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启程前往费拉亚。

    这趟旅程漫长得令人难以忍受。他驾驶着战车,这辆车上曾经堆满了珠宝,现在交易回来一尊雕塑。我端坐着听他讲那些无聊的故事。他的王国,他的故乡,他的父母和子民,他参加过的大大小小的狩猎和战争,还有他如何制服了那两头凶兽、将缰绳套到它们的脖子上,赢得我父亲的青睐——这其中也少不了他的友人帮忙。

    我看向战车一旁,这位友人自伊俄尔科斯起就随行在侧。我从未见过这样俊美的人,他有着比雕像更白的皮肤,高而宽阔的额头。他的眼睛是海一般的蓝色,头发卷曲而金黄。他不说话时是那么高高在上,可一开口,那热情的嗓音又能轻而易举地打动人心。无论是谁站在他身旁都会黯然失色,多么阴暗的影子也会因他的照耀无所遁形。

    他背着一把长而美丽的弓,簇新的箭羽伸出箭筒。它们飞射向猎物时如同流星划过——不,比这还要耀眼的多。那应该是太阳。他的光芒化作金箭,刺穿猎物的同时也在灼烧我的眼睛。他护送我们到达后就离开了费拉亚,但我仍然记挂着那道光芒。

    它们怎会出自凡人之手呢?怎样的工匠才能造出这样的武器?我忍不住问丈夫,他告诉我它们本就不是凡品,因为他的友人也并非凡人。

    “他是神,阿尔克斯提斯。他是我们的守护者,是光明之子、法规之神。伊俄尔科斯一定有他的神庙,你也曾祭拜过他。”

    他说:“他就是阿波罗。”

    ##

    落地后没多久,栗原春知就开始庆幸自己准备周全。

    这里偏僻得地图上都没有标注。他们在山脚下,整座山体都泛着了无生气的青灰。寒风刮得裸露在外的皮肤生疼,放眼望去,野地上东一块西一块,覆盖着未化尽的雪。要是不穿得厚实点,回去她恐怕要住院三天。但这样与世隔绝的地方居然还有个村庄——栗原春知在低空时粗略数了一下,零零散散二十多户,往多了算,全村聚集起来也就百人出头。

    两人降落在不远处。栗原春知本以为夏油杰会立刻找去咒灵藏身的地方,但他迟迟没有动作,只站在原地看着村落。他好像想起什么,脸上极快地掠过一丝厌恶,等再转向她时,那种表情已经全然找不到痕迹了。

    “能看到什么?”他问。

    栗原春知一愣,迅速扫了一眼四周。这里不比富庶农村,田地贫瘠,相当荒凉。房屋至多两层,有的甚至只是一座简陋的低矮平房。她什么也没发现——不只是咒灵,连自小能看见的“线”都没发现。

    “什么也没有。”她嘟囔着,“不过这里地广人稀,看不见诅咒是正常的吧。说不定到前面村子里就有了。”

    “那就过去看看好了。”

    夏油杰说罢便走向最近的一家。栗原春知忙不迭跟上,心中不知怎么打起鼓来。她紧紧盯住他的背影,等到门口时转为盯着那扇门。她想象着它打开一条缝,里面的人被他炸得血肉模糊。然而实际发生的一切都很平静——夏油杰敲门,有人应声过来打开。他像个过路的旅人一般客气而礼貌地询问对方能否让他们——他指向栗原春知——借宿一晚。那村民探出脑袋,看看站在台阶下的她,又看看夏油杰。

    这搭配想也知道有多奇怪。一个长发和尚,一个穿得像去徒步越野的女人。他们看起来也不像风餐露宿长途跋涉才来到这里。但那村民没聊几句已经完全把门敞开,邀请他们进去了,真不知道是该说他太淳朴没警惕心还是夏油杰伪装得太好。栗原春知仍然怀着忐忑的心情走在他身后,又不敢靠太近。她有点害怕他忽然把这人杀了。

    许是她表现得太明显,夏油杰停顿一下,两人的距离骤然缩短。他没有回身,但手向后探过来,准确无误地抓住了她。臂上传来不可抗拒的拉力,栗原春知不得不顺着这股力量加快脚步,从跟在后面变成和他并肩。她本想瞪他一眼,又觉得这就称了他的意,于是目不斜视地向前走。夏油杰稍稍倾向她,压低声音问:“春知知道我对他说了什么吗?”

    “我不擅长玩猜谜游戏。”

    他轻轻笑一下,居然真的没告诉她答案。栗原春知等了半晌也没下文,只得压着好奇心暗暗吃下这个闷亏。主人对身后两人龃龉毫无所觉,领着他们走到客厅。

    屋子虽然小,收拾得却很整洁。村民——他介绍自己姓浅井,给他们倒了点茶水放在面前。

    “您说的事,前不久也有人来问过。”浅井盘腿在栗原春知身旁坐下,说起话来有着浓重的乡村口音,“那些人好像还是从东京来的,穿得西装革履的……我们这里的事已经闹得连东京都知道了哇?”

    栗原春知听得没头没尾,捧起茶喝了一口。

    是其他干部提前来踩过点了吗?

    她在氤氲的热气中瞥了瞥夏油杰。他正襟危坐,乍一看挺唬人的,很有高深莫测的大师气质。虽然她怀疑这样纯粹是因为另类洁癖发作,不想碰到桌面和茶水。

    进都进来了还想少碰一点是一点,真是有够别扭的。

    “我们的消息也是互通有无。他们不擅长的事,或许我们会有办法。”

    夏油杰并不解释他们和所谓“东京来客”的关系。两人视线相触,栗原春知又垂眸专心喝茶。她大概猜到之前来的那些人是什么身份了——东京,工作制服,除了辅助监督还能有谁呢?闹出名堂的咒灵怎么逃得脱咒术界遍布全国的眼睛?想必是窗观测到了咒灵现象,过来打探了一次。

    但这话的意思……难道咒术师们一无所获吗?那他们现在是来捡漏碰运气?

    栗原春知发觉有一会儿没听到夏油杰的声音,再一抬眼,他还看着她呢。他知道她已经通过这几句话了解了个大概——栗原春知也不明白自己怎么看出来的——总之他不打算和猴子多说话了。

    她只得放下茶杯,接着他刚才所说的继续套话。

    “不过要麻烦您把事情经过再原原本本说一遍了,毕竟转述也会有些缺失。必要的话,可能还需要您带我们去实地看一看。”

    “哦……”

    浅井没有任何怀疑,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连说带比划地给他们复述起来。

    “就是哇,”他指向窗外。他家离那座无名山极近,从这里能够清晰地看到蜿蜒上山的小路入口,“前几个月,我们进山想打猎……”

    这些年野猪泛滥,把庄稼踩得七零八落不说,恨不得连地皮都啃秃。远近几个村怨声载道,开了几次会后决定号召青壮男子定时进山围猎。因为数量繁多,每一次都收获颇丰,反倒是解决了缺粮的问题。久而久之,打猎就成了邻近村落的大事。

    唯有一个月前,他们不但一无所获,还有人把命丢了。

    浅井仍记得那是个阴天,山里异常安静,连鸟叫和虫鸣都很少听见。一行人进山后像往常一样直奔上次设下的陷阱。野猪力气极大,有时两三人都没法制服一头,所以绳索一般都套在树木上。浅井跟在后面,还没到近前就听到有人喊叫。他以为是捉到了只大的,三两步冲上前,拿了自制的铁钩准备去牵它的獠牙。然而一到陷阱旁他就愣了神——树干旁只有一副啃得干干净净的骨架,连难以下口的脑袋也没有放过。

    同行的人们纷纷散开去查看其他的陷阱。浅井蹲下身,对着硕大的颅骨发怔。野猪已然空洞的眼眶正对着他的双眼,就这么对视了良久,他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这副骨架是立着的。

    肋骨犹如一张布满尖牙利齿的巨嘴扩张在空中,脊椎连着颈骨,竟然能水平着悬空地撑起它的头颅。它完整得可怕,根本就不像是什么更凶猛的野兽咬的,甚至找不到一根断骨。它的下肢折叠着匍匐在地面上,就好像在对着什么下跪——什么东西能让这种凶兽下跪?

    浅井猛地回神,恍惚间竟然在那双眼眶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红光。上下颌骨分了开来,几乎贴在他的鼻子上。他不记得这张嘴刚才是不是闭着,也不记得他们之间是不是离得这么近——不,绝没有。是这颗面目狰狞的头颅正无声咆哮着冲向他。它要吃了他,咬断他的脖子!

    浅井大叫一声,转身想跑,一踏步却踩了个空。周身树木都扭曲起来,好像空气被什么煮沸了似的。脖子上已经传来啃咬的痛感,他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翻身用铁钩对着它狠狠一砸,连滚带爬、自己也不知怎么就冲下了山道。身后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和脚步声,他不敢回头看一眼,直冲回家紧紧关上门。妻子被他鲜血淋漓的背吓了一跳,但不管怎么问他也不回答,躲在房里整整两天才敢出门。后来再去打听,那天上山的十五人里有三个至今没有回来,连尸体都没有找到。

    “而且村里的怪事也变多了……什么半夜听到有人哭啦,养的鸡和狗莫名其妙死掉,做恶梦的人也变多了,还有说自己看到女鬼之类的……我们现在晚上都不敢出门了哇。”

    浅井摆着手,对栗原春知实地考察的提议极为抵触:“总之我说什么都不会再进去了。你们实在想去的话就自己去吧。上次那群人也是这样的,什么也没有发现。”

    “那明天我们自己进去就可以。”夏油杰倒是没为难浅井,“只是今晚要麻烦您了。”

    “反正房间空着也是空着嘛。你们不要嫌弃就好了。”浅井指向走廊尽头,“最里面那一间,浴室就在它旁边。我要出去一趟,你们有什么事跟我老婆说就好啦。”

    夏油杰起身向里走去。栗原春知连忙站起来,先谢过他才拎起登山包——重得她差点没拿起来。等她追着夏油杰进了房间,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就一间?”

    “又不是住酒店还可以选。”

    好在榻榻米上已经铺了两床被褥。栗原春知放下行李,又看看夏油杰。他负手站在一旁,好像特意等她说话似的。

    “……你睡哪一边。”

    “随便。”他谦让道,“春知先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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