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义在宫中轮值一月后,便有五日休沐。他从宫中回到自己在京都的宅院,房子不大,住了他和一个妾室,以及六个伺候的仆人绰绰有余了。

    他自去年被擢升为中郎将,地位水涨船高,巴结他的人不少,送钱财布帛,送古玩字画,送女人的都有,这个妾室叫玉柔,便是旁人巴结他送的。

    他独身一人在京城闯荡,身边确实需要一个知冷知热的人伺候,便是旁人不送女人给他,他也是要纳一房妾室的。

    玉柔聪明美丽,甚得他欢心。

    薛义在甫一回家,玉柔便忙着为他解甲更衣,伺候梳洗。

    薛义心中有事,不似平日话多,玉柔察觉到,柔声问:“郎君有心事。”

    他想起皇帝对他说的那番话,让他心中生出些许困惑,可是君心莫测,他想了一会儿,却毫无头绪,索性他不是惯于为难自己的人,既然苦苦思索无果,便也不去想了。

    薛义对玉柔笑笑,掐了一把她臀后娇腻腻的肉,“无事。”

    玉柔嗔他一眼,转身招呼仆人端上饭菜。

    两人依偎在一起,你侬我侬地吃完了一顿饭。

    饭后两人凑在一起说话,正说着,仆人刘敬前来问询,说王蝉,赵之将前来邀他去吃酒。

    玉柔面上露出不喜,拉住薛义,对刘敬说道:“吃酒!哼!怕不又是吃花酒罢!”

    薛义抚了抚玉柔的手背,没说什么,便起身出去了,只留下玉柔气苦地坐在榻上生闷气。

    王蝉和赵之将是他在京城的知交好友,三人相识于军营,情谊深厚,因着彼此住得不算远,倒时常吃酒聚会。

    三个男人入夜后去吃酒,有酒无女人岂非无趣,于是便自然而然地入了一处逍遥所在。

    这里是一处暗馆,赵之将之前来过,来过一次便忘不掉,兴致勃勃地说这里的姑娘如何如何好,直说的二人心中抓心挠肝似的。

    三人走进一个不甚起眼的小巷子,赵之将来到一户人家门前,扣了扣门上的铜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前来应门,见着赵之将,记得他曾来过,便低头弯腰行礼,恭敬地请三人入内。

    穿过一个角门,外面是施的障眼法,穿过角门,里头才是别有洞天。

    只见角门后周遭突然明亮起来,男男女女,三三两两在一起调情。

    赵之将轻车熟路地入内,找了一个订好的厢房,三人坐定,随即便有三名衣衫轻薄的女子过来。

    薛义长得好,虽然肤色黑了些,但是容貌英俊,体魄雄伟,一股男子昂扬之态,凡是三人去喝花酒,在场的姐儿总是爱同他传情,他二人早已习惯。

    三人好久未曾聚在一起,举杯推盏,酒过三巡,脸上都带了些许薄红。

    王蝉搂着薛义的肩膀道:“伯忠自从升了官,是越发忙,好容易聚一次,这次可要尽兴。”

    薛义脸上浮起笑意,手上轻薄了怀中女子一把,“子清说得是,自然是要尽兴。”

    赵之将说:“这暗馆中的女子比之醉仙楼的姑娘如何?”

    薛义幽深的眸里翻涌出情欲,手上动作不停,直将他怀中的女子诱得恨不得即刻以身相许,可是开口,嗓音依旧是清冷的,“更加娇嫩,更惹人怜爱。”

    赵之将哈哈大笑,“那比之你那房妾室有如何?”

    “自然是此阁中女子更加动人。”薛义不假思索地回答。

    王蝉说:“你都这个年岁了,还不娶妻,我儿子都两岁了,房中只有一个妾室,真真是不知该如何说你。”

    回回提到女人,王蝉总是会为他忧虑一番,以往薛义总是用前途未稳来搪塞,今日却一反常态,“子清说的是,我这个年纪确实不小了,是该娶妻了。”

    “两位兄长自幼长在京都,熟识京中人事,还望两位兄长代伯忠请托伯母嫂嫂在京中打听打听,谁家有适龄的小娘子,伯忠不求有多貌美,只求知书达礼,贤惠得体,能够孝顺家中父母即可。”

    “这可真是奇了,素日不是听到催婚便一副头疼的样子,今日怎的这般热切。”

    薛义无奈道:“往日倒也不是不想成家,只是总想着在京城站稳脚跟后再说亲也不迟,只是近日瞧着天家父女其乐融融之态,教人看得心里也暖融融的,思量再三,确实想要娶妻成家了。”

    两人听了都兴致勃勃,追问天家父女是何等相处情景。

    薛义对二人道:“自我奉命护卫坤和殿下,所见种种,大为吃惊。本以为天家之人相处,必定如话本子里说的,人人克己守礼,规行矩步,没想到倒也如寻常百姓一般。”

    两人啧啧称叹了一会儿。

    其实之所以没有早成家,还有一个原因,他来自河东道一个名叫介休县的小地方,位置荒僻,地贫人稀,他父亲只是县衙的捕头,他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无亲族帮衬,只继承了父亲的武艺,他为了爬到这个位置付出的血汗,个中滋味只有他知道。如今这个军职相对于他的年龄来说,着实算得上年轻有为了,他需要用这个军职助他挑选一门亲事,借助姻亲让他在京城真正站稳脚跟。

    “我在外漂泊多年,父母也多次写信催我成家,如今我已二十有三,再不娶妻,恐像那个刘家大郎,二十九还不成家,人人都传他定然有隐疾。到时一传十十传百,我纵有百张嘴也难自辩。”

    三人都听过这个刘家大郎闹出的笑话,无不面带揶揄之色。

    依偎着薛义的女子往他腿间探,巧笑倩兮,“郎君这般伟丈夫,怎可能是那等‘伪’丈夫。”

    薛义听此女说话有趣,终于来了兴致,笑吟吟地掐了一把她前面的软绵,“伪不伪的,今晚你就知道了。”

    一夜荒唐,次日清晨,薛义带着一身脂粉味和酒气方骑马回家。

    玉柔独衾一夜,长夜寒凉,让她心中也满是破败荒芜。

    薛义自去净房洗漱更衣,玉柔坐在妆台前沉寂地如同木雕。

    薛义洗漱完出来,又是一个英武不凡的伟男子,他看见玉柔面上灰败的表情,心中竟然丝毫没有波澜。像往常一样亲昵地环住玉柔,脸贴着她的颈窝,嗅着她甜蜜的芬芳,轻轻印上他凉薄的唇,不曾想竟激得玉柔浑身起了战栗。

    玉柔转头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五官,高挺的鼻梁,深邃多情的眼。她直直地盯着他,他黑白分明的瞳孔里映射出一个哀伤的女人,她似乎要看进他心里,而他却毫不回避她的眼神,眼中波澜不惊。

    是了,他素来是个无情之人。

    “我打算娶妻了。”

    玉柔的瞳孔骤然紧缩,手不自觉地紧紧抓住薛义的衣摆。

    “昨夜已同子清茂华商量了,托他们家中母亲和夫人代我打听。”

    玉柔再也听不下去了,扑到他怀里,泪如泉涌,“郎君不要玉柔了么?”

    薛义轻拍她后背,像哄孩子般,“好乖乖,莫哭了,我怎会不要你,只要你愿意留在我身边。”

    男人啊,心真的大,竟可以容纳这么多人,而女人,一个人就能把她的心塞得满满的。

    薛义似乎没有听到玉柔的哭声,自顾自地说:“我会置办一个大一点的宅院,将阿爷阿娘接来,以后便就在此扎根。”

    玉柔心上如同被人划了一刀,汩汩地流着鲜血,抱着薛义惊惶地问:“若是新夫人不喜欢玉柔可怎生好?玉柔害怕。”

    “你放心,我要娶的必定是知书达礼的姑娘,只要你安守本分,敬侍主母,她怎会不容你。”

    她自知身份卑下,不过旁人送予他的玩物,同个物件并无分别,难以与他相配,只是他从来柔情蜜意,她泡在蜜糖罐子里久了,竟也生出妄念。

    只是不过是求他多怜惜一些才说出那番话,做出那些姿态,他竟也丝毫不肯给予承诺,让她心又凉了三分。

    心中陡然生出愤恨来,语气仍旧温柔,“夫君会喜欢她么?”

    薛义勾了勾唇角,似乎觉得很好笑,看着她,像是在看坤和公主那般不懂事的孩子,只有不懂事的年轻孩子才整天情呀爱呀的挂在嘴边,他宠溺地轻弹她的额头“婚姻是结两姓之好,我说这话你该懂了吧,情爱是什么?能加官晋爵,还是能当饭吃。”

    殊不知这话更令玉柔心中添了几分绝望,喃喃地说:“情爱伤人且自伤,不知情爱倒也好,便不会患得患失,辗转反侧,愿郎君永远不知情爱。”

    “且不说这个了,我要着人将父母亲接来,今日还要去看宅院,你便在家中绣绣花,等我回来。”

    语气像哄猫儿狗儿般,说罢便在她脸上香一口,大步向书房走去。

    薛义不止一次向父母提出要接他们到京来同他一起居住,可是母亲似乎很不愿意,每次说到这个事情,母亲脸上总会露出异样的神情,仿佛京城里有什么洪水猛兽一般。她说京城繁华,她一个乡野妇人去了总觉得束手束脚,还不如老家自在。父亲倒也处处顺着她,薛义见父母都坚持,索性就随他们去了。

    然而这次他要成婚,父母都健在,岂能没有长辈父母操持,他一人说娶便娶,这也不像话。

    他下定主意,便以自己婚姻大事需父母主持为由,另外派下属亲自去接他们过来,不怕他们不来。

    下定主意后,便提笔写了一封信,亲去军营里交给下属,细细嘱托他一番,又给他他一些银钱,托他定要将父母好生接来京城。

    沈宓自知晓了徐兆清于筵席上被诸多贵女惦记的事,心里又气又妒,便要出宫去寻徐兆清。

    羽林卫乃天子私卫,既受命护卫公主,只要一日未接到圣人撤销的旨意,他们便一日不敢懈怠,仍派八人跟随公主。

    不料沈宓却不乐意了,这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如此惹眼,她若当真带着这八人出宫去寻徐兆清,想必第二日便会传遍京都。

    可是羽林郎们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让她很是气闷,偏这是阿爷的一番好意,她若是当着这些人面前严辞拒绝,怕有损天子的颜面,早知就该提前私下让阿爷撤掉羽林郎。

    沈宓感到有些无力,“若要跟便跟罢,只是一样,我向来讨厌乱嚼舌根子的人,倘或让我知道你们之中有人是那等不安分守己的,教我知晓了,休怪我不念情分,让他尝尝我的手段。”

    平日瞧着只是一个小小少女,穿着道袍,玉雪可爱。有时高兴了,也能同他们说笑两句,甚至一起捶丸投壶,仿佛只是一个邻家妹妹一样,而羽林郎们也能稍微放肆一下,起个哄,或者说两句俏皮话凑个趣。

    然而此刻她肃着小脸说着与年龄不符的话时,才让人恍然惊醒,到底还是国朝公主,到底还是皇室贵胄,她同你亲近是为上者御下的亲和,但这并非是要你不守礼,忘却自己本份。

    羽林郎们肃然应诺。

    沈宓环顾了诸人,问道:“他呢?”

    领头之人心思玲珑地立马回道:“薛中郎休沐家去了。”

    这便有办法了,直接让他陪着不就成了,身强体壮能当两个人使唤,也省的招人眼。

    “知晓他家在何处否?”

    “回殿下,臣知晓。”

    “出宫后先带我去他家。”

    “是。”

    马车停在了一个巷子口,巷口一旁有棵大槐树,槐花满枝头,一群半大孩子正拿着绑了弯刀的竹竿去够。

    一群孩子看见一辆华贵的马车以及后面跟着的士兵,皆呆愣当场。

    羽林郎当场把他们轰走,一些来不及捡拾的槐花散落在地上,被郎卫的靴子无情地踩进尘土。

    沈宓看见了,心想这花也不好看呀,缘何他们要去采摘。

    巷子里有一幢青砖砌就的宅院,郎卫已问过门房,薛义在家中。待引沈宓到门前时,薛义已经跑出来跪在地上相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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