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外贸部长，感情培训，救命恩人
第五章
同学会后一周，白皎月处理完个人事务，来万腾木业报到。
办公楼位于市区要道，外挂深蓝色幕墙玻璃，远看奢华气派，近观却像半透明的镂空连衣裙。
大厅里有一块巨大的迎门玉石，雕刻着十几匹飞奔的马儿，下面是烫金的大字“万马奔腾，财源滚滚”，好像在告诉每一位访客，这公司实力雄厚，非常震慑有钱。
皎月见过的跨国集团公司颇多，一般是彰显人文管理文化的词语，给人一种实用主义的团队练达气象，便觉得万腾木业有些夸张了。
总裁办公室，设在顶层。
她走过巨大的会议室、健身房、信贷娱乐厅、第一筹款中心，不由得疑窦顿生，难道她是来一个赌场报到吗？
在楼道尽头，有一扇门虚掩，并没有门牌字，阴阳怪气的谈话声，隐约传出来。
“白皎月……一个奇才。”皎月忽闻马豪提及她名字，不觉回神站住。
“你就吹吧，一小姑娘家家的，风头能盖住刘老二的外贸经理吗？”另一个人伴随一阵刺耳的狞笑声说。
“哼，这叫釜底抽薪，炸一瓶酒，耍二回疯，签一‘诸葛亮’。只要她不加入千江木业，这第二名的总产值，就跑不到万腾前面。”
“小子，兵不厌诈，不管咋的，咱爷们先占下。”
“嘿嘿……”
“儿子，甭得意忘形，咱家尽是虚的，全凭贷款砸出的无底洞坑，背后是深渊，刘老二是实打实的，他靠着金山呢。”
“管他干嘛，老爸不是常说，狡兔三窟，早挖好退路，来个金蝉脱壳，三十六计走为上，溜之大吉……”
“嗯，临走也要拉个垫背的，最好是叫他‘赔上夫人又折兵’。”
“妙，爸，具体步骤是……”
“联姻……”
尽管白皎月听得一头雾水，也暗生后悔之意，整天琢磨算计别人，绝不是好公司。
眼下先硬着头皮将就几天，如果这公司正派诚实，讲信用，就干下去，否则立马辞职走人，自己只答应来上班，没说不会辞职的，便敲门进去。
巨宽大的办公桌上，蹲一个孤单的黄金烟灰缸。
桌子后面，是一张干瘦的脸，黑蒺藜般的眉毛参差稀疏，窝藏着一双溜圆的小眼睛。
人的后面，有一排硕大的书柜，充斥着玉石，金器，银器，木器制作的艺术品。偶尔有几本书盒，一眼便知是装饰的摆设，里面必定空空如也，或者主人根本搞不懂书名，更不曾翻阅。
书柜的左侧，一张八仙桌靠在墙上，桌上三个肥胖的元宝，比一口成年的猪头还要大，中间一个应该是镀金的，左边那个是老旧的金丝楠木做的，右边一个是黄灿灿的顽石。
三个“金”元宝前面，安放三个香炉。细细的香火刚刚燃起，房间里还没有那种怪怪的香味。
三个香炉的下面，赫然垫着三打崭新铛亮的人民币。
整个供桌的后墙上，有一副烫金对联：“金玉元宝乘吨进，万元现钞如云来。”
办公桌后面那人，抽出一支烟，慢悠悠点上，从口里喷出一团白气，然后简单询问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便示意一旁的马豪带去外贸部。
外贸部在八楼，共有十几个人。
马豪板起脸，撇着官腔：“同志们，经千难万险的运作之后，公司从大上海，胜利挖到，杰出的，外贸管理英豪——白皎月部长。她成功登陆万腾木业，再一次证明，集团领导层的眼光，多么高瞻远瞩……下面，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白部长训话。”
“大家好，马总言其实。我初来乍到，怎么好任部长呢。不如大家来个君子协定，从今天起一年之内，谁业务量第一名，谁就是正式部长。暂时呢，可以由我代理，工资待遇和大家标准相同，多出的管理部分，由公司代为保管，一年之后一起补发给正式部长。”
话音未落，“哗”地掌声四起，众勇士们摩拳擦掌，这正是真心实意对换真金白银啊。
“同时我有一个小小的倡议，希望同事们把自己压箱子底的本事，抖擞出来分享一下。从我开始，把我在上海学到的外贸技巧，公开和大家学习讨论。因为不公开的技艺，永远得不到优化……说实在的，我装着一个私心，在一年之内赚足房款的首付，买到属于自己的新家哩。”
即使老外贸们，也都错愕惊呼。白皎月一招就点中他们的死穴，这些人把自己所谓的绝活——甚至是糟粕都当成宝贝，封存脑梗看得比命还重，到头来反而拖累自己的交流进步。
这一个长发飘飘，敢于大秀“内功根基”，勇于亮剑，单凭这胆量气场，“部长老大”当之无愧。
“我敢豪赌，白部长，一定能带领大家，实现外贸总量翻一番……”马豪喜笑开花，撸袖子拍肚皮，指手画脚，得意忘形。
一周之后某天下午，白皎月代表公司，参加市经信局举办的一个网络培训会。
台上的泛泛之谈，空洞而乏味，没一点儿创意，皎月和大部分人一样昏昏欲睡。
忽然，周围的女生们，嘘声四起，气氛偷偷活跃一下。
她随之抬头，一位穿白格子上衣的美男登上讲台，仔细观瞧竟然是高清阳。
他本就英气潇洒，彬彬有礼，又善于装扮，拿捏分寸搞笑，在女人们众星捧月的秋波目光里，愈发显得骄傲叛逆而不屈，有一种大雪覆青竹般，逆倔刚健的气象。
“外销员，说白了，就是讲外语的‘内’销员，跑销售的。秘诀在于一个‘跑’字，由拎包国内行走，升级成高大上的国际游。横穿七大洲，纵贯四大洋，漫步美丽的高山，驰骋一马平川的大草原，全是咱们大展身手的运动场，篮球场……赏风景，购特产，邂逅绝世的金发美女，健硕的黑白帅哥。资深驴友们呢，注意啊，入乡随俗，规矩得守，可以远观但不可以动手摸……”他妙语连珠，声音富有磁性，天然的冷幽默。
近百人的会议室里，女人们一阵阵的沸腾喝彩声，驱走沉寂乏闷的空气。
甚至有大胆女生自告奋勇，抛出各种啼笑皆非的难题，他都干净利落地一一化解，简直
是影视明星们的现场发布会。
白皎月对他没啥好感，他不是那种吃耐劳，奋发图强的英才，充其量是一位心眼好的渣男。
她最讨厌被人无端搭讪，一个个心怀鬼胎，不但要小心上套，而且还浪费感情和时间。
凡是和女生说话不红脸的都算渣男，只是渣的程度不同，全是她所排斥的。
一众女生们纷纷追捧他？
哼，值得吗，他有什么过人之处？
皎月遥遥地冷眼旁观，寻找答案。
墨染的眉，赳黑的发梢，灼人的视线，舞动的大手，举手投足间丰彩迷人，焕发着阳刚大男孩的野性霸气。
她突然一阵心跳，脸骤然绯红发热，脑袋有点儿发懵，怪异地垂下眸光，一寻思，人多距离远，他绝然分辨不出她，不觉又有些酸涩的滋味。
他们有两次不愉快的合作，只朦胧感觉他不算坏人，至少不像某些浪荡公子富二代，故意制造麻烦。
他帮忙布展，又引荐一个大客户，还欠他一个人情呢。
欠账还钱，欠情该还什么呢，至于脸红心跳吗？
谈婚论嫁的年龄，异性相吸呗，跟眼缘没关系的，或者他身上雄性的味道吸引了她？
她尽管放一百个心，自己应该不会喜欢上他的。
“女人被感动是一种错觉，发自内心喜欢是爱情。”一本杂志上曾这么写，她深以为然。
身旁几个艳丽的女人，正在叽叽喳喳地八卦。
“所谓偶像啊，这个俊样子，一出场，‘唰’地一声，一鸣惊‘女’呀。”
“金童男神，多么风姿高雅，气度不凡！”
“啧啧，正是本小姐喜欢的类型，一味暖男，只对我花心。”
“咯咯，集体犯花痴嘞，下课后百花齐放，飞裙舞撩，缠住他要微信咯。谁也别拦我，豁出去了……”
这些谈客户的女孩子们，个顶个落落大方，能言善辩，雷厉风行，敢说敢闯的“渣女”，皎月刚好可以借混乱溜走。
大会方才闭幕，她们就像疯狂的记者们，层层围住前排的高清阳。
有一位粉丝小姐姐，高举一副高清阳的肖像画，线条细腻绵长，想必作者倾注了一腔火热的情力，一个劲地往里挤求签名。
装酷的高清阳，被懵成惊愕的傻逼，不过一堂即兴演讲，现在的大龄剩女这么多了吗 ？
幸好手机落在车里，不能加上她们的微信，不然若被醋罐子刘青玫发觉，定然没好果子吃。
高清阳不经意向外围一扫，一个曼妙的背影，远远地一晃而过，长头发，白上衣，蓝裙子，高挑的身姿，丰盈的肩背，他立刻冲出人群，向她追去。
白皎月？她在上海呀！决不是她！
他蓦地刹住脚步，她最痛恨被人骚扰。
忽然想起搭讪大王——向进的“轶闻”。
那时候，俩人是大学同学和舍友。
一个偶然机会，向同学听到一位心仪的女同学，生病了想喝鲫鱼汤。他冒着大雪，租车驰往一处大山沟里野生鱼塘。半夜三更，凿冰捕鱼，并火速赶回，下锅时鱼儿活蹦乱跳的呢。第二天早餐时，热气腾腾鲜美的一碗大补汤，把女学生感动得泪奔发誓以身相许。
这本是一个男追女的佳话，在学校里形成一次小规模的沸腾热聊。
然则可恶的是，没出一个月，向进又故技重演，擒住另外一位女校友。
脚踏两条船的大坏蛋，向同学便落下“甘蔗”的“美”名。
在人们冷嘲热讽之下，向进最终灰溜溜孑然一身。
动歪脑筋且不负责任，说得难听一点儿，感情骗子，渣男，下三滥。
垂头丧气的向进吃了一堑，他也跟着长出一智。
不爱啦，就大胆挑明分手卸下，然后重启一段新恋情。
他和刘青玫的交往里，没有日思夜想，也无意乱情迷，自然而然又理所当然，充其量男女异性相吸的荷尔蒙作怪吧。
既然有更神摇的，何必一棵树上吊煞？
“喂，白皎月？”他愤愤然握紧拳头，向自己的怯懦宣战，喃喃低吼道，“追上去问一声，不会死人的。”
他拖回痴想，四处搜寻时，那个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一个疑似人影，居然使他神不守舍，心旌游弋。
两届交易会的离奇邂逅，她的气息、声音和容貌，已深深嵌入大脑，挥之不去。
只要一觑见长头发，白裙子，他总无端地心动亢奋，既愉悦又恐惧，神驰茫茫而荡漾起来，不知飘向何方。
远走天涯，逃离A市的羁绊，去大上海过活，和心爱的人手牵手，徜徉在傍晚霓虹灯闪耀的马路上。
高清阳开着车，眼睛直愣愣的，一会儿摇头傻笑，一会儿愁眉苦脸扼腕不停。
前方的红灯闪烁，上月的一次遭遇，重新闪现眼前。
那一夜他行驶在高速路上，神志飘飘忽忽有些溜号。
“咵嚓，轰！”一阵尘土、火花伴随着浓烟，前面一辆车不幸撞上护栏，腾空旋转，重重摔下去。
刹那间，他大脑一片空白。
千钧一发之际，白皎月的影子，倏地迸射在前挡风玻璃上，跺脚大呼“踩刹车！踩下去，狠劲踩!”，登时他像一个三岁的熊孩子，赢获妈妈的命令，狠命踹踏板到底。
“吱……”车刮刺着栏杆，晃晃悠悠停下，他大口喷着粗气，脑袋嗡嗡怪叫。
若非她电光火石形影一闪，他将一个倒栽葱滚下陡直的坡道。
如果两车接连翻入沟壑，深夜漆黑，人迹罕至，在劫难逃。
她不仅营救了自己，而且连带前车上的三个人。
从此之后，他愚蠢执拗地认为，白皎月虽然不在现场，但却是他的救命恩人无疑。
但凡他瞥见自己车门上隐约的刮痕，立刻脖子梗发凉，头发丝发麻，太阳穴直跳，好像黑暗中，有一把漆黑锃亮的勃朗宁□□，顶住他的脑袋，而且他好像听到扳机扣动的声音。
唯一迷惑的是，她不在现场呀。
但是运筹帷幄的伟人们，都不在战场拼杀，冲锋陷阵的全是士兵，这并不妨碍他们建功立业。
大丈夫在世，追求美人应当一往无前。
搞不巧，捞一个不爱江山爱美人的美名呢。
他一脚油门到底，冲出重围，飞越红绿灯，有什么难为情的，今晚回家就摊牌！
他铆足劲迈进家门，明亮的客厅，一桌子美味，笑容可掬的父母，他顷刻蔫了，有些不忍心决裂干仗。
“儿子，多吃点儿，今儿气色好，准是又签大单了。”高妈妈满脸堆笑给他夹菜。
“嗯……”他闷闷吞咽着，内心纠结打鼓。
“青玫妈，又催促定亲日子啦，咱别一直疲沓着。”高妈妈笑容微敛，细声试探。
“咳……”他一下子噎住，憋得好像窒息，“青玫类似于亲妹妹，我对她没感觉。”半晌郁闷之后，他怏怏地说。
“啪”高爸爸皱了皱眉，脸色铁青，把筷子狠狠拍在桌上“混账东西，早干啥去了，你想气死我。”
“清阳，咱做人不能忘本，这些年多亏刘总照应。年纪轻轻咱当上经理，你还不明白
吗，诺大的千江木业就刘青玫一个宝贝女儿。他百年之后，不都是你的吗？”高妈妈脸色难堪起来，“不管你在外边咋作，这婚姻大事我说了算。即使你弄个仙姐儿回家，我也咬住牙口，不答应。”
“……”二老开始数落陈年往事。
高清阳垂头沉默，心里却在唱歌，追随爱情走，为自己活一次呗。
等二老教训够了，稍稍平复怒火，高清阳目光锁在一盘爆炒山药上，把酝酿几个月的词语，一股脑背出来：“在广州，我结识一个女孩子叫白皎月，我喜欢她。刘青玫是小妹妹，亲人的感觉，说话小心翼翼，不能吵架也不敢欺负，怎么能当媳妇哩？唉，不知道白姑娘是否有意，她在上海工作。”
“傻儿子，单相思，异地恋。你这八字还没一撇呢。”高妈妈如释重负，又止不住絮叨“一晃二十年，我一手搂你，一手抱青玫，两个家庭世交，都是国营木器厂的老邻居。那时候老刘驻外地业务员，交通不发达，成年不回家一趟。青玫妈会计，怕小女孩缺少父爱，每逢不开学，都由你爸带俩娃玩耍……”
“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孩子，要尊孔孟之德，行仁善之义。我教授你的经典文化呢，都忘了哈。青玫全铭记在心，怎么你就榆木疙瘩，不转弯。”高爸爸那架势恨不得掌掴儿子。
“你和青玫是真心发小，手牵手长大，这就是缘份。青玫这孩子白富美，既漂亮又心眼
好，你懂不懂，气死我啦，你就让两个老东西省省心吧。”
“刘千江发迹之后，帮了我们大忙……”
“是啊，老头子，青玫妈不止一次说，借给我们的房款钱，不用还啦。你中邪犯傻呢。
你说这孩子，真叫人不剩心。”
……
吵完架的高清阳，把自己投进床里，眼睛望穿天花板，一会儿傻笑，一会儿生愁，一会儿唉叹。
同学会后一周，白皎月处理完个人事务，来万腾木业报到。
办公楼位于市区要道，外挂深蓝色幕墙玻璃，远看奢华气派，近观却像半透明的镂空连衣裙。
大厅里有一块巨大的迎门玉石，雕刻着十几匹飞奔的马儿，下面是烫金的大字“万马奔腾，财源滚滚”，好像在告诉每一位访客，这公司实力雄厚，非常震慑有钱。
皎月见过的跨国集团公司颇多，一般是彰显人文管理文化的词语，给人一种实用主义的团队练达气象，便觉得万腾木业有些夸张了。
总裁办公室，设在顶层。
她走过巨大的会议室、健身房、信贷娱乐厅、第一筹款中心，不由得疑窦顿生，难道她是来一个赌场报到吗？
在楼道尽头，有一扇门虚掩，并没有门牌字，阴阳怪气的谈话声，隐约传出来。
“白皎月……一个奇才。”皎月忽闻马豪提及她名字，不觉回神站住。
“你就吹吧，一小姑娘家家的，风头能盖住刘老二的外贸经理吗？”另一个人伴随一阵刺耳的狞笑声说。
“哼，这叫釜底抽薪，炸一瓶酒，耍二回疯，签一‘诸葛亮’。只要她不加入千江木业，这第二名的总产值，就跑不到万腾前面。”
“小子，兵不厌诈，不管咋的，咱爷们先占下。”
“嘿嘿……”
“儿子，甭得意忘形，咱家尽是虚的，全凭贷款砸出的无底洞坑，背后是深渊，刘老二是实打实的，他靠着金山呢。”
“管他干嘛，老爸不是常说，狡兔三窟，早挖好退路，来个金蝉脱壳，三十六计走为上，溜之大吉……”
“嗯，临走也要拉个垫背的，最好是叫他‘赔上夫人又折兵’。”
“妙，爸，具体步骤是……”
“联姻……”
尽管白皎月听得一头雾水，也暗生后悔之意，整天琢磨算计别人，绝不是好公司。
眼下先硬着头皮将就几天，如果这公司正派诚实，讲信用，就干下去，否则立马辞职走人，自己只答应来上班，没说不会辞职的，便敲门进去。
巨宽大的办公桌上，蹲一个孤单的黄金烟灰缸。
桌子后面，是一张干瘦的脸，黑蒺藜般的眉毛参差稀疏，窝藏着一双溜圆的小眼睛。
人的后面，有一排硕大的书柜，充斥着玉石，金器，银器，木器制作的艺术品。偶尔有几本书盒，一眼便知是装饰的摆设，里面必定空空如也，或者主人根本搞不懂书名，更不曾翻阅。
书柜的左侧，一张八仙桌靠在墙上，桌上三个肥胖的元宝，比一口成年的猪头还要大，中间一个应该是镀金的，左边那个是老旧的金丝楠木做的，右边一个是黄灿灿的顽石。
三个“金”元宝前面，安放三个香炉。细细的香火刚刚燃起，房间里还没有那种怪怪的香味。
三个香炉的下面，赫然垫着三打崭新铛亮的人民币。
整个供桌的后墙上，有一副烫金对联：“金玉元宝乘吨进，万元现钞如云来。”
办公桌后面那人，抽出一支烟，慢悠悠点上，从口里喷出一团白气，然后简单询问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便示意一旁的马豪带去外贸部。
外贸部在八楼，共有十几个人。
马豪板起脸，撇着官腔：“同志们，经千难万险的运作之后，公司从大上海，胜利挖到，杰出的，外贸管理英豪——白皎月部长。她成功登陆万腾木业，再一次证明，集团领导层的眼光，多么高瞻远瞩……下面，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白部长训话。”
“大家好，马总言其实。我初来乍到，怎么好任部长呢。不如大家来个君子协定，从今天起一年之内，谁业务量第一名，谁就是正式部长。暂时呢，可以由我代理，工资待遇和大家标准相同，多出的管理部分，由公司代为保管，一年之后一起补发给正式部长。”
话音未落，“哗”地掌声四起，众勇士们摩拳擦掌，这正是真心实意对换真金白银啊。
“同时我有一个小小的倡议，希望同事们把自己压箱子底的本事，抖擞出来分享一下。从我开始，把我在上海学到的外贸技巧，公开和大家学习讨论。因为不公开的技艺，永远得不到优化……说实在的，我装着一个私心，在一年之内赚足房款的首付，买到属于自己的新家哩。”
即使老外贸们，也都错愕惊呼。白皎月一招就点中他们的死穴，这些人把自己所谓的绝活——甚至是糟粕都当成宝贝，封存脑梗看得比命还重，到头来反而拖累自己的交流进步。
这一个长发飘飘，敢于大秀“内功根基”，勇于亮剑，单凭这胆量气场，“部长老大”当之无愧。
“我敢豪赌，白部长，一定能带领大家，实现外贸总量翻一番……”马豪喜笑开花，撸袖子拍肚皮，指手画脚，得意忘形。
一周之后某天下午，白皎月代表公司，参加市经信局举办的一个网络培训会。
台上的泛泛之谈，空洞而乏味，没一点儿创意，皎月和大部分人一样昏昏欲睡。
忽然，周围的女生们，嘘声四起，气氛偷偷活跃一下。
她随之抬头，一位穿白格子上衣的美男登上讲台，仔细观瞧竟然是高清阳。
他本就英气潇洒，彬彬有礼，又善于装扮，拿捏分寸搞笑，在女人们众星捧月的秋波目光里，愈发显得骄傲叛逆而不屈，有一种大雪覆青竹般，逆倔刚健的气象。
“外销员，说白了，就是讲外语的‘内’销员，跑销售的。秘诀在于一个‘跑’字，由拎包国内行走，升级成高大上的国际游。横穿七大洲，纵贯四大洋，漫步美丽的高山，驰骋一马平川的大草原，全是咱们大展身手的运动场，篮球场……赏风景，购特产，邂逅绝世的金发美女，健硕的黑白帅哥。资深驴友们呢，注意啊，入乡随俗，规矩得守，可以远观但不可以动手摸……”他妙语连珠，声音富有磁性，天然的冷幽默。
近百人的会议室里，女人们一阵阵的沸腾喝彩声，驱走沉寂乏闷的空气。
甚至有大胆女生自告奋勇，抛出各种啼笑皆非的难题，他都干净利落地一一化解，简直
是影视明星们的现场发布会。
白皎月对他没啥好感，他不是那种吃耐劳，奋发图强的英才，充其量是一位心眼好的渣男。
她最讨厌被人无端搭讪，一个个心怀鬼胎，不但要小心上套，而且还浪费感情和时间。
凡是和女生说话不红脸的都算渣男，只是渣的程度不同，全是她所排斥的。
一众女生们纷纷追捧他？
哼，值得吗，他有什么过人之处？
皎月遥遥地冷眼旁观，寻找答案。
墨染的眉，赳黑的发梢，灼人的视线，舞动的大手，举手投足间丰彩迷人，焕发着阳刚大男孩的野性霸气。
她突然一阵心跳，脸骤然绯红发热，脑袋有点儿发懵，怪异地垂下眸光，一寻思，人多距离远，他绝然分辨不出她，不觉又有些酸涩的滋味。
他们有两次不愉快的合作，只朦胧感觉他不算坏人，至少不像某些浪荡公子富二代，故意制造麻烦。
他帮忙布展，又引荐一个大客户，还欠他一个人情呢。
欠账还钱，欠情该还什么呢，至于脸红心跳吗？
谈婚论嫁的年龄，异性相吸呗，跟眼缘没关系的，或者他身上雄性的味道吸引了她？
她尽管放一百个心，自己应该不会喜欢上他的。
“女人被感动是一种错觉，发自内心喜欢是爱情。”一本杂志上曾这么写，她深以为然。
身旁几个艳丽的女人，正在叽叽喳喳地八卦。
“所谓偶像啊，这个俊样子，一出场，‘唰’地一声，一鸣惊‘女’呀。”
“金童男神，多么风姿高雅，气度不凡！”
“啧啧，正是本小姐喜欢的类型，一味暖男，只对我花心。”
“咯咯，集体犯花痴嘞，下课后百花齐放，飞裙舞撩，缠住他要微信咯。谁也别拦我，豁出去了……”
这些谈客户的女孩子们，个顶个落落大方，能言善辩，雷厉风行，敢说敢闯的“渣女”，皎月刚好可以借混乱溜走。
大会方才闭幕，她们就像疯狂的记者们，层层围住前排的高清阳。
有一位粉丝小姐姐，高举一副高清阳的肖像画，线条细腻绵长，想必作者倾注了一腔火热的情力，一个劲地往里挤求签名。
装酷的高清阳，被懵成惊愕的傻逼，不过一堂即兴演讲，现在的大龄剩女这么多了吗 ？
幸好手机落在车里，不能加上她们的微信，不然若被醋罐子刘青玫发觉，定然没好果子吃。
高清阳不经意向外围一扫，一个曼妙的背影，远远地一晃而过，长头发，白上衣，蓝裙子，高挑的身姿，丰盈的肩背，他立刻冲出人群，向她追去。
白皎月？她在上海呀！决不是她！
他蓦地刹住脚步，她最痛恨被人骚扰。
忽然想起搭讪大王——向进的“轶闻”。
那时候，俩人是大学同学和舍友。
一个偶然机会，向同学听到一位心仪的女同学，生病了想喝鲫鱼汤。他冒着大雪，租车驰往一处大山沟里野生鱼塘。半夜三更，凿冰捕鱼，并火速赶回，下锅时鱼儿活蹦乱跳的呢。第二天早餐时，热气腾腾鲜美的一碗大补汤，把女学生感动得泪奔发誓以身相许。
这本是一个男追女的佳话，在学校里形成一次小规模的沸腾热聊。
然则可恶的是，没出一个月，向进又故技重演，擒住另外一位女校友。
脚踏两条船的大坏蛋，向同学便落下“甘蔗”的“美”名。
在人们冷嘲热讽之下，向进最终灰溜溜孑然一身。
动歪脑筋且不负责任，说得难听一点儿，感情骗子，渣男，下三滥。
垂头丧气的向进吃了一堑，他也跟着长出一智。
不爱啦，就大胆挑明分手卸下，然后重启一段新恋情。
他和刘青玫的交往里，没有日思夜想，也无意乱情迷，自然而然又理所当然，充其量男女异性相吸的荷尔蒙作怪吧。
既然有更神摇的，何必一棵树上吊煞？
“喂，白皎月？”他愤愤然握紧拳头，向自己的怯懦宣战，喃喃低吼道，“追上去问一声，不会死人的。”
他拖回痴想，四处搜寻时，那个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一个疑似人影，居然使他神不守舍，心旌游弋。
两届交易会的离奇邂逅，她的气息、声音和容貌，已深深嵌入大脑，挥之不去。
只要一觑见长头发，白裙子，他总无端地心动亢奋，既愉悦又恐惧，神驰茫茫而荡漾起来，不知飘向何方。
远走天涯，逃离A市的羁绊，去大上海过活，和心爱的人手牵手，徜徉在傍晚霓虹灯闪耀的马路上。
高清阳开着车，眼睛直愣愣的，一会儿摇头傻笑，一会儿愁眉苦脸扼腕不停。
前方的红灯闪烁，上月的一次遭遇，重新闪现眼前。
那一夜他行驶在高速路上，神志飘飘忽忽有些溜号。
“咵嚓，轰！”一阵尘土、火花伴随着浓烟，前面一辆车不幸撞上护栏，腾空旋转，重重摔下去。
刹那间，他大脑一片空白。
千钧一发之际，白皎月的影子，倏地迸射在前挡风玻璃上，跺脚大呼“踩刹车！踩下去，狠劲踩!”，登时他像一个三岁的熊孩子，赢获妈妈的命令，狠命踹踏板到底。
“吱……”车刮刺着栏杆，晃晃悠悠停下，他大口喷着粗气，脑袋嗡嗡怪叫。
若非她电光火石形影一闪，他将一个倒栽葱滚下陡直的坡道。
如果两车接连翻入沟壑，深夜漆黑，人迹罕至，在劫难逃。
她不仅营救了自己，而且连带前车上的三个人。
从此之后，他愚蠢执拗地认为，白皎月虽然不在现场，但却是他的救命恩人无疑。
但凡他瞥见自己车门上隐约的刮痕，立刻脖子梗发凉，头发丝发麻，太阳穴直跳，好像黑暗中，有一把漆黑锃亮的勃朗宁□□，顶住他的脑袋，而且他好像听到扳机扣动的声音。
唯一迷惑的是，她不在现场呀。
但是运筹帷幄的伟人们，都不在战场拼杀，冲锋陷阵的全是士兵，这并不妨碍他们建功立业。
大丈夫在世，追求美人应当一往无前。
搞不巧，捞一个不爱江山爱美人的美名呢。
他一脚油门到底，冲出重围，飞越红绿灯，有什么难为情的，今晚回家就摊牌！
他铆足劲迈进家门，明亮的客厅，一桌子美味，笑容可掬的父母，他顷刻蔫了，有些不忍心决裂干仗。
“儿子，多吃点儿，今儿气色好，准是又签大单了。”高妈妈满脸堆笑给他夹菜。
“嗯……”他闷闷吞咽着，内心纠结打鼓。
“青玫妈，又催促定亲日子啦，咱别一直疲沓着。”高妈妈笑容微敛，细声试探。
“咳……”他一下子噎住，憋得好像窒息，“青玫类似于亲妹妹，我对她没感觉。”半晌郁闷之后，他怏怏地说。
“啪”高爸爸皱了皱眉，脸色铁青，把筷子狠狠拍在桌上“混账东西，早干啥去了，你想气死我。”
“清阳，咱做人不能忘本，这些年多亏刘总照应。年纪轻轻咱当上经理，你还不明白
吗，诺大的千江木业就刘青玫一个宝贝女儿。他百年之后，不都是你的吗？”高妈妈脸色难堪起来，“不管你在外边咋作，这婚姻大事我说了算。即使你弄个仙姐儿回家，我也咬住牙口，不答应。”
“……”二老开始数落陈年往事。
高清阳垂头沉默，心里却在唱歌，追随爱情走，为自己活一次呗。
等二老教训够了，稍稍平复怒火，高清阳目光锁在一盘爆炒山药上，把酝酿几个月的词语，一股脑背出来：“在广州，我结识一个女孩子叫白皎月，我喜欢她。刘青玫是小妹妹，亲人的感觉，说话小心翼翼，不能吵架也不敢欺负，怎么能当媳妇哩？唉，不知道白姑娘是否有意，她在上海工作。”
“傻儿子，单相思，异地恋。你这八字还没一撇呢。”高妈妈如释重负，又止不住絮叨“一晃二十年，我一手搂你，一手抱青玫，两个家庭世交，都是国营木器厂的老邻居。那时候老刘驻外地业务员，交通不发达，成年不回家一趟。青玫妈会计，怕小女孩缺少父爱，每逢不开学，都由你爸带俩娃玩耍……”
“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孩子，要尊孔孟之德，行仁善之义。我教授你的经典文化呢，都忘了哈。青玫全铭记在心，怎么你就榆木疙瘩，不转弯。”高爸爸那架势恨不得掌掴儿子。
“你和青玫是真心发小，手牵手长大，这就是缘份。青玫这孩子白富美，既漂亮又心眼
好，你懂不懂，气死我啦，你就让两个老东西省省心吧。”
“刘千江发迹之后，帮了我们大忙……”
“是啊，老头子，青玫妈不止一次说，借给我们的房款钱，不用还啦。你中邪犯傻呢。
你说这孩子，真叫人不剩心。”
……
吵完架的高清阳，把自己投进床里，眼睛望穿天花板，一会儿傻笑，一会儿生愁，一会儿唉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