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淮川静默半晌,将地图上那处标记指给他看。

    “此处位于群山之涧,易进难出,北侧断崖密布,高约百丈,无他出路。”

    他慢慢解释道。

    此处是解决二王子的绝佳之地,一旦围入此处,便如瓮中捉鳖,囊中取物。

    陈老将军仔细端详,微微点头。

    “虽说这位置冒险了些,但这地形确实不可多得。”

    犹豫只因这地方已经差不多并入了晖朝境内,若是一时不察,恐怕会造成引狼入室的局面。

    “兵出险招,才好取胜。”

    赵淮川注视着陈老将军,沉静的面容并不呈现出慌乱,反而有种胸有成竹的胆气。

    陈老将军惊诧道:“我倒没想过你也会做冒险的事。”

    赵淮川这个人,他虽然接触不多,但作为朝堂要官,也听过不少。曾为刑部尚书,为人谨慎多疑,凡事三思后行,很少只凭猜想做事。

    “这也能算冒险么?”

    令他更惊讶的是,这位平常严肃端正的赵大人此时竟露出了一个和煦的笑容,款款说着:“天下将才,陇西便占四成。满营的将领,哪一个不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枭雄。侯爷再怎么忧虑,冯将军和刘将军的能力,您该要信得过的。”

    陈老将军顿住了,良久放下手里的地图。

    “不是信不过,我是怕啊。”

    淮南侯征战沙场数十年,早已不惧生死。

    他怕的,是将来有一天这些后辈折在了战场上,或是他带出来的大军死伤惨重。

    那等血肉横飞的惨象,才是他所惧怕的、不敢直面的。

    赵淮川一言不发,他知道此刻什么都不能说。

    陈老将军喃喃自语,“冯诩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爹信任我,才放心将他这根独苗苗放在我军中做事。若是出了差池,我也无颜面对他爹。”

    冯大将军所驻守的城池并不在陇西一带,冯家军的势力也不在这里。

    冯诩远离家族来此,意义多重,难以深究。

    “为国捐躯,是每位将士的荣耀。”

    陈老将军看着赵淮川,忽然感慨地这般说。

    赵淮川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陇西王。

    为国征战沙场,最后落了个满门被灭,尸骨不全,连落叶归根都办不到。

    他好像从来没有想过,如果他是陆予安,他会怎么办呢?

    “话说回来,陆大人如何了?听回来的人说,陆大人被三王子扣下。”

    两人忽然想起了同一个人,倒让赵淮川颇感意外。

    他将事情经过复述一遍。

    陈老将军惊讶道:“他平常看着循规蹈矩的模样,居然有这胆色孤身潜入军营,还放火烧粮?”

    “原以为京城的官员大多是些古板迂腐之辈,没想到一个个的都让我见识到了厉害。”

    陈老将军赞许地点了点头。

    赵淮川想起了那场烧了粮仓的大火。

    这是他计划中的一环,其实并没有那么多的巧合,只是他猜到罢了。

    他知道以陆予安的不安分,不会这么简单地坐以待毙。她够有勇气,也有些聪明,大概率会选择潜入军营寻找线索。

    所以在她要随侦察队伍出发时,他答应了。

    出发前所谓的看到红色信号就动手,其实存在认知上的误差。

    应该有两个计划。

    不是他发信号,侦察队就袭营,而是等乌孙大营出了乱子,他才会发信号。

    他早就派人在高处静候,一旦察觉乌孙大营有异,便以最快速度发射信号。

    这是冒险的行为,前提是骚动一定会出现,这也是最好的办法。倘若他的猜测错误,无人在营中制造动乱,便回到最开始的计划,等障眼法让乌孙人放松警惕,便发送信号袭营。

    显然他猜对了,天时地利人和,成功将二王子引了出来。

    但出现了纰漏,陆予安被扣下了。

    赵淮川一瞬间闪过万千思绪,最终都被他按了下去。

    “还请侯爷配合我做一场戏。”

    如今军营里也不安分,奸细不知几何,即便裴延日夜监管,也难免有漏网之鱼。

    如今也差一个契机,将这些鱼儿网起来。

    “说说看。”陈老将军来了兴致。

    “我待会儿会‘不经意间’将陆予安被俘的消息和与三王子同盟放出来,您就告诫各部将领,禁止大家将这件事说出去。”

    京官被俘、与乌孙王子结盟这两件事都不是小事。潜伏在暗处的人必然会将这份消息传出去,到时候奸细是乌孙人还是晖朝人,就一清二楚了。

    陈老将军很快想明白了关窍。

    “若有异常,您不用阻拦。我会委托裴镇抚使处理他们。”

    陈老将军点点头。

    晋阳侯那边的奸细揪出来几个,其中一个还是副帅,但背后势力尚未查清。

    沈千户已经将所有事写成了密信,不日送达京城,交与皇帝手中。

    “你怀疑奸细是哪方人手?”

    赵淮川目光瞥向大帐门口,外头约莫是起了风,帘子上有一闪而过的阴影,不知道是旗帜的影子还是什么。

    “只是猜测,”他收回目光,斟酌言语,“京城比起边疆,复杂得多。”

    陈老将军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眉心皱成了“川”字。

    “听说陛下身体不大好。”

    他试探性地问道,议论龙体也是大不敬。

    “陛下是年轻时落下的病根,难以痊愈。若真要说的话,或许是什么隐疾,就像……大皇子。”

    他停顿了片刻,才缓缓吐出那个消匿许久的称谓。

    陈老将军也愣住了。

    大皇子?

    陛下的病和大皇子又有什么关系?

    况且,大皇子已经过世多少年了,即便是祖辈传下来的隐疾,也不该是和大皇子有关。

    天下人皆知,大皇子身体康健,是突发恶疾暴毙而亡。而陛下更像是身体亏损,难以补益。

    陈老将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全然没发现赵淮川的话有大不敬之嫌。

    赵淮川话尽于此,也不想再说。

    他本身也只是猜测,但联想到种种蛛丝马迹,拼凑出来的真相颇为骇人。

    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他不会告知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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