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衍去探茶盏时露出一截洁白的手腕,只是上面的红线有些惹人注意了,常逾心里有事一阵惋惜,可他当时问过乔林和许梦黎,这个法子可否为秦岭续命,只是得来的双重否定,让他再次触景生情。

    唐衍只是品了品茶香,并未入口,便又放回去了,好像唐衍每一次来都是这样,常逾也从不问这茶是不是不合胃口,这文青山得来的茶绝不会比白山差,只是这茶缺了一味美人香罢了,不过秦岭他们也是习惯了,唐衍这么一个仙人般的人物,不食人间烟火就不食吧。

    唐衍虽然雅礼,不过话和常逾一样少,所以向来是没什么废话,:“听闻殿下在找人?!”

    常逾:“我是托了珺娘,想让她帮我查一查青阳郡主!”

    唐衍是知道常逾之前派人去查过青阳郡主的底细的,可既然他觉得青阳郡主身上还有秘密,那就是他查不到的东西,而他唐衍,是洞悉天下秘密的人:“殿下想知道什么?”

    常逾:“青阳郡主被发配到了宁远县,她在那可有人手?”

    唐衍没有任何掩饰:“没有,可青阳郡主最擅长的就是白手起家!”

    在常逾的心里,青阳郡主不会甘心去往一个荒凉之地的,她能去,就一定留有后手,可是唐衍现在的答案让常逾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常逾:“对了,青阳郡主身边可有一个叫颜汐的人!”

    唐衍:“没有,但郡公爷身边有这么个人!”

    倪孜:“他是谁?!”

    唐衍:“郡公爷在外的私生女!青阳郡主也是用这个人的命,威胁郡公爷认罪自戕的!”

    常逾派去的人也算是精明强干,可谁都没得到这个消息,足够证明他们将这个消息藏的多么深,这个消息足够让在场的人震惊了,当然除了十七和秦岭,在十七眼中,唐衍说出什么都不足为奇,在秦岭眼中,什么消息都不足眼前的烤红薯香。

    常逾:“不愧是唐阁主,天牢里的事都心知肚明!”

    唐衍当然知道常逾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不会怀疑这个消息是秦岭透露给唐衍的,那么在常逾心里就只有一个可能,唐衍的眼线遍布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唐衍嘴角微扬,不算是对他能力的肯定,而是觉得常逾这个人真是从来不搞什么阴谋诡计,他的本事向来都是阳谋:“殿下就不必套我的话了,我在天牢,并没有线人,可我的人截过青阳郡主的书信,里面的内容不过就是让人放了此人而已!殿下既然这么问,看来是起了杀心了!”

    常逾不置可否,其实已经算是变相承认他确实有这个想法了:“若是她的女儿入了后宫,我定然不会让这样的母亲活着,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唐衍:“我提醒殿下一句,这个颜汐可比青阳郡主更难对付,她看似是被青阳郡主所控,实际上这囚笼的钥匙在自己手中!”

    常逾希望他有说的更明白些:“什么意思?”

    唐衍嘴角的笑意越发的明显:“这个人三日前秘密进京,见了青阳郡主的女儿一面,昨日,在太子面圣之后,青阳郡主的女儿便请求面圣,而今日,准许她回封地的旨意就下来了!”

    常逾忽然明白了青阳郡主的用途,她的宝压的确实还是自己的女儿,只不过她手中的线变成了这个颜汐,常逾本想派人去追:“青山……派人……”

    唐衍:“殿下不必费这个劲了!估计这会子,二人都出京了!而且行进的方向根本不是封地!而是北上了!”

    倪孜:“她们这是要去找青阳郡主?!”

    唐衍鲜少给人出主意,他知道消息比决策更能保住人的性命,而唐衍要保住的不仅是自己,还有整个白山,所以他只做生意,不做谋士:“这我就不得而知了,言尽于此,殿下还是早做打算吧!”

    从萧王府出来,十七推着唐衍往回走去:“阁主,不听听常逾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吗?”

    唐衍:“必然的死局,听与不听,何足轻重?”

    十七:“阁主早就知道这是死局,那为何还要告诉他?”

    唐衍从不掺和别人的局,因为他的局从不在于某个朝堂,而是纵观天下,自古以来,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他就是要靠自己,保着白山,保着白山里的人:“只有他成了弃子,才有可能成为我们棋局上的棋子!”

    巷子里掺杂着孩童的嬉闹声,可偏偏今日,全是乞丐夺食的愤怒。

    “这是我刚刚求来的!”

    “一个乞丐,哪里能求来这样的白馒头!”

    “乞丐也是人,怎么就不能吃白馒头了!”

    两个孩子一边追一边抢,竟在唐衍的身前摔倒了,两个孩子扭打在一起,很明显谁更需要这个馒头,谁更占上风!最后另一个孩子便灰头土脸的带着哭腔跑了,而手中的馒头在打斗中逐渐滚想唐衍,本来白花花的馒头,也变成了灰的!

    唐衍伸手去探,刚触碰地上的馒头,就被冲出来的一个孩子撞到,要不是十七反应快,还险些摔倒。

    “你干什么?!”十七本想教育那些孩子,却被唐衍拦了下来。

    那孩子死死的抱着脏兮兮的馒头,一声不吭,哪怕被十七抓着衣领,也咬着牙坚持着自己的倔强!

    唐衍似是触景生情,不过他看不见,所谓的触景生情,不过是脑海里回想起了过往罢了:“无碍的!”

    唐衍:“你叫什么?”

    “我没名字,大家都叫我小豆子!”

    唐衍似是温暖如阳,摸着那孩子皮包骨的肩膀,想起来当年他也是这般卑微,而眼前的这个孩子有头脑,因为他知道,住在这些巷子里的非富即贵,随即丢出去的东西,都是普通人家吃不上的,他们的善心,足够他们这些腌臜人生活了,只是唐衍当时没有这样的运气罢了。

    唐衍:“小豆子怎么就不是名字呢?多好的名字,豆子虽小,却是新生,新生,便是希望!”

    那孩子不过四五岁的年纪,哪里懂得这些,活到现在,他的世界里只有每日的温饱。

    唐衍:“认字吗?”

    那孩子点点头,如实回答:“认得一些!”

    唐衍倒是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这京中的学堂虽多,可大多数都是给有钱有势的人家准备的,别说乞丐了,就是普通人家的孩子都趴不得墙根:“谁教你的?”

    那孩子将沾着灰的馒头皮塞进自己的嘴里,留下干净的馒头芯,仔仔细细的装好:“没人教,那些铺子吆喝的时候,我看到牌子,时间久了,自然就认得了!”

    唐衍:“倒是个细心的孩子,你愿意跟我走吗?”

    孩子眼里的纯真确是唐衍看不见的:“有饭吃吗?”

    唐衍:“如果没有饭吃,只有书读,你去吗?”

    男孩儿想了片刻:“只有我自己吗?”

    唐衍这才反应过来,耳边窸窣的声音,是那些孩子的鞋摩擦石子的声音。

    唐衍转头问向十七:“有多少人?”

    十七扫了一眼:“十二个!”

    “是十四个!有两个病了,在家里···”

    唐衍有的是钱,别说十四个了,就是四十个四百个都养得起,他要的就是没背景,却有本事的机灵人,大人又不好控制,小孩子才是未来:“还是那句话,饭没有,书管够!”

    “去!”

    唐衍从不勉强人:“你不问问他们?”

    “饭在哪都能要,可书不是在哪都能读,我们可以捡柴卖钱,可以挖野菜填肚子,我知道,不读书,我们这些人可能一辈子都要如此了,读书才有希望另搏一番天地!”

    唐衍满意的笑着,阳光落在他的鼻梁上,肆意新生。

    唐衍:“好,从今日起你叫唐浩,字九洲,浩然于胸,可容九洲,积水无涯,可撼天地!”

    唐衍从萧王府离开之后,常逾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他在想如何抽身,也在想青阳郡主接下来的动作。

    倪孜看着院子里的日晷逐渐变换,常逾已经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几个时辰了,倪孜敲了敲门,她是这个萧王府的女主人,可以不必客气的,可现在她知道常逾在纠结什么,他既想带着秦岭离开,也想着朝中不再有什么问题出现。

    倪孜这次是空着手进来的,估计这个时候常逾吃不下东西也喝不下东西,没必要浪费,而且陪伴才是最重要的:“要不,解决青阳郡主之后再走?”

    常逾:“梧儿已经插手了,万一咱们再插手,就算圣上不起疑,朝中也有会人觉得是我们联手!而且阿恙的时间不多了,这一次真的是要好聚好散!”

    倪孜:“要不要和长宁商量一下,他跟了你这么久,应该也希望你在朝堂里有一个结局的!”

    常逾:“朝堂是我的结局,他的世界在江湖!”

    倪孜:“那我继续收拾东西了!”

    常逾点点头:“好,不用带太多的东西,没了阿恙的萧王府也不再是萧王府了,等我们送走了阿恙,就去你买的宅子里住,你和阿恙都说,我的世界里有太多的人,可现在我就想守着身边的几个人,过一过自己的日子了!”

    倪孜:“那我要在那间宅子里给长宁供个长灯,这孩子贪吃,总不能让他在那一边看着别人吃,自己嘴馋吧!”

    常逾:“你想多了,这个机灵鬼,不管在哪都不会饿着肚子!”

    倪孜:“那不一样!”

    两个人用及其戏谑的方式去憧憬着未来没有秦岭的生活,这样去接受一个人的离开,没人说得清是好是坏,可对于秦岭来说,便是快乐一日是一日的。

    常逾拉着倪孜的手,长舒一口气,像是做了个什么重大的决定一样:“好了,去叫他们吧,咱们一起商量!”

    秦岭在院子里失魂的剥着松子,这些话,其实尽数都进了秦岭的耳朵,如果这是他们希望的,那他也可以轰轰烈烈的过完这最后几个月,其实秦岭想一点一点的从他们记忆中消失,可实话说,他也确实舍不得这个地方,舍不得身边的人。

    秦岭:“青山,你能帮我做个灵牌吗?”

    文青山认真的绿玲剥着瓜子:“行啊!要什么料子的!”

    秦岭:“随便!”

    文青山:“你要供谁啊!我写什么?”

    秦岭想了想,郑重其事的说道:“就写‘别来无恙’四个字!”

    文青山:“这人外邦来的?这么奇怪的复姓!”

    文青山的心思都在瓜子上,是一点筋也没转,不过秦岭也在庆幸,还好他没听出来自己的言外之意。

    十七陪着珺娘来给许梦黎送东西,这长安城鱼目混珠,虽说在天子脚下,但江湖人也不在少数,毒姑这个名声可不单单是因为医药谷,更是因为当年也害了不少人,这许梦黎能在长安城过着桃花源一般的生活,也是有唐衍的本事在的,索性许梦黎也不是个张扬的性子,没事就种种药草,需要的东西一般也是由十七送。

    珺娘将一个盒子小心翼翼的放在桌案上:“这是二爷的谢礼,昨个儿夜里悄悄送来的!”

    秦岭的谢礼,许梦黎还是有些好奇的,打开盒子一看,确实是好东西。

    许梦黎:“溪乌草?倒是个稀罕物儿!”

    十七:“二爷还是江湖人,这规矩还是懂的,不过他也是细心的,几日前在常逾的房门前守了一夜,确认了牵机药已解,才将此物送来的!”

    许梦黎仔细的将东西收好:“这东西你鬼市都得不来,他能寻来也是有心了!”

    珺娘:“是啊,这溪乌草属阴喜毒,又像是千年人参一样有灵性,遇水会迁移,所以咱们派去的人才一直没有收获!”

    十七:“要不怎么说他是懂规矩的呢,他去鬼市打听到了,有人想要重金买这溪乌草,也不知道是怎么发现这背后的买主是咱们的!反正这几夜的晚上他都不在京城!估计是用自己的血去引溪乌草了!”

    珺娘看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却一点也不敢碰,毒姑养的药草,没有一样是无毒的:“他呀,是在替常逾还人情债呢!也算是变相在于咱们交好,就怕自己死后,咱们担心常逾还不起这份情,在他遇险时选择袖手旁观!”

    许梦黎跟着珺娘出了院子,知道珺娘也是懂规矩的,不会轻易动她这些花草,可这些东西都是她精心培育的,万一踩着些,她也是心疼的,

    珺娘的穿着和许梦黎全然不同,因为这一身的潋滟,将这个院子的与世隔绝都染上了些风尘:“听说阁主带回来一些孩子?”

    许梦黎不尽其然,他从不干涉唐衍的决议,因为唐衍不会因为别人的一句话而改变自己的决定,可唯独许梦黎是那个意外,所以对于唐衍的决议,她甚至不会多说半个字。

    许梦黎:“这么多年,阁主带回来的孩子还少吗?这次是盲童还是哑童!?”

    十七陪在珺娘身边,否认着许梦黎的猜想:“这次还都不是,好么样的什么都不缺!阁主还给其中一个孩子赐了名!叫唐浩!”

    珺娘也没见过这些孩子,但唐衍没将这些孩子带回来,也没将这些孩子安置到寒盛楼,倒是有些意外:“哦?这倒是奇怪了!”

    许梦黎在他们身后走着,时不时的摆弄一下药草:“有什么奇怪的,阁主这是在挑选继承人了,如今的白山无人敢碰,不仅仅是因为雾障,还有他唐衍的名号!可白山里的那些盲童和哑童,要是没人护着,根本无法在江湖上立足,到时候万一有人利用他们知道的东西掀起风浪,那江湖便又是一次血雨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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