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秘辛（十七）
“你今晚告诉我消息，这个宝珠就是你的了。”她敏捷地收回了手掌。
这个宝珠是她离家前，贴身缝在里衣，为的就是将来走投无路时救急用的，可她此刻实在担心母亲的安危，再顾不得许多。
冷月慢慢爬上乌梢顶，有人敲了敲牢房门。
狱卒一只手从牢门外伸进来，向林敏敏招招手，她赶忙上前，看了看熟睡的林母和林琪琪，压低声音道：“怎么样，我的母亲怎么样？”
那人叹了口气道：“没了，大人小孩一起没的。”
林敏敏觉得自己的脑袋似乎被巨雷劈了，身体中的脊梁猛然被抽，顿时身心剧痛，险些瘫倒在地，她努力扶着木门框，靠墙缓缓滑坐下来，口中呐呐道：“这不是真的，你肯定是在说谎，说不定连宫里头都没去。”
“嘿嘿，本大爷就知道你会这样说。”他说着伸手往身上摸索着，“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你也别小瞧了我，宫里头，我也是有人的。”
他拿出一块脏污污的料子，递给林敏敏：“喏，你还认识不认识？”
她伸出手，接过来，那是一块上好的蜀锦的料子，那手帕大小的料子上，绣了一朵大山茶，只是有些花瓣被撕碎了，残破不全。雪白的花瓣已经被染黑，凑近了看才发现是干涸了的发乌的血迹。
这是母亲最喜欢的山茶花。
林敏敏只觉得自己的心被紧紧抓住，脑海中不由自主想起母亲冰冷的身体躺在血污中。
她不由地闭上眼睛，此刻痛疼欲裂，只能拿头一下一下撞墙壁，才能缓解片刻。
那狱卒见她如此，急忙说道：“你先别撞死了，消息我探到了，把说好的东西给我。”
他说着朝四周看了看，向她伸出手去。
狱卒拿了珠子，掂量着：“要死别现在死，拖累我们，反正你们这罪啊，离死也没几天了，别急。”
林敏敏转过身来，发现妹妹和林母正在熟睡，她独自坐在黑暗里，任凭往昔的记忆和悔恨撕扯着自己。
她头一次觉得黑暗和长夜如此可怕。
原来的三司会审，林敏敏他们并没有等到，只等到了一道圣旨。
全族流放。
最终定罪的是几封通敌文书，和新制的大量兵器。
呵，是不是感觉相当儿戏？
从千禧年穿越过来的林敏敏也这样想，完全没有自己宫斗剧中看的那样回环曲折，那样波澜壮阔。
只是白驹过隙的平淡日子中，更透出一些狗血和儿戏。
······
小扬城 黄府
林敏敏望着原身的好友，脑海中翻涌起那些原本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好似自己又多活了一世。
永和郡主，不，现在应当叫迦赫王妃，她见林敏敏呆愣许久，嘴边漾开温柔的笑，她伸手捏了捏林敏敏的耳垂，笑道：“你还记不记得，耳垂还是我帮你穿的呢。”
耳垂上似乎有钻心的一疼，她连忙点头，回道：“当然记得。”
有了原身的记忆，林敏敏对永和也是好感倍增，又补充道：“承蒙抬爱，草民这些年颠沛流离，一时见面，不知如何是好，怠慢了。”
永和见她如此说，脸上的笑又深了一分，笑道：“我深恐你故意要同我生分了呢。”过去拉着她的手一同坐下道：“你近年过来好吗？我也是最近得旨回上京，听说大家都来小扬城避暑，你也在，我忙找了机会来看你。”
林敏敏被她真情感染，不再回避，笑问她道：“郡主这些年可好？”
永和的嘴角还是笑着的，眼睛却氤氲着，洒下细细的泪来，却还是点点头，拿着丝绢的帕子点了点眼角：“总归是吃的好，穿的好。”
林敏敏记得听她之前那帮‘朋友’提起过，最终去番邦和亲的那个人，是永和。
于是问道：“他待你好吗？”
永和点点头：“也是不错的。”她抬起头，又笑看向林敏敏，问道：“听她们说，你也结婚了，我一直好奇你会找个什么样的人做如意郎君呢。”
林敏敏不禁脸上一红，低声道：“那，那是非常时期做的妥协，算不得真的。”
永和笑道：“我记忆中，你可不像轻易妥协的人哦，今天你可一定要带我去瞧瞧，他是个什么人才。”
说着拉起她的手就往外走，林敏敏在后面急忙道：“你可别取笑我了。”
回到家中，林母见永和，弓身请安，永和连忙上前扶起，两人寒暄一阵，林母亲切地留永和吃饭。
正巧皇甫弘毅推门进来，此时他已经脱下甲胄，换上了寻常人的棉布衣服，服帖的布料将他的身姿衬托得更加伟岸挺拔，才三五年时光，他已经比林敏敏高两个头。
永和见他过来，笑道：“又来了一个打秋风的。”
皇甫弘毅露出白牙笑起来，将手里的鱼蟹举到眼前，笑道：“微臣可不是打秋风，是送秋丰呢。”
永和走过来，拉住两人，她的笑容逐渐消失，眼神时而温柔，时而苦涩，说道：“没想到我们三人还能再聚首，简直和梦里一样。”
林敏敏似乎心有愧疚，永和郡主如此重情，可自己毕竟不是原身，她似乎成了一个骗人的小偷。
此时，院子里的一片落叶掉进了小莲花缸中，水面漾起波纹，林敏敏脑海中想起原身和永和在雨天的船上漾起的水纹，和皇甫弘毅初见时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场面。
这种神奇的，激动的，满足快乐的情绪，传达到了她的心间，还没等她细细领略这种奇妙的感觉时，林琪琪就拉着谢蓝玉回来了。
谢蓝玉头戴斗笠，水蓝色的衣衫袖子裤脚挽起，长长白白的四肢匀称修长，鱼竿在他手上似乎成了一种修仙的法器。
永和见林敏敏的神情，上前去上下打量一圈，笑道：“想必这位就是敏敏的如意郎君了，果真一表人才。”
林敏敏以为谢蓝玉会冷脸否认，没想到他居然脸上泛起微笑，颇为和悦道：“姑娘好眼力，多谢夸奖。”随即他又反夸道：“姑娘气质华贵非常，必非凡人吧。”
永和掩袖笑道：“敏敏就不是个寻常女子，她身边的人，自然也不差。”
谢蓝玉微风和煦，两人似乎相见恨晚，很是投缘。永和聊起宫廷生活，塞外风俗，他都应接自然，毫不违和。
饭桌上，皇甫弘毅提起最近边关烽火再起。
永和面上的笑容逐渐凝固，低下头沉思着，林敏敏见状，笑问皇甫弘毅：“边关紧急，你怎么还有闲情在这呢？”
皇甫弘毅扫了一眼永和，笑说道：“我在这里，还托了君主的福气呢。”
林敏敏笑道：“那你到时候是不是和永和一起回去？”
皇甫弘毅点点头，沉思良久后，随后又加了一句道：“过了那道边关线，我们将会从朋友变成敌人。”
林敏敏的心似乎沉了下来，问道：“这次来的又是西戎？”
大家没有再说话，林敏敏心内只觉得无限悲伤。
林敏敏转头看向永和：“这次你回来，是因为什么？”
永和道：“我和使团一起，来和谈。”
林敏敏内心只觉得悲伤且无力，那么好的永和，只能随着形势左右，不能自己。
“条件是什么，渝帝答应了吗？”
永和沉默许久：“割让冀云十二州。”
林敏敏没有问下去，这个和谈的结果，皇甫弘毅已经说过了。
气氛一时低迷，谢蓝玉道：“听闻永和郡主精通音律，最近偶得一把古琴，郡主如不嫌弃，可听草民一曲。”
永和知他好意，遂点点头。
古琴声音浑厚，谢蓝玉奏了一曲《高山流水》，四人默默无语，只是琴音如流水般流淌几人中间。
曲调悠扬婉转，古朴深沉。
林敏敏，永和，皇甫弘毅三人此前融合又对立的氛围似乎被琴音融化，在这首曲子中达到了和解。
生而为人，说到底，这一生，到底什么事情能真正如自己所愿，只能随着大势走走停停，而这此间的挣扎的真心，亦是珍贵，值得被看见。
永和出嫁，和谈，她都无法自主，可她对原身和少时朋友真挚付出，却是真心实意。
过去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
此刻，才最珍贵。
永和在小扬城留住三天，这三天，谁也没再提战争。
那首《高山流水》似乎将大家的心结化解，这三天里，林敏敏将铺子交给林琪琪打理，大家游山玩水，制香采蜜，无所不至。
真是个天地之大，任尔遨游。
在最后一天里，永和要求和林敏敏睡在一起，林敏敏推脱不得，抱了床被子，在地上打了个地铺。
晚上林敏敏，永和各自脱下外衣准备入眠，林敏敏一眼扫过永和脸颊下方雪白的脖颈处，一道笔直的疤痕触目惊心地趴在那里。
这几天游玩中，林敏敏隐隐约约见过，只是玩兴正浓，不好问出口，这回见了忍不住问出口：“这是怎么弄的？”
永和捂着脖子，笑道：“不小心划伤的。”
林敏敏道：“你是笑我不够聪明不是？这伤口哪能是不小心就能弄到的？”
这个宝珠是她离家前，贴身缝在里衣，为的就是将来走投无路时救急用的，可她此刻实在担心母亲的安危，再顾不得许多。
冷月慢慢爬上乌梢顶，有人敲了敲牢房门。
狱卒一只手从牢门外伸进来，向林敏敏招招手，她赶忙上前，看了看熟睡的林母和林琪琪，压低声音道：“怎么样，我的母亲怎么样？”
那人叹了口气道：“没了，大人小孩一起没的。”
林敏敏觉得自己的脑袋似乎被巨雷劈了，身体中的脊梁猛然被抽，顿时身心剧痛，险些瘫倒在地，她努力扶着木门框，靠墙缓缓滑坐下来，口中呐呐道：“这不是真的，你肯定是在说谎，说不定连宫里头都没去。”
“嘿嘿，本大爷就知道你会这样说。”他说着伸手往身上摸索着，“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你也别小瞧了我，宫里头，我也是有人的。”
他拿出一块脏污污的料子，递给林敏敏：“喏，你还认识不认识？”
她伸出手，接过来，那是一块上好的蜀锦的料子，那手帕大小的料子上，绣了一朵大山茶，只是有些花瓣被撕碎了，残破不全。雪白的花瓣已经被染黑，凑近了看才发现是干涸了的发乌的血迹。
这是母亲最喜欢的山茶花。
林敏敏只觉得自己的心被紧紧抓住，脑海中不由自主想起母亲冰冷的身体躺在血污中。
她不由地闭上眼睛，此刻痛疼欲裂，只能拿头一下一下撞墙壁，才能缓解片刻。
那狱卒见她如此，急忙说道：“你先别撞死了，消息我探到了，把说好的东西给我。”
他说着朝四周看了看，向她伸出手去。
狱卒拿了珠子，掂量着：“要死别现在死，拖累我们，反正你们这罪啊，离死也没几天了，别急。”
林敏敏转过身来，发现妹妹和林母正在熟睡，她独自坐在黑暗里，任凭往昔的记忆和悔恨撕扯着自己。
她头一次觉得黑暗和长夜如此可怕。
原来的三司会审，林敏敏他们并没有等到，只等到了一道圣旨。
全族流放。
最终定罪的是几封通敌文书，和新制的大量兵器。
呵，是不是感觉相当儿戏？
从千禧年穿越过来的林敏敏也这样想，完全没有自己宫斗剧中看的那样回环曲折，那样波澜壮阔。
只是白驹过隙的平淡日子中，更透出一些狗血和儿戏。
······
小扬城 黄府
林敏敏望着原身的好友，脑海中翻涌起那些原本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好似自己又多活了一世。
永和郡主，不，现在应当叫迦赫王妃，她见林敏敏呆愣许久，嘴边漾开温柔的笑，她伸手捏了捏林敏敏的耳垂，笑道：“你还记不记得，耳垂还是我帮你穿的呢。”
耳垂上似乎有钻心的一疼，她连忙点头，回道：“当然记得。”
有了原身的记忆，林敏敏对永和也是好感倍增，又补充道：“承蒙抬爱，草民这些年颠沛流离，一时见面，不知如何是好，怠慢了。”
永和见她如此说，脸上的笑又深了一分，笑道：“我深恐你故意要同我生分了呢。”过去拉着她的手一同坐下道：“你近年过来好吗？我也是最近得旨回上京，听说大家都来小扬城避暑，你也在，我忙找了机会来看你。”
林敏敏被她真情感染，不再回避，笑问她道：“郡主这些年可好？”
永和的嘴角还是笑着的，眼睛却氤氲着，洒下细细的泪来，却还是点点头，拿着丝绢的帕子点了点眼角：“总归是吃的好，穿的好。”
林敏敏记得听她之前那帮‘朋友’提起过，最终去番邦和亲的那个人，是永和。
于是问道：“他待你好吗？”
永和点点头：“也是不错的。”她抬起头，又笑看向林敏敏，问道：“听她们说，你也结婚了，我一直好奇你会找个什么样的人做如意郎君呢。”
林敏敏不禁脸上一红，低声道：“那，那是非常时期做的妥协，算不得真的。”
永和笑道：“我记忆中，你可不像轻易妥协的人哦，今天你可一定要带我去瞧瞧，他是个什么人才。”
说着拉起她的手就往外走，林敏敏在后面急忙道：“你可别取笑我了。”
回到家中，林母见永和，弓身请安，永和连忙上前扶起，两人寒暄一阵，林母亲切地留永和吃饭。
正巧皇甫弘毅推门进来，此时他已经脱下甲胄，换上了寻常人的棉布衣服，服帖的布料将他的身姿衬托得更加伟岸挺拔，才三五年时光，他已经比林敏敏高两个头。
永和见他过来，笑道：“又来了一个打秋风的。”
皇甫弘毅露出白牙笑起来，将手里的鱼蟹举到眼前，笑道：“微臣可不是打秋风，是送秋丰呢。”
永和走过来，拉住两人，她的笑容逐渐消失，眼神时而温柔，时而苦涩，说道：“没想到我们三人还能再聚首，简直和梦里一样。”
林敏敏似乎心有愧疚，永和郡主如此重情，可自己毕竟不是原身，她似乎成了一个骗人的小偷。
此时，院子里的一片落叶掉进了小莲花缸中，水面漾起波纹，林敏敏脑海中想起原身和永和在雨天的船上漾起的水纹，和皇甫弘毅初见时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场面。
这种神奇的，激动的，满足快乐的情绪，传达到了她的心间，还没等她细细领略这种奇妙的感觉时，林琪琪就拉着谢蓝玉回来了。
谢蓝玉头戴斗笠，水蓝色的衣衫袖子裤脚挽起，长长白白的四肢匀称修长，鱼竿在他手上似乎成了一种修仙的法器。
永和见林敏敏的神情，上前去上下打量一圈，笑道：“想必这位就是敏敏的如意郎君了，果真一表人才。”
林敏敏以为谢蓝玉会冷脸否认，没想到他居然脸上泛起微笑，颇为和悦道：“姑娘好眼力，多谢夸奖。”随即他又反夸道：“姑娘气质华贵非常，必非凡人吧。”
永和掩袖笑道：“敏敏就不是个寻常女子，她身边的人，自然也不差。”
谢蓝玉微风和煦，两人似乎相见恨晚，很是投缘。永和聊起宫廷生活，塞外风俗，他都应接自然，毫不违和。
饭桌上，皇甫弘毅提起最近边关烽火再起。
永和面上的笑容逐渐凝固，低下头沉思着，林敏敏见状，笑问皇甫弘毅：“边关紧急，你怎么还有闲情在这呢？”
皇甫弘毅扫了一眼永和，笑说道：“我在这里，还托了君主的福气呢。”
林敏敏笑道：“那你到时候是不是和永和一起回去？”
皇甫弘毅点点头，沉思良久后，随后又加了一句道：“过了那道边关线，我们将会从朋友变成敌人。”
林敏敏的心似乎沉了下来，问道：“这次来的又是西戎？”
大家没有再说话，林敏敏心内只觉得无限悲伤。
林敏敏转头看向永和：“这次你回来，是因为什么？”
永和道：“我和使团一起，来和谈。”
林敏敏内心只觉得悲伤且无力，那么好的永和，只能随着形势左右，不能自己。
“条件是什么，渝帝答应了吗？”
永和沉默许久：“割让冀云十二州。”
林敏敏没有问下去，这个和谈的结果，皇甫弘毅已经说过了。
气氛一时低迷，谢蓝玉道：“听闻永和郡主精通音律，最近偶得一把古琴，郡主如不嫌弃，可听草民一曲。”
永和知他好意，遂点点头。
古琴声音浑厚，谢蓝玉奏了一曲《高山流水》，四人默默无语，只是琴音如流水般流淌几人中间。
曲调悠扬婉转，古朴深沉。
林敏敏，永和，皇甫弘毅三人此前融合又对立的氛围似乎被琴音融化，在这首曲子中达到了和解。
生而为人，说到底，这一生，到底什么事情能真正如自己所愿，只能随着大势走走停停，而这此间的挣扎的真心，亦是珍贵，值得被看见。
永和出嫁，和谈，她都无法自主，可她对原身和少时朋友真挚付出，却是真心实意。
过去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
此刻，才最珍贵。
永和在小扬城留住三天，这三天，谁也没再提战争。
那首《高山流水》似乎将大家的心结化解，这三天里，林敏敏将铺子交给林琪琪打理，大家游山玩水，制香采蜜，无所不至。
真是个天地之大，任尔遨游。
在最后一天里，永和要求和林敏敏睡在一起，林敏敏推脱不得，抱了床被子，在地上打了个地铺。
晚上林敏敏，永和各自脱下外衣准备入眠，林敏敏一眼扫过永和脸颊下方雪白的脖颈处，一道笔直的疤痕触目惊心地趴在那里。
这几天游玩中，林敏敏隐隐约约见过，只是玩兴正浓，不好问出口，这回见了忍不住问出口：“这是怎么弄的？”
永和捂着脖子，笑道：“不小心划伤的。”
林敏敏道：“你是笑我不够聪明不是？这伤口哪能是不小心就能弄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