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棠的手僵立半空,手机画面内只剩下紫色花墙,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毕竟是自己未经同意偷拍,晏棠反应过来后很快道了歉:“不好意思,我应该先问过你才拍的,不应该没经过同意就拍照,真的很抱歉,这是我的问题。”

    空气有些安静,两人隔着三角梅花枝对视,白原川涨红了脸,几次张口想解释自己只是还不习惯镜头并不是针对晏棠,却又怕她刨根问底,几番纠结后也只是沉默地移开目光。

    “你是不是有镜头恐惧症?”晏棠走到白原川面前,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问道。

    白原川垂下眼避开晏棠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微微颤抖的睫毛透露出他内心的慌乱不安。

    “我看到你直播时那么自然,还以为它对你的影响没那么大。好吧,我知道了,一会不会随便拍你了,现在你能看看我了吗,白学长?”

    听到这话,白原川抬起眼就看到晏棠神色如常地看着自己,没有嘲笑,没有厌恶,没有敬而远之,只有语气里满是狡黠地给他雕刻出下行的台阶。

    “我……”

    回想起这么多年因为镜头恐惧症而一直独来独往的自己,他有些困惑,原来自觉难以启齿的隐疾在她眼里其实是不值一提的小毛病,他突然有了勇气去倾诉困扰自己多年的秘密。

    白原川伸手把晏棠拥入怀中,不让她看到自己的神情,说道:“家里的长辈在机关里算说得上话,七八岁的时候,市里有风声要整顿,那时候经常有人提着礼品上门求长辈通融,却无一例外被请了出去。”

    “有次考试没考好,任课老师让我留堂,她带我到废弃的工地关了整整三天,然后用相机拍下我崩溃求饶的样子寄到家里,学校,青少年中心,所有我曾经活动过的地方,我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人都看到我卑微祈求的样子,饿到发抖和野狗争食的样子,精神恍惚地在身上刻下道歉祈求原谅的样子。”

    “在接受心理治疗以后,我曾经看过那些照片,当时候就想,难怪别人那么看我,如果照片上的人换成其他人,我想我的目光也不会比别人友善到哪里去。”

    “后来我才知道,老师的爱人在那次整顿中落马,她记恨长辈不肯放她爱人一马,便盯上了我。”

    本该是记录真实和时间的工具却被恶人用来折磨幼童。晏棠缓缓回抱住他,肩膀处传来的声音十分平静,就好像是在讲述无关人士的经历,晏棠心里十分酸涩,就像是被一只手握住反复揉捏拉扯,然后放到零下五十度的冰窖里冷藏,冻硬后又被一锤子敲碎。

    晏棠有心想要安慰,几次张口却发现语言匮乏,最终只能沉默地在白原川背上轻轻拍了拍。

    白原川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怕她心里难过反过来安慰她,说:“其实这些事已经过去很久了,不是特意回想都记不起来,只是后遗症可能还要再克服一下,而且我现在已经可以直播了,相信再过不久就可以没有负担地站在镜头前。”

    “你,不要嫌弃我。”

    “傻子。”晏棠使劲捶了他一记。

    吃完火腿肠的母猫们从楼梯下走出,歪着脑袋疑惑地看着不久前投喂自己的四脚兽贴在一起,片刻后,四散开去巡视它们的领地。

    *

    G省农科院的夏季研讨会的召开时间确定在7月26日,广城农科院作为东道主负责此次会议的所有流程,林望舟作为主要负责人忙得焦头烂额,连带对下乡小分队的管控都松了不少。

    大佬没空,名义上的队长赵刚又是个老好人,裴夏几人简直像是离了笼子的鸟,玩的不亦乐乎。可惜好日子还没过几天,召回信息就像压着孙悟空的五指山一样沉甸甸压在他们心头。

    撇去那些冠冕堂皇的赘述,核心思想十分明确:人手不够,赶紧回家!

    于是晏棠和白原川两人刚通了一半的心意就这么被名为“异地”的大山堵住了。

    那天在花墙下说开以后,两个人的关系可谓是向前迈了一大步,有了那么点黏黏糊糊的劲,晏棠出院前白原川就天天往医院跑,出院后两人一起直播时眼神都感觉要拉丝了,连直播间的弹幕都在调侃他们把狗骗进来杀,更别说每天面对面接受暴击的裴夏几人。

    坐在回去的大巴上,裴夏叹了口气,语气深沉地说:“好消息是终于不用吃狗粮了,坏消息是马上要回去被大佬们按在地上摩擦,精神折磨从1.0变成2.0,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哭还是笑。”

    “小裴只是一个勤勤恳恳的打工仔,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旁边的袁泠月戳了戳她,然后示意她往后看,裴夏一转头先看到白原川头上的行李架上放着的满满一大袋的土特产,被保鲜膜包好的腊肉从袋口凸出一截,向她们示意这个袋子装得有多满,然后才看到生无可恋的裴春和正跟晏棠聊得火热的白原川,粉红泡泡从屏幕里持续不断地溢出来飘散在空气中,丝毫不顾及将近溺死的裴春的感受。

    真的好惨。

    裴夏默默收回目光,握着袁泠月的手真诚感谢:“突然感觉有了活下去的希望,谢谢你好心人!”

    而处于粉红泡泡中心的当事人白原川并没有察觉到外界的动向,仍是专心致志地跟晏棠讨论共享农场的推行可能性。

    「年那个年:数据你也看到了,大部分人都是图新鲜下单,几乎很少会有回头客,所以在短期内的收益还不错,但是时间一长弊端也就出来了。」

    「年那个年:而且现在同类型的直播也有了,往后还会更多,如果没有你前段时间的科普直播,直播间的流量不可能维持的,所以可以提案试试,但是后续的执行还是要有扶持会比较好哦。」

    「白原川:好。」

    刚发出去又觉得语气太过冷硬,有种领导回复的感觉,怕晏棠多想,连忙作了补充。

    「白原川:其实主要还是劳动力流失的问题,互联网发展太快留守老人跟不上变化。」

    「年那个年:是的,白总。」

    好吧,5G网络让找补显得苍白无力。他还在想应该怎么解释就看到晏棠发来了新消息。

    「年又一年:晚上视频吗白总?」

    白原川点开表情包列表发了一个萌兔点头的表情。

    「年那个年:……惊恐.jpg」

    「年那个年:妖魔退散急急如律令!」

    白原川关了手机向后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一想到手机另一面晏棠对着输入框做法的样子,他就忍不住轻笑出声,现在他终于相信,上帝取出他的肋骨雕刻成钥匙的模样,如永恒不灭的启明星般指引他走出那片笼罩自己多年的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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