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衣着上看,确实是陈老将军座下的黑甲君,我遇见他们的时候他们正被人追杀,后来才知道他们是送信的,由陈老将军亲笔所写,必须交由圣上,我就找人替他去了。”

    裴延回忆起当时的情况,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他们似乎很是惧怕锦衣卫。”

    陆予安调侃一句,“普天之下,谁不给锦衣卫三分薄面。”

    不过也确实想不通,陈老将军竟然亲自写信给陛下,那信里的内容必定是十万火急。路中有人阻拦,那就是这封信触碰到了他们的利益。

    那么,陈老将军是写了什么要紧事,是关于陇西大旱?不,不会这么简单。若真是大旱,那他首先就得向周边郡县求助征粮,但据他所知,淮南侯并无此意向,不为征粮。

    又或许,淮南侯是察觉到了什么,裴延也提到晋阳侯曾说他那里不安全,让他来陇西。可问题是,淮南侯的驻地距离夷族更近,在军事上就不存在安全二字。但若不是军事,又能为何?

    有什么事是如此着急,还必须陛下知晓。

    那么这件事,可能是陛下才能定夺得了的。也有可能,淮南侯不信其他人,说准确点,不信那些朝廷命官。

    而那位黑甲军士兵愿意交给裴延,不过是因为他们是锦衣卫,直属于皇帝。

    “陆予安?你在听吗?”

    裴延说着说着忽然发现这个房间里貌似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的声音,一转头,旁边那人低着脑袋,眉头紧锁,不知道又在想着什么。

    他还算是了解这个人的,什么事儿都不直白地说出来,藏着掖着,说一半还要留一半,有问题时也一个人瞎想,生怕说点什么不该说的。

    “我说陆予安啊,我有时候觉得你和我哥、我爹还有赵淮川,你们还挺像的。”

    裴延忽然严肃着一张脸,乍一看,有裴远忠几分模样。

    “怎么了?哪儿像?”

    陆予安虽然不怎么好奇,但看他难得这个样子,也顺着话头问了问。

    哪成想他严肃不过三息,忽然又换上一个笑脸,笑起来还有点欠。

    “故作神秘!”

    他凑近了点,“你就说承不承认,你才多大啊,成天端着脸,小心可没姑娘看上你。”

    陆予安绷不住了,一双眼弯了起来,更似桃花,想着他说的话,又不住地摇了摇头,“这哪能叫故作神秘。裴指挥使不说,是因为他是天子近臣,不能说;赵大人不说,是因他看得透彻,偏又懂明哲保身,不愿说;而我不说,是因我人微言轻,不敢说。”

    “人微言轻……”裴延挑了挑眉,“虽然我不信你这套说辞,不过你这个人是挺谨慎的。”

    “随你罢。”陆予安淡笑着站起身,推开窗看了看天色,“你若没事做,不如随我去军营走走。”

    “行啊。”

    裴延也站起来,“我去交代几句。”

    ……

    “今日营里事务颇为繁忙,未能去接待镇抚使,还望见谅。”冯诩率先站起来,以水代酒,敬了一杯。

    “客气客气。”裴延回敬,这回各大将领皆在席间,他倒端正了许多,“边防才是重中之重,若因我等之小事而耽误了陇西的大事,那我等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淮南侯大笑几声,指着他说:“裴小儿,你还真是像极了你父亲,油嘴滑舌的功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陈老将军盛赞了。”裴延笑得还挺收敛。

    淮南侯也是不久刚归营,一身的铁甲还未来得及卸下,正好各大将领在场,又恰逢几位京城来的官员齐聚,就顺势潦草地办个接风宴。

    “陆予安。”淮南侯视线扫了一圈,点了名,“我已经听刘承说过你了,我原以为你是个文官,无非是读书厉害,来这儿无甚大用。可后来冯诩说你功夫也不差,再昨夜之事,你竟能想到这是夷族声东击西,难能可贵。听说你在陇西呆过?”

    陆予安起身行礼,恭敬道:“回将军,家父曾为游医,以四海为家,后来恰逢陇西战事,便留在了陇西,营里人手不足时,也去帮忙。至于昨夜之事,全不是晚辈聪颖,而是曾经见过类似之事,印象深刻,实不敢忘。”

    淮南侯赞赏地瞧着他,不知道为什么,这孩子一看他就亲切。而且这临危不乱的性子,也适合打仗。

    燃起的灯火在他布满划痕的铁甲印上一团橘色的暖光,上面是刀痕,是箭痕,是那些夷族所留下的,是荣耀。

    陆予安莫名眼框发涩,他闭上了眼睛,对着这位戎马一生的老将军深深鞠了一躬,一字一句地坚定道:“若来日夷族再犯,晚辈愿随将军征战沙场,驱除鞑虏,护我河山。”

    空气里安静了一瞬,这个是不及弱冠的少年神情是如此地认真,全然不像是玩笑话。

    赵淮川坐在他身边,却仿若未闻,慢条斯理地抿一口茶。抬眼间对上裴延疑惑地目光,遥遥举杯。

    好似他早有所料。

    裴延撇撇嘴,就说赵淮川这个人,故作神秘!

    其他人也面面相觑,不知何意。

    淮南侯也蒙了一瞬,但他到底是听懂了,忽然沉默下来,神色凝重不少,许久才听见他严肃浑厚的声音。

    “若有那么一天,你真愿舍了这身官袍,舍了这京城的安逸?而来这边寒苦地,做一个莽夫?”

    此话一出,众人悟了。但多数人也只觉得他是说说而已,毕竟他一个京城的官员,尚还如此年轻就已是四品,前途不可限量。这遍地的名声,滔天的权势,哪是可以说舍就舍的。

    面对他们质疑或好奇的目光,陆予安无声一哂。

    “将军或许不信,但晚辈做官,无非是想用手中的笔还所冤枉之人一个公道。文官之职,在于察纳黎民之言,规正圣上之行,进谏天下之利害,修订万全之法度。而武官手中之刃,外除敌族,内护王权,佑国安宁。国境不安,外患不除,文官又有何用。于晚辈来说,为武将上阵杀敌,亦是不虚此生。”

    他在最初几年也曾想过杀了景帝,杀了裴远忠,去为爹娘,为无数因皇帝猜忌而死的冤魂报酬。可等他入了京,做了官,看到黎明百姓有的安居乐业,有的却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他想着改变现状,如果他能够为天下太平尽力,也算是对得起“晏”这个姓,对得起陇西王这个名头。

    他承认他怂,他不敢弑君,连裴远忠都杀不了,还与他儿子交好。

    可他也记得,陇西王的“晏”,是河清海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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