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周。

    她似乎心事重重,总是心不在焉,说着话就神游天外。他调笑问是不是公演在即太过紧张,要不要再练一遍台词,她没好气地翻他一眼——明知故问,队伍末尾的侍女台词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他早看出她攥着什么东西,内心正天人交战。如此纠结,他决定好心帮她一把。

    “你有什么要给我吗?”

    她一副大受惊吓的样子,“你怎么知道!”但还是嘟嘟囔囔地、慢吞吞把藏在背后的手伸出来,“荣仓做了点纪念品准备发给观众,我问她多要了一个……算是感谢你这段时间帮我的忙吧。”

    金光在视界中水流般滑过一道痕迹。蝇头叼来面前,弓箭形状的胸针落入手掌中,居然还有一点重量。他捏着一端拿近了端详:“做得很精致嘛。”

    虽然不了解金属工艺,但手上这个显然不是粗制滥造的玩具,也没有劣质到会掉屑的镀金。她听这夸奖也与有荣焉:“荣仓花了很多钱的。她还特地找了出名的设计师,大牌珠宝做的都不一定有这个好看呢!”

    他笑一下,拢起手,并不尖利的箭头抵在掌心——装饰品可不能太过危险。她了却一桩心事,边收拾书包边向他告别。

    “公演后我就不用背这些东西了,还要参加别的社团,以后可能不来了。”——真是够冷漠又够绝情,一点没有留恋的意思。

    “反正你不是只能呆在这一棵树上,到时候也能过去的吧?”——原来错怪她了,不过她还是一如既往,完全不考虑他方不方便、想不想去。

    “如果没有树,别的地方可以吗?我大概是去网球社……那里没什么可以藏的地方诶。”——还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贴心,而且为什么那么执着地认为他的魔法离不开遮挡呢?

    指腹在内侧的凹槽上摩挲,这样精致的礼品却匹配了一道歪七扭八的刻痕。左边支棱一条长缝,右边在同一方向偏了三次角度,打开一个小小的扇形。他几乎能想象出刻印者因这圆滚而无法着力的弓身气急败坏,只得放弃做什么漂亮印记、破罐破摔的样子。笑意明显到自己也能察觉,他又追问:“春知不打算邀请我去看吗?”

    手里的动作顿住,她朝上瞟一眼:“反正你过去我也看不见。”

    “那怎么还在胸针上做标记,我还以为这是什么接头的信物。”

    “因为我没有多余的了。”她掏出另两个给他示意,“这些刻得更烂。”

    他毫不客气地嘲笑起来,见她快生气了才收敛。这是个好机会——他没有那么多空闲,也不可能永远做一个隐身的鬼怪。忽略那些明里暗里的试探并非逃避,时间拖得越久,他越不想玩笑着介绍自己。

    “这两天我有件事要办,目前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如果那天赶不到,春知就不用等我了,我会来找你的——你应该能认出自己刻的记号吧?”

    她点点头,表情凝滞在惊讶中:“什么……你真要来吗?会出现吗,用人的样子?”

    “我可没说过我不是人类。”

    他将胸针藏进口袋里,又许诺。

    “不会让你等太久的,到时候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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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见”的时候,要对他说什么?

    每每想到这里,她就无比焦虑。这人怎么这样?自说自话要来见她,要是他长得很丑怎么办,被其他人看到岂不是丢脸死了!最起码也要和她商量一下在哪里碰头,最好找个人少的地方,让她有转圜的余地。结果他自顾自地去“办事”,再也没出现了。现在可好,公演还没到,又多了一件烦心事。

    光是想象一下走出礼堂门口、看到有人等在那边,她就觉得心跳快得要晕过去。她能一下认出他的声音吗?回想一下,他说话有时柔和、有时调侃,唯有那一次尤为庄重。“与人联结的幸福”——他的语调中,那种发自内心的坚定和相信几乎萌发出感化的力量,令她不由自主地产生期待。

    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她不止一次想过,为什么她做不到、感受不了?连美沙子这种性格都能有几个交好的朋友、从栗原太太的爱中得到幸福,她的动力却来自于最原始的生存需求和负面情绪。想睡舒服的床、过上有保姆服侍的生活,对别人永远充满刻薄、嫉妒和不甘,看到讨厌的人倒霉才会开心。诚然她不以此为耻,但多少也会好奇。久而久之,这种无法得到的空虚积攒为无能为力的愤怒,暗火一般幽幽燃烧着。

    她就是不能体会。即使如他所说向荣仓和盘托出、得到了她的谅解和感谢,她还是不能体会。“麻木”,无法因荣仓的拥抱感到快乐时,她第一次明白了这个词的意义。鬼使神差的,她撒谎了——这种事于她来说明明驾轻就熟,面对他时她却破天荒的感到羞耻与心虚。

    “嗯,好像是有一点差别。”

    他似乎很欣慰:“多试几次,春知就会明白了。”

    “我才没那个闲心。”

    “我会陪着你的。”

    好吧,持之以恒地去做,也许会有一些改变。只要他能一直帮助她。

    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她止不住去想。

    为什么既不生气,也不责备我,对一颗石头存着教化的心?你会一直指引我、带领我,走向你所描绘的全然光明的彼岸吗?你都这么了解我了,我却对你一无所知。长什么样子,为什么拥有“魔法”。嘴唇轻轻念出我的名字时,是不是带着笑呢?

    我是栗原春知——尽管你已经知道,见到你的第一面,我还是会这么说。希望你能改变我,用一场漫长的洗礼,令我感到全新的、和“正常人”一样的触动。花坛边、舞台上,枯燥的数学课、回宿舍的途中,还有午休时只能先把面容留白的梦境里,她一遍遍排练起来。

    囫囵到听不清的“栗原春知”,拿腔捏调的“栗原春知”,要不干脆省略这个步骤,很熟稔地打招呼,“不用我介绍了吧?你叫什么名字?”换来换去,她决定正经一点,“您好”,这是最基本的礼仪。然后——

    校门口人头攒动,她远远站着,想从人群中辨认出一个陌生的、停驻的身影。想好了的词句反复念着,紧张到念出声了也没发觉。

    “您好,我叫栗原春知。”

    人的一生会有无数次自我介绍,有几次需要如此郑重其事?挤破头的升学资格、千载难逢的工作机会、绝对要攀上的相亲对象。有栗原家托底,她早已习惯对这些命运的面试官们漫不经心,但这次她必须谨慎、必须冷静,因为没有回头路可走。

    “夏油杰在一个山村里找到了座敷童子,他打算把我当做祭品举行人祭,趁机收服它。请问你们可以……”

    她说得很缓慢,一字一顿,好像每个音节都系着重量一般。“来救我”,还是“阻止他”?这种时候应该示弱,尽量表现出恐慌。她张开嘴,吞了一口冷风。

    “你们可以……杀了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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