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奕纶本来神色很是焦急,听她这一嘲讽,也笑道:“家里的马都叫别人骑出去了,事情要紧,只好弄了匹骡子来骑。这骡子跟他爹的性,跑得快。”李靖婉啐了一声,再不想睬他,挂帘时听得盛奕纶一连串叫忙着说道:“我先前到府上去找表妹,我原想等表妹回来,可谁知等到一半,二奶奶和三奶奶在里屋吵起来了。我也没往里屋去,听府上家人说二奶奶这回脾气发得不小,闹不好三奶奶父兄都要被连累上。特地赶来找表妹说一声。”

    李靖婉情急之下也破口而出道:“娘也真是的,平日和胡姨太吵吵就吵吵了,人家有胆子惹上二奶奶,娘又跟进去凑什么热闹?二奶奶要是那么好招惹的人,胡姨太还用得着死在外头?”李靖萱闻言把眼瞟向三哥。李君衍眸底显色,却是心领神会之意。李靖萱垂目一笑,二奶奶原是眼里揉不进沙子的人,曾二爷又是朝中一等一的一品大员,对付个把外省督抚尚可游刃有余。

    她让车夫加快了行车速度,不多一时,已回到肃毅伯府门前。三爷李良宥还在部院里当值,二爷李良畴出来劝了几句,见无用也就管自回房两耳闭塞读书去了。整个内府已闹得鸡飞狗跳。李靖萱和李君衍同路进府,未进得内府,已有几个丫鬟红着巴掌泪眼扑簌地跑了出来。李君衍也是无奈笑道:“外人知道名满朝野的肃毅伯内府居然跟寻常人家泼妇一般实在是要笑掉大牙,好在小七没长得跟她们一样的泼妇行状。”

    李靖萱睨眼笑道:“三哥这是在夸我吗?我便当作是了,这还是亏了三哥的教导,虽不成泼妇,但也未成良妇,有三哥恐怕这辈子都甭想当个良人了。”李君衍笑眼迷人道:“不当良人有什么要紧,做个美妇就好了,将来等三哥空了,专门题一首《美妇吟》送给小七。”李靖萱朝他嗤一声,丢了他先往内府里去了。

    “你凭什么说我是偷了那里头的东西,证据呢,你凭白无故打我的人,还有没有把咱们的三爷放在眼里?别以为你是曾家的女儿就一样能在这李府里肆无忌惮,要不是看在前老太爷的面上,你连李府的门都跨不进一步!”

    李靖萱在外头听到这话,眉尖小蹙,但眼里却闪过一道嘲厉的光,微翘的唇角不易察觉。屋里又响起猛一下拍案的声音。

    “胡枫儿是个什么样的人,无利不起早懒惰成性,让她一个人老远往乡下跑,没有你挑拨,她肯那样勤快?那田庄里是什么东西,是当年老太爷私下让我埋下的琳子尸身,老太爷亲口交待过不许让任何人知道,你倒好,硬生生给了老太爷一个响亮的耳光。我没把三爷放眼里,你有没有把老太爷放眼里?”

    “你血口喷人!曾佩兰我可把丑话给你摆在这里,你有本事就让他拿出证据证明是我让胡枫儿往乡下去挖坟,是我让人把棺撬了把尸偷了,否则我就是告上御殿也要把话说明白,究竟是我害死了胡枫儿,还是你作贼心虚把人杀了又把棺椁撬开把东西藏了。那里头的东西到底是不是当年琳子的尸骨也还不一定!”

    里头起了两边的哄闹劝阻,原来是两位奶奶动口无效便动起了手。李靖萱从门侧转了进去,这一进去竟如同电闪一般叫屋里的人都停歇下来把目光齐俱地转了过来。二房里头长年照料她的俞嬷嬷喜声道:“是七姐儿回来了,可好了,七姐儿回来了。”俞嬷嬷是府里对她最好的一个老人,她上去把嬷嬷从打闹堆里拉开,笑着与她道:“嬷嬷下去歇会儿吧,这里头的事让她们自个儿慢慢解决,你在这儿也没大用。”

    俞嬷嬷半推半就地从屋里退了出去,这边三奶奶杨氏便冷笑:“果然是二房教出来的女儿,不识大体,说走就走说回就回,一回来眼里只有个低下的嬷嬷,全不把我们这些奶奶放在眼里,这趟回来心里又不知藏的什么主意。”

    李靖萱浅浅笑道:“三婶可真误会我了,我在竺廷表哥那里遇见六姐姐,又正好他他拉小姐也来,六姐姐和他他拉小姐略有些争执,不知说了什么让他他拉小姐有些不高兴,怕他他拉小姐路上寻着麻烦就索性送了六姐姐一道回来,不成想回来却瞧见娘和三婶为胡姨太的事在吵嘴。其实何必呢,胡姨太什么身份,一个低贱的三流戏子,两位奶奶为她拌嘴甚至动手犯得着吗?”

    这番话纯属乱造,但却极其有效,当下就把两位奶奶的话头给止住了。二奶奶不能讲她计较的并非胡氏而是那尊棺椁,三奶奶不知底细不能承认自己因为胡氏和二奶奶大打出手。李靖婉已叫几个丫鬟嬷嬷拉了出去,这会儿更不得反驳李靖萱的一派胡言。

    李靖萱见她们一时无话便又说道:“胡姨太死了就死了,大不了把尸体找回来好好安葬,至于怎么死的,估摸着奶奶心里都有个数,不想声张就息事宁人,若想声张这事也许可大可小。三婶平日和胡姨太矛盾甚深,也难怪娘会怀疑是三婶想借娘的手除掉胡姨太,又好借胡姨太给娘下点威严,这事素日里大伙儿都没不知道的,只就嘴上吵不顶用,倒不如想想如何平妥此事,各取所需的好。”

    二奶奶一道笑眼犀光扫过来,笑道:“这半月不见,小七的嘴越发厉害能说了,字字磨砺如刀,你这是在给奶奶们训话么?”李靖萱向娘福身作礼,笑道:“娘的话却叫我汗透衣背,我一个晚辈如何敢对长辈训话,娘和三婶千万原谅小七的造次无礼。小七若说得不对,娘和三婶只当过耳风就是,不要与小七计较以免伤了心气反叫小七折了寿。”

    杨氏冷声笑说:“计不计较的这话都说了,还能收得回去吗?细想想七姐儿的话似乎不错,胡枫儿这事本与我无关,我何必插足其间。这么说着我倒突然想起一事,七姐儿被胡枫儿寻人被绑之前,似乎和胡枫儿有过一些交心之谈,七小姐先头又往聚花楼去找过从前的那个月华楼黄老板,想必从中挖到不少消息。偏胡枫儿找错了人没绑成七姐儿,反而自个儿失了踪又在田庄被杀,田庄的地儿被人翻了,七姐儿偏又趁着这事回到府里来,这些事是否太过巧合。二奶奶你没觉着吗?”

    李靖萱本以为事过已了,未想杨氏居然知晓甚多,说她与胡枫儿之死坟棺被盗全然无关也不尽属实。她偏一眼地上始终跪着不敢动弹的府里仆从,他是素日里与三房管事交往颇多的杂务院仆,先前杨氏嘴里的“他”指的该就是此人。李靖萱对他印象并不深刻,既非家生子,也非才干出众者,在肃毅伯几百仆役里实在只算庸庸碌碌,凭他能为杨氏查出这许多,让人难以置信。

    她笑一笑,说道:“三婶知道刚才回来时六姐姐在车上跟我说了什么吗?”不等杨氏疾口反驳,她接着道,“六姐姐的原话说,‘娘平日和胡姨太吵吵就吵吵了,胡姨太有胆子惹上二奶奶,娘又跟进去凑什么热闹?二奶奶要是那么好招惹的人,胡姨太还用得着死在外头?’娘你说六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杨氏始料未及被自个儿女儿卖了一回,心思宛转间即刻又说道:“就算我的六姐儿真的说过这个话,但这个话能说明什么?说明我杀了人盗了棺木吗?这府里谁不知道我和胡氏的那些子事,她现在冒犯了二奶奶,我乘机落井下石看她的下场也有罪么?更何况空口无凭,除了你,谁又听到六姐儿说这个话了?”李靖萱听到外面响起的步子声,撇首过去,果见是三哥到来。

    “三婶见谅,我是陪小七一起回来的,六姐儿的话我也听到了。不光我和小七,去给六姐儿报信的盛家五少爷也听到了,三婶要不要叫他一起过来也问一问?”李君衍长衣飘袂地走进来,脸上带着优雅清风似的笑,一股君子气息如玉琢磨。

    二奶奶曾氏不禁先声笑道:“一个小小的乡下田庄竟惊动了咱们的三少爷。三哥儿这话是在给小七作证,证明三奶奶确有异图么?”李君衍笑着径自于一边坐下,接过下人递来的茶道:“二婶且莫误会,侄儿不想证明什么,只是说事实。二婶三婶大可以怀疑我说的是假话,二婶若觉得小七是嫌疑人,自然对我也概莫能外。不如二婶再听听别人说的话,好过一叶障目,让我和小七的存在蒙蔽了二婶的眼。”

    曾氏道:“何谓别人,别人何在?”李君衍朝外抬一抬手,茂升就把个人从门外领了进来。一见这人,三奶奶杨氏当即惊白了脸,瞥过冷戾的眼朝李君衍望去。李君衍淡淡道:“三婶先别着急,听听他怎么说。”进来那人约莫三十来岁,穿得富贵荣华,一看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败家子。那人一往杨氏身边走近,就干脆利落遭上了一耳光。

    杨氏骂道:“你来干什么?”杨家三爷杨铨绅被打了一耳光也不着怒,反而越发谄媚着脸皮对着自个儿姐姐笑道:“姐,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总该帮帮三弟了吧?”杨氏喝道:“帮什么帮?你自己不学好不上进,叫我拿什么帮?你快走,否则我让人拿扫把扫你出去!”

    不料杨铨绅扑通一下跪地求道:“二姐不帮我,这回我就真没活路走了,你帮不帮?不帮我现在就死在面前?”那边李靖萱暗中拉了拉三哥袖子,问他:“他又怎么了?”李君衍挨过头来低声跟她说:“他给局里南下办机器,机器没办成,把款都花光了。这会儿局里正要上报朝廷治他贪公款之罪。他自个儿没什么门路,父兄都在外地,只能找这个姐姐来帮忙走路了。”

    李靖萱笑一笑道:“三婶也是自作孽不可活,明知道他是这么个人,还给他找了这么份差事,不是拿石头砸自个儿脚吗?”李君衍蔑声一笑不接话。只见杨氏铁石心肠甩掉他拉住自个儿的手,说道:“我没法子帮你,你有本事死,就自个儿想法子解决。”杨铨绅腾地一下从地上蹿起来恼羞成怒道:“你真这么狠心不帮我,眼看着我去死?”

    二奶奶曾氏约莫瞧出了些底细,不禁笑道:“杨三爷还是快走吧,与其在这头做无用功地求你二姐,不如趁这会儿还有时间赶紧去找些有用的人帮帮忙。你二姐也真是没法子想。”杨铨绅“呸”地骂一声脏话,说道:“她没法子想,当初怎么接二连三给我找的差事?我说不是没法子想吧,是自个儿藏着些猫腻儿缩头缩尾不敢站出来。”

    杨氏又一个耳光打过去,说道:“你再胡说一句,回头我让爹来收拾你!”杨铨绅道:“我XXX说错了吗?”他低头找了找先头跪在地上的那个家仆,见了就一脚踹过去说,“就这个傻帽儿能干成什么事儿?二姐你忘了你可是亲口来跟我说,要我帮你找几个人去盯胡氏,看看他是想到田庄去找什么,她要是想偷什么东西就让咱们帮着她偷,等偷到了手再一把干掉她,回头死无对证。二姐可不是打着这一箭双雕之计?”

    “你给我住口!”杨氏从一个丫鬟手里夺过一张茶盘,举起来就往杨铨绅身上砸,吓得杨铨绅拔步落荒而逃,边逃边叫:“好在老子当时没空,没帮你干成这事儿,否则今儿老子要跟着你一起倒霉。”杨氏气得七荤八素,扔走了茶盘上气不接下气。曾氏对身边家仆一扬头,家仆便得意追了出去。

    李靖萱看在眼里,对曾氏笑道:“娘都听见了?这事儿与三婶脱不了干系。”曾氏冷飕飕盯她一眼,淡定自若道:“田庄是我代老太爷看的,田庄少了什么东西,自要向老太爷交待。三奶奶,你别怪我翻脸不认人,这棺怎么丢,丢到了哪儿,总要有个交待。不过三奶奶也尽可放心,这事儿谁做谁没做,我自然还要查个清楚,”她转过首来笑道,“小七不怕为娘查吧?”

    李靖萱淡颜一笑。杨铨绅说的想必是真,但他之所言并不能完全证明胡氏为杨氏所杀,棺椁为杨氏所盗。若是棺椁真为杨氏所盗,她断不会像此刻任受曾氏钳制,但若棺椁不为杨氏所盗,那曾氏必定栽赃给自己。眼下最要紧的不是曾氏有所查知,而是棺椁到底去了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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