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天,台风来袭,沿海地带狂风骤雨。

    宿城也受到影响,从早上起,一大片乌云压城,风是前哨兵,嚣张地呼啸而过,雨要落不落的。

    蒋畅感觉冷,关了空调,头抬起来看了眼天色,摸来手机,给赵兟发语音说:要下雨了,不出门了吧。

    原本他们有约会,奈何计划赶不上变化。

    不等他回,她仿佛被地心引力控制,一头栽回去,拉了拉被子,继续睡觉。

    连着几天上班,作图,她感觉身体被掏空了,这一觉睡到十一点,起来的时候头是晕的。

    窗外雨飘摇着,树被风吹得胡乱摆动,天暗得似夜晚。

    蒋畅倒了杯水,咕噜噜喝了一大半,看手机。

    赵兟回她说:行,降温了,注意关空调,别感冒了。

    他说晚了,因为她觉得有点鼻塞。

    无法细究原因是什么,加班熬夜,抑或感染病毒后遗症,总之自去年年底开始,她体质便变差了,感冒发烧几次,比四年大学累积次数还多。

    这几天累,加上突然降温,她可能又中招了。

    生病本来可以成为她摆烂的借口,但看了下积压的稿件,又努力爬起来。

    一边喝热水,一边盯着电脑屏幕,操作鼠标键盘。

    从上大学开始,蒋畅习惯不将自己的苦痛告知父母,工作后,不找他们要生活费了,生病花钱了也不会说。

    发去一句“我发烧了,很难受”,至多得到一句“吃点药,好好休息”。

    关心是真的,敷衍也是真的。

    因为家人成不了她的港湾,独自远航时,就得自己承受风雨。

    偶尔也挺委屈的,比如此时此刻,生病了,想点外卖,要么配送费太高,要么因大雨天气配送时间太长,她选择自己做饭,结果切到手指头,家里还没创可贴。

    将就着吃完午饭,外面雷声响起,闪电亮了一瞬又一瞬。

    蒋畅才想起收衣服的事,发现有几件落到地上,其他的也不同程度地被雨水打湿。她把衣服一股脑地塞进洗衣机,想着雨停后再重新洗。

    一打开手机,看到房东太太来催缴下月房租了。

    大酱炖大肠:离月初不是还有好几天吗?为什么要提前交?

    房东:早交晚交不都是要交吗?

    大酱炖大肠:按照合同,我是月初交的啊。

    房东:小姑娘,大家生活都不容易,我也是急着用钱,不然不会来催你,你看我之前都没提前催过你。

    蒋畅憋着气,不想同她掰扯,把钱转了。

    谁不容易?房东太太手底下好几套房,光每月收租都比她工资多出几倍,恕她实在无法共情。

    人的情绪有时真的很不堪一击,生活还没把你怎么着呢,你就先垮了。

    但它的自愈能力又被她驯服得强大,她不必找人倾诉,睡一觉,看部喜剧爱情片,又好转了。

    她有想过和赵兟抱怨,又想到,这种雷雨天气,他心情也欠佳,不如独自消化。

    临近傍晚,蒋畅还窝在床上看书,赵兟打电话来。

    “畅畅,雨停了,我接你出去吃饭?”

    蒋畅犹豫了下,说:“今天我不想出门,下次吧。”

    于她的性子而言,拒绝人不容易,不过她不想违背本愿。

    赵兟也不生气,问:“那你晚饭吃什么?”

    “不知道,随便煮点面条吧,或者不吃了。”

    大概因为他的声线太温柔,适合缩进温暖的被窝听,她将书倒扣,身子往下滑,轻声说:“你今天还好吗?”

    “放心,到底是成年人,是我控制情绪,不会让情绪控制我。”

    想到那天她给他戴耳机,揉他的头,捏他的脸,心里柔软,又觉好笑,倒冲淡了烦闷。

    女人是不是都容易母爱泛滥,他不知道,至少他的亲生母亲、继母对他没有。但那天,他有种被爱抚的感觉。

    不是他招人心疼,是因为她心太软,共情太强。尽管她自己可能觉得这是缺点。

    他又问:“声音怎么了?”

    “鼻子有点不通气。”

    所以说话有点齉齉的。

    “感冒了吗?”

    “可能是。暂时还没别的症状。”

    不过以她的经验,第二天开始就会打喷嚏、流鼻涕。

    “家里有药吗?”

    “有吧,懒得翻了,喝了几杯热水。”

    这种有人一句一句关心状况的感觉挺好的,她贴着枕头,蹭了蹭。

    她喜欢能够得到回应的感觉。

    “想吃什么?我给你送来。生病了不要随便打发你的胃。”

    她想想,说:“炸鸡麻辣烫炸串毛血旺水煮肉片剁椒鱼头,都想吃。”

    他语气无奈:“还是我来吧。”

    她马后炮地觉得太麻烦他了,“算了吧,多折腾呀,我点个外卖就行。”

    “我已经出来了,在家乖乖等着。”

    蒋畅在床上瘫了好一会儿,在“换衣服收拾自己”和“继续披头散发穿睡衣”之中挣扎。

    最后决定,维持现状。

    这是她家,她舒服就好,管他呢。

    赵兟快到时,她接到胡蕙电话。

    “前几天,同事给我尝了块巧克力,挺好吃的,给你也买了份,记得收啊。”

    “好嘞,谢谢,么么哒。”

    胡蕙说:“咦惹,感觉你变油腻了,你不会对赵兟也这样吧?”

    “哪有,我还不好意思在他面前放开。”

    “也是,他估计还觉得你是内敛恬静的小姑娘,要是把你追着蟑螂,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满屋子跑的视频发给他,他估计会惊掉下巴。”

    惊的是蒋畅才对。

    “什么?你居然还留着吗?快删掉快删掉。”

    胡蕙大笑,“不删,多有意思啊,要是以后我有孩子,就留下来当电子传家宝。”

    蒋畅无语,“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小心遭报应。”

    门响了,蒋畅吸了吸鼻子,去开门,用口型对赵兟说“你随便坐”。

    电话那头的胡蕙继续说:“不过,你们到底交往多久了?居然瞒着我。”

    “嗯……你和谭勤礼彻底决断前几天。”

    “好啊你。”她说,“不过,他也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了吧。”

    蒋畅前些天给他买了双拖鞋,他弯腰换下,拎着几个袋子进屋,在桌上铺开。

    她凑上前去看,他避开所有辛辣刺激且油腥的食物,虽营养丰富,但看着寡淡,使人提不起胃口。

    听到胡蕙这么说,她瞥了眼赵兟,说:“应该……知道。”

    蒋畅是什么样的人呢?

    刚认识她的人,会觉得她不善言辞;稍微熟一点,会觉得她挺好相处的,没心眼,也没什么脾气,就是不像能深交的人;熟到胡蕙这种程度,就该明白,她有脾气,而且惹到她的话,脾气还不小,她忍,是为了避免麻烦;忍不下去了,也不怕麻烦。

    她展现给赵兟的只是一部分。

    但他应该知道,她也不是完美的人。

    譬如,在很多时候,她是懒怠的,不进取的,只想享受当下。

    再譬如,他大老远给她送晚餐,她虽有些不好意思,但也不彻底拒绝——他是她男朋友嘛,不是旁人。

    蒋畅跟胡蕙说,她要吃晚饭了,就收了线。

    她头发睡乱了,没梳,就用手耙了几下,用皮筋扎起来。

    赵兟问:“量体温了吗?”

    “没有,不过没有头晕。”她皱皱鼻子,“你感冒吃蟹煲,就不许我吃麻辣烫炸串?”

    “我陪你吃,平衡点了吗?”

    “还行。”蒋畅坐下来,搅了搅鸡丝粥,喝了一口,没那么烫,熬得软糯鲜香,挺好喝的。

    赵兟这一趟,纯粹是来伺候她的。

    送饭送药,问她有没有需要干还没干的活,她说碗没刷,衣服没洗,地没拖,还把手指头伸给他看,说她负伤了,绝不是她邋遢。

    不大的口子,快结痂了。

    他笑着说:“有男朋友就尽管使唤吧,不用卖惨。”

    他任劳任怨地干了。

    幸好她屋子小,收拾起来也快。

    赵兟洗完手回客厅,她在吃他切好的水果,茶几上架着平板。

    他说:“几天没见了,抱抱?”

    她抬头,“感冒会传染给你的。”

    “刚刚都一起吃过饭了,要传早传了。”他伸手去抱她。

    他的手浸过水,微凉,摸着很舒服。

    那枚戒指他刚刚取下,又戴上,纯银的材质,被他戴出了白金的效果。她拨着玩,说:“先先,你之后如果发现,蒋畅没什么可喜欢的,怎么办?”

    “你觉得,我现在喜欢你什么?”

    “总不会是长相。”

    “别妄自菲薄,只是都市人擅长打扮,你实际并不差。”

    她惊讶,“你真是看上我外表了?”

    他好笑,“理由没有多高尚,但也不至于这么肤浅。”

    “那我可能有点,第一次在地铁站见你,我有被惊艳到。”

    “是吗?”他挑眉,“我当是那束花给你留下深刻印象。”

    “花很漂亮,但它谢得也快,反而令我不忍。所以我不喜欢鲜切花。是因为你说,祝我开心。好吧,我知道,你是随口一说,可是……”

    她实在很难描述那种微妙的感觉。

    他说:“我懂了。”

    “言归正传,”她偎着他的胸膛,感受他的体温,下巴压在他的肩上,“你喜欢我什么?”

    “就像你被那句‘祝你开心’触动一样,一开始是觉得我们有缘,后来,在某些连我也不自知的瞬间,被你吸引。而且,很多时候,我们很契合,不是吗?”

    蒋畅沉默良久,说:“可是先先,我一无所有。”

    她没有光鲜的履历,没有了不起的能力,没有漂亮的脸蛋,没有热情开朗讨人喜的性格,没有傍身、提供底气的财富,没有可以支援她理想爱好的家庭,没有……

    她总在想,她在这个社会上,两手空落落的,可以轻易被忽略。

    本以为,他会说“你有我”——偶像剧里老这么不厌其烦地演,约莫是觉得,很符合女生的心意。

    他却问道:“那你要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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