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小破医馆门扉紧闭,破旧的门板上贴着一张用药方纸些的告示,“因店主私事,医馆暂停开张,请有需要看病的病患到别处的医馆就诊。”

    后院,四方的小木屋敞开着门窗,暖风带着阳光和煦地走了进来,苍溪坐在床榻边上,双脚盘坐,手至于两膝,眼睛微闭,隔着一道墙听着外面的悉悉索索的动静。

    “你前些日子不是去找卉心了吗?找到人没?”

    “……”外面的声响一顿,过了片刻又响起,“没有。”

    苍溪呼吸平顺,并不意外,“不知最近她在忙些什么,想来是有段时间未曾见她了。”

    说起来倒也奇妙,认识这几年来,对于卉心,除了她的名字外,他们既不知她的身份,也不知她居所在哪,只估摸着同在京都之内,每次相见,向来都是她单方面地寻过来。刚开始,他倒是问过两句,怎料对方只是俏皮地眨眼轻笑,“你不知道吗?神秘的女人才更受欢迎哟。”

    “你找她有什么事吗?”苍溪问。

    “没什么事。”

    传回的声音发闷,听起来心不在焉,苍溪睁开眼,步下床榻来到门口倚着,另一人在院子里埋头看着桌上数量的左右不出一只手的东西,手侧放着一块灰布,他一件一件地把东西放进去,刚放完,又似不满意地全都倒出来,嘴里喃喃地重新清点。

    “让你平日把收拾的事都交给我,现在自己出门倒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阿黄抬眼,见人走到跟前,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给我看看。”苍溪拨弄开混成一团的布料和物件,眉间一下子就皱起来,“不是说采药要好几天吗?你就带这么点东西?”

    简单的采药工具、几根肉干还有一点碎钱,就这么点东西,别说是去外城采药了,就说是去一条街外的市集买菜他可能觉得更像些。苍溪忍不住地摇头,这人昨日冷不丁地和他说有什么珍惜草药要赶着季节去采,然后隔壁房间一晚上就没消停过,结果捣鼓老半天就弄出了这些东西?

    “你昨日不是才买了些吃的回来吗?多带一些啊。”

    “不用,那些是给你准备的,我……我在山上找吃的就好。”

    “那水呢?你这点钱,在这个天气在外面你怕是连杯茶也买不起,而且到晚上总要找地方睡觉吧。”

    “钱你留着,山里有山洞,水袋又重又不方便,渴了找些叶子嚼嚼。”

    “更换的衣服总要多带一套吧。”

    “都是累赘,反正都会脏。”

    “这些东西有多重?你带上也……”

    “苍溪。”拔高的音量里带着些呵止的气势,就在苍溪准备转身去拿东西时,阿黄抓住他的手。力道重地发疼,可不过转瞬又轻了下去,苍溪回头,阿黄嘴角扬地很高,眼睛都眯弯了起来,他细看两下,总觉那笑容像洗过锅碗瓢盆后的水,色彩缤纷的油脂飘浮在水面上。

    苍溪开口,“你……”

    红鱼从缸中一跃而起,光滑的鳞片闪烁连成一片金光,鱼身在空中形成一道完美的弧线后又落入水中,溅起的水花一时吸引了两人的目光。

    “放心吧。”阿黄放开手,侧过身自把东西一一收进了灰布中,这次他没有再重新拿出来,布条折了一次,两侧,形成一个又细又长的条,绕过背后,一上一下地跨到身前绑了个结,最后还用力地扯了扯,像是和苍溪保证自己的三个字有多可靠。

    只是熠熠光辉的自信并没持续多久,就被淡淡的担忧取代。

    “我出去之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离天劫越来越近,事事都要小心,切不可随意使用法力。”他领着苍溪到旁侧的架子,上面晾晒着这两日他从外面采回的药物,“若是钱不够了,你就把这些拿出去买,外面店铺里的药材也可以去和其他医馆换,换的钱应该够买些粮食。”

    “菜已经够我吃好几天的了,说不定等你回来我都没吃完。”

    阿黄嘴角抽搐了一下,随即点点头,“说得也是……”他伸手在怀里取出一只药瓶,塞进苍溪的手中,“这个是我给你准备的丹药,配合它一起打坐,有利于你的修为精进。”

    “你什么时候准备了这个?”药瓶不大,但微微坠手,晃了晃,没有半点声响,里面全被填满了,“之前不还说汤药比丹药好吗?”给苍溪把脉煮药的习惯从很久之前就留了下来,日日不曾间断,苍溪觉得麻烦让阿黄干脆准备省时的丹药就好,对方却语重心长地给他扯什么药方要随时随着身体变化而变化的理论。

    “准备这么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去什么很远的地方不回来。”

    阿黄笑而不语。

    “哗啦”一声,一连串细密的水珠从两人的眼前一闪而过,红鱼在缸里快速地转着圈,宽大的剪刀形鱼尾灵活有力,每摆动一次,都把水珠掀到外面,不一会儿,就把阿黄的衣摆打湿了一块。

    “这是怎么了?”苍溪探头,手刚伸进水中,红鱼就缠绕过来,不时地用身体蹭他的指尖,偶尔又抬起头,嘴巴略显急躁地一张一合,像无声地说些什么,“饿了吗?小贪吃鬼。”

    在红鱼的额头点了点,苍溪甩了两下手,准备去拿鱼食。

    “苍溪。”

    苍溪回头,许是缸中的水有几滴被溅到脸上,阳光下,阿黄的笑弯的眼角有些许闪烁。

    “天劫,你一定要扛过去,我等着看你飞升的那一天。”

    掩上门板,阿黄向后退了几步,久久凝视着这个连招牌的都没的小医馆,他深长地吸了一气,又缓缓呼出,抓着包袱的手收紧,然后转身离去。

    一路左兜右转,走了很久,却不是往城外的方向,这段时间的旱灾,一路上乞讨的人明显增多,他取下包袱,看都不看地扔到某个乞丐的脚下。

    “谢谢好心人!”

    听若无闻,阿黄继续向前,没有停下脚步,宏伟气派的建筑离他越来越近,心脏轰鸣如鼓,他摊开掌心,一只尾部无针的毒蜂蜷曲着身体一动不动,正是那日他从贵妃身上捡到的那一只。

    第二日一早,啪啪的水声吵醒了入定的苍溪,他推开房门,院中的鱼缸似沸腾般不断有翻滚着水花,“怎么了?”刚踏出一步,苍溪忽地脚下一软,他附上胸口,底下的跳动正常,可他感觉里面某处空了一块,不疼,却惶惶地如黑色的漩涡,一点点地把什么很重要的东西给带走。

    医馆外,街头巷尾里百姓议论纷纷。

    “你听说昨日发生在巫天院的怪事了吗?”

    “你说的是走水对吧,那个火光,大晚上的,愣把半个天都照亮了……也不知谁这么大胆,听说有不少巫师因此受伤呢?”

    “那可不,天擦亮时火才灭掉,方才还有人看到有人从巫天院里被抬出来,啧啧啧,全都是些世家公子啊。”

    “这个大火可有蹊跷了,我听昨夜在巫天院附近巡逻的官兵说,在大火烧起来前,他们听到里面传出虎啸,还没等反应过来,又见一道金光冲天,那光,眼睛根本看不清,只听一声爆炸,等他们再睁眼,就发现巫天院烧起来了……”

    -------------------------------------

    几日后,一大队人马披着风尘来到北荒都城北汗城门前。队伍浩大,三四人并列一行,前后相距不过一步,排起来共有数里之长,队伍的首尾揭示骑马持刀的官兵护卫,中间的步兵里穿插着数辆马车,最多的则是用绳索五花大绑的拖车,这些拖车载物沉重,一辆辆地重复碾压泥土,队伍所经之地,皆留下两条有一指节之深的浅沟。

    为首的官兵向城门护卫出示从京都带来的旨意,立即被允许通信。

    一辆马车的布帘掀起,阿阳探出脑袋,“赶了十日的路,终于是到了。”

    一路从从京都向北,就像是看一副时间被加速压缩的壁画,而到北汗,壁画也就到临近残破颓败的边缘,吗,颜色褪去,仅剩空寥寥的土黄和灰色。地面上沙层轻盈,不见寸草,农田不规则地碎裂成一块块,曲线黝黑粗狂,树木枝丫上没有半分翠色,它的身干或是被咬,或是被撕扯,一圈又一圈地狰狞地露出里面浅淡的木色。

    走在主道上,路上的百姓不少,或慢悠悠地走,或呆呆地坐在路边,皆没什么动静,他能清晰地听到马车吱呀吱呀的滚轴声,灾害压在百姓的肩上,焦黄瘦弱的脸上大多无悲无喜,木木的,但又不到绝望

    “百姓还挺安稳。”没有饿殍,也没有疯狂抢食的情况,北荒远比阿阳之前设的想要好得多,之前听说过的这里还发生动乱,现在也丝毫察觉不到躁动的气息,不过也不知怎么,眼前的一切让他总觉得有种违和感萦绕心头。

    护在马车边的随行官兵听见阿阳的话,露出笑容,“巫师大人有所不知,旱灾发生之后,疆定王就开始向周边大量购买征集粮食救济百姓,虽无法做到人人吃饱,但也不至于让人饿地失去理智。”

    为了照顾阿阳初次北行,队伍里特意给他安排了一位随行官兵,这个小兵虽无北荒血统,却是从北荒从军,之后才去到京都,对北荒和疆定王的事情,比其他人要了解许多。

    阿阳问:“那为何之前还会爆发动乱?”

    “北荒广大,疆定王不能只顾北汗,可没意料到就在他去他地视察灾情时,王府中有人趁机中饱私囊,私吞了不少粮食,这才引得城内百姓禁不住饥饿动乱,不过后来疆定王得讯赶回,很快就平定了。”

    “嗯……”打趣地看着官兵明亮的眸子,阿阳笑道,“你倒是对疆定王了解不少。”

    见阿阳似有兴趣,官兵眼睛提溜地转了转,“不少人说,陛下打下了北疆,可帮成国守住北荒的是疆定王。”官兵扬起下巴,傲地像夸奖的是自己一样,“疆定王是成国唯一的外姓王,而且听说……”说到这时,官兵压低声音说了那些有关疆定王血统的传闻,“这样的出身还能得如此成就,非常了不起!”

    他们这些从贫苦人家出生的小人物的境况并没好到哪去,他若一开始跑到京都参兵,想来没人看得上他,如今虽然成功,对于他以及类似出身的兄弟来说,终其一生,或许现在的身份就已经到了尽头。

    也正因为如此,疆定王在他们的眼中才更加耀眼。

    官兵声音仅够两人听见,可句子里抑扬顿挫一个不落,“我知道宫里那些大人看不上北荒人,可前有谢御史辅佐陛下执政开疆,后有疆定王稳定国土,不只是我,我们很多人认为疆定王应该回到京都大展拳脚。”

    “疆定王不喜拘束,现在的生活更适合他。”

    惊地从位置上弹起来,头猛地撞在车壁上,阿阳倒吸一口气,咬牙吞下喉咙处的痛呼,他转头看向车内,惨白的虚影藏在阴影处,安静地看着窗外。

    “巫师大人,你没事吧!”官兵大惊,还以为是自己哪句话话惊到了对方。

    疼痛钻地蔓延了大半个脑袋,阿阳强笑着摇头,“不用担心。”他愤愤地取出支香,燃了插在角落的香炉中,巴掌大的炉中已经积了大半香灰。

    阿阳揉着痛处,果然,不一会儿就肿了起来,“大白天跑出来干什么?”说着,伸手就准备拉下帘子。

    “等一下,我想再看一会。”

    鬼差目光笔直,专注地不放过任何一处从窗口略过的风景,似乎嫌太远,他伸出手搭在窗沿,阳光顿时照起一缕青烟,面无表情的神情跟着一同扭曲。

    “你干嘛!”

    鬼差不答,整个身体都移到窗边,腾起的青烟充盈了整个车厢。阿阳伸手想干脆拉下帘子,却又看到那白茫茫的瞳孔像冰化成水般,澄澈又柔软,他第一次看到鬼差露出这种目光,就像游子终于回到了眷恋已久的故土。

    长叹一气,阿阳放下手,招呼来刚才的官兵,“有伞吗?”

    “有的。”

    “开一把。”

    “哈?”这天下雨了?

    不敢直视官兵困惑惊诧的目光,阿阳别过头,“这阳光太晒了,碍着我看风景,开一把给我挡挡。”

章节目录

千年实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霖子LIN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霖子LIN并收藏千年实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