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2009年10月1日夜，戏楼内，众人边欣赏着《桃花扇》边听赵青书和刘四礼讲着过去的种种。
戏台上，到了侯方域立场动摇，李香君愤而却奁的情节了：“官人是何等说话，阮大铖趋附权奸，廉耻丧尽；妇人女子，无不唾骂。他人攻之，官人救之，官人自处于何等也？”
刘柱这时纳闷了，问赵青书道：“赵叔，我没记错的话；《桃花扇》是昆曲，《鸿门宴》是豫剧，《楚汉争》是京剧对吧？”
赵青书点点头：“嗯，你没记错。”
刘柱挠挠头：“一般来说，各种曲类有自己特定的班子，一个班子不会涉及多种曲类才对啊？”
赵青书听得此问，神色一震：“这就是师父的伟大之处了！在那个年代，唱戏属于下九流的行当。师父自小便跟随戏班吃唱戏这碗饭，但他硬是把这碗饭吃成了满汉全席！”
顿了一下：“师父对戏曲的痴爱更在晏之大哥之上，接手戏班后而立之年患病不得已退居幕后。虽不能上台唱戏，但一门心思研究各类戏曲，可以说是集百家之所长，吃透之后又全部教授给戏班的众人。”
刘老四接着道：“在师父心里，戏班比他的命还重要。你们可知道，对我们这些当兵的来说，什么是死都不能放手的东西？”
刘柱思索片刻答道：“是枪吗？”
刘老四瞪了他一眼：“错！赵林，你说，看你比不比我家的小崽子强。”
赵林在一旁一直听着，听到刘老四发问，试探着回答：“刘叔，应该是旗对吧？”
“你小子还不错。对！就是旗帜，一个军队如果旗帜都倒了，那就算是彻底完蛋了！在军中，作战时旗兵若是阵亡了，那马上就有下一个人接替上来。对于师父来说，‘赭墨班’就是他的旗帜，就是他的信仰！”
赵青书咳嗽了两声：“被你们一打岔又说到别处去了。话说呐，山本英夫下令让小野在戏班射杀了几人之后，戏班观戏的一众人等一刻钟左右就立马四散而逃。”
说来可笑，前一刻还沸声如潮、座无虚席的戏楼，后一刻就冷清得像半夜的坟场。只剩下三只恶鬼还在二楼茶席上端坐，如同在炫耀战果似的看着裴晏之，裴晏之也目不斜视地看着三人。
后台的一众师兄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逃是留拿不定主意，一时间议论纷纷。
小云子当下强行镇定下来出声：“都不要慌，等我问问师父，会没事的。”于是火急火燎地跑去贾正的书房找人。
戏楼方才动静极大，也惊动了后台正在抽烟袋的贾正，小云子还未走出后台贾正就进来了。
贾正环顾了一下众人，问小云子：“发生了什么事？”
小云子咽了一口唾沫道：“方才二楼有人持枪杀了几名看客，现在看戏的人都走光了。”
贾正又忙问：“晏之他们有没有受伤？”
“没有。”
“那开枪的人还在不在？”
“还坐在二楼呢。”
“晏之他们呢？”
“还在戏台子上。”
贾正想了片刻道：“你先带着师兄弟们回房休息，回去就赶紧关门，不要议论今晚的事儿！”
“师父你呢？”
“我去台上看看情况，处理好了自会带着晏之他们回来！”
“可……”
“可什么可！还不快去！”
小云子急忙交代众人收拾回屋，贾正则朝着戏台快步走去。
戏楼里，裴晏之和山本英夫几人目目相对，似是在对峙。
贾正快步走入戏台，看到这一幕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心里只道对面几人是拿着枪的，不能与其起了矛盾。
当即走到裴晏之身旁问道：“晏之，这是怎么了？”
裴晏之看到是贾正来了，微微颔首：“贾叔，我也不知为何，这《四面楚歌》刚唱到结尾，楼上这几人便突然开枪射杀了几名看客。杀了人后也不逃走，只是死死盯着我，应当不是善类。”
贾正听得此言大感头疼，无从判断楼上几人是否针对戏班而来。要说是吧，这几人并未对戏班的人出手；要说不是吧，这杀了人却不离去，反而端坐凝视戏台众人。
思来想去，贾正对裴晏之道：“晏之，你在这等我，我去问问这几人的意图。”
裴晏之怎会让贾正一人独去：“贾叔，还是我和你一并去吧。”
戏班是下九流的营生，贾正在戏班内地位虽高，但也早就习惯了对上九流低头哈腰，在贾正心里已经暗自将楼上这几人定位成自己不能惹的人了。
除此，因为自幼在戏班生活，经常受到外人欺辱的原因，所以除了对戏班的人外，自始至终都抱有一定畏惧的。但戏班对贾正而言非同寻常，他并不希望出什么幺蛾子，所以只能硬着头皮去探问情况。其实当说出独自去找山本英夫几人的时候，贾正心下是有一点后悔的。
听到裴晏之说要一同去的时候，贾正松了一口气：“好吧，那咱就一同去。”
当下，贾正和裴晏之走下戏台，朝着对面的二楼走去。山本英夫几人冷冷看着二人往自己走来。
贾正知道裴晏之看似温文尔雅，心底里其实是有一股戾气的：“晏之，待会儿上去之后你不要多言，等我先问问那几人究竟想做什么。”
二人没见到的是，他们前脚刚上楼，梅虹语顺手从后台拿了一把缨枪就跟了上去。
没多久，贾正与裴晏之来到二楼山本英夫等人所坐位置。
贾正脸上堆满笑容，硬着头皮上前：“各位客官、各位老板，小老头儿是这戏班子的班主贾正。”山本英夫只是笑盈盈地看着贾正身侧的裴晏之，并不作答。山本英夫不回话，小野和原三郎自然也不多嘴。
裴晏之则被山本英夫看得心里一阵刺麻。
顿了一会儿，贾正见山本英夫不发话觉得略为尴尬，于是又指了指地上躺着的几具尸首，看见尸体惨状强忍惊惧和恶心侧过脸问道：“客官，这几人是犯什么事儿了？”
山本英夫这才冷冷地回了贾正一句，用着标准的京味儿汉话道：“我杀人难道还要向你通报缘由不成？”
贾正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急忙说道：“小老头儿不敢、小老头儿不敢，只是心想着不知他几人犯何事招致杀身之祸，我等知道后当以此为戒，不能走错路才是啊。”
山本英夫的脸上永远是一副亲切的笑容：“小野君，你来给这位班主说说这几人犯了什么罪。”
听到山本英夫称旁边的人为“小野君”时，裴晏之面色突然一变，惊怒交加，双手不自觉握成了拳，骨节锵锵作响。但所有表现在脸上的愤怒都被脸上的花纹隐去。
原本就冷汗泾泾的贾正更是吓得一哆嗦差点没瘫下。
小野见贾正畏畏缩缩的样子，冷笑一声：“我等乃是大日本帝国遣来你们□□建设‘大东亚共荣圈’的日本军人，这位是我军少尉——尊敬的山本英夫君。而刚才枪决的这几人，是你们□□国军妨碍我等建设‘大东亚共荣圈”的特务，我等便装出行，在你们戏楼里发现便就地处决了。”
裴晏之扫视了一遍躺在地上的几人，心道：“小鬼子指鹿为马的本事当真不输给那赵高，这几人分明是安远县常来听戏的普通人，也不知怎么得罪了他们，在他们口中竟变成了‘罪有应得的特务’！”
贾正也心知这几人绝不是他们口中的特务，但奈何招惹不起：“原来是这样，那还真是他们咎由自取。”
贾正抬头微微看了一眼山本英夫接着道：“只是众人都被枪声惊跑，这戏也没人看了，可否让我等闭幕收拾清洗一下戏楼？”
山本英夫不知何时起眼睛又钻到裴晏之身上，身旁的小野轻轻咳了一声后他才道：“你说没人看戏？难道我们不是人吗？戏楼可以待会儿再清洗，先让你身后这位再给我唱一段再说。”
贾正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复，只能偏过头满脸乞盼地看向裴晏之。
裴晏之冷冷看着山本英夫道：“禀太君，小可方才听见枪响一时失了神，想要再唱怕是无以为继了。”
贾正听裴晏之此番答复，冷汗更是一股脑地往下流，但是又不敢多作它言。
山本英夫仍是满脸笑容，问贾正道：“请问班主，这戏班主事的是班主还是戏子？”
贾正听得话锋不对，连忙答道：“主事的是小老头儿我。”
山本英夫又接着道：“听闻你们□□戏曲有一个规矩，但凡有一个人在看，这戏就必须唱下去，可否是真？”
贾正听到山本英夫说起中国戏曲，惧怕之余又来了一点儿兴头：“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当然是真！”
此时裴晏之插嘴道：“太君有所不知，别说一个人，我们中国戏曲即便无人观看，也要接着唱下去，那是因为在我国的认知中，鬼神是最爱听戏曲的，即便没有生人在看，指不定还有死人在赏。而我们中国还有一句话叫‘人死为大’，我们对死人和鬼魂是抱着敬畏之心的，不止生人是咱的座儿，这鬼神也是。敢问太君，你是生人呢？还是恶鬼呀？”
贾正此时已经双股战战几欲跪下了，心想：“这整个戏班今天算是葬送于此了！”
山本英夫闻言愣了片刻，脸色逐渐变得铁青。
小野怒视裴晏之，缓缓掏出枪指向裴晏之，只要山本一出声，这一粒花生子儿必定蘸着脑汁儿从裴晏之的后脑穿透而出。
谁也没注意到，楼梯口的柱子后边，梅虹语正拿着一把表演用的缨枪，目眦欲裂，又怕发出声响后小野会受惊扣下□□扳机。
气温似是降到了呵气成冰的程度。
谁知此时山本英夫却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声阴仄而又具有穿透力。山本英夫伸手轻轻将小野手中的枪拨下去：“我自以为对□□文化已经足够了解，听得你此番言论才知自己只是那硬撼巨树的蜉蝣而已。”
说罢转头对贾正明知故问道：“贾班主，敢问您身后这位角儿尊姓大名？”
“既无大名，也无尊姓，只是一介戏子裴晏之罢了。”裴晏之抢先回答。
山本英夫又是一阵大笑：“好一个不卑不亢的裴晏之！”
转而又道：“贾班主，我等在你这戏楼里击毙这几个国军特务，你可知按我军法令，你们这戏班子也有窝藏罪犯之嫌？”
贾正本就已是拉崩了的弦，一下子便吓得瘫倒在地。
裴晏之见状连忙上前搀住贾正。随即冷笑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哪料瘫在地上的贾正突然厉声暴呵：“晏之，放肆！”
裴晏之愣住了，贾正被搀住的手悄悄拐了他两下。
贾正转而又堆出一张笑脸对山本英夫道：“太君，我对其管教有疏，还忘见谅。既然祖宗传下的规矩，自然是不能坏的，我这叫晏之接着唱去。”
山本英夫笑着点了点头。
贾正这才松了一口气儿，急忙站起身拉着裴晏之往楼下快步走去。
走到楼口时见到拿着缨枪的梅虹语又是一懵，一把拉住梅虹语奔下了楼，边下楼边对裴晏之说：“晏之啊，你可不能意气用事，咱全戏班几十口性命可就绑在你身上了，你也不希望看到咱们赭墨班消亡在小鬼子的枪下吧。”
裴晏之听言无话可说。
不多时，贾正又将伴奏的人喊回侧台，裴晏之缓缓开腔，是那桃花扇中香君却奁后把妆奁丢了一地的唱词：“不思想，把话儿轻易讲。要与他人消灾释殃，要与他人消灾释殃，也堤防傍人长短。官人之意，不过因他助俺妆奁，便要狥私废公。那知道这几件钗钏衣裙，原放不到我香君眼里。脱裙衫，穷不妨；布荆人，名自香。”
唱腔激昂，竟将戏楼楼顶上挂着作装饰用的轻薄玻璃瓶震得粉碎……
戏台上，到了侯方域立场动摇，李香君愤而却奁的情节了：“官人是何等说话，阮大铖趋附权奸，廉耻丧尽；妇人女子，无不唾骂。他人攻之，官人救之，官人自处于何等也？”
刘柱这时纳闷了，问赵青书道：“赵叔，我没记错的话；《桃花扇》是昆曲，《鸿门宴》是豫剧，《楚汉争》是京剧对吧？”
赵青书点点头：“嗯，你没记错。”
刘柱挠挠头：“一般来说，各种曲类有自己特定的班子，一个班子不会涉及多种曲类才对啊？”
赵青书听得此问，神色一震：“这就是师父的伟大之处了！在那个年代，唱戏属于下九流的行当。师父自小便跟随戏班吃唱戏这碗饭，但他硬是把这碗饭吃成了满汉全席！”
顿了一下：“师父对戏曲的痴爱更在晏之大哥之上，接手戏班后而立之年患病不得已退居幕后。虽不能上台唱戏，但一门心思研究各类戏曲，可以说是集百家之所长，吃透之后又全部教授给戏班的众人。”
刘老四接着道：“在师父心里，戏班比他的命还重要。你们可知道，对我们这些当兵的来说，什么是死都不能放手的东西？”
刘柱思索片刻答道：“是枪吗？”
刘老四瞪了他一眼：“错！赵林，你说，看你比不比我家的小崽子强。”
赵林在一旁一直听着，听到刘老四发问，试探着回答：“刘叔，应该是旗对吧？”
“你小子还不错。对！就是旗帜，一个军队如果旗帜都倒了，那就算是彻底完蛋了！在军中，作战时旗兵若是阵亡了，那马上就有下一个人接替上来。对于师父来说，‘赭墨班’就是他的旗帜，就是他的信仰！”
赵青书咳嗽了两声：“被你们一打岔又说到别处去了。话说呐，山本英夫下令让小野在戏班射杀了几人之后，戏班观戏的一众人等一刻钟左右就立马四散而逃。”
说来可笑，前一刻还沸声如潮、座无虚席的戏楼，后一刻就冷清得像半夜的坟场。只剩下三只恶鬼还在二楼茶席上端坐，如同在炫耀战果似的看着裴晏之，裴晏之也目不斜视地看着三人。
后台的一众师兄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逃是留拿不定主意，一时间议论纷纷。
小云子当下强行镇定下来出声：“都不要慌，等我问问师父，会没事的。”于是火急火燎地跑去贾正的书房找人。
戏楼方才动静极大，也惊动了后台正在抽烟袋的贾正，小云子还未走出后台贾正就进来了。
贾正环顾了一下众人，问小云子：“发生了什么事？”
小云子咽了一口唾沫道：“方才二楼有人持枪杀了几名看客，现在看戏的人都走光了。”
贾正又忙问：“晏之他们有没有受伤？”
“没有。”
“那开枪的人还在不在？”
“还坐在二楼呢。”
“晏之他们呢？”
“还在戏台子上。”
贾正想了片刻道：“你先带着师兄弟们回房休息，回去就赶紧关门，不要议论今晚的事儿！”
“师父你呢？”
“我去台上看看情况，处理好了自会带着晏之他们回来！”
“可……”
“可什么可！还不快去！”
小云子急忙交代众人收拾回屋，贾正则朝着戏台快步走去。
戏楼里，裴晏之和山本英夫几人目目相对，似是在对峙。
贾正快步走入戏台，看到这一幕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心里只道对面几人是拿着枪的，不能与其起了矛盾。
当即走到裴晏之身旁问道：“晏之，这是怎么了？”
裴晏之看到是贾正来了，微微颔首：“贾叔，我也不知为何，这《四面楚歌》刚唱到结尾，楼上这几人便突然开枪射杀了几名看客。杀了人后也不逃走，只是死死盯着我，应当不是善类。”
贾正听得此言大感头疼，无从判断楼上几人是否针对戏班而来。要说是吧，这几人并未对戏班的人出手；要说不是吧，这杀了人却不离去，反而端坐凝视戏台众人。
思来想去，贾正对裴晏之道：“晏之，你在这等我，我去问问这几人的意图。”
裴晏之怎会让贾正一人独去：“贾叔，还是我和你一并去吧。”
戏班是下九流的营生，贾正在戏班内地位虽高，但也早就习惯了对上九流低头哈腰，在贾正心里已经暗自将楼上这几人定位成自己不能惹的人了。
除此，因为自幼在戏班生活，经常受到外人欺辱的原因，所以除了对戏班的人外，自始至终都抱有一定畏惧的。但戏班对贾正而言非同寻常，他并不希望出什么幺蛾子，所以只能硬着头皮去探问情况。其实当说出独自去找山本英夫几人的时候，贾正心下是有一点后悔的。
听到裴晏之说要一同去的时候，贾正松了一口气：“好吧，那咱就一同去。”
当下，贾正和裴晏之走下戏台，朝着对面的二楼走去。山本英夫几人冷冷看着二人往自己走来。
贾正知道裴晏之看似温文尔雅，心底里其实是有一股戾气的：“晏之，待会儿上去之后你不要多言，等我先问问那几人究竟想做什么。”
二人没见到的是，他们前脚刚上楼，梅虹语顺手从后台拿了一把缨枪就跟了上去。
没多久，贾正与裴晏之来到二楼山本英夫等人所坐位置。
贾正脸上堆满笑容，硬着头皮上前：“各位客官、各位老板，小老头儿是这戏班子的班主贾正。”山本英夫只是笑盈盈地看着贾正身侧的裴晏之，并不作答。山本英夫不回话，小野和原三郎自然也不多嘴。
裴晏之则被山本英夫看得心里一阵刺麻。
顿了一会儿，贾正见山本英夫不发话觉得略为尴尬，于是又指了指地上躺着的几具尸首，看见尸体惨状强忍惊惧和恶心侧过脸问道：“客官，这几人是犯什么事儿了？”
山本英夫这才冷冷地回了贾正一句，用着标准的京味儿汉话道：“我杀人难道还要向你通报缘由不成？”
贾正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急忙说道：“小老头儿不敢、小老头儿不敢，只是心想着不知他几人犯何事招致杀身之祸，我等知道后当以此为戒，不能走错路才是啊。”
山本英夫的脸上永远是一副亲切的笑容：“小野君，你来给这位班主说说这几人犯了什么罪。”
听到山本英夫称旁边的人为“小野君”时，裴晏之面色突然一变，惊怒交加，双手不自觉握成了拳，骨节锵锵作响。但所有表现在脸上的愤怒都被脸上的花纹隐去。
原本就冷汗泾泾的贾正更是吓得一哆嗦差点没瘫下。
小野见贾正畏畏缩缩的样子，冷笑一声：“我等乃是大日本帝国遣来你们□□建设‘大东亚共荣圈’的日本军人，这位是我军少尉——尊敬的山本英夫君。而刚才枪决的这几人，是你们□□国军妨碍我等建设‘大东亚共荣圈”的特务，我等便装出行，在你们戏楼里发现便就地处决了。”
裴晏之扫视了一遍躺在地上的几人，心道：“小鬼子指鹿为马的本事当真不输给那赵高，这几人分明是安远县常来听戏的普通人，也不知怎么得罪了他们，在他们口中竟变成了‘罪有应得的特务’！”
贾正也心知这几人绝不是他们口中的特务，但奈何招惹不起：“原来是这样，那还真是他们咎由自取。”
贾正抬头微微看了一眼山本英夫接着道：“只是众人都被枪声惊跑，这戏也没人看了，可否让我等闭幕收拾清洗一下戏楼？”
山本英夫不知何时起眼睛又钻到裴晏之身上，身旁的小野轻轻咳了一声后他才道：“你说没人看戏？难道我们不是人吗？戏楼可以待会儿再清洗，先让你身后这位再给我唱一段再说。”
贾正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复，只能偏过头满脸乞盼地看向裴晏之。
裴晏之冷冷看着山本英夫道：“禀太君，小可方才听见枪响一时失了神，想要再唱怕是无以为继了。”
贾正听裴晏之此番答复，冷汗更是一股脑地往下流，但是又不敢多作它言。
山本英夫仍是满脸笑容，问贾正道：“请问班主，这戏班主事的是班主还是戏子？”
贾正听得话锋不对，连忙答道：“主事的是小老头儿我。”
山本英夫又接着道：“听闻你们□□戏曲有一个规矩，但凡有一个人在看，这戏就必须唱下去，可否是真？”
贾正听到山本英夫说起中国戏曲，惧怕之余又来了一点儿兴头：“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当然是真！”
此时裴晏之插嘴道：“太君有所不知，别说一个人，我们中国戏曲即便无人观看，也要接着唱下去，那是因为在我国的认知中，鬼神是最爱听戏曲的，即便没有生人在看，指不定还有死人在赏。而我们中国还有一句话叫‘人死为大’，我们对死人和鬼魂是抱着敬畏之心的，不止生人是咱的座儿，这鬼神也是。敢问太君，你是生人呢？还是恶鬼呀？”
贾正此时已经双股战战几欲跪下了，心想：“这整个戏班今天算是葬送于此了！”
山本英夫闻言愣了片刻，脸色逐渐变得铁青。
小野怒视裴晏之，缓缓掏出枪指向裴晏之，只要山本一出声，这一粒花生子儿必定蘸着脑汁儿从裴晏之的后脑穿透而出。
谁也没注意到，楼梯口的柱子后边，梅虹语正拿着一把表演用的缨枪，目眦欲裂，又怕发出声响后小野会受惊扣下□□扳机。
气温似是降到了呵气成冰的程度。
谁知此时山本英夫却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声阴仄而又具有穿透力。山本英夫伸手轻轻将小野手中的枪拨下去：“我自以为对□□文化已经足够了解，听得你此番言论才知自己只是那硬撼巨树的蜉蝣而已。”
说罢转头对贾正明知故问道：“贾班主，敢问您身后这位角儿尊姓大名？”
“既无大名，也无尊姓，只是一介戏子裴晏之罢了。”裴晏之抢先回答。
山本英夫又是一阵大笑：“好一个不卑不亢的裴晏之！”
转而又道：“贾班主，我等在你这戏楼里击毙这几个国军特务，你可知按我军法令，你们这戏班子也有窝藏罪犯之嫌？”
贾正本就已是拉崩了的弦，一下子便吓得瘫倒在地。
裴晏之见状连忙上前搀住贾正。随即冷笑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哪料瘫在地上的贾正突然厉声暴呵：“晏之，放肆！”
裴晏之愣住了，贾正被搀住的手悄悄拐了他两下。
贾正转而又堆出一张笑脸对山本英夫道：“太君，我对其管教有疏，还忘见谅。既然祖宗传下的规矩，自然是不能坏的，我这叫晏之接着唱去。”
山本英夫笑着点了点头。
贾正这才松了一口气儿，急忙站起身拉着裴晏之往楼下快步走去。
走到楼口时见到拿着缨枪的梅虹语又是一懵，一把拉住梅虹语奔下了楼，边下楼边对裴晏之说：“晏之啊，你可不能意气用事，咱全戏班几十口性命可就绑在你身上了，你也不希望看到咱们赭墨班消亡在小鬼子的枪下吧。”
裴晏之听言无话可说。
不多时，贾正又将伴奏的人喊回侧台，裴晏之缓缓开腔，是那桃花扇中香君却奁后把妆奁丢了一地的唱词：“不思想，把话儿轻易讲。要与他人消灾释殃，要与他人消灾释殃，也堤防傍人长短。官人之意，不过因他助俺妆奁，便要狥私废公。那知道这几件钗钏衣裙，原放不到我香君眼里。脱裙衫，穷不妨；布荆人，名自香。”
唱腔激昂，竟将戏楼楼顶上挂着作装饰用的轻薄玻璃瓶震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