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萱说:“爷爷把大姑姑许配给你爹,你爹是家里的嫡长子,也算没有太对不起大姑姑。”盛泽纶低眉发出一声凉薄的笑,“是啊,外祖父是没有什么对不起我娘,但他活生生地让我娘的亲娘死在外面,连搭一把手救她都不愿意。”李靖萱说:“大祖母进了宫给公主当乳娘本不能再回家,爷爷怎么敢违背朝廷规定把大祖母接回来呢?”

    盛泽纶说:“所有人都以为外祖母是当了公主乳娘老死在公主身边,但我娘却告诉我,本来外祖父是有机会把外祖母安全接回来的,可是因为外祖父的一己之私,硬是扔了她不管,也要保住自己升官发财。我娘恨他,恨你们李家,从她没了娘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不再把自己当成是李家的人。”

    李靖萱道:“爷爷抛弃大祖母为自己升官发财,也肯定不是抛弃她才能升官发财的缘故,为什么要安全接回来,难道她在公主身边不安全吗?”

    盛泽纶移过目光盯在李靖萱玉质娇妍的面容上,唇角扬起一道偏冷的弧,“娘说她是亲眼看见外祖母死的,如果外祖母是老死的,娘又为什么要报复你们李家?从一开始她就不同意爷爷和外祖父定下的亲事。”李靖萱道:“这便是表哥帮着别人来绑架我的原因?”

    盛泽纶淡淡地收回目光,说道:“娘从来不在外人面前显露她对李府的恨意,但那个胡氏却不知怎样知道了。她与别人合谋要绑架你,却苦于找不到能下手的机会,如果没有人骗你出去,那个吴子默根本接近不了你。所以她来找我娘,我娘便答应了,但是胡氏千算万算算不到吴子默早就是你的人。”李靖萱低头笑了笑说:“那是何雨潺(何嘉祺的字)不走运,找谁不行偏偏找到了吴子默,看来吴子默在京城街头的混混圈势力还不小。”

    盛泽纶扬起一抹无可奈何的笑道:“我们都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结果却叫表妹生生看了笑话。何雨潺这个人我听过,是陆军武备学堂炮科学生,他父亲何祖香是外祖父的幕僚,现在是沪上轮船招商局的总办。就这层关系,他无论如何也不该对表妹动手。”李靖萱起身走至门口,日午的阳光斜照落在脚边,天井外飞来的柳絮绕在周身绵绵飘飞,一触手又不知所踪。她说道:“让胡氏和何雨潺绑架我的是同一个人,若是能知道胡氏背后是谁,自然不难知道何雨潺受谁指使。”

    下一日,小林小罗出去送信回来,风闻了近日出自肃毅伯府的一些消息。三房胡姨太于十日前出京,至今未归。李靖萱照旧在书房看报纸写札记,午时,徐弘仁来了书房。她放下报纸,问道:“徐先生有事?”徐弘仁于旁落座,说道:“七小姐如此用功,叫我不好意思打搅。”李靖萱笑说:“反正也不能出去,在宅子里无所事事,也只好拿些报纸来看看抄抄,打发时间罢了。”徐弘仁说道:“胡姨太怎么说也是李府的姨太太,七小姐对她的失踪一点也不在意么?”

    李靖萱道:“不是不在意,是在意也没用,胡姨娘必定是身上带了什么事,但究竟是何事,我们在宅子里也无法猜测,那还不如丢开不去想它。”徐弘仁笑着点头,“七小姐小小年纪就这般豁达,让在下望尘莫及。”李靖萱说:“我对此事豁达是因为我本就不大关心胡姨太,徐先生放不下莫不是与胡姨太有些什么瓜葛?”

    徐弘仁不置可否地隐隐一笑道:“七小姐若有闲暇,我便给七小姐讲个故事吧。大约二十年前,有一位翰林院掌院学士被太后请到宫里去给荣安公主当讲师,这位掌院学士虽是翰林出身,却对西学情有独钟,偏偏这位公主也酷爱西洋的东西,就偷偷地跟掌院学士学西学,如此过了三年,有一天公主告诉掌院学士她被太后赐婚了,以后再也不能跟他学西学了。”

    李靖萱凝神,徐弘仁停了片刻,接着说道:“掌院学士被太后召用回翰林院以后,经常想起公主,可宫闱大内,没有谕旨,他如何进得了宫?就在掌院学士百般无计之时,有个小太监来找掌院学士,掌院学士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小太监,她是公主身边的贴身宫女,她是为公主来传信笺的,信笺上写了公主跟他的私会之地,……”

    李靖萱笑道:“徐先生究竟是想跟我说掌院学士和公主的私情,还是有别的意思?”徐弘仁也不由自主地笑了,道:“七小姐心思细致,一听便知我言外有音,也罢,故事到此为止,往后就没得说了。”李靖萱浅抿粉唇,“徐先生到底想告诉我什么?”徐弘仁道:“刚才我说的那个小太监,其实是公主的贴身宫女,这个宫女,其实是二十年前的胡姨太。”

    李靖萱笑意顿泯,问道:“胡姨太曾经是荣安公主的贴身宫女?”徐弘仁道:“是贴身宫女,但等级不高,只因胡姨太做事机灵,常给公主做些私下跑腿的事,公主额外赏赐得也不少,当然这些都是私底下的,要是被管事大宫女知道,性命也难保。”李靖萱说:“这么说来,胡姨太当时是跟着大祖母一起陪公主嫁到了奉义侯府?”

    徐弘仁说:“公主出嫁奉义侯世子时胡姨太已经快到了被放出宫的年龄,只在侯府伺候没多久就放回原籍,放回原籍之后她与人成亲生了孩子,怎知后来又成了风尘戏子入了肃毅伯府的门。”李靖萱问道:“徐先生知道如此详实,可知胡姨太为何要从乡里出来卖身倡伶?”徐弘仁回忆道:“据传闻说是她家乡遭了水患,全家人都被淹了,只剩她一个人逃了出来,身上身无分文,只得寄身倡门之下。”

    李靖萱想起那日月华楼以前的老板娘黄妈妈也就跟她说过胡枫儿是乡里闹了灾逃生出来寻饭吃,可黄妈妈对胡氏怎样进的肃毅伯府却只字不提。托辞三爷李良宥把胡枫儿带出了月华楼,可显而易见在那之前胡枫儿已经怀了二爷李良畴的孩子。若胡枫儿当真是从宫里出来的,那这番入倡门二爷转三爷的曲折必是非同寻常了。

    两年前她爷爷与新党通过的唯一一封信被送到太后案前,致使他被贬两广,焉知不是家贼内窃泄露于政敌之手?要说是胡氏几经周折只在于潜藏李府也并无不可能。爷爷的政敌几乎遍布朝野,就连十年前爆炸谋杀案都疑系政敌为击倒爷爷所为,安置一个胡姨太又有何难?

    李靖萱心中渐而通透,问徐弘仁道:“徐先生刚才说胡姨太全家人都死了,既然全家人都死了,胡姨太为何还要带着一盒骨灰在身边,莫不是这盒骨灰对她有何特殊之处?”徐弘仁说:“听说胡氏生过两个孩子,如果胡氏入京时身边的确带了骨灰,想必是那两个孩子的骨灰。一个刚生过孩子的女子,最难舍弃的就是才呱呱坠地的孩子。”李靖萱十分认同他的看法,却道:“她生了两个孩子,可只带了一个人的骨灰,那另外一个孩子……”徐弘仁不以为意地笑道:“应该不是丢了,就是还活着。”

    这时盛泽纶从外面走进来,唇边含了一丝讽笑道:“胡氏这一趟失踪恐怕连性命都难保。”李靖萱和徐弘仁闻言均回头吃惊,问道:“表哥为何如此笃定?”

    盛泽纶在书架前李靖萱的身侧坐下来,随意取了一册书翻着道:“我只是想起郡王府怎会通过胡氏找上的我娘,”话毕又合拢将书弃之一旁说道,“胡氏嫁进李府那年我娘还未出嫁,胡氏亲眼见过我娘如何在李府备受虐待,她必定知道我娘心里的不平,之后辗转反侧又打听到我如何出尔反尔对表妹置若罔闻。胡氏受人指使让吴子默绑走表妹以后被郡王府抓走询问,这便让胡氏泄露了我娘与李家的那些恩怨。正好那时发生田之畋烟花厂爆炸,郡王府带走了我娘可能是因为胡氏泄露的事情,也可能是为了田之畋的烟花厂。我娘和田之畋另有瓜葛,无论这瓜葛与胡氏有关无关,既然我娘留不得,胡氏又怎能留得?”

    李靖萱凝视着他隽逸爽拔的眉目,蓦然望见他眼角旁睫毛沾上的一缕尘絮,一时失神伸手帮他撩去。在触碰到他眼睑之时,他惊地一退,一只手挪上即刻握住了她的纤白手掌。

    ……

    当李靖萱看到孙景琦持朝廷特赫令来换她出去的时候,她很是惊讶。徐弘仁近十天来一直把交涉信送往帝师孙府,她原不指望与皇帝亲厚的孙爷爷能从太后手上拿到给反党的一纸赫令。若是真有这纸特赫令到手,那就可能是徐弘仁的末日之期。

    现在,特赫令非但有了,而且还是身为帝师孙家航入仕老师翁庆辙的嫡孙媳妇送来的诏令。孙景琦字烟绮年十七,半年前嫁入翁府,配的是过世翁老帝师嫡次子的嫡长子翁睿诚。婚后情形如何不得而知,但卦闻相传似乎不甚如意。

    孙景琦来送特赫令,李靖萱并不避嫌。孙景琦也是直截了当,开门见山对徐弘仁说:“这是徐先生要的朝廷赫令,徐先生可以看一眼,如果没问题,那我就带七小姐离开了。”徐弘仁看一眼确实盖了皇帝太后两枚印章的赫令并无差错,便抬头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标致而张扬的小媳妇,笑道:“赫令没有错,只是这事关系重大,翁少奶奶只身来与我交底是不是有些太过儿戏?”

    孙景琦挑了挑修长的眉,嫣红的唇线微微扬道:“徐先生还是怀疑这纸赫令的真实性,那徐先生不妨到外面看一看,看它究竟是不是真的。”说话间,小林小罗已从前面小院子走进来,说道:“先生,外面有朝廷八旗兵,看来确实是朝廷派来的。”

    “等等。”徐弘仁正要将人送至门外时,忽然听到李靖萱在身后淡淡地说了一声,不禁疑惑地回头望去。李靖萱露出微笑对孙景琦道:“孙五姐姐带了那许多八旗兵,难道是护送五姐姐来送赦令的么?”

    孙景琦张扬的漂亮脸蛋这就布上了一抹阴云,说道:“李渊素你就只会在这儿说风凉话,你知道我爷爷为了帮他求到这份特赦令花了多少心力吗?爷爷这么辛苦不惜被太后训斥还不是要救你?你现在却来怀疑我是不是良心被狗吃了?”

    李靖萱看了眼已显疑色的徐弘仁,便笑道:“烟绮姐姐好大气性,我就那么随口一问,是便是了,我问错了五姐儿何必要生气呢?回头我就到孙爷爷府里去给孙爷爷磕头致谢,这样可好了?”孙景琦哼了一声道:“别以为我愿意来救你,要不是……我才懒得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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