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言2
改装过的AMG GT-C跑车赶在红灯前掠过十字路口，惹来众人侧目。
坐副驾的男人早已习惯，裹在麂皮衣中的壮硕身躯往后一倒：“哟，咱顾三先生不知吃错了啥药，一大早微服私访呢？这南城到处都是穷人家，要撞上一个半个，事儿虽不大，可你爹又得急。”
驾驶座的男人没有说话。
“刚刚那姑娘你瞅见没？穷是穷了点，模样气质可是一等一的，比上回子粘着你的模特凯什么的水灵多了，搁着三十米远都知道是个大美人！”
男人凤眼古井无波，直视交通灯。
刺目的红穿过他密密睫毛下微微异色的瞳孔，似带着几分醉意，沉入另一个落日微醺的乌托邦。
方向盘上的手异常苍白，银鼠灰色绸缎袖管下腕骨微凸。
虽然车内暖气舒适，但他似覆盖着一层白霜，像只矛盾而美艳的幽灵。
“喂，顾重舟，你听见我说话没啊？不会耳背了吧？”壮硕男使劲朝他眨眼睛。
叫顾重舟的男子淡淡道：“没看见。”
“装什么蒜哪？那姑娘明明离那么近。”壮硕男捶胸顿足：“都是丫开那么快，哥们都来不及要个微信。要不明天咱再来偶遇美人？诶，你喜欢这种清纯动人类型不？那温柔，恰似一朵水莲花的娇——”
“吵死了。”
唇角微微一顿，声线肃杀。
“凶啥呀帅哥，要是你喜欢她，哥就让一边儿去，不跟你抢！”壮硕男还嬉皮笑脸，却见顾重舟以指尖生生掐灭了烟，徒留一缕青雾。
他指了指窗外车流：
“——再嘴欠，下车，滚。”
王耀阳委屈：“顾重舟，你也不心疼心疼你兄弟，咱昨儿晚上被那洋人坑了，输了二十万呜呜呜呜呜……”
“该。”
这顾重舟，怕不是又被老爷子训了。垮着个批脸，眼神儿像要杀人。
算了，不与他计较。
谁叫丫的，虽比自己还小两个月，却高上一个辈分呢，咱要尊敬长辈。
不过……虽然有副好脸蛋，顾老爷子偏宠溺爱，到底出身不光彩。外室所出，早被正室一大家子当眼中钉肉中刺……可惜喽。
突然，顾重舟猛踩油门，强行变道，轮胎在路面发出尖锐摩擦声。
“诶，哥们儿，舟舟，帅哥、顾三先生，咱不是往西边走吗，你干嘛呢……这个口不下就下不去了……你要去哪儿啊……我今天还有事哪……”
顾重舟不发一语，嘴角噙起一个笑容，王耀阳看在眼里，断定那笑容不怀好意。
三个月前，他就是露出这样的笑，然后打断了一个嘲笑他没妈的J三代的鼻梁。
前两周，他还是这样笑着，将一杯冰镇果汁倒在了两个争风吃醋的网红头顶上，一人头顶一块橘子皮，画面太美不看。
难不成，今儿又有人要倒霉了？
王耀阳心中为那不知名的人暗念了一声佛。
****
周凉找了一圈附近裁缝铺子，都没开门。结果羽绒服没补上，还错过好几班公交车。
一大早出门，却迟到十分钟才到华夏舞蹈学院演播厅，带队老师最恨迟到的，一顿批是少不了了。
她再次在心中用力问候那辆疯批跑车的主人。
祝你平安-祝你平安-呸！
明亮的灯光下，女孩们正在训练，个个香汗淋漓。
“塌着背，七老八十了？挺胸！抬头！”
“你，看哪儿呢？左顾右盼，摆POSE自拍呢？看前方！”
带队老师姓郑，华夏舞蹈学院副院长，高挑白皙气质佳，平时总严肃地板着张脸。
一个月后，京城即将举办“国际青年人工智能奥林匹克赛”，国家级赛事。京城官方极重视，以网络投票及专家遴选结合方式选出57名年轻女孩，冠名为“ai佳人”，每人代言一支队伍拍摄宣传片，全程vlog和开幕式现场演出。
届时，所有媒体自媒体平台滚动播出，流量巨大，话题众多，就看谁能吃到最大一块蛋糕了。
故甄选要求苛刻：身高、体重、气质，是否出身985高校，英文是否流利。谈吐大方，不能纹身，最好是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代表东方美。
超过3000名年轻女孩应征，周凉成为57名幸运儿之一。
今天是第三次排练了。
“老师，我迟到了，抱歉。”
周凉低头，老实地静待斥责。
郑华容扫她一眼，顿了顿，没什么情绪波动：“入队吧。”
咦，今天运气好像还不错？
第一排C位的高挑亮丽身影却抬起头来，撩了撩发，扫了眼周凉的羽绒服，字正腔圆：“哟，骑电动车送快递去了？”
周遭女生顿时像被按下了开关，嘻嘻嘻地笑起来，花枝乱颤。
C位名唤徐婷莹，红粉菲菲的绝对中心，早已敲定给华夏代表团代言的，所有宣传照她都站最显著位置。
23岁，身高171，家住近郊豪宅区，据说从铁门走到别墅门口还需要二十分钟。
浓颜美女，老牌名校——京城大学国际金融系硕士。
几年前以一套华丽古堡公主写真出圈，据说那套写真带的珠宝都是真的，价值京城三环内一套房。
如今贵女人设吃香，她在某app上80万粉，随便发张自拍都是上万点赞，接个广告10万报价,C位实至名归。
她是唯一一个不把郑老师放在眼里的人。
所有人都知道，她最讨厌周凉。
周凉看都没看徐大小姐一眼，安静穿过人群，往自己的位置走去。
她站倒数第三排，一个小透明。
可后几排似乎通过气，她们越挨越紧，伸出手脚，筑起一道人墙。
她们都知晓周凉厌恶跟人离得近，这样一来，根本没法往前走。
人墙主力是第三排一个妆容过分浓烈的女孩，很瘦，斜刘海，一双眼尾画着上挑猫眼，打扮时尚，她在这群女生中颇有地位，是徐婷莹小圈子里的核心人物。
香水味直扑鼻子，周凉微微蹙眉。
只不过是第三次见面，实在是搞不清这些出身优越的本地女孩儿的敌意。
十天前第一次排练后，徐婷莹让几个女孩专门建了个W群，说是联络感情，一起逛街开party。当时，猫眼女孩走到周凉面前，掏出手机时，她摆摆手：“不用了。”
只不过是一项工作，赚点儿房租钱，何必增添无用的人际关系。
“请让一下。”
她说。
“切。”猫眼女孩撇唇一笑，刻意往中间跨了半步，抱起手臂，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周凉，像看只动物园里出逃的火烈鸟。
“请让一下。”
她重复。
“不让，怎么了？”
很硬气。
周凉眉心微微一动。
原本低头的一双沉静目光，骤然抬起，正对着猫眼女生，两双眼，距离不过三十公分。
眼尾不经意扫过她脖子上的坠子。
目光停顿三秒，有兴趣地勾唇，浅笑，意味深长。
猫眼女生悚然一惊。
收回目光，下意识地抬手护住坠子，嚣张的眼线一瞬间显出几分惊惧，仿佛被发现了自己不堪的秘密。
突然，一个圆脸女孩儿招手：“周凉，快过来呀！”
她姓何，也是本地女孩，人缘很好，身边总围绕脆生生的笑声。
“何恋，你干嘛帮她呀！”
“没事找事儿！”
又有人低声嗔怪。
“快过来呀，我有话跟你说。”何恋俏皮冲她眨眨眼，明摆着帮她解围。
“啧，跟她有啥话说啊……”
“嚷嚷什么呢？麻雀似的，逛菜市场呢？”
郑华容终于看不下去了，眼风凌厉，扫过徐大小姐。
“哟，郑老师，您看我干啥呀？又不是我的主意。”
徐婷莹巧笑倩兮：“大家开开玩笑，您也别太生气，到时候长鱼尾纹，多贵的眼霜都补不回来。”
这老女人，更年期，嫉妒她这样青春娇艳的美人，呸！
想着，徐婷莹随手掏出小镜子，补了补妆。
镜中花容月貌，毫无瑕疵。
但只有她自己明白，每次瞧见那个姓周的外地妞，心中便泛起不安与恐慌，总要照照镜子才稍稍定神。
——花了重金，吃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苦，才调整到如今的惊艳，任何角度都完美。
但周凉，这外地妞毫无修整痕迹，确实百分百，原装。
但那又怎么样？穷酸。
二十五岁后，美貌都是钱堆出来的，不足为惧。
之后的训练，徐婷莹长腿踩点完美，她拍过无数平面广告，有经验。
毕竟是天之娇女，骄横了些，也正常。
其他女孩子也似乎打了鸡血，鼓起劲来。
今天训练成果卓著，郑华容颇满意。
三个小时后，发话短暂休息，女孩子们小鸟一般急切地飞到储物柜，从一大堆包包中掏出自己的手机，贪婪观看。
周凉独自走到离人群有距离的窗边，她不跟任何人交谈。
轻柔的风吹过窗棂，掠过她浓密长发，锁骨晶莹如玉，鼻梁处微微倔强驼峰，转折恰到好处。一缕微光落在她浓长睫毛上，像只蝴蝶，眷恋不肯飞走。
有人偷偷瞧她一眼，又假装浑没这回事般扭过头去。
徐婷莹的包是单独存在一只柜子里的，无人敢与她争抢。手机弹出一条微信，她眉心微动，举手向郑华容道：“老师，我有事，要先走了。”
郑华容皱起眉：“徐婷莹，我说过多少次了，排练不能早退，何况你是C位！”
“都三个小时了，我有个重要的会谈，先走了！”
“你现在走，我立刻撤掉你的C位，另外选一个，我说到做到。”
徐婷莹踩着高跟鞋哒哒走了两步，她不比郑华容矮，加上高跟鞋气势更足。
凑在郑华容耳边，绽放一个迷人微笑：“郑老师，你知道我男朋友是谁吗？”
当然，大家都知道，好几次都被娱记拍到过约会，照片及视频全网都是。
京城TOP豪门，横跨航运物流、高奢酒店及新传媒——顾氏——这一辈的翘楚人物，顾家二少顾扬舟，掌门人顾明钧最疼爱的长孙子。
二十九岁，常春藤毕业。现任顾氏核心业务之一——酒店开发、设计和运营服务副总裁。人长得斯文俊雅，玉树临风，抬眸间贵气兼有杀伐之气，大学时代就参与顾氏投资并购计划。作风严谨，绝少桃色新闻，都城上流社会千金小姐们梦想择婿人选。
最重要的是，顾家是这次赛事的主赞助商之一，实打实的金主爸爸。
顾家……
浓艳长睫下，周凉眼神一动，目光复杂，指尖微微捏紧。
还没等郑华容回话，徐大小姐便捋了捋自己一头乌黑长发，大步走掉了。
一片尴尬的沉默之后。
“周凉同学。”
她还在沉思，充耳不闻。
“周凉！”
郑华容挡住了周凉朝着窗外的视线。
“郑老师。”
周凉收回目光。
郑华容属于资深美人，虽年近五十，皮肤依旧白皙，修长脖颈上点缀黑色大溪地珍珠，低调，却相当于一辆中档房车。
郑华容仔细瞧着周凉，脸色缓缓和悦。
这女孩子的气质殊异他人。
明媚鲜活的年纪，普通女孩子个个外露得很，像枝头饱胀的粉色花蕾，急于绽放给他人看——瞧我多美，快来爱我，追求我，把最好的一切奉献给我……迟一秒都不行。
这样的女孩子，郑华容这半辈子见过要多少有多少。
太急切了，就少韵味，像快餐食品。
但周凉却像是……郑华容用力地想了想，觉得她像是一片月光下的冰片，薄而脆，却又硬得很，有风骨。
当然，郑华容毕竟不是中文系教师，不说玄乎的气质，她的美用最苛刻的标准也毋庸置疑。
头骨浑圆，端庄古典的鹅蛋脸，下颌角却又生出一点倔强的折角，多出几分凛然不可侵犯的正。双眼皮折痕很深，勾勒笃定的姿态，眼尾微微上扬，看人时眼瞳很圆，黑白分明，眼白微带婴儿蓝，眼神专注。像山间灵兽簌簌出没于繁茂丛林，轻盈倔强，极富生命力。
那一大堆人造塑料花跟她比起来，全不是一个档次。
她来自南方某省，这次中选的女孩子大多是京城姑娘，很快聚成了无数个小团体，莺声燕语，将她排斥在外。
有些京城人本就排外，何况她太过耀眼。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郑华容自己也是外地人，年轻时候，也受过不少排挤，经过多少惨烈厮杀才稳坐今日之地位，顶势利的贵妇圈也不敢怠慢她。
周凉，她值得有更好的前途，自己会好好教导她。
“你到前面来。”郑华容露出欣赏笑意，指了指徐婷莹方才的位置。
众皆愣住——这……难道郑老师有意让周凉取代徐婷莹？
坐副驾的男人早已习惯，裹在麂皮衣中的壮硕身躯往后一倒：“哟，咱顾三先生不知吃错了啥药，一大早微服私访呢？这南城到处都是穷人家，要撞上一个半个，事儿虽不大，可你爹又得急。”
驾驶座的男人没有说话。
“刚刚那姑娘你瞅见没？穷是穷了点，模样气质可是一等一的，比上回子粘着你的模特凯什么的水灵多了，搁着三十米远都知道是个大美人！”
男人凤眼古井无波，直视交通灯。
刺目的红穿过他密密睫毛下微微异色的瞳孔，似带着几分醉意，沉入另一个落日微醺的乌托邦。
方向盘上的手异常苍白，银鼠灰色绸缎袖管下腕骨微凸。
虽然车内暖气舒适，但他似覆盖着一层白霜，像只矛盾而美艳的幽灵。
“喂，顾重舟，你听见我说话没啊？不会耳背了吧？”壮硕男使劲朝他眨眼睛。
叫顾重舟的男子淡淡道：“没看见。”
“装什么蒜哪？那姑娘明明离那么近。”壮硕男捶胸顿足：“都是丫开那么快，哥们都来不及要个微信。要不明天咱再来偶遇美人？诶，你喜欢这种清纯动人类型不？那温柔，恰似一朵水莲花的娇——”
“吵死了。”
唇角微微一顿，声线肃杀。
“凶啥呀帅哥，要是你喜欢她，哥就让一边儿去，不跟你抢！”壮硕男还嬉皮笑脸，却见顾重舟以指尖生生掐灭了烟，徒留一缕青雾。
他指了指窗外车流：
“——再嘴欠，下车，滚。”
王耀阳委屈：“顾重舟，你也不心疼心疼你兄弟，咱昨儿晚上被那洋人坑了，输了二十万呜呜呜呜呜……”
“该。”
这顾重舟，怕不是又被老爷子训了。垮着个批脸，眼神儿像要杀人。
算了，不与他计较。
谁叫丫的，虽比自己还小两个月，却高上一个辈分呢，咱要尊敬长辈。
不过……虽然有副好脸蛋，顾老爷子偏宠溺爱，到底出身不光彩。外室所出，早被正室一大家子当眼中钉肉中刺……可惜喽。
突然，顾重舟猛踩油门，强行变道，轮胎在路面发出尖锐摩擦声。
“诶，哥们儿，舟舟，帅哥、顾三先生，咱不是往西边走吗，你干嘛呢……这个口不下就下不去了……你要去哪儿啊……我今天还有事哪……”
顾重舟不发一语，嘴角噙起一个笑容，王耀阳看在眼里，断定那笑容不怀好意。
三个月前，他就是露出这样的笑，然后打断了一个嘲笑他没妈的J三代的鼻梁。
前两周，他还是这样笑着，将一杯冰镇果汁倒在了两个争风吃醋的网红头顶上，一人头顶一块橘子皮，画面太美不看。
难不成，今儿又有人要倒霉了？
王耀阳心中为那不知名的人暗念了一声佛。
****
周凉找了一圈附近裁缝铺子，都没开门。结果羽绒服没补上，还错过好几班公交车。
一大早出门，却迟到十分钟才到华夏舞蹈学院演播厅，带队老师最恨迟到的，一顿批是少不了了。
她再次在心中用力问候那辆疯批跑车的主人。
祝你平安-祝你平安-呸！
明亮的灯光下，女孩们正在训练，个个香汗淋漓。
“塌着背，七老八十了？挺胸！抬头！”
“你，看哪儿呢？左顾右盼，摆POSE自拍呢？看前方！”
带队老师姓郑，华夏舞蹈学院副院长，高挑白皙气质佳，平时总严肃地板着张脸。
一个月后，京城即将举办“国际青年人工智能奥林匹克赛”，国家级赛事。京城官方极重视，以网络投票及专家遴选结合方式选出57名年轻女孩，冠名为“ai佳人”，每人代言一支队伍拍摄宣传片，全程vlog和开幕式现场演出。
届时，所有媒体自媒体平台滚动播出，流量巨大，话题众多，就看谁能吃到最大一块蛋糕了。
故甄选要求苛刻：身高、体重、气质，是否出身985高校，英文是否流利。谈吐大方，不能纹身，最好是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代表东方美。
超过3000名年轻女孩应征，周凉成为57名幸运儿之一。
今天是第三次排练了。
“老师，我迟到了，抱歉。”
周凉低头，老实地静待斥责。
郑华容扫她一眼，顿了顿，没什么情绪波动：“入队吧。”
咦，今天运气好像还不错？
第一排C位的高挑亮丽身影却抬起头来，撩了撩发，扫了眼周凉的羽绒服，字正腔圆：“哟，骑电动车送快递去了？”
周遭女生顿时像被按下了开关，嘻嘻嘻地笑起来，花枝乱颤。
C位名唤徐婷莹，红粉菲菲的绝对中心，早已敲定给华夏代表团代言的，所有宣传照她都站最显著位置。
23岁，身高171，家住近郊豪宅区，据说从铁门走到别墅门口还需要二十分钟。
浓颜美女，老牌名校——京城大学国际金融系硕士。
几年前以一套华丽古堡公主写真出圈，据说那套写真带的珠宝都是真的，价值京城三环内一套房。
如今贵女人设吃香，她在某app上80万粉，随便发张自拍都是上万点赞，接个广告10万报价,C位实至名归。
她是唯一一个不把郑老师放在眼里的人。
所有人都知道，她最讨厌周凉。
周凉看都没看徐大小姐一眼，安静穿过人群，往自己的位置走去。
她站倒数第三排，一个小透明。
可后几排似乎通过气，她们越挨越紧，伸出手脚，筑起一道人墙。
她们都知晓周凉厌恶跟人离得近，这样一来，根本没法往前走。
人墙主力是第三排一个妆容过分浓烈的女孩，很瘦，斜刘海，一双眼尾画着上挑猫眼，打扮时尚，她在这群女生中颇有地位，是徐婷莹小圈子里的核心人物。
香水味直扑鼻子，周凉微微蹙眉。
只不过是第三次见面，实在是搞不清这些出身优越的本地女孩儿的敌意。
十天前第一次排练后，徐婷莹让几个女孩专门建了个W群，说是联络感情，一起逛街开party。当时，猫眼女孩走到周凉面前，掏出手机时，她摆摆手：“不用了。”
只不过是一项工作，赚点儿房租钱，何必增添无用的人际关系。
“请让一下。”
她说。
“切。”猫眼女孩撇唇一笑，刻意往中间跨了半步，抱起手臂，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周凉，像看只动物园里出逃的火烈鸟。
“请让一下。”
她重复。
“不让，怎么了？”
很硬气。
周凉眉心微微一动。
原本低头的一双沉静目光，骤然抬起，正对着猫眼女生，两双眼，距离不过三十公分。
眼尾不经意扫过她脖子上的坠子。
目光停顿三秒，有兴趣地勾唇，浅笑，意味深长。
猫眼女生悚然一惊。
收回目光，下意识地抬手护住坠子，嚣张的眼线一瞬间显出几分惊惧，仿佛被发现了自己不堪的秘密。
突然，一个圆脸女孩儿招手：“周凉，快过来呀！”
她姓何，也是本地女孩，人缘很好，身边总围绕脆生生的笑声。
“何恋，你干嘛帮她呀！”
“没事找事儿！”
又有人低声嗔怪。
“快过来呀，我有话跟你说。”何恋俏皮冲她眨眨眼，明摆着帮她解围。
“啧，跟她有啥话说啊……”
“嚷嚷什么呢？麻雀似的，逛菜市场呢？”
郑华容终于看不下去了，眼风凌厉，扫过徐大小姐。
“哟，郑老师，您看我干啥呀？又不是我的主意。”
徐婷莹巧笑倩兮：“大家开开玩笑，您也别太生气，到时候长鱼尾纹，多贵的眼霜都补不回来。”
这老女人，更年期，嫉妒她这样青春娇艳的美人，呸！
想着，徐婷莹随手掏出小镜子，补了补妆。
镜中花容月貌，毫无瑕疵。
但只有她自己明白，每次瞧见那个姓周的外地妞，心中便泛起不安与恐慌，总要照照镜子才稍稍定神。
——花了重金，吃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苦，才调整到如今的惊艳，任何角度都完美。
但周凉，这外地妞毫无修整痕迹，确实百分百，原装。
但那又怎么样？穷酸。
二十五岁后，美貌都是钱堆出来的，不足为惧。
之后的训练，徐婷莹长腿踩点完美，她拍过无数平面广告，有经验。
毕竟是天之娇女，骄横了些，也正常。
其他女孩子也似乎打了鸡血，鼓起劲来。
今天训练成果卓著，郑华容颇满意。
三个小时后，发话短暂休息，女孩子们小鸟一般急切地飞到储物柜，从一大堆包包中掏出自己的手机，贪婪观看。
周凉独自走到离人群有距离的窗边，她不跟任何人交谈。
轻柔的风吹过窗棂，掠过她浓密长发，锁骨晶莹如玉，鼻梁处微微倔强驼峰，转折恰到好处。一缕微光落在她浓长睫毛上，像只蝴蝶，眷恋不肯飞走。
有人偷偷瞧她一眼，又假装浑没这回事般扭过头去。
徐婷莹的包是单独存在一只柜子里的，无人敢与她争抢。手机弹出一条微信，她眉心微动，举手向郑华容道：“老师，我有事，要先走了。”
郑华容皱起眉：“徐婷莹，我说过多少次了，排练不能早退，何况你是C位！”
“都三个小时了，我有个重要的会谈，先走了！”
“你现在走，我立刻撤掉你的C位，另外选一个，我说到做到。”
徐婷莹踩着高跟鞋哒哒走了两步，她不比郑华容矮，加上高跟鞋气势更足。
凑在郑华容耳边，绽放一个迷人微笑：“郑老师，你知道我男朋友是谁吗？”
当然，大家都知道，好几次都被娱记拍到过约会，照片及视频全网都是。
京城TOP豪门，横跨航运物流、高奢酒店及新传媒——顾氏——这一辈的翘楚人物，顾家二少顾扬舟，掌门人顾明钧最疼爱的长孙子。
二十九岁，常春藤毕业。现任顾氏核心业务之一——酒店开发、设计和运营服务副总裁。人长得斯文俊雅，玉树临风，抬眸间贵气兼有杀伐之气，大学时代就参与顾氏投资并购计划。作风严谨，绝少桃色新闻，都城上流社会千金小姐们梦想择婿人选。
最重要的是，顾家是这次赛事的主赞助商之一，实打实的金主爸爸。
顾家……
浓艳长睫下，周凉眼神一动，目光复杂，指尖微微捏紧。
还没等郑华容回话，徐大小姐便捋了捋自己一头乌黑长发，大步走掉了。
一片尴尬的沉默之后。
“周凉同学。”
她还在沉思，充耳不闻。
“周凉！”
郑华容挡住了周凉朝着窗外的视线。
“郑老师。”
周凉收回目光。
郑华容属于资深美人，虽年近五十，皮肤依旧白皙，修长脖颈上点缀黑色大溪地珍珠，低调，却相当于一辆中档房车。
郑华容仔细瞧着周凉，脸色缓缓和悦。
这女孩子的气质殊异他人。
明媚鲜活的年纪，普通女孩子个个外露得很，像枝头饱胀的粉色花蕾，急于绽放给他人看——瞧我多美，快来爱我，追求我，把最好的一切奉献给我……迟一秒都不行。
这样的女孩子，郑华容这半辈子见过要多少有多少。
太急切了，就少韵味，像快餐食品。
但周凉却像是……郑华容用力地想了想，觉得她像是一片月光下的冰片，薄而脆，却又硬得很，有风骨。
当然，郑华容毕竟不是中文系教师，不说玄乎的气质，她的美用最苛刻的标准也毋庸置疑。
头骨浑圆，端庄古典的鹅蛋脸，下颌角却又生出一点倔强的折角，多出几分凛然不可侵犯的正。双眼皮折痕很深，勾勒笃定的姿态，眼尾微微上扬，看人时眼瞳很圆，黑白分明，眼白微带婴儿蓝，眼神专注。像山间灵兽簌簌出没于繁茂丛林，轻盈倔强，极富生命力。
那一大堆人造塑料花跟她比起来，全不是一个档次。
她来自南方某省，这次中选的女孩子大多是京城姑娘，很快聚成了无数个小团体，莺声燕语，将她排斥在外。
有些京城人本就排外，何况她太过耀眼。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郑华容自己也是外地人，年轻时候，也受过不少排挤，经过多少惨烈厮杀才稳坐今日之地位，顶势利的贵妇圈也不敢怠慢她。
周凉，她值得有更好的前途，自己会好好教导她。
“你到前面来。”郑华容露出欣赏笑意，指了指徐婷莹方才的位置。
众皆愣住——这……难道郑老师有意让周凉取代徐婷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