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去查当年的新闻，跳出的第一个词条会是樱都高中的推介主页。作为东京前列的贵族私立之一，樱都的公关力度不容小觑。车祸事件最开始的确掀起了轩然大波，但说到底所谓的肇事者是校外人、后续的新闻报导又模糊不清，负面消息没过多久就销声匿迹了，连困在其中的学生都没把它放在心上。
这种全程没参与的危机，除了在聚会上偶尔提一两句实在乏善可陈。这几年里，栗原春知也没怎么和别人讨论过这件事。因此听夏油杰这么说起，她表现得并不热络。
“「见过」起码要对脸有印象吧，很不幸我完全忘光了。再说那种时候您应该忙着祓除诅咒，没时间注意我。”
“春知不想知道当时是什么状况吗？”夏油杰比出两指，做了个剪刀的手势，“你可能正好被咒灵叼在嘴里呢。”
“您说「原来」，那不就意味着您之前根本不记得我吗？而且那天是校庆，大家都坐在礼堂里看表演。如果从几百个位子里偏偏挑中了我，我应该去买彩票。”
托着托盘的手开始发酸，栗原春知挪一挪手指，尽量保持平稳。好在菅田真奈美也不想站在庭院里吹冷风，在一旁半真半假地抱怨起夏油杰：“您要叙旧也等会儿吧？这套茶具可不轻。”她把托盘往前送了些，又揶揄他道，“您要不要也一起来？春知带来的甜品味道很不错，冰箱里还留了些。”
夏油杰瞥了一眼真奈美盘里吃了一大半的残骸，丢在一边的装饰牌上印着店名“Thalia”。这家甜品店规模不大，但口碑不错，从他还在高专时就很出名。大人气的代价就是无论什么时候去都要排队——对平时尽见些歪瓜裂枣的咒灵的中学男生来说，偶尔站在人群中享受女生投来的视线绝对不是什么煎熬的事。栗原春知选的这款柠檬蛋糕造型很简单，表面只有厚厚一层奶油，蛋糕体松软轻盈，其中还夹着一些酸柠味果冻，清凉剔透，恰好中和了奶油的甜腻。虽说他们家更出名的是水果塔，但冬天不当季，口感反而不如日常的招牌更好。何况水果塔总是太甜，解决它们的一般另有其人。
他没有接，败兴地摆摆手：“反正也是猴子那里买来的。”说罢挑一挑眉毛，“买这个要等很久吧？”
栗原春知这才显出些好奇的样子：“您知道这家店？”她很快又微笑一下——是那种理所当然，习以为常的笑容。
“我不用排队。栗原家是优先的。”
##
没了夏油杰打扰，两人自然而然转回原先在庭院里的话题。很少有人在认识樱都的学生后能忍住不打探他们的生活，脱离日常生活多年的诅咒师也不例外。原因无他——樱都除了是东京的高等贵族私立，还有个称号是“偶像诞生地”，如今炙手可热的好几位演员和歌手都出自那里。许多公司甚至入学时就对合眼的新人虎视眈眈——真等毕业季再抢就落人一步了。
“那么算起来，春知正好是和现在很火的那个荣仓理惠一届吧？前阵子说她霸凌的新闻是不是真的？”
“她最多算有点骄傲啦。对谁说话都很冷淡，谈不上什么霸凌。”栗原春知点评得很公正，“出身名门，长着那样一张脸，成绩又很好。对女高中生来说自负一点不是太正常了吗。而且她在校时没有上表演课，本来是准备考去国外的……可能到了大学又改变想法了。”
“你们学校还真有表演课？我以为只是传闻呢。”
“樱都有专门的演艺部和只安排一般教育的本部。那时候美沙子一心想去演艺部，栗原太太不同意。她想把女儿培养成继承人。反倒是我，转学过去后随便塞一个班级也无所谓。”
“可我听说上演艺部要比本部贵很多耶？”
茶室门“唰”得拉开，探进来两个脑袋。菅田真奈美见怪不怪：“你们两又逃课了？”
“反正上课很无聊嘛……也不知道夏油大人还让我们去学校干什么。”菜菜子抱怨完，径自跑去冰箱前拿出蛋糕——看来是夏油杰打发她们过来。姐妹两顺理成章在桌边坐下加入话局。
“有钱到栗原家的地步，贵那么点也没差别了。而且我只在那里待了半年就转去了本部……哦，营销自己是国民丈夫的那个江岛我也知道，是个爱劈腿又喜欢冷暴力的烂人。”
菜菜子怪叫一声，连美美子也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瞪大眼睛——作为手机一族，她们能倒着背出ins粉丝排名前二十的当红艺人。栗原春知知无不言，樱都之星曾经的龃龉、在学校闹过的笑话、堪比手机小说网站榜单top的爱情故事，聊到茶水淡得快没味了，她看看时间，起身告辞。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夏油杰不在外面，菅田真奈美本想送一送她，栗原春知推拒了，像以往一样说了几句客套话再离开。庭院到门口还有一段距离，但才一转身，脸上维持了一下午的笑容立刻消失得全无影踪。间隔的廊灯光线一道又一道，好像滚烫的鞭子抽打在身上。栗原春知脚步飞快，从未觉得这条走了几十遍的走廊长到这样让人难以忍受。
两个……不，从菅田真奈美说出樱都事件、她没有控制住表情开始，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还好在真奈美面前顺利遮掩过去了。接下来的时间里她不敢惊讶，不敢慌乱，明明如坐针毡，却连提前走都不敢。笑，栗原春知提醒自己，还没有到门口呢，要是现在碰到他，不就白忍耐了吗？至少别发抖，别走那么快。她强迫自己放慢速度走到车旁，启动引擎、起步、开走，离开盘星教、开进市中心、随便找了家商场的地下车库，惯性一直持续到她踩住刹车。轮胎和地面的摩擦声如同□□，霎时将栗原春知勉强撑到现在的理智轰成碎片。她几乎要在车里尖叫出来。
是他……校庆上的那个人是他！
没错，这几年她从来没有提起，也从来没有忘记。记忆像碎玻璃一样只剩刺人的棱角。突然升起的帷幕、雕金的面具、还有自己哭泣着对前来解救她的人所说的话。“对不起”、“我不想死”、“我不想选阿尔克斯提斯”……还有最卑劣、最懦弱的那一句——
“反正你是来救我的，那么你替我去也是应该的吧！”
栗原春知仍抓着方向盘，没有喊出声的话蜂鸣器一般在脑海里横冲直撞，挤压到她顿生出呕吐的冲动。她早就知道五条悟——在踏入咒术师的世界之前，她就已经见过他了。但她不知道在场的还有另外一个人。难怪夏油杰从见到她起就一直在为难她、羞辱她，难怪他总是话里有话……因为她曾经叫他替自己去死！
怎么办？
栗原春知什么也没有吐出来，只有眼泪因恐惧不断往外涌。她想找到点什么让自己冷静——烟、糖或者饮料，什么都行，可翻遍了包也没找到任何能塞进嘴里的东西。但她仍然在翻找，好像只要一直这么做，她就能安稳下来。今天刚办好的证件、纸巾、手机，所有内容物都被乱七八糟地扔在了副驾驶上。
去道歉好了。坦白咒术高专当年对她施的咒术没有成功，她全都记得。怎么才能让他原谅呢？下跪、赶紧骗来黑崎的钱，发誓会骗更多的钱，还是……不，他根本就不可能原谅！
包里再也没有东西能扔了，栗原春知终于停下来，捂住脸，整个人深深埋下去。
夏油杰恨的不止是她。在盘星教这么久，她很清楚他讨厌的是弱者明明受人保护，却把一切看作理所当然、甚至想加以利用的卑劣特性。她不可能求得原谅——因为她也是其中之一，那时候她还是只“猴子”。如果现在卑躬屈膝地去求他放过自己，只会更遭厌恶。
而且……他还想干什么？以前说她的咒力很弱，但还是达到了及格线，现在想来只是借口。像她这种水平的诅咒师，多一个少一个根本没有差别。猫抓到老鼠总会先玩一阵子再杀，每一个死掉的信徒都是这样的。他也打算这么对她吗？
……她会死吗？
身体猛然一阵颤栗，栗原春知睁开眼睛。这是她加入盘星教之后，第一次清楚地、真切地想到这个问题。
手机在副驾驶上震动，她没有接。停了一阵，电话又打了进来。栗原春知看了一眼车载显示屏，毫无意外是黑崎弘一。她本想挂断，鬼使神差的，还是按了接通。黑崎的声音欢快地回响在车里，他并不知道栗原春知正蓬头垢面地面对自己的生存危机。
“怎么样，春知。顺利吗？”
“……”
栗原春知想从嗓子里挤出回答，一张口眼泪又涌了出来，哽咽被掐得只剩开头去。黑崎弘一敏锐地察觉到不对，放轻声音：“……春知？你没事吧？怎么了？”
“我……”
“需不需要我过来，你在哪里？”
狭小的空间能轻易放大一切。包裹她的恐惧和孤独，打破它们的温柔和关切。黑崎弘一——这个被她当作猎物的牺牲品，竟然是她唯一能够相信的人。
我想见你。
栗原春知再也坚持不住痛哭起来：“我想见你，弘一。”
这种全程没参与的危机，除了在聚会上偶尔提一两句实在乏善可陈。这几年里，栗原春知也没怎么和别人讨论过这件事。因此听夏油杰这么说起，她表现得并不热络。
“「见过」起码要对脸有印象吧，很不幸我完全忘光了。再说那种时候您应该忙着祓除诅咒，没时间注意我。”
“春知不想知道当时是什么状况吗？”夏油杰比出两指，做了个剪刀的手势，“你可能正好被咒灵叼在嘴里呢。”
“您说「原来」，那不就意味着您之前根本不记得我吗？而且那天是校庆，大家都坐在礼堂里看表演。如果从几百个位子里偏偏挑中了我，我应该去买彩票。”
托着托盘的手开始发酸，栗原春知挪一挪手指，尽量保持平稳。好在菅田真奈美也不想站在庭院里吹冷风，在一旁半真半假地抱怨起夏油杰：“您要叙旧也等会儿吧？这套茶具可不轻。”她把托盘往前送了些，又揶揄他道，“您要不要也一起来？春知带来的甜品味道很不错，冰箱里还留了些。”
夏油杰瞥了一眼真奈美盘里吃了一大半的残骸，丢在一边的装饰牌上印着店名“Thalia”。这家甜品店规模不大，但口碑不错，从他还在高专时就很出名。大人气的代价就是无论什么时候去都要排队——对平时尽见些歪瓜裂枣的咒灵的中学男生来说，偶尔站在人群中享受女生投来的视线绝对不是什么煎熬的事。栗原春知选的这款柠檬蛋糕造型很简单，表面只有厚厚一层奶油，蛋糕体松软轻盈，其中还夹着一些酸柠味果冻，清凉剔透，恰好中和了奶油的甜腻。虽说他们家更出名的是水果塔，但冬天不当季，口感反而不如日常的招牌更好。何况水果塔总是太甜，解决它们的一般另有其人。
他没有接，败兴地摆摆手：“反正也是猴子那里买来的。”说罢挑一挑眉毛，“买这个要等很久吧？”
栗原春知这才显出些好奇的样子：“您知道这家店？”她很快又微笑一下——是那种理所当然，习以为常的笑容。
“我不用排队。栗原家是优先的。”
##
没了夏油杰打扰，两人自然而然转回原先在庭院里的话题。很少有人在认识樱都的学生后能忍住不打探他们的生活，脱离日常生活多年的诅咒师也不例外。原因无他——樱都除了是东京的高等贵族私立，还有个称号是“偶像诞生地”，如今炙手可热的好几位演员和歌手都出自那里。许多公司甚至入学时就对合眼的新人虎视眈眈——真等毕业季再抢就落人一步了。
“那么算起来，春知正好是和现在很火的那个荣仓理惠一届吧？前阵子说她霸凌的新闻是不是真的？”
“她最多算有点骄傲啦。对谁说话都很冷淡，谈不上什么霸凌。”栗原春知点评得很公正，“出身名门，长着那样一张脸，成绩又很好。对女高中生来说自负一点不是太正常了吗。而且她在校时没有上表演课，本来是准备考去国外的……可能到了大学又改变想法了。”
“你们学校还真有表演课？我以为只是传闻呢。”
“樱都有专门的演艺部和只安排一般教育的本部。那时候美沙子一心想去演艺部，栗原太太不同意。她想把女儿培养成继承人。反倒是我，转学过去后随便塞一个班级也无所谓。”
“可我听说上演艺部要比本部贵很多耶？”
茶室门“唰”得拉开，探进来两个脑袋。菅田真奈美见怪不怪：“你们两又逃课了？”
“反正上课很无聊嘛……也不知道夏油大人还让我们去学校干什么。”菜菜子抱怨完，径自跑去冰箱前拿出蛋糕——看来是夏油杰打发她们过来。姐妹两顺理成章在桌边坐下加入话局。
“有钱到栗原家的地步，贵那么点也没差别了。而且我只在那里待了半年就转去了本部……哦，营销自己是国民丈夫的那个江岛我也知道，是个爱劈腿又喜欢冷暴力的烂人。”
菜菜子怪叫一声，连美美子也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瞪大眼睛——作为手机一族，她们能倒着背出ins粉丝排名前二十的当红艺人。栗原春知知无不言，樱都之星曾经的龃龉、在学校闹过的笑话、堪比手机小说网站榜单top的爱情故事，聊到茶水淡得快没味了，她看看时间，起身告辞。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夏油杰不在外面，菅田真奈美本想送一送她，栗原春知推拒了，像以往一样说了几句客套话再离开。庭院到门口还有一段距离，但才一转身，脸上维持了一下午的笑容立刻消失得全无影踪。间隔的廊灯光线一道又一道，好像滚烫的鞭子抽打在身上。栗原春知脚步飞快，从未觉得这条走了几十遍的走廊长到这样让人难以忍受。
两个……不，从菅田真奈美说出樱都事件、她没有控制住表情开始，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还好在真奈美面前顺利遮掩过去了。接下来的时间里她不敢惊讶，不敢慌乱，明明如坐针毡，却连提前走都不敢。笑，栗原春知提醒自己，还没有到门口呢，要是现在碰到他，不就白忍耐了吗？至少别发抖，别走那么快。她强迫自己放慢速度走到车旁，启动引擎、起步、开走，离开盘星教、开进市中心、随便找了家商场的地下车库，惯性一直持续到她踩住刹车。轮胎和地面的摩擦声如同□□，霎时将栗原春知勉强撑到现在的理智轰成碎片。她几乎要在车里尖叫出来。
是他……校庆上的那个人是他！
没错，这几年她从来没有提起，也从来没有忘记。记忆像碎玻璃一样只剩刺人的棱角。突然升起的帷幕、雕金的面具、还有自己哭泣着对前来解救她的人所说的话。“对不起”、“我不想死”、“我不想选阿尔克斯提斯”……还有最卑劣、最懦弱的那一句——
“反正你是来救我的，那么你替我去也是应该的吧！”
栗原春知仍抓着方向盘，没有喊出声的话蜂鸣器一般在脑海里横冲直撞，挤压到她顿生出呕吐的冲动。她早就知道五条悟——在踏入咒术师的世界之前，她就已经见过他了。但她不知道在场的还有另外一个人。难怪夏油杰从见到她起就一直在为难她、羞辱她，难怪他总是话里有话……因为她曾经叫他替自己去死！
怎么办？
栗原春知什么也没有吐出来，只有眼泪因恐惧不断往外涌。她想找到点什么让自己冷静——烟、糖或者饮料，什么都行，可翻遍了包也没找到任何能塞进嘴里的东西。但她仍然在翻找，好像只要一直这么做，她就能安稳下来。今天刚办好的证件、纸巾、手机，所有内容物都被乱七八糟地扔在了副驾驶上。
去道歉好了。坦白咒术高专当年对她施的咒术没有成功，她全都记得。怎么才能让他原谅呢？下跪、赶紧骗来黑崎的钱，发誓会骗更多的钱，还是……不，他根本就不可能原谅！
包里再也没有东西能扔了，栗原春知终于停下来，捂住脸，整个人深深埋下去。
夏油杰恨的不止是她。在盘星教这么久，她很清楚他讨厌的是弱者明明受人保护，却把一切看作理所当然、甚至想加以利用的卑劣特性。她不可能求得原谅——因为她也是其中之一，那时候她还是只“猴子”。如果现在卑躬屈膝地去求他放过自己，只会更遭厌恶。
而且……他还想干什么？以前说她的咒力很弱，但还是达到了及格线，现在想来只是借口。像她这种水平的诅咒师，多一个少一个根本没有差别。猫抓到老鼠总会先玩一阵子再杀，每一个死掉的信徒都是这样的。他也打算这么对她吗？
……她会死吗？
身体猛然一阵颤栗，栗原春知睁开眼睛。这是她加入盘星教之后，第一次清楚地、真切地想到这个问题。
手机在副驾驶上震动，她没有接。停了一阵，电话又打了进来。栗原春知看了一眼车载显示屏，毫无意外是黑崎弘一。她本想挂断，鬼使神差的，还是按了接通。黑崎的声音欢快地回响在车里，他并不知道栗原春知正蓬头垢面地面对自己的生存危机。
“怎么样，春知。顺利吗？”
“……”
栗原春知想从嗓子里挤出回答，一张口眼泪又涌了出来，哽咽被掐得只剩开头去。黑崎弘一敏锐地察觉到不对，放轻声音：“……春知？你没事吧？怎么了？”
“我……”
“需不需要我过来，你在哪里？”
狭小的空间能轻易放大一切。包裹她的恐惧和孤独，打破它们的温柔和关切。黑崎弘一——这个被她当作猎物的牺牲品，竟然是她唯一能够相信的人。
我想见你。
栗原春知再也坚持不住痛哭起来：“我想见你，弘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