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童年计谋，变身快递哥，金字塔模型
北国的夏天，装出一副舍我其谁的虚伪，其实并不炎热，有阴有雨，也有习习的谷风，但是高清阳却自乱阵脚，深感烦躁无比，炙焚灼热，甚于南方潮乎乎的黏人湿焖。
每天华灯初上，高家的第N次世界大战，准时上演。
二老盘据天时、地利、人和，展开强大的攻势，轮番上演，车轮战，持久战，企图攻陷新时代年轻人的心理防线。
高家独苗虽然被动，但是冲劲十足，保卫爱情，绝不言败。
每每战役结束，客厅里满地瓜子皮般的炮弹壳，桌子上杯盘狼藉，可想而知斗嘴的惨烈程度。
结局两败俱伤失望透顶，彼此不但没达成共识，反而戏剧性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真情不辨不明，高清阳暗自惊喜，自觉受益匪浅，佳人愈发魂牵梦绕。
他突然无比痴爱秋天，一刻都不想等了，正值暑天，秋交会似乎还很遥远
风情闲丽的宋玉，悲秋之萧瑟，草木摇落而变衰，大概不如他幸运，缺少秋风里的伊人邂逅相思，否则定然盛赞秋水之粼粼如镜，秋月之皎皎舒窈，秋果之累累丰茂。
高清阳津津有味地沉浸暧昧之中，哪怕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还，也要不遗余力地追求，不枉为堂堂七尺男儿的一生一世。
高家二老，几乎崩溃得寻死，眼睁睁魔性的儿子，泥潭愈陷愈深，却焦急上火无计施。
某一天半夜醒来，高清阳郁郁寡欢，瞧着床头日历牌上，白皎月美丽的名片发呆。
如果按照“一日不见，如三月兮”计算，三月不见，那便是二十六年，都跟自己的年纪一样长了。
哪怕只远远望她一眼，一个真背影也行啊。
她的地址，电话号码，工厂名称，他倒背如流，但却百转愁肠。
发微信，打电话，唐突并且俗套，无正当理由，被打扰，会被挨骂的，他已经领教过。
“嘻嘻！”他捋着下巴，茅塞顿开，有个一箭双雕的“坏”主意。
灵感来源于童年的一起恶作剧。
八岁时的一个伏假，在农村的老家里，一家子人热火朝天忙麦收。
一个傍晚，一群淘气的孩子们，玩司马光砸缸救鱼的游戏时，他不小心敲碎一个大缸。
惧怕老爸的戒尺，又天真地想考验一下，家人对自己的爱，便畏罪潜逃，爬上一颗巨大的杏树里面。
顽劣的熊孩子，透过浓密的树叶缝隙，偷偷窥望家人们疯一样，吵翻天，找翻地。
折腾到半夜，他玩得困倦，心满意足从墙头上溜下来，蹑手蹑脚绕过院子里守候的奶奶，像一只花猫般钻进蚊帐里，呼呼大睡。
不难想象，妈妈擦着伤心欲绝的满脸泪水，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掀开凉被，惊喜地大叫一声，晕死过去。
第二天他醒来后，母亲还紧紧搂着他，一句话也不敢责备，满面的泪痕和欢喜呢。
他的鬼点子，不但帮他躲掉一顿胖揍，而且意外收获家人的爱。
对，好主意，两头撒“善意”的谎言，瞒天过海，气势汹汹杀向沪城。
是夜，高清阳急如火星，发一封邮件给Benjamin，自己将不日赶赴上海出差，趁便探访春交会上他下单的PVC工厂，帮他拍些产品质量照片。
毫无悬念，没几分钟，老外竟然神回复，执拗地说，费用由他承担，明天立刻启程验货监装，并发来具体地址。
高清阳读完邮件暗自诧异，原来她公司耽误发货日期，便为白皎月挂心不已。
阅Benjamin的措辞架势，即使他不上赶着追问，也会收到请求的。
他睡意全无，留下一张条子，顶着夜色冒着小雨，兴致勃勃冲上高速路。
下午抵达上海，他绕PVC工厂转悠三圈，未敢冒昧，找附近一家快捷酒店下榻过夜。
他越想越有意思，像一条破土的春笋般舒展四肢，踌躇满志而意气风发，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力，只盼时间快一点飞，早一分钟见到意中人。
“白皎月辞职一个多月了，这怎么可能？！”次日上午在工厂里，满怀喜悦的高清阳，惊呼起来，几乎栽倒在地。
旅途的劳累似一张硬弓，往日的相思如同箭羽，呼啸着射穿他的骨肉，一股巨大的气流，喷溅在他毛细血管密布的皮肤上，“嗖”地一声，他便苦汗涔涔。
顶替白皎月工作的女业务，目睹这一幕，显然吓蒙，以为他突染重疾，就差拨打120急救车了。
至于女业务如何布置，他光竖着耳朵，一个字也没听进心里去。
强打精神，验货，拍照，处理Benjamin的文案，磨蹭两天终于收工。
挥手告别时，他才昏昏然苏醒，他的梦中情人已经离去，白来一趟哇。
至少打听一下她辞职的缘由，去哪儿了？
“呃……Benjamin吧，对白皎月评价非常高，也特别关心她，麻烦你告诉我，关于她的所有消息，我好向客户汇报一下。”
“哦，我和她不相熟，只晓得她不是上海人，她家人生病了，需要照顾。”
“啊，不是上海人？她哪里人？”
“不太清楚，呀，她的行李在我这儿，准备寄往A市……”
“你……你说A市。真的吗？千万别骗我，否则我跟客人讲你坏话的。”清阳瞬间失语，多谢天色黑暗，屏蔽住他蹦极般欢乐的囧态。
“嗯嗯，是A市的，千真万确。小区名字是？稍等……我查一下，手机里有呢……幸福里小区。”
“得嘞，恰好我就A市的，我捎给她。”堵在心口的大石，被夏风吹碎一地，凉爽细润的空气，开心地在肺里起舞。
在山清水秀的A市，扬水河蜿蜒流走市区，高清阳住上游河畔，幸福里小区在下游水边，中间隔几个公园，正是家当区对，不是异地恋！
仿佛她正在家乡闪电般的过山车里，招手等待他，他摩拳擦掌的春心，已装填不下爆棚的身体。
一悲一喜，交替接踵，比夏秋的替换更来劲儿，就差一个筋斗云蹦到天空的霞光里。
上个月在培训大厅外，那个桃花般妖娆的背影，看来非白皎月莫属。
除了她，天下众多的佳丽，不会再有那么婀娜丰挺的身姿了吧。
白皎月行李不多，一个长轴卷两张地图，几对大纸箱子用胶带封好。
男人脉动的青春，令他神差鬼使般，即刻退房连夜开拔，似得胜还朝的将军，雄纠纠气昂昂，一路哼着小曲北进，缠绵的情歌，洒遍多情的高山流水。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翌日清晨，高清阳掠入家门，冲个凉水澡，精神百倍振奋，英姿焕发。
他走出浴室，高妈妈蹑手蹑脚，已在做饭，神色憔悴紧张，估计好几天没睡好。
一种内疚的犯罪感，如开动的绞肉机，把他的心脏搅成血泥，眼泪差一点落下来。
母亲一个字不敢吭，令人窒息的气氛，持续到吃完早点。
“妈，爸，对不起，我有点儿分。我发誓，再也不会离家出走了。”他声音微颤，神色坚定，握紧拳头说。
高妈妈慌忙转身摸泪，布满皱纹的眼角却忍不住笑了。
高清阳穿上崭新笔直的西装，头发梳得像灯泡，皮鞋蹭亮，带着手表，扎上领带。
挑几件心爱的工艺品，装一个大纸箱里，用胶带做一个提把，拎着走出卧室。
父母面面相觑，惊诧万分却哑口不敢言，今天宝贝儿子特帅，舍不得搅糟他的心情。
“妈，我上班去，中午做我最爱吃的鲜鱼汤。”他一边说，一边飞跑下楼开车。
“今儿星期日，你上班？”
“嗬，我得把东西……啊，把样品送公司里去。”
“白皎月幸福里”六字相连，多么柔情似水的名字，蕴涵着温暖如春的生活。
多少笔划，就藏有多少个故事，白皎月共二十笔，大概上百道甜甜蜜蜜的情丝。
他想起金玉良缘的红楼梦来，只可惜贾宝玉太自私不愿从仕，不愿为心爱的人打拼付出，否则十年寒窗高中状元，荣归故里之后，贾母断不敢阻拦宝黛情缘，并且还能保住贾家不至中道崩溃，黛玉就不至于死去，那么夫妻举案齐眉子孙繁昌，家道平步青云。
“咚，咚咚，咚咚咚。”高清阳脸色飞红，右拳鼓胀而火热，敲那扇文静优雅的门。
“谁呀，这么早。”一个悦耳的声音慵懒作答。
“送快递的，上海来件。”
“咦，这么快，就几个箱，推进来吧。”门敞开一半儿，一位少女露出半边身体，兀自垂眸数数，长头发懒懒地荡漾，敷衍地飘拂脸庞，罩一件旧小的碎花连衣裙，蹬一双粉色的卡通拖鞋。
他竭力按捺住激越，径直往里搬。
“总共多少钱？”少女扭头，从门后一个包里抓出一把零钱。
“不要钱。”
“不是到付吗？”
“谈钱伤感情，顺便帮忙嘛。”
“什么？”女人意外爆棚，一抬眉毛，满脸的可爱和困惑。
“啊呀！”她惊叫一声，“呼隆！”门被关上，“叮叮当当”的零钱洒落一地。
“等一下哈，高经理，我收拾收拾，你再进来。”里面传出白皎月忙乱的声音。
他虎躯一振，哈哈哈，总算把她震得不轻，不枉他没日没夜想念，人生快意泯恩仇哇。
防盗门二次敞开时，长发已梳成高耸的马尾辫，温婉如玉的人果然是白皎月。
“高经理稀客啊，好坏呀你，吓唬蒙圈了都。下次敲门前，先报尊姓大名啦。”她佯装生气，脸上的微笑却如绽开的花朵一样动人。
“唯恐面子小，叫不开门吗？”他一本正经地眉飞色舞，语速很快充满调侃的轻松。
“哪有，没猜对吧。超级能聊的高经理，也会打怵，隐姓埋名？”她咯咯欢笑起来。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去年秋交会上，那个带刺儿的玫瑰女生，愈发成熟了些，怼人的时候，知道给男生留面子了。
“呵呵，承蒙奖赏，你才是蒙面的白大女侠——深藏不露的行家里手，谈笑间拿下Benjamin，和一众男神们。”他豪爽之气洋洋洒洒，毫不隐瞒仰慕之情，似滚滚长江水，毫无保留倾倒在地，浩浩汤汤横无际涯。
“哦……你言重了，拜高大经理所赐。”她收起锋芒，仓猝化成一片柔软的海绵床单，承载不住了，眸色深清连连躲闪。
“的确……是啊，你非请我吃饭不可的，赖上你了。连上海验货的苦差事，也替你做了。”他贴心地退避三舍，主动替心爱的姑娘转移话题。
“怪不得呢，我也向Benjamin 申请去上海验货，顺便捎回物品的，你猜他怎么说？”她送出一记感谢的秋波。
“这不明摆着，NAO去。”他祭出男人的气度和英气。
“嗯……他竟然说一个女孩子家，颠来倒去换车，麻烦而危险……”她语气渐趋低柔，生出几丝一闪而过的心慌红晕。
“唔，奇怪，这不符合倔老头儿的风格。不过，他和我是满满的默契，他暗中帮忙，我才变身你的专职快递员。”他一个劲地输出感情，决计把她飘浮起来。
“最不思议的是，老头儿又下单与我，二十个货柜的胶合板。”气质女人目光晦暗不明。
“呃……你做板材生意了，咱俩成竞争对手吗……天啊……真会开国际玩笑……不会是万腾木业吧？”高清阳连连窘迫，唰唰唰被老外打脸的感觉，牛皮吹得太大闪伤了腰，感觉自己从山颠坠入峡谷，这个Benjamin，葫芦里卖啥药，把意中人活生生变成商场的敌人。
“嗨，别提了……同学会上被算计，迫不得已去万腾的。”白皎月言辞躲闪，却一脸无辜。
“嗯，其实……只要在A市就好……见面的机会多，其他无所谓，我们做国际销售的，只管做好各自的业务，各为其主，不是吗？”耷拉脑袋的高清阳，抑制住万分不快的内心，不着边际地说。
“你瞧啊……我上班之后，便写一封开发信，群发通讯录里的人，新公司和新产品情况，如有需要，敬请联系。”白皎月抿唇一笑，神秘兮兮说，“如果你跳槽，会不会也这样做呢？”
“Yes，惯例如此，没毛病。”高清阳收起慌乱，严阵以待，认真倾听琢磨。
“第二天，收到Benjamin的采购清单。假若高大经理能猜出来，小女子就彻底被你雷到了？”皎月的一脸天马行空的缥缈神色。
“询盘三要素，规格，数量，交货期呗。你核算好价钱，配发图片邮件，他回盘要求折扣，你‘向老板申请最低价’，签单，打定金。”他对Benjamin的流程，成竹在胸，不觉傲气作祟横流。
“错啦，他直接填好最低价，附带盖章的预开□□PI，而我只需打印上公司名称和账号OK。没人拿这当回事，或许是假合同，用来向银行申请美金的呢？”
“对啊，天经地义，很多国家短缺美元，Benjamin也曾管我要的。”他极力克制酸涩的口吻。
“然而不幸的是，他汇来十万美刀的定金。我们整个外贸部海啸啦，全都疯掉！”她仿佛在讲述一个无关自己的天方夜谭童话。
“呃……不公平，我也……傻掉了，羡慕得要死。怪不得我二十个货柜的PI，这老头不分青红皂白取消。好家伙，我为人做了嫁衣。这老伙计见色忘友，他和我拉锯几个回合，枉费我一周多的功夫。我衷情的实盘报价啊，他转身发给你，连带泄露千江的机密。”他虚伪地苦笑着，憋屈无奈，这要换作别人，早就大打出手了。
“为什么呀，刚上班一周，价格还算不准呢。一个Benjamin让我欣喜若狂两次，让两个公司的业务们爆炸N次。”她一头雾水，丰皎的脸上白云朵朵，如一片茫然无涯的大海。
“嗯……这问题大了去了，我俩当局者迷，万不可乱问Benjamin的，来日方长，慢慢帮你好好理顺揣摩一下。”他蹙眉深思，如潜入幽沉的泉渊，展示一番智者的底色。
两人蓦然察觉，彼此视线一直缠绕交织着呢，便同时清醒甜蜜地绕开。
“呀，失礼了，站在门口热聊，一个门外，一个门里，多不好意思，欢迎进来。”她面颊绯红一片，如一朵含苞乍放的出水芙蓉。
高清阳美呆呆神愣，心有灵犀啊，让眼波来得更猛烈些吧，抢个客户算啥，将来自己都属于她哩。
他迈步进屋轻轻把门合上，环视一眼客厅，心海泛起层层涟漪窃喜不已，主人刚入住不久，正然缺一个身强力壮干力气活的男士，广交会上俩人曾“合体”布展，今天要故伎重施，把她感动得以身相许，哈哈。
“哦，刚搬进来家里有些乱，让你见笑了。”她有些不好意思说。
“No，每每想起你在广州，勇敢穿墙，把我打趴在地，我就忍无可忍笑，好怀念咯。
难怪功夫了得，在家偷偷练习呢。我们再次‘合作布家’。”他开着玩笑，眼神热情汹涌似窗外的阳光。
“噗嗤，高大经理还‘记仇’来，不好吧，客人第一次拜访就干家务，不合适的。”她
忍俊不禁笑起来。
“老规矩，高空作业踩凳子，卖力气的事儿，我来干！”他爽快地脱下西服随便一丢，
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
替美女干活，那是男人们挥斥方遒，最有面子的时刻，阳刚健美的肌肉展露出来。
“不用……高先生，这样做不好。”她满面羞涩，月眉微抬，不知道如何劝阻。
“伯母好，我是高清阳。”一个卧室门突然打开，移出一个虚弱的妇人，高清阳赶
忙垂直站好，礼貌地招呼。
那妇人只诡异地一瞥，便失魂落魄退返房内，呼啦锁上门。
“妈，不要怕，他是我同事。”白皎月对房门喊，继而转回视线，悠悠地说，“我妈妈，精神受过打击，这就是我离开上海的原因。”
“看来你妈和我真有母子缘分呢，她算帮了我呢。”
“你首次见她，她怎么帮你？胡说什么呀？”
“为表谢意，我有礼物送她。”高清阳喜上眉梢，马上捧起那个装礼品的箱子道。
他原本害怕她拒绝，便默不作声混在行李里，将来她发现后，必定询问，那么就多一次碰面机会，然而转赠白妈妈，更是天赐良机。
“你……感谢她什么？必须讲清楚。”
“喔……不是异地为友啊，而是“五八同城”。相信我，她一定非常喜欢的，我有预感。”
白皎月婉谢的话儿，几次升到唇边，却吐不出一个字，手臂似乎不听使唤，用钥匙拧开房门。
屋子墙壁上，挂满美丽的绘画和刺绣制品，角落里几堆纸箱上，凌乱地隔着几匹绸缎。
一个高挑清瘦的女人，神情恍惚，蜷坐床帮，如一片枯黄的叶片，怀里紧搂一个布娃娃，浑身瑟瑟发抖。
叫人一看，便恨透那个曾经伤害过她的人，那人该是一个多么丑陋卑鄙的恶魔，竟然如此狠心，对一个善良慈祥的女人下黑手，上帝肯定不会饶恕他的。
皎月贴近她坐下，轻拍她的肩膀，无限的爱怜之情，嘴里像哄婴孩一样：“宝贝，别怕，他送你礼物呢，咱看看喜欢不？”
“这是法国埃菲尔铁塔，通电后五彩闪耀，这是意大利围巾，这是非洲大草原的木雕狮子……”他拆开箱子，一件件如数家珍。
他频频抬眸观察，白妈妈侧脸瞅着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面色僵硬，一言不发。
白皎月反倒笑逐颜开，美丽的大眼睛的清波闪动，青葱少女的纯真之气四溢。
高清阳倍感遗憾，如果准岳母能笑一笑，绝对事半功倍，更有成就感。
“金字塔，金字塔……婚纱，婚纱，啊……”陡然，白妈妈一把抓起模型，大叫一声，浑身抽搐，昏死过去……
每天华灯初上，高家的第N次世界大战，准时上演。
二老盘据天时、地利、人和，展开强大的攻势，轮番上演，车轮战，持久战，企图攻陷新时代年轻人的心理防线。
高家独苗虽然被动，但是冲劲十足，保卫爱情，绝不言败。
每每战役结束，客厅里满地瓜子皮般的炮弹壳，桌子上杯盘狼藉，可想而知斗嘴的惨烈程度。
结局两败俱伤失望透顶，彼此不但没达成共识，反而戏剧性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真情不辨不明，高清阳暗自惊喜，自觉受益匪浅，佳人愈发魂牵梦绕。
他突然无比痴爱秋天，一刻都不想等了，正值暑天，秋交会似乎还很遥远
风情闲丽的宋玉，悲秋之萧瑟，草木摇落而变衰，大概不如他幸运，缺少秋风里的伊人邂逅相思，否则定然盛赞秋水之粼粼如镜，秋月之皎皎舒窈，秋果之累累丰茂。
高清阳津津有味地沉浸暧昧之中，哪怕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还，也要不遗余力地追求，不枉为堂堂七尺男儿的一生一世。
高家二老，几乎崩溃得寻死，眼睁睁魔性的儿子，泥潭愈陷愈深，却焦急上火无计施。
某一天半夜醒来，高清阳郁郁寡欢，瞧着床头日历牌上，白皎月美丽的名片发呆。
如果按照“一日不见，如三月兮”计算，三月不见，那便是二十六年，都跟自己的年纪一样长了。
哪怕只远远望她一眼，一个真背影也行啊。
她的地址，电话号码，工厂名称，他倒背如流，但却百转愁肠。
发微信，打电话，唐突并且俗套，无正当理由，被打扰，会被挨骂的，他已经领教过。
“嘻嘻！”他捋着下巴，茅塞顿开，有个一箭双雕的“坏”主意。
灵感来源于童年的一起恶作剧。
八岁时的一个伏假，在农村的老家里，一家子人热火朝天忙麦收。
一个傍晚，一群淘气的孩子们，玩司马光砸缸救鱼的游戏时，他不小心敲碎一个大缸。
惧怕老爸的戒尺，又天真地想考验一下，家人对自己的爱，便畏罪潜逃，爬上一颗巨大的杏树里面。
顽劣的熊孩子，透过浓密的树叶缝隙，偷偷窥望家人们疯一样，吵翻天，找翻地。
折腾到半夜，他玩得困倦，心满意足从墙头上溜下来，蹑手蹑脚绕过院子里守候的奶奶，像一只花猫般钻进蚊帐里，呼呼大睡。
不难想象，妈妈擦着伤心欲绝的满脸泪水，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掀开凉被，惊喜地大叫一声，晕死过去。
第二天他醒来后，母亲还紧紧搂着他，一句话也不敢责备，满面的泪痕和欢喜呢。
他的鬼点子，不但帮他躲掉一顿胖揍，而且意外收获家人的爱。
对，好主意，两头撒“善意”的谎言，瞒天过海，气势汹汹杀向沪城。
是夜，高清阳急如火星，发一封邮件给Benjamin，自己将不日赶赴上海出差，趁便探访春交会上他下单的PVC工厂，帮他拍些产品质量照片。
毫无悬念，没几分钟，老外竟然神回复，执拗地说，费用由他承担，明天立刻启程验货监装，并发来具体地址。
高清阳读完邮件暗自诧异，原来她公司耽误发货日期，便为白皎月挂心不已。
阅Benjamin的措辞架势，即使他不上赶着追问，也会收到请求的。
他睡意全无，留下一张条子，顶着夜色冒着小雨，兴致勃勃冲上高速路。
下午抵达上海，他绕PVC工厂转悠三圈，未敢冒昧，找附近一家快捷酒店下榻过夜。
他越想越有意思，像一条破土的春笋般舒展四肢，踌躇满志而意气风发，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力，只盼时间快一点飞，早一分钟见到意中人。
“白皎月辞职一个多月了，这怎么可能？！”次日上午在工厂里，满怀喜悦的高清阳，惊呼起来，几乎栽倒在地。
旅途的劳累似一张硬弓，往日的相思如同箭羽，呼啸着射穿他的骨肉，一股巨大的气流，喷溅在他毛细血管密布的皮肤上，“嗖”地一声，他便苦汗涔涔。
顶替白皎月工作的女业务，目睹这一幕，显然吓蒙，以为他突染重疾，就差拨打120急救车了。
至于女业务如何布置，他光竖着耳朵，一个字也没听进心里去。
强打精神，验货，拍照，处理Benjamin的文案，磨蹭两天终于收工。
挥手告别时，他才昏昏然苏醒，他的梦中情人已经离去，白来一趟哇。
至少打听一下她辞职的缘由，去哪儿了？
“呃……Benjamin吧，对白皎月评价非常高，也特别关心她，麻烦你告诉我，关于她的所有消息，我好向客户汇报一下。”
“哦，我和她不相熟，只晓得她不是上海人，她家人生病了，需要照顾。”
“啊，不是上海人？她哪里人？”
“不太清楚，呀，她的行李在我这儿，准备寄往A市……”
“你……你说A市。真的吗？千万别骗我，否则我跟客人讲你坏话的。”清阳瞬间失语，多谢天色黑暗，屏蔽住他蹦极般欢乐的囧态。
“嗯嗯，是A市的，千真万确。小区名字是？稍等……我查一下，手机里有呢……幸福里小区。”
“得嘞，恰好我就A市的，我捎给她。”堵在心口的大石，被夏风吹碎一地，凉爽细润的空气，开心地在肺里起舞。
在山清水秀的A市，扬水河蜿蜒流走市区，高清阳住上游河畔，幸福里小区在下游水边，中间隔几个公园，正是家当区对，不是异地恋！
仿佛她正在家乡闪电般的过山车里，招手等待他，他摩拳擦掌的春心，已装填不下爆棚的身体。
一悲一喜，交替接踵，比夏秋的替换更来劲儿，就差一个筋斗云蹦到天空的霞光里。
上个月在培训大厅外，那个桃花般妖娆的背影，看来非白皎月莫属。
除了她，天下众多的佳丽，不会再有那么婀娜丰挺的身姿了吧。
白皎月行李不多，一个长轴卷两张地图，几对大纸箱子用胶带封好。
男人脉动的青春，令他神差鬼使般，即刻退房连夜开拔，似得胜还朝的将军，雄纠纠气昂昂，一路哼着小曲北进，缠绵的情歌，洒遍多情的高山流水。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翌日清晨，高清阳掠入家门，冲个凉水澡，精神百倍振奋，英姿焕发。
他走出浴室，高妈妈蹑手蹑脚，已在做饭，神色憔悴紧张，估计好几天没睡好。
一种内疚的犯罪感，如开动的绞肉机，把他的心脏搅成血泥，眼泪差一点落下来。
母亲一个字不敢吭，令人窒息的气氛，持续到吃完早点。
“妈，爸，对不起，我有点儿分。我发誓，再也不会离家出走了。”他声音微颤，神色坚定，握紧拳头说。
高妈妈慌忙转身摸泪，布满皱纹的眼角却忍不住笑了。
高清阳穿上崭新笔直的西装，头发梳得像灯泡，皮鞋蹭亮，带着手表，扎上领带。
挑几件心爱的工艺品，装一个大纸箱里，用胶带做一个提把，拎着走出卧室。
父母面面相觑，惊诧万分却哑口不敢言，今天宝贝儿子特帅，舍不得搅糟他的心情。
“妈，我上班去，中午做我最爱吃的鲜鱼汤。”他一边说，一边飞跑下楼开车。
“今儿星期日，你上班？”
“嗬，我得把东西……啊，把样品送公司里去。”
“白皎月幸福里”六字相连，多么柔情似水的名字，蕴涵着温暖如春的生活。
多少笔划，就藏有多少个故事，白皎月共二十笔，大概上百道甜甜蜜蜜的情丝。
他想起金玉良缘的红楼梦来，只可惜贾宝玉太自私不愿从仕，不愿为心爱的人打拼付出，否则十年寒窗高中状元，荣归故里之后，贾母断不敢阻拦宝黛情缘，并且还能保住贾家不至中道崩溃，黛玉就不至于死去，那么夫妻举案齐眉子孙繁昌，家道平步青云。
“咚，咚咚，咚咚咚。”高清阳脸色飞红，右拳鼓胀而火热，敲那扇文静优雅的门。
“谁呀，这么早。”一个悦耳的声音慵懒作答。
“送快递的，上海来件。”
“咦，这么快，就几个箱，推进来吧。”门敞开一半儿，一位少女露出半边身体，兀自垂眸数数，长头发懒懒地荡漾，敷衍地飘拂脸庞，罩一件旧小的碎花连衣裙，蹬一双粉色的卡通拖鞋。
他竭力按捺住激越，径直往里搬。
“总共多少钱？”少女扭头，从门后一个包里抓出一把零钱。
“不要钱。”
“不是到付吗？”
“谈钱伤感情，顺便帮忙嘛。”
“什么？”女人意外爆棚，一抬眉毛，满脸的可爱和困惑。
“啊呀！”她惊叫一声，“呼隆！”门被关上，“叮叮当当”的零钱洒落一地。
“等一下哈，高经理，我收拾收拾，你再进来。”里面传出白皎月忙乱的声音。
他虎躯一振，哈哈哈，总算把她震得不轻，不枉他没日没夜想念，人生快意泯恩仇哇。
防盗门二次敞开时，长发已梳成高耸的马尾辫，温婉如玉的人果然是白皎月。
“高经理稀客啊，好坏呀你，吓唬蒙圈了都。下次敲门前，先报尊姓大名啦。”她佯装生气，脸上的微笑却如绽开的花朵一样动人。
“唯恐面子小，叫不开门吗？”他一本正经地眉飞色舞，语速很快充满调侃的轻松。
“哪有，没猜对吧。超级能聊的高经理，也会打怵，隐姓埋名？”她咯咯欢笑起来。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去年秋交会上，那个带刺儿的玫瑰女生，愈发成熟了些，怼人的时候，知道给男生留面子了。
“呵呵，承蒙奖赏，你才是蒙面的白大女侠——深藏不露的行家里手，谈笑间拿下Benjamin，和一众男神们。”他豪爽之气洋洋洒洒，毫不隐瞒仰慕之情，似滚滚长江水，毫无保留倾倒在地，浩浩汤汤横无际涯。
“哦……你言重了，拜高大经理所赐。”她收起锋芒，仓猝化成一片柔软的海绵床单，承载不住了，眸色深清连连躲闪。
“的确……是啊，你非请我吃饭不可的，赖上你了。连上海验货的苦差事，也替你做了。”他贴心地退避三舍，主动替心爱的姑娘转移话题。
“怪不得呢，我也向Benjamin 申请去上海验货，顺便捎回物品的，你猜他怎么说？”她送出一记感谢的秋波。
“这不明摆着，NAO去。”他祭出男人的气度和英气。
“嗯……他竟然说一个女孩子家，颠来倒去换车，麻烦而危险……”她语气渐趋低柔，生出几丝一闪而过的心慌红晕。
“唔，奇怪，这不符合倔老头儿的风格。不过，他和我是满满的默契，他暗中帮忙，我才变身你的专职快递员。”他一个劲地输出感情，决计把她飘浮起来。
“最不思议的是，老头儿又下单与我，二十个货柜的胶合板。”气质女人目光晦暗不明。
“呃……你做板材生意了，咱俩成竞争对手吗……天啊……真会开国际玩笑……不会是万腾木业吧？”高清阳连连窘迫，唰唰唰被老外打脸的感觉，牛皮吹得太大闪伤了腰，感觉自己从山颠坠入峡谷，这个Benjamin，葫芦里卖啥药，把意中人活生生变成商场的敌人。
“嗨，别提了……同学会上被算计，迫不得已去万腾的。”白皎月言辞躲闪，却一脸无辜。
“嗯，其实……只要在A市就好……见面的机会多，其他无所谓，我们做国际销售的，只管做好各自的业务，各为其主，不是吗？”耷拉脑袋的高清阳，抑制住万分不快的内心，不着边际地说。
“你瞧啊……我上班之后，便写一封开发信，群发通讯录里的人，新公司和新产品情况，如有需要，敬请联系。”白皎月抿唇一笑，神秘兮兮说，“如果你跳槽，会不会也这样做呢？”
“Yes，惯例如此，没毛病。”高清阳收起慌乱，严阵以待，认真倾听琢磨。
“第二天，收到Benjamin的采购清单。假若高大经理能猜出来，小女子就彻底被你雷到了？”皎月的一脸天马行空的缥缈神色。
“询盘三要素，规格，数量，交货期呗。你核算好价钱，配发图片邮件，他回盘要求折扣，你‘向老板申请最低价’，签单，打定金。”他对Benjamin的流程，成竹在胸，不觉傲气作祟横流。
“错啦，他直接填好最低价，附带盖章的预开□□PI，而我只需打印上公司名称和账号OK。没人拿这当回事，或许是假合同，用来向银行申请美金的呢？”
“对啊，天经地义，很多国家短缺美元，Benjamin也曾管我要的。”他极力克制酸涩的口吻。
“然而不幸的是，他汇来十万美刀的定金。我们整个外贸部海啸啦，全都疯掉！”她仿佛在讲述一个无关自己的天方夜谭童话。
“呃……不公平，我也……傻掉了，羡慕得要死。怪不得我二十个货柜的PI，这老头不分青红皂白取消。好家伙，我为人做了嫁衣。这老伙计见色忘友，他和我拉锯几个回合，枉费我一周多的功夫。我衷情的实盘报价啊，他转身发给你，连带泄露千江的机密。”他虚伪地苦笑着，憋屈无奈，这要换作别人，早就大打出手了。
“为什么呀，刚上班一周，价格还算不准呢。一个Benjamin让我欣喜若狂两次，让两个公司的业务们爆炸N次。”她一头雾水，丰皎的脸上白云朵朵，如一片茫然无涯的大海。
“嗯……这问题大了去了，我俩当局者迷，万不可乱问Benjamin的，来日方长，慢慢帮你好好理顺揣摩一下。”他蹙眉深思，如潜入幽沉的泉渊，展示一番智者的底色。
两人蓦然察觉，彼此视线一直缠绕交织着呢，便同时清醒甜蜜地绕开。
“呀，失礼了，站在门口热聊，一个门外，一个门里，多不好意思，欢迎进来。”她面颊绯红一片，如一朵含苞乍放的出水芙蓉。
高清阳美呆呆神愣，心有灵犀啊，让眼波来得更猛烈些吧，抢个客户算啥，将来自己都属于她哩。
他迈步进屋轻轻把门合上，环视一眼客厅，心海泛起层层涟漪窃喜不已，主人刚入住不久，正然缺一个身强力壮干力气活的男士，广交会上俩人曾“合体”布展，今天要故伎重施，把她感动得以身相许，哈哈。
“哦，刚搬进来家里有些乱，让你见笑了。”她有些不好意思说。
“No，每每想起你在广州，勇敢穿墙，把我打趴在地，我就忍无可忍笑，好怀念咯。
难怪功夫了得，在家偷偷练习呢。我们再次‘合作布家’。”他开着玩笑，眼神热情汹涌似窗外的阳光。
“噗嗤，高大经理还‘记仇’来，不好吧，客人第一次拜访就干家务，不合适的。”她
忍俊不禁笑起来。
“老规矩，高空作业踩凳子，卖力气的事儿，我来干！”他爽快地脱下西服随便一丢，
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
替美女干活，那是男人们挥斥方遒，最有面子的时刻，阳刚健美的肌肉展露出来。
“不用……高先生，这样做不好。”她满面羞涩，月眉微抬，不知道如何劝阻。
“伯母好，我是高清阳。”一个卧室门突然打开，移出一个虚弱的妇人，高清阳赶
忙垂直站好，礼貌地招呼。
那妇人只诡异地一瞥，便失魂落魄退返房内，呼啦锁上门。
“妈，不要怕，他是我同事。”白皎月对房门喊，继而转回视线，悠悠地说，“我妈妈，精神受过打击，这就是我离开上海的原因。”
“看来你妈和我真有母子缘分呢，她算帮了我呢。”
“你首次见她，她怎么帮你？胡说什么呀？”
“为表谢意，我有礼物送她。”高清阳喜上眉梢，马上捧起那个装礼品的箱子道。
他原本害怕她拒绝，便默不作声混在行李里，将来她发现后，必定询问，那么就多一次碰面机会，然而转赠白妈妈，更是天赐良机。
“你……感谢她什么？必须讲清楚。”
“喔……不是异地为友啊，而是“五八同城”。相信我，她一定非常喜欢的，我有预感。”
白皎月婉谢的话儿，几次升到唇边，却吐不出一个字，手臂似乎不听使唤，用钥匙拧开房门。
屋子墙壁上，挂满美丽的绘画和刺绣制品，角落里几堆纸箱上，凌乱地隔着几匹绸缎。
一个高挑清瘦的女人，神情恍惚，蜷坐床帮，如一片枯黄的叶片，怀里紧搂一个布娃娃，浑身瑟瑟发抖。
叫人一看，便恨透那个曾经伤害过她的人，那人该是一个多么丑陋卑鄙的恶魔，竟然如此狠心，对一个善良慈祥的女人下黑手，上帝肯定不会饶恕他的。
皎月贴近她坐下，轻拍她的肩膀，无限的爱怜之情，嘴里像哄婴孩一样：“宝贝，别怕，他送你礼物呢，咱看看喜欢不？”
“这是法国埃菲尔铁塔，通电后五彩闪耀，这是意大利围巾，这是非洲大草原的木雕狮子……”他拆开箱子，一件件如数家珍。
他频频抬眸观察，白妈妈侧脸瞅着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面色僵硬，一言不发。
白皎月反倒笑逐颜开，美丽的大眼睛的清波闪动，青葱少女的纯真之气四溢。
高清阳倍感遗憾，如果准岳母能笑一笑，绝对事半功倍，更有成就感。
“金字塔，金字塔……婚纱，婚纱，啊……”陡然，白妈妈一把抓起模型，大叫一声，浑身抽搐，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