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府里灯火通明,祝晏明眉头紧蹙。他身为一朝太傅,满腹经纶,却对水患一筹莫展。亦或者说,是对于如何处理水患左右为难。他心里如同明镜一般,只是,能力有限,万事盘根错节,轻举妄动定会引发后患。

    人人皆知,太傅上奏,水患一事,应以疏为上策,办法也确实落到实处,但还是未见起色。如此看来,中间定有疏漏,若非人为,天灾早就缓解了。

    百姓已经没有耐心再等待下去了,他们对朝廷颇为不满,怨声迭起。民以食为天,如今他们都食不果腹,居无定所,更何谈理解朝廷的难处。

    “官人,喝盏茶早些歇息吧,水患之事自有明了时,莫要伤了身子。”江妍珍递上茶盏,轻揉丈夫紧皱的眉头。

    “娘子,你不明白。纵然方案无误,行进却是极为缓慢,日子耽搁久了,百姓怨声载道,人民要反,那是要出大问题的。但若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也是自掘坟墓。这次的事,只怕是没那么容易。”祝晏明愁叹。他心里清楚,灾情背后,必有人为。天灾易挡,人祸难防啊。

    朝堂上,皇帝冷面霜眉,脸色黑青,臣子们瑟瑟发抖,默不作声。即便是有一两个心有所感的,也不敢强出头作一番言语。水患一日不解决,大家都寝食难安。太后与皇后携后宫女眷们日日祈福,月例减半,用以救助灾情,可依旧是杯水车薪。若不能追根溯源,抽薪止沸,只是一位补足,终会有枯竭的一天。

    朝毕,太子何盛请了祝晏明于东宫议事。

    “老师,我们已经按照计划进行了治理,可水灾为何迟迟难以控制呢?本宫此次出宫,私下去宁海县瞧了,并无异样。如今已是山重水复之境,父皇将此事交于本宫,恐要对本宫失望了。”太子愁容满面。

    “殿下,此次处理灾情看似百密无一疏,可越是完美无瑕,越是漏洞百出,您以为如何?”祝晏明提点他。

    “官兵在修大坝赶急工,兢兢业业,日夜不停息,政府官员也在侧监工,勤勉劳作。水患日日严重,工程环节上没有任何漏洞。”太子叙说。

    “殿下,您切莫过于忧心,仔细伤了身子。如此梳理一番来看,环节未有纰漏,那便逐本溯源,从材料用度、人口等方向上查探一二。如若真有人为因素,再缜密的计划,也定会有疏漏之处。”

    “对,老师说的颇有道理,倒是让本宫豁然开朗。那本宫便换个方向查探,从头来过,重新整合整合思绪,还望老师助学生一臂之力。”说罢,何盛拘礼作谢。

    祝宴明急忙拖住太子双臂:“臣份内之事,太子不必言谢,臣愧不敢当。”

    太子从小便由太傅教导,二人感情深厚,情同父子,太傅对待太子也是忠心耿耿,悉心教导,太子拿不准的事情,总是会先过问太傅,对待太傅,倒是比自己的亲生父亲还要亲。为此,朝内有不少声音,说太傅有拉拢太子之心,为一己之私攀附太子。太子怒不可遏,流言蜚语最是伤人利器,可每次想要决心惩处一些好事之徒,以儆效尤,都被皇帝先行一步,言语干涉,后来,这些风言风语便只在暗中吹吹,于明面上少了许多。

    何盛再次来到宁海县,县令依旧热情,无微不至。

    “殿下,此次前来,可还有事要吩咐?下官一定鞠躬尽瘁。”县令点头哈腰,满脸笑容。

    “你也知道,水患之事到现在没有眉目。本宫需要再进一步查探水灾情势,县令务必要助本宫尽快寻得灾情源头,阻止这场灾情才是。”

    “是,殿下,这是下官分内之事,能为殿下分忧是下官的荣幸。”

    太子来到堤坝口,实地考察一番,好找找线索。他走了一圈,仔细观察着做工的每个人,依然没有任何不妥之处。他与雇佣的百姓讲话,想打听打听暗处之事,可百姓们除了对于水患之事焦急忧心,对于赶急工疲惫不堪之外,就是对县令等人的行事作风,颇为赞赏,没有一句埋怨的话。

    “殿下,这些人说的话可信吗?”侍从少阳问。

    “还是不要轻信的好,毕竟语言由大脑支配,脑子由谁管控,可就不好说了。若是钱财得当,只是说两句县令官员们的好话,于他而言没有任何损失,反而能在乱世中谋利。如今天下灾情遍布,这样的事,他何乐而不为?”

    何盛边走边思索,入了神,不小心被脚下的石头绊了一下,他用手支撑住正在修建的大坝,才让自己没有摔倒。不料大坝的基底却掉下来一块泥土。太子心一紧,将那一块掉了的泥块收起来,带回去仔细研究。

    “殿下,您看,用锤头轻轻一下便裂开了。”

    “少阳,朝廷颁布的命令里,用的是否为糯米灰浆?”太子问。

    “是,殿下,糯米灰浆的黏度最高,用作修筑堤坝最为牢固。”

    “如此便说的通了,宁海县修的大坝,是用了普通灰浆代替了糯米灰浆,导致堤坝不够牢固,难以抵挡洪水来袭,既未堵好,何提疏通,难怪水患一直悬而未决。少阳,传令下去,立刻将县令和修筑堤坝的官员尽数请来,我倒要看看,朝廷花了那么多财力物力,这钱财,总得有个去处。”太子气愤难耐,天子脚下,居然胆敢有人明目张胆行这不义之事。

    “殿下,下官并未偷工减料啊,上面的人吩咐说,糥米灰浆成本太高,老百姓如今连饭都吃不上,如何用得糯米啊!大坝也得修,钱财也得省,下官是万般无奈,只能出此下策,这洪水能堵一时是一时,纵然材料不好,也能顶一时之用,还请殿下明鉴啊!”县令跪在地上,慷慨陈词。

    “你以为本宫会信你信口雌黄?糯米固然贵重,可修筑堤坝是要紧之事,唯有处理水患了百姓才能安居乐业,更何况,朝廷拨款数量庞大,为了钱财上有所支撑,朝廷内外皆紧衣缩食,削减俸禄,那你说,那些钱财都去哪了?!”太子对于县令的强词夺理怒不可遏,将桌上的茶盏摔出去,吓得县令瑟瑟发抖涕泗横流。

    “禀告殿下,这些是从刘县令的府邸搜来的。”下人来报。

    太子看了看这些收据,全是地契和银票,气的捏紧了拳头。他把字据扔在县令身侧。周围人看太子脸色铁青,面容不展,发觉事情严重。

    “你自己看看,这些都是什么!”

    “殿下,冤枉啊,下官从未做过这些事,我不知道这些都是从何而来……”

    “将人带进来!”少阳吩咐。

    进来了几个将士押着一个县令府上的小厮。

    “启禀殿下,小人作证,这些都是县令所为,府上常有生人来访,县令会避开人亲自接见,就在他卧房的暗格里。一次下官进去干杂活,发现了异常。”小厮小声说着,不敢抬头。

    “你!你血口喷人!我待你不薄,你为何如此陷害我!”县令跪着爬到太子脚边,说:“殿下,您听我解释,我真的没有私吞救灾钱款,来我府上的人是我的远亲,他家里大哥哥当家,要把他赶出去,他无奈之下才来找我,要我帮他保管他母亲留给他的田地和铺子,这事不光彩,我也不好声张出去,只能替他瞒着。这些都是他母亲留给他的,并非此小人口中所言的救灾钱款。殿下,下官说的句句属实!望殿下明察!”

    “好,既然如此,本宫便再给你一次机会,少阳,去,将县令远亲找来对质!”太子气愤难耐,可听了县令的一番陈情,还是决定再仔细查查,他不想冤枉任何一个好人,却也绝不姑息任何一个恶人。

    过了半晌,少阳回来了,他说,并未找到此人,去他的家乡打听,说他们村根本没有这样一个人。

    此刻真相大白,宁海县令贪图钱财,为中饱私囊,将救灾钱款据为己有,还毫不悔改,意图颠倒黑白。数罪并罚,其罪当诛。太子勃然大怒,吩咐人对县令用了刑。

    “殿下,真的不是我,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他说那是他母亲留给他的……”县令只剩下口气,苟延残喘。如今身陷囹圄,才了然于胸,那远亲,是来害他的,他想不通,他与那位并无过节,为何要如此害他,可是现在一切都已成为定局,再也没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了。

    “真相大白,死到临头了,你还在狡辩!去阎王爷那好好分说吧!”

    众人怒不可遏,因为县令私欲,将数万万人的生命弃于不顾,简直罪无可恕。

    县令赐死,其家人被流放,缴获的赃物尽数用来救灾,修大坝、沟渠,疏堵结合,很快,水患也得到了控制。朝廷为百姓修建了临时住所,百姓生活也逐渐走上正轨来。

    终于,天朗气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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