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空无一人。

    这并不奇怪,正是长夜将尽时的收尾阶段,留在休息室外的人原本就不多,既有异样,出去查探也实属正常,只不过……

    陈芫回头看了一眼。

    她当然也是想出去看看的。

    然而可能是伤痛仍未消退的缘故,青年就连昏睡也并不十分安稳,在这种时候将毫无战斗力的伤患独自留在这里,或会发生意外不说,更有违自己的行医准则——二者孰轻孰重一目了然,陈芫犹豫不过一瞬,立时便有了决断,手还搭在门把上未放,人却已经向后退了半步。

    在后退的那一刹那,心头突然荒诞地、掠过了一点不安的预感。

    这种感觉来得奇怪,虽然不能像术士那样剖析世间至理,但练炁之人感应天地,的确会有灵光一现的时候,可是……

    陈芫稍有些茫然地垂下了眼睛。

    因为长时间未操作的缘故,手机屏幕暗下来,映出屋内陈设,临时充作休息室的屋子里并没有太多现代化设施,消毒液里还混着陈年木料的浅淡香气,是经年累月一点点浇筑而成的安心感。

    这里是龙虎山天师府。

    她像是自哂、亦或是说服自己般的慢慢想道。

    龙虎山天师府……还能出什么事呢?

    <<<

    王二狗跟陈芫想的大致相同。

    听见声音的时候,他刚把枳瑾花和希送上去市里的车——或许因为是在夜里,公司的车来回都很快,他们没有等很久,王二狗看着刷了蓝条纹的白色福特消失在山道转角,这才收回视线。

    现在留在山上的,就只有他和零两个人了。

    其实按他的想法,大家都在一起最好,可条件不允许非得兵分两路也没辙,玲珑要去陪护花儿自然不用说,然而她自己身上也带伤,是以小白义不容辞地随行上路——三个姑娘家里玲珑天然花儿理智,小白介于二者中间,行事最四平八稳,有她跟着,王二狗倒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云原本执意要留下,但八百年没什么情绪波动的酷guy骤遭此大起大落,精神状态着实有些堪忧——萧霄到底怎么样还是个未知数,与其留在这一起提心吊胆,还不如让他去陪伤势稍稳定些的希,王二狗好说歹说才把这位爷劝上车,保证若有消息第一时间手机联系。

    藏龙这回难得没有要跟女神共进退的意思,主动提出想留在山上帮着联系各路人马,他有这份心是好事,不过队里靠谱的人现在不是自闭就是昏迷——就云现在这状态,如果有什么意外,小白和玲珑肯定压不住,或者应该说这人万一暴走除了老爷子也没谁能制,藏龙平日里最是知机,有什么风吹草动应该能提前通报,基于这方面的考虑,还是安排他跟着一起下山。

    跟全性打架都没有现在这么累,王二狗叹了口气,深觉自己像只操劳过度的带崽老母鸡。

    但老母鸡就老母鸡好了,之前没跟全性有这么大规模的对接,确实是心高气傲准备不足,要是这回大家都能没事,别说老母鸡,就算当老母鸭他都认,只要大家——

    声音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的。

    伤员被接走之后,天师府转眼间空了一多半,一起打过架的公司员工或随车或押送俘虏,来了一批新面孔善后。善后就没他什么事了,王二狗正想回休息室专心做个病人家属,又听见远处传来一阵异动。

    听起来像是哪里的墙塌了。

    虽然天师府里大家打起来多少都有个度,但架不住对面是全性,建筑物在打斗中遭了毁损,延迟再爆发也很正常——全性再怎么疯,都这会儿了总不见得还敢来捣乱,换平时他或许会因为好奇去凑个热闹,不过现下实在没有这份闲心,王二狗转身欲走,眼角余光却看见附近两位道爷停下手头的事情,面色凝重地互望了一眼。

    ……好像有点不对劲。

    距离所限,他听不清道爷说了什么,但其中一位很快就朝那个方向走了却是事实,王二狗隐约回忆起开战前似乎是被叮嘱过尽量别把战局引去那边,心底渐渐浮起一个极为不妙的联想。

    休息室外面还有零守着,过去看看也用不了几分钟,他在原地挣扎了数秒,最终还是咬咬牙做了决断。

    ——然后在院门外的人群里,看到了山上仅剩的自家队友。

    <<<

    零显然也没想到他们两个能在这里碰头。

    不过他反应比较快,仅愣了一瞬,就避开人流走了过来,同时口中非常自然地问道。

    “你怎么来了?”

    王二狗:……

    无论怎么想,这句话都应该是自己的台词——明明出门前对过眼神,但现在看来只靠眼神交流还是不太够用,王二狗反省了一下,心说等回去征询过老爷子意见就列他个三五十条军令状,克制地推了推眼镜。

    “回来的路上听见动静。”他姑且解释了一句,斜睨了零一眼。“你呢?你怎么也来了?”

    零有些心虚的撇开了视线。

    一开始,他确实是专心致志在休息室门外守着的。

    临时休息室外想当然没有家属等候椅这种配置,不过习武之人,多站那么一会儿倒也不算什么,零抱着手臂在墙上靠了半晌,但屋里一直没动静,随随便便敲门又怕打扰,于是心想与其在门口干等,还不如巡查下周边。

    他向来想到就做,巡查到一半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无用功——罗天大醮上认输的确是因为不好意思欺负女孩儿,不过第二天就觉得有点庆幸——在没亲眼看见之前谁敢相信一介奶妈居然是能跟张灵玉五五开的主,虽然陈芫最后被送进医务室,但这也不妨碍零对大小姐的战斗力产生非常直观的崇拜感。

    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来最后是她让了子,虽然但是、对面可是张灵玉……是那个张灵玉诶!!!

    有这尊大佬坐镇,自己居然还正儿八经跑出来巡逻,怎么看都是个傻子。

    零颇为懊恼地锤了记墙壁。

    这一拳没有特意收敛力气,下一秒倾塌声传来,他差点以为是自己锤的,下意识先看了眼掌心,然后才回过神来,抬眼去看声源处。

    这时候在府里打下手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零记得那边是天师府那位老太爷的住处——护卫工作自然有天师府的人来安排,不过他们也被叮嘱过要尽量避开那头,按理来说那边是不会有事的,这会儿传来这种动静,总让人有些挂心。

    今晚已经收尾了,就算有事也轮不着他来管,但是……

    他有些迟疑地回望了一眼休息室。

    但是,这位大小姐、是不是跟天师府的人挺熟的……?

    <<<

    虽然事出有因,不过解释起来太麻烦,零按下不提,示意王二狗去看周围。

    被动静引来的人不在少数。

    其中大部分都是龙虎山的门人,院里清一色的道爷,他们这些闲杂人等当然自觉靠边——但哪怕靠边也知道是出事了,两人对视一眼,面色都有些凝重。

    出事了,而且是能轰动整个异人圈的大事,龙虎山第六十五代弟子如今还在的总共就两个,虽然这位爷因行动不便不太出门,连带着也不太出名,但架不住龙虎山家大业大,师兄又是当今绝顶,等闲哪有人敢在他头上动土——在场的人多,却没有一个医生——王二狗心下一沉,只觉得不妙的联想不仅成真,而且还往最坏的方向一路急转直下。

    零已经在播老爷子电话。

    陆家跟龙虎山关系不错,老爷子同龙虎山二位道爷更是私交甚笃,不说隔三差五,一年上山一回总是有的,出这么大事,是得跟他知会一声。

    王二狗耐心等了一会儿,电话那头却始终没有要接的意思。

    以陆家的能量,安排飞机不难,不过毕竟是去帝都,要通的关系不少,占线了也正常。他在心底叹了口气,眼神示意零继续拨号——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在这个氛围下连开口都是冒犯,用食指点了点自己,又抬手指了下休息室的方向。

    这件事,还有一个人也该知道。

    <<<

    陈芫注意到了有人靠近。

    得亏张楚岚还针囊及时,在异动传来的第一时间,她就重新开了八卦阵——受建筑物阻挡,阵法的范围并不太大,不过照应一个小房间和走廊也绰绰有余。

    来人径自停在了门口。

    他没有刻意隐藏行迹,但也没有要敲门的意向,换做之前还能当他是病人家属,然而现在的情况显然不适用,陈芫感应到他在门口徘徊数次,耐心终于耗尽,起身拉开了大门。

    王二狗心头一跳,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虽然看起来像自我中心主义的过期非主流,不过一定要说的话,他或许应该算是个心细如发又温柔体贴的好人(by陆玲珑&枳瑾花),这几天大家混得还挺熟,就算不熟,刚见面那会儿也都亲耳听见那位爷怎么喊她——于情于理都该讲,但该怎么讲就不太清楚,还没组织好语言,门就从里边被打开了。

    猝不及防来这么一手,倒像是这位大小姐的作风。

    王二狗在心底默默苦笑起来。

    他试过陈芫的炁。

    不是故意的,只是那天讯问胡杰的时候不小心沾到了一点,本来以为这样张扬又凛冽的人,身上的炁也该是多看一眼都会被灼伤的炽烈绯色,没成想恰恰相反,是取七分新雨过后竹叶尖欲滴的翠色糅进云里,几可见底的清冽。

    流彩虹从不出错,她外在表现和内里相差太大,背后定然藏着很多故事。

    不过好奇归好奇,自说自话去探查别人的炁已经很不对,想问也没立场开口。王二狗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每每见到陈芫,总觉得有些歉意,又觉得像单方面的、与她共享了一个秘密。

    单方面被共享秘密的人正抬头看他。

    认识这些天,多少知道这位大小姐是什么脾气,乍看是朵高岭之花,熟了之后也能开接地气的玩笑,因为在天津上学的缘故,偶尔还能跟萧霄逗个哏儿——天知道这有多难得,萧霄当着她面还颇为矜持没直白表现出来,背地里却实打实吹了千八百字彩虹屁,要不是临海陈家就这么一个继承人,怕是真能声泪俱下代师收徒求她转职……

    王二狗想到这里,眸色略黯,今晚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虽然在知道发生了什么之后他第一时间就赶了回来,却仍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最后还是陈芫先从沉默中意识到了什么,撇开视线,像是早有预料、又像是在竭力克制似的闭了闭眼睛。

    她或许是想问点什么的,但最终没有,只是侧身让了一步,再抬眼看过来的时候,神色便平静得如同无事发生——然而往常她高冷归高冷,眼底总带点人间烟火气,此刻悲喜尽数收敛,倒像是从哪处洞天福地翩然临世、无爱无憎的化外之人了。

    “多谢。”她顿了顿,又客气地说道。

    “有劳你了。”

章节目录

[一人之下]东君一诺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gifsyu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gifsyu并收藏[一人之下]东君一诺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