逻辑是不是不太对?

    什么?

    阿尔克斯提斯。你们的剧本里她爱的是阿波罗吧?那还会心甘情愿替阿德……

    阿德墨托斯。

    啊,对。阿德墨托斯。怎么会甘心替他去死呢?

    难道这个神话本身就很合理吗?

    ……至少她在原来的故事里很爱丈夫,动机充足?

    那么第一时间就会站出来说“我愿意”了。我觉得荣仓这样写很通畅啊,因为喜欢阿波罗所以无法忍受和阿德墨托斯生活,活下去也只有得不到回应的无望的爱,犹豫一下也就“心甘情愿”了——至少不用每天看到阿德墨托斯的脸。戏剧嘛,放大冲突很正常。

    ……

    干嘛不说话?

    我在想要是春知会怎么选。

    我?

    ……

    现在轮到你不说话了。

    我只是在代入而已。

    代入的结果是?

    基于神话还是荣仓的剧本?

    ……有什么差别吗。

    差别很大好不好,剧本还得加上喜欢阿波罗这个设定。

    那就神话吧。

    ……

    ……

    那我应该……也会答应。

    ……诶?我以为你会说“管他去死”之类的话呢。

    我是想这么说,但既然要代入就得考虑情境吧。阿德墨托斯说服不了父母,也不会牺牲孩子。如果她不愿意去,那就等于背叛了丈夫。一个背叛了国王又没有权力的王后还会有立足之地吗?奥德修斯怀疑珀涅罗珀不忠的时候,还想过直接杀了她呢。阿尔克斯提斯就算能活下来也不会过得多好……所以我会先答应的,又不是答应了立刻就死了。然后……

    她仰起头,像一株花忽然竖起茎干,花瓣朝他绽开。从树叶的缝隙中只能看到不完整的脸。疏淡的眉毛、浅棕色的眼睛、隐隐看得出血丝的皮肤镶嵌在鲜绿的色块中,仿佛它们天然就是一体。少女——多么美好的名词,即使她不够美丽,生机仍然积蕴在新叶般幼嫩的眉眼里。

    “然后……”

    她的眼睛左右转了转,又眨了眨。一棵树,一朵花,一只觅食的瓢虫,一片扇动的蝴蝶翅膀。阳光路过凝聚的水气,折出转瞬即逝的一闪,这微不可捉的金光令整幅画都灵动起来。

    “我可以想办法打败塔纳托斯?”

    “……哧。”

    树冠微微震颤。随后难以抑制的笑声伴随着躲过冬季、苟延残喘至今的枯叶稀里哗啦地砸落下去。

    “置之死地而后生吗?你才不会冒这种险,”他说,“先苟活下去才是春知的风格。”

    “反正是想象……而且赫拉克勒斯不还是把她救出来了。”

    “那是阿波罗搬的救兵。仅凭阿尔克斯提斯自己可没有能力打败他。”

    “你怎么知道不是阿尔克斯提斯求他的呢?借力也是力嘛。可能在神庙里祈祷说,”她提嗓用随性编的的调唱,“拜托您救救我吧,瞧您出的是什么馊主意,让别人替他去死!现在我要没命了,您不愧疚吗?赶紧找个英雄把死神打得头破血流吧!”

    故事开始往滑稽剧发展了。树冠更剧烈地颤动着,如同一阵飓风经过。她忍无可忍地从花坛边站起来撇掉满头的树叶瞪住虚空,半晌还是把生气的表情收了回去,好像觉得和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置气不值当。

    “我要回去了。再说了,你又不了解我。”

    ##

    栗原美沙子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把鞋甩远——穿细高跟站着听一下午讲经可是件体力活,每次集会回来双腿都又僵又痛。管家阿姨斋藤女士早在她进门前就准备好了柔软舒适的家居拖鞋,等她离开玄关后再把皮鞋擦试干净,规整地收进柜子里。

    关上柜门前,斋藤照例数了一遍,确保美沙子小姐的“财产”完备。这个习惯她已经保持了十几年。从上到下,一共三层,每层都满满当当,每一双在购买时都是当季新品。对比起来,栗原春知的柜子空落落的——倒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只是稀稀拉拉,每一双都能穿好几年。

    春知小姐并不俭省。身在栗原家,吃穿用度虽然比不上亲生的美沙子小姐,档次还是不会低。栗原家可不希望财团有什么负面新闻——譬如“虐待继女”之类的——出现在娱乐版块。好在搬来栗原宅后春知小姐非常省心。脾气温和、待人平易,很守“大户人家”的规矩,从不提过分的要求,也没有被记者们抓到过把柄。同时她又是那么的……普通。和美沙子相比只能算清秀的脸,做事从不出格,不上不下、没什么竞争力的成绩。一切都是恰到好处的普通。时间久了,从内到外,所有人都默认了“栗原春知绝对不会威胁到栗原美沙子”的事实,包括栗原太太。只有美沙子始终对她保持着强烈的偏见,在她“重病”、栗原春知忙前忙后的期间仍是如此。

    佣人们私下聊天会说点同情话,觉得美沙子过于尖刻。但多讲几句又会有人提出异议。“她本来就不是亲生的”、“要不是来了栗原家还不知道在哪里过苦日子呢”、“有时间可怜有钱人,还不如可怜可怜自己”。你一言我一语,那点同情就偃旗息鼓。大家纷纷散开,为自己的命运搏点渺茫的未来。直到最近他们的话题才转了个方向——“听说春知小姐要结婚,不受美沙子小姐的气了”、“本来也没有她继承的份”、“还以为会看到什么豪门恩怨呢!”,诸如此类。

    斋藤很少参与这些讨论,相反还总是搅局——对雇主的家事保密是基本的职业素养。真要说起来,她才是对栗原家内部细微变化了如指掌的人。

    比如栗原刚对岳家维持了多年的谄媚正随着他越来越多地掌控集团而逐渐减退;比如幼年的美沙子小姐无法消化父母的争吵与冷漠,只得把家庭破裂的原因向外转移,最后才落点于没有任何倚仗的春知小姐;比如春知小姐并不如大家所料想的那样,迫切的想嫁给黑崎弘一。

    “你怎么在这儿啊?!”

    栗原美沙子的声音从客厅的方向传来,斋藤低头收拾玄关,在心里默念了句“果然”。二十分钟前她看到栗原春知也是一样的想法——不是昨天才求婚吗,明明之前和同居也没两样了。

    “怎么不和黑崎过二人世界?我以为你都不记得回栗原家的路怎么走了。”

    前面还在嫌她碍眼,后面又说她不着家。栗原春知没有反应。她从回来之后就一直靠在沙发上,随便调了个频道盯着电视。栗原美沙子没好气从茶几上拿起遥控把电视关了,想再讽刺她几句,一时又找不到话头,于是阴阳怪气地给她转达夏油杰的话:“教祖大人托我祝贺你呢。”

    雕像终于动了动。先是手。它还没有习惯皮肤被硬生生隔出缝隙,张开再合上,仿佛这枚完美贴合尺寸的戒指让她血脉不畅似的。再是眼睛,它们转向美沙子。最后是嘴——只发出一句简短的回应。

    “知道了。”

    栗原美沙子滞怔两秒,很不适应她这种冷淡的态度。

    “你这是什么语气,当我是给你传话的吗?”

    “不然呢?需不需要我准备点礼物托你带给他、感谢他的关心,创造机会让你们多接触接触?”

    明显到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从她嘴里说出来,轻而易举就点燃了栗原美沙子的怒火。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质问,栗原春知就先发制人,跳回最开始的问话:“我不能回来吗?我怎么在这里——「这里」是什么意思?我和黑崎还没有结婚呢,法律意义上,这里还是我的家。”

    “你最近吃错药了吗栗原春知——”

    “哎呀,你还知道我现在姓栗原啊?”栗原春知轻描淡写地惊讶一下,又笑了,拍一拍身下的沙发,“放心吧美沙子,这些东西我不会和你抢的。”

    她不再看这个名义上的妹妹,反而专注地盯着沙发,好像全栗原家的财产都由它代表似的,意味不明地感慨了一句。

    “也不知道以后……它归谁呢。”

    ##

    有了栗原美沙子带话,栗原春知还是去了一趟盘星教。教祖大人都特意恭喜了,她不出现一下未免太不给面子。而且旷工这么久,总该说下原因。加班这种猴子生活拿来搪塞是有点敷衍了。

    斟酌一路,栗原春知决定先汇报黑崎身上的咒灵被祓除的事。可还没等她对着老板提交这份额外工作的周报,正在庭院和夏油杰开小会的真奈美先说了另一个令人惊讶的消息。

    “春知还记得浅井吗?你们在那个村子里准备当祭品的人……他死掉了。”

    “……诶?怎么会?”

    “可能有心脏病或者别的什么……总之是猝死。”真奈美猜测道,“诅咒虽然不严重,多少也会影响到身体状况,他可是被夏油大人的咒灵咬了好几下呢。再加上恐惧带来的心理负担……发作了也是正常的事。”

    “春知以为只有那种造成致命伤的咒术会要人命吗?”夏油杰脸上也没什么意外的表情,“诅咒是方方面面的。”

    ——他没看到。

    栗原春知的心脏狂跳起来。

    他们不知道她对浅井施了咒。那是她得知自己有咒术以来,第一次那样长时间、大剂量地对人施术。的确,那不能算是致命伤,但浅井恰好符合了体弱、身缠诅咒、心态崩溃的状态。“我杀人了”——这个想法很快从脑海中划过去,转变成一种隐秘的、带着罪恶感的兴奋——“我可以杀人”。她马上想到这是个投诚的机会,如果告诉夏油杰,也许他会觉得她还有点用处。

    栗原春知调整了一下坐姿,真要提自己的咒术,竟然紧张得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一个使用条件苛刻到有点可笑的筹码,足够让她和夏油杰谈一谈樱都的事吗?而且她要怎么开头?“我知道您为什么这么讨厌我,但我那时候不是故意的”,不,就算再怎么出于求生本能,说起来也像借口,不如表忠心。“我可以为您杀人、我不会再背叛您”——好像也不够有说服力,何况她在夏油杰心里应该是“负分”。不着急,她安慰自己。菅田真奈美还在场,她需要找一个单独的契机,或许等会儿可以……

    “春知怎么没有戴戒指?”

    “什么?”

    心绪杂乱,听到这句的栗原春知只茫然地应了一声。庭院的茶桌很小,类似街边常见的咖啡厅安置在花园中的外座。白色的圆形岩板,接近黑色的深灰尖脚支撑柱。只有她和真奈美喝茶的时候还好,加上夏油杰这种手长腿长的人就显得拥挤许多。栗原春知本来尽量坐得离他远了点,但再怎么远也就一臂的距离。他撑着下巴微微朝这边倾一些,再偏一下头。视线替身体扩展空间,那点距离就形同虚设了。

    “我……”

    “美沙子小姐跟我抱怨以后没有你在会寂寞,问我能不能没事来教里玩呢。”他望向挂在椅背上的包,“见黑崎的时候要戴上吧,在那里面吗?”

    栗原春知搞不清他想干什么,求助地看一眼菅田真奈美。真奈美耸耸肩,回过来一个“我也不知道”的眼神。她只得从口袋中摸出订婚戒放在桌上。

    “又不会真的结婚,而且我也……戴不习惯。”

    她一边解释,一边又觉得对夏油杰解释这事有点荒唐——他不是最清楚这场闹剧是怎么回事了吗?

    “还有……黑崎身上的咒灵好像被祓除了。”

    “唔。”

    夏油杰对她未婚夫的兴趣还不及戒指大。他拣起戒指端详一会儿,点评道:“大牌诶,这是限量款的设计吧?春知就这样放口袋里,太随意了。”

    栗原春知对这种装出来的大惊小怪已经免疫:“反正以后也是您的财产。”

    “那这么说,”他放下手,又侧身拉起她的左腕,全然不顾菅田真奈美还在另一边坐着,“这算是我送给春知的咯?”

    ……什么道理。

    栗原春知再度陷入沉默,不知道要怎么接话。戒指已然滑过关节,顺畅地落在指根。她想把手抽回来,才有了这个势头,握力就从捏着中指关节的手中传来。夏油杰并不看她,只把手又向自己拉近了些,微微抬高,头也稍低了下去。从她的角度看,他就像要亲吻她的手。

    知道樱都的咒灵事件之前,那会是个使她不自觉陷入幻梦的动作。而现在栗原春知只是看着。她坐立难安,同时又感到难以理解——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要报复她在生死关头对施救之人的辜负,办法有很多吧?实在想眼不见为净,杀掉她就好了。现在这算什么,为了羞辱她,还要让自己忍辱负重吗?她甚至不敢再看真奈美——光是想一想如果坐在那边的是自己,就尴尬得恨不得立刻走人了。

    “不过这么说来……”

    好在他并没有再靠近,而是抬起脸。

    “我们就没有祭品了。”

    所以?

    栗原春知对上他的视线。她非常清楚地看见笑意一点一点聚集起来,与脸上其他的五官一起,搭建成一张残忍的面具。

    “所以我想春知就和我一起去吧。”

    他仍然握着她的指尖,以这样暧昧的姿势继续说道。

    “你来代替浅井先生……去当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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