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了狮子,威风凛凛、雄壮无比的野兽之王。它的利爪轻松就能将我开膛破肚,此刻却光秃秃的,鲜血淋漓。浓密的鬃毛下套着牢固的绳索,勒进它的皮肤。它像奴隶一样匍匐在我的脚下。

    我看到了野猪,横冲直撞、骁勇嗜血的密林悍将。能够刺穿我的獠牙被拔去,粗糙坚硬的皮肤上布满了箭坑。它也一样乖顺地跪伏在地上。干涸的血液是暗红色,像掉落在泥土里枯萎的花。

    我看到了战车。他不远万里,驱使着那两头野兽将它带来,也一并带来了黄金、食物和成堆的珠宝。它们堆在王宫前的空地上,像一座五彩斑斓的山。它们象征着智慧、财富和权力,都是父亲最喜欢的东西。

    “所以爱上他,嫁给他,对他忠贞不二,为他生儿育女吧。”父亲说,“我为你找到了最合适的人选。你曾经是公主,以后是王后。你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你比大多数人都幸运。”

    我比大多数人都幸运。

    我也是这么想的。

    ##

    劝走黑崎弘一后,栗原春知没有立刻回到大厅里。她仍然站在门口,不知是穿多了还是被太阳晒久了,竟然觉得热。里面响起窸窸窣窣的交谈声,没几分钟,门在背后发出“吱嘎”的叫喊。人潮一下子涌出来,将她包围其中。

    好臭。

    热气从混着人群向外流。这不是栗原春知第一次闻到这种味道。任何一个通风不良又人群聚集的空间都是这样。汗味,香水味,在胃里消化过的午饭,人的体味,无论单拎出来是什么样,混在一起都会变成臭味。

    但她可以忍受。

    栗原春知拉上围巾,遮住口鼻向里走,正碰上落在最后的栗原家。他们这种vip信徒一般不愿意和这群平民挤来挤去,都是等大厅差不多空了才姗姗离开。栗原春知本打算直接去找夏油杰,没想到美沙子眼尖,一认出她的身形就扬声叫住她。

    “原来姐姐也来了啊?”

    她还挽着栗原太太的手,半个身子朝后侧过来:“怎么现在才从外面进来,是迟到了吗?这又是去哪里啊?”

    栗原春知走得太快,已经越过了栗原一家,显然是要从侧门进去。眼下被美沙子叫住,她也不能装作没听到,于是转回身驾轻就熟地撒谎。

    “黑崎有入教的意向,拜托我和菅田小姐先交流一下。”

    “他自己怎么不来?”

    “家里临时有些事,先回去了。所以才说拜托我。”

    “姐姐完全把自己当成黑崎家的人了呀。”

    栗原春知有一会儿没说话。人的耐心是有限度的,在一件事上用多了,能腾出来对待别人的当然就少了。应付夏油杰和盘星教已经耗费了大部分的忍耐力,她现在很想问问美沙子,到底怎么样才能满意?

    她就要从栗原家离开了——至少看起来是这样,那不是皆大欢喜吗?还是说她最近过得太顺利了,黑崎对她很好,他的父母也很喜欢她,所以美沙子就不爽了?

    栗原春知拉下围巾,露出下半张脸,平常总是挂在脸上的笑容消失无踪。失去了象征性的标志后,那些仿佛刻在她身上的温顺卑微也一并被抹去。她没有大喊大叫,只是冷冰冰地、愤怒地看着他们,这也足够把颐指气使惯了的美沙子吓一大跳。

    栗原刚清了清嗓子:“春知。”

    这是个提醒——不,这是警告。栗原春知还是没动静,只有胸口因为呼吸大幅度地起伏着。她心想难道这也算过分吗?生母离世、他们居无定所的那些年里,她有过任何怨言吗?没错,他没有丢掉她,尽到了把她养大的责任,但身为子女,她不可以多要求一点吗?起码在这种时候,在以往的无数个与之相似的时刻有一次站在她这一边,这是很难做到的事吗?这些问题拥堵到喉咙口,好像长出了数不清的手,用力扒开她紧闭的牙齿和嘴唇。

    “我——”

    “黑崎不是让你帮忙吗,打过招呼的话,让菅田小姐等着不好吧。”

    “……”

    栗原春知用力咽了一下。虽然她嘴里根本没什么可以吞咽的东西。她全神贯注于自己的呼吸,仿佛能听到肺叶在缓慢张合。

    呼吸。

    没关系,可以忍受,反正也忍了那么多年了。

    呼吸。

    黑崎家一样是盘星教的猎物,如果他们比栗原家更快地倒掉,翻脸了她会没有地方去。

    呼吸。

    至少在他们都被榨干之前,在她想清楚怎么办之前,还得依靠他们。

    呼吸,呼吸就好了。只要忍受过去、伪装过去就可以。她最擅长这种事了。

    美沙子从惊吓中恢复过来,惯常的骄横又回到她脸上。她放开栗原太太的手完全面对着栗原春知,正要质问她——尽管她也不知道自己要问什么,就听到前面传来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已经来了啊,栗原……”

    夏油杰停顿一下。他站在侧门口,双手拢在袖中,神色微讶,好像才发现这一家子都姓栗原、不得不用其他方法分辨开来似的,慢吞吞把那个名字吐出来。

    “……春知小姐?”

    栗原春知转身向他走去。她的步子很快,没几下就到了他旁边。停下后又回过身,向栗原刚的方向微微低头。

    “我今晚还有事,应该不会回来了。您一路顺风。”

    栗原刚没再说什么,有夏油杰在这儿,栗原美沙子也收敛许多,一步三回头地跟着母亲挪出大厅。栗原春知直到听见大门落锁的声音才抬起头。夏油杰仍是慢悠悠的腔调,问她:“明明生气了,怎么不发脾气呢?”

    明知故问。

    栗原春知径自往里走,事到如今,她也不介意在他面前暴露真实的自己了。

    “闹翻了,然后等着被栗原家赶出来吗?”

    “不是还有黑崎嘛。”

    “早晚也是盘星教的,别说得好像您不知道一样。”

    “对我倒是很不客气。”夏油杰笑起来,“春知每天这样假装,不会觉得累吗?”

    “这话您不该先问问自己吗?我看您挺开心的。”

    你来我往了几个回合,积郁的愤懑总算散了一点。栗原春知埋头向前走,快到内室了才发现他没再说话了。她放慢脚步转头看,夏油杰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背后,料到她会回过来似的,噙着笑意微微偏头。长廊的装修老式,壁灯昏暗,走道狭窄。有的木板大概是被水泡过,胀得鼓出地面一个指节。栗原春知冷不防绊了一下,还没摔出点角度就被他拽了一把,踉跄着撞到他胸前。

    她甚至没来得及反应。

    栗原春知愣怔几秒才从这一连串动作里理清发生了什么,但夏油杰也没有立刻放手。她又感觉到热了,不同于之前被太阳干晒着、被人群簇拥着,也没有令她作呕的“人味”。她突然发现自己的嗅觉也变灵敏了,但并没有闻到什么特殊的、属于他的味道。连洗涤剂都没残留多少,分辨不出是哪种人工合成的花香。

    呼吸。

    没由来的,她再次这么提醒自己。

    为什么几乎闻不到呢?也好像听不到他的声音——不是说话,人又不是只有说话才会发出声音。走动的脚步,衣料摩擦,还有呼吸。她怎么听不到他呼吸呢?是因为咒术师的习惯吗?那岂不是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她有什么响动他都一清二楚了?越来越明显的心跳,怎么也控制不住、平复不下来的呼吸。她要怎么遮掩过去?

    说点什么,随便说点什么好了,把声音遮盖过去。栗原春知在自己一团乱麻的思绪里翻翻找找,终于揪出一根线头——这本也是她的来意。

    “您打算……把黑崎怎么样?”

    窸窣。

    她终于听到除她以外的声音了。

    夏油杰稍稍俯首,这么微小的动作好像牵起了连锁反应,尽管那些声音仍然非常轻微,他的存在感却前所未有的强烈起来。栗原春知以为自己后退了一点,实际上她并没有做出什么动作。

    “拿来练手好了。”

    “练手?”

    “是啊,春知的能力。反正还没有实战过,正好可以试试能做到什么地步。”

    他终于松开她的手臂,若无其事地走到她前面去了。

    “看你一直无从下手我就帮了个忙,今天开始大概会肩颈痛……对了,消极怠工了几个月,也该做点正经事了吧?下周末跟我出差。”

    “什——”

    栗原春知还没从前一个话题里出来,又觉得盘星教和出差这词联系在一起哪里都不对劲,本能地跟上他问:“出差?去哪里?是有什么业务要谈吗?”

    再说了,盘星教的业务,那能叫谈吗?

    “还有……真奈美小姐不去吗?”

    “真奈美有其他事。”

    夏油杰上下扫她一眼,好像想说什么,但他立刻又打起了别的主意。他背过身把栗原春知甩在后面,她追了几步就干脆放弃,按自己的步调走了。

    “是项大业务哦。”遥遥只听得到他的嘱咐从走廊尽头飘过来,“春知可要认真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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