子，其罪十恶不赦，现巫天院已将人缉拿归案，不日将会处以极刑……”
此话一出，惊呼声此起彼伏，前日皇陵别院处的意外早已在百姓当中传开，一时间各种传言猜测纷飞不止，有说天神发怒才降下旱灾，也是说贵妃受惊一病不起，皇子垂危，甚还有说陛下在别院也遭遇埋伏，受了重伤……这次是他们第一次从朝廷处得到了真正的消息，而且还与神秘的地下巫会有关。
“肃静！”巫师呵斥，目光一扫，视线所到之处通通安静。
“地下巫会违令实施巫术，危害极大，必须彻查拔除，凡有信息者，皆可到京都衙府处举报，在证实其真实性后，朝廷会给予相对应的奖励，望各位为成国安危贡献自己的力量。”
巫师离开，百姓们一拥而上到店铺门口，上面的告示罗列了卉心的罪行，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最下方的举报奖励。
“成功举报找到地下巫会成员一名，便可获得米面一石……”
不少人微微反吸一气，在这个旱灾粮少的时节，可吃的粮食比越来越不值钱的金钱有诱惑力。
“诶，你上个月不是还来这里买香料来着？”
“你发什么疯？你天天都说这老板娘漂亮，谁知道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转身就跑去衙府的、走到一边争论的、神色匆匆赶着回家烧掉不久前才买的香料的……不一会儿，聚集在门口的百姓全都散开，再有去看告示的人，也只不过简单地扫两眼，不少人离开却并没有走远，他们假装想来巫师地坐在旁侧闲聊，可任何人心中都明白，那一双双目光审视着所有经过店铺前的人们，祈愿着有谁的脸上能有片刻的踟躇或悲痛。
在这一道道的目光中，有一双遥远的目光，躲在巷子的拐角处。
金黄色的眼瞳映着阳光越加璀璨，宛若水中的金珠，然而水面被不断地拨弄，一层层激荡泛起，搅地光斑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